和阿方認識是在阿姆斯特丹，他從臺灣來，在巴黎讀書，同游了幾日后，彼此看得上，邀我下個假期到巴黎找他。
阿方并不帶我去什么景點，言之那是游客才做的事情，巴黎最好的一面就在街頭、在巷尾、在你路過后扭頭回看的那一瞬……他說這話的時候神采飛揚。我也樂的清閑，很多人說我個性懶散，其實不是，我只是隨性罷了。
就這樣，我在阿方家的小閣樓里住了快一個月，最初的那一周，巴黎總是晨起云翳，午后日出，下午便陽光明媚。飛機眾多，劃開云線，有時候飛機太多了，能把云劃得縱橫交錯。此后的時間便是晴空萬里。阿方每天下午或傍晚帶我到附近的街頭閑逛，我們通常是有一接沒一答的隨口聊著，大多數時間都相對沉默，一支又一支的抽著煙。有時候他有事，我就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里走啊走啊，不坐車、不坐地鐵，就是一直走來走去，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來看看來往的人群，渴了就找個路邊的小咖啡館喝杯咖啡，巴黎的咖啡不同于別處，只有極濃烈的一口。我就這么走了一個月，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去巴黎，住在不同的地方，走著不一樣的路。有時候會打電話給阿方，只是他回臺灣后，電話不是一直開機。
▲巴黎的云總是如此美麗。
▲咖啡都是一小杯，極其濃烈的一口。▲早餐就是羊角包和咖啡。▲巴黎的街道最平常也最美。逛巴黎的街道，猶如逛個博物館，路邊建筑，動輒數百年歷史，任一個都好似能牽出些驚天動地的故事，每條街都像絕世藝術品，街牌,路燈上凈是印刻著顯赫的名字。一到這時，阿方就打開了話匣子,"購物狂們的圣地“老佛爺",也就是拉法耶特，這哥們兒出身貴族，不老老實實遛鳥和調戲良家婦女，二十歲就跨海跑去美國幫人家鬧獨立。三十來歲又和法國人民一起鬧大革命，造自己的反。直到七十多了還不服老，帶著人民繼續鬧七月革命。雖為貴族，但一輩子在大洋兩邊鬧革命，實乃英雄蓋世。而如今，他老人家的大名成了世界人民花錢的好所在，也還不錯了。”他說這些的時候，眼中光芒閃爍。
所以阿方說，如果你能把巴黎的地名都背熟，真的也就等于讀了半本歷史書，比如有雨果大道，有巴爾扎克路，逛累了想去林蔭路上歇歇腳，又少不了去奧斯曼街，就是奧斯曼男爵，那位大興土木，開拓了巴黎如今城市規模的規劃大師。看到地鐵站，掃一眼站名，很容易看到伏爾泰站、狄德羅站等等。
我最喜歡的一條路是從盧森堡公園開始，順著蘇弗洛大街走到先賢祠。先賢祠不要門票，里面裝著法國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大能們，我往往會繞著先賢祠走上兩圈，從不同的角度看那白色的穹頂，仿佛能直通天際一般。之后我會向北沿著法耶特大街一直走，那里有各種小路通向塞納河畔，路旁有幾家很雅致的民居，門常緊閉，很難看到其中的風景，有時候可以通過偶然的開閉一窺其內部的廣闊。走在這條不長的街道中，時光就像停止了，時而有人從長長的法式落地窗中探出身子來看看行人，估計他們也挺寂寞的。
▲巴黎小街道很多，讓人摸不著頭腦，哪怕是看地圖也會迷路。▲但也經常莫名其妙的又走對了路。 走出這條路，西岱島赫然出現在眼前，就像它一直存在一樣。說歸說，我自然也去看了巴黎圣母院。圣母院十九世紀翻修過，已非書中描述的1482年的樣子，但按著地形，小說里所有的故事都在那座門前了。這地方被雨果賦予了太多意義：哥特式建筑的典范，中世紀的昏暗無光，命運，仇恨，迷信。門前滿地鴿子，肥的讓人不敢動吃掉的念頭。
▲遠處的圣母院，飛翔的肥鴿子。▲命運、仇恨...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都在這里了。
過了圣母院，我一般會一座橋一座橋的南北橫穿塞納河若干次，塞納河上的橋極為出名，每座橋形態各異，傳說故事千奇百怪，每走過一座橋我就回頭看看圣母院，直至看不見為止。橋兩邊的建筑都值得一看，但我就是喜歡在這些橋中穿梭，兩岸的路邊護欄旁不時有鐵皮大箱子占住，仔細一看，盡是微型書攤和CD鋪子，店主一天也賣不了多少，一到晚上，箱子上鎖，走人回家。塞納河南岸都是咖啡館，在這里也能被名人晃到眼，比如有家咖啡館大名曰“伏爾泰咖啡館”，仔細一問，人家還真不是吹牛，這里就是伏爾泰生前最后待的地方。我很喜歡這里，主要是面前一條塞納河靜靜流過，有水就有靈氣。有一次我在這里等阿方，從午后等到日暮降臨，絲毫不覺得厭煩，河邊的樹上烏鴉們爭吵不休，柔順的光灑落肩頭，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阿方見到我時說我有神性。
▲塞納河上的橋，永遠走不膩。▲現在索橋已經被拆了。。。 ▲懂行的人才會走橋下，安靜，陰涼，靜靜的心。
▲兩岸的路邊護欄旁不時有鐵皮大箱子占住。▲其實是書攤，唱片鋪子。有范兒。▲別吃驚，這真的是伏爾泰晚年居住的地方。 最后他被熱情的民眾舉起。
奔向皇宮。▲普普通通的街邊店，一杯咖啡的價格也絕不會因為名人效應而加倍。
“伏爾泰咖啡館”對面就是盧浮宮了，貝聿銘設計的那著名的金字塔入口到現在我也說不清到底是和諧還是別扭，只是在盧浮宮進門處，常有位吹薩克斯的站在柱子旁吹奏，曲音悠蕩，裊裊不絕。你放下硬幣，朝他比劃個大拇指，他微笑一下，吹奏不停，在你背后，一直護送你出盧浮宮廣場，過街，穿過小凱旋門，進杜勒麗花園。花園里游客眾多，大多在陽光下呆坐，這里的鴿子竟然都趴在草叢里，身材還要肥過圣母院門前的。零星散落的凳子上時不時有野貓悠閑的躺著，有時候明顯看出來是一家子。路上陽光普照，林中卻幽暗無聲，錯落點綴著幾處噴水池，不知怎的陰風陣陣，我總是在這里呆不了多會兒就落荒而逃。
▲貝聿銘設計的金字塔入口。
▲杜勒麗花園，懶懶的曬太陽真是舒服的一件事。
穿過杜勒麗花園就到了協和廣場，從埃及來的盧克索方尖碑傲然挺拔、閃爍著異世界的光芒。后面就是那條全世界最著名的街道，阿方說其實那條街才是法國“宮廷奇跡”的所在地，遍布會用飛龍探云手的江湖好漢，是為法國丐幫。他說這話的時候，氣憤不已，說什么也不走過去。現在想想，去過巴黎三次，一共待了兩個月的時間，一次都沒走上過那條舉世矚目的大街。
▲盧克索方尖碑，其實沒什么，全世界有好幾根兒。。。▲香榭麗舍大街盡頭的凱旋門。現在有個新凱旋門，在更遠更遠處的金融區。
阿方喜歡帶著我沿塞納河南岸走，南岸過去是拉丁區，聽說過去巴黎高等學府的大學生們都操一口流利的拉丁語，晚上就在這里喝酒，喝多了就拔劍決斗。拉丁區新老建筑夾雜，但一些不起眼的小巷中盡是最高檔的珠寶古董店，其中有一家賣銀幣的，我和阿方幾乎每晚都過去看那位老工匠打磨銀幣，按照他的構想把銀幣做成各種工藝品，要價極高，反正我看上的那兩個極為昂貴，這些年我多次去巴黎都會去這家店看看，一直沒有下決心去買。
我總說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之一，其實我更愿意去掉這個之一，巴黎是我用腳丈量過的、為數不多的城市中最美的，沒有之一。也可能我是井底之蛙。與我同樣用腳丈量過得城市相比，我還是更喜歡巴黎。那些城市也很美，倫敦、巴塞羅那、羅馬、紐約、東京都很美，倫敦塔橋兩岸的景色絢麗多姿，而巴塞羅那洋溢著這個世界不多見的快樂，穿過中央公園直抵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更是美好的記憶，但這些都不如巴黎。
最近的一次，就在今年九月，我在塞納河邊席地而坐，看著河中一條沒什么游客的游船。突然又想起早已回臺灣的阿方，打給他，我們依舊話語不多，沒說幾句就互相沉默，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陌生，甚至我們當年分別的時候，他也是簡單的說聲再見就轉頭消失在人群中。只是哪個“陌生人”會讓你住在家里一個月，每天陪你閑逛游走？而我又如此相信這個人對我到來的真誠期盼。用淡如水、淡如菊來形容他毫不為過，他和巴黎很像，就像停留在歲月長河里的一條并不隨波逐流的船。塞納河水流淌千年，可能改變了他們不少地方，但他們并不對抗這流逝的歲月，而是始終保存著自己獨有氣質。同時，又盡可能慢一些的跟隨著時光。在巴黎，或者說和阿方相處的那段日子里，讓我能安靜下來，人變的清凈。
或許所有古老的城市都有一種讓人行走在歲月中的魔力，只是這歲月不一定很久遠，它只和我本身的心境相關。在巴黎，我穿行在自己的歲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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