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干里的記憶
文/張宜芹
“地瓜干,甘甘甜,攤個煎餅圓又圓,地瓜干,甘甘甜,換盅咕螺解解饞……”秋已深,北風動,又到了切地瓜干的季節了。
如今種地瓜少了,也很少見切地瓜干的,老爹勤快,在山頂種了幾分地瓜,還切了部分地瓜干。
中午依稀落下幾個雨點,我們跟著老爹趕緊去地里拾地瓜干。
聽到我哼哧哼哧的喘氣聲,老爹笑話我,我說胖,蹲不下了。老弟說一直吃藥降血壓,還是降不下來。姐弟倆奉承著能干的老爹,老爹咧著嘴傻笑。
想起小時候,種那么多地,地瓜也好幾畝,好像永遠吃不飽?!鞍氪笮∽淤愖胸i”,正長身體,開著吃,一天一鍋饅頭,五天一袋子面粉。這個“吃史記錄”至今還是村里嬸嬸大娘的笑談。白面哪能夠吃?地瓜干自然也是主食。
放了學的孩兒們,小肚子又開始喊餓了。摸起一摞瓜干,一邊吃著一邊挎起提籃去割豬草。一步三跳,走一路甜一路!凜冬臘月,忙碌了一年的爹爹,盤坐熱炕頭上,喝一口瓜干換來的白酒,吧嗒吧嗒嘴,紅著臉,用筷子敲著碗,搖頭晃腦喊兩聲跑了調兒的呂劇:馬大寶喝醉了酒忙把家還……還有那滿街吆喝著“地瓜干換咕螺”的老爺爺,只要聽到他聲音,弟弟鞋子都顧不得穿,抓起幾頁地瓜干撒丫子就尋聲跑去。捧回來那鮮美無比的海咕螺,伙伴們貪婪的吮吸著……
當然最好吃是地瓜干煎餅。瓜干用水泡兩天,在大鐵鍋里剁碎,再用石磨磨成糊糊,摻點玉米面,就可以做煎餅了。每年冬天,我家東屋,蒙眼的驢子轉磨忙,熱心的爹娘承攬著給各家各戶磨糊糊。南屋熱氣騰騰,煎餅鏊子幾乎沒斷過火,東鄰西舍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燒火的燒火,攤煎餅的攤煎餅,嬸嬸大娘們一直忙到近春節,端出來一盤盤散發著地瓜香甜味的煎餅。圓圓的煎餅折疊方正,壓放在缸里,能吃到來年呢?,F在也有許多做煎餅的鋪子,就是做不出那個時代,那地瓜干煎餅的味道兒。
瓜干好吃,曬辛苦。東山腳下,老爹抱著鐵镢頭在前面刨地瓜,老娘揮動著自制鍘切地瓜。我們弟妹四個分成兩組:“撿地瓜”組和“曬地瓜干兒”組。那時的老爹年輕,掄起镢頭不歇息,把“拾地瓜”小組累的汗泥滿臉氣喘吁吁。娘干活利索,一片片地瓜干很快滾滿框子。“曬地瓜干兒”小組不光要曬在石板或者沒有雜草的干凈地面,還要用桿子扒拉著,片片擺好,不能重疊,重疊了曬不干。這組“小妖”也是手腳并用,忙得小臉通紅。
幼小好奇的我們,其實最羨慕娘那鍘地瓜的活兒,有時趁娘不注意,也去鍘幾個地瓜,可惜被她發現立刻嚴厲制止。娘說不安全,村里就有好幾個切掉手指頭的例子……
北風呼呼的天,地瓜曬干會很快,就怕曬個半干時,突然淋一場雨,那就發霉了。發霉的地瓜干兒,豬也不能多吃。一切努力和辛苦將前功盡棄,收獲也會大打折扣。那時沒有網絡,地瓜干曬地里后,抱著收音機,時刻提心吊膽的關注天氣變化。
天有不測風云。記得有一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爹娘拖出被窩,娘遞著小棉襖,一個個穿上,爹推著車,一家人冒著雨去拾地瓜干。漆黑的夜,哪是拾啊,就是摸,摸了多少賺多少。盡管穿著小棉襖,冰冷的雨打在臉上手上,凍得一個個鼻涕長長,小手僵硬。
四季更迭,世事變遷。如今的娘再也不能切地瓜干了,如今的我們也很少吃到地瓜干。艱苦的童年確實擁有過美好記憶,在這滄桑余年里,更多的卻是絲絲失落與無奈。
老爹收拾上一桶桶地瓜干,騎著三輪車回走。雨不下了,我和老弟溜達石場河邊。河還是那條河,卻看不到游戲的小魚兒。那塊塊曬地瓜干兒的青石板,不知何時,已被枯萎的雜草和蘆葦深深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