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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劍: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之質疑 |《環球法律評論》2023年第2期

謝小劍,江西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

本文系《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之質疑》一文的正文,注釋從略,全文發表于《環球法律評論》2023年第2期,原文請參見環球法律評論網站:http://www.globallawreview.org,或點擊文末左下角“閱讀原文”。

內容提要: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出現了“投機型上訴”“留所服刑型上訴”等現象。為抑制被告人濫用量刑上訴,檢察機關以抗訴加以應對,引發學界及實務部門的廣泛爭議。檢察機關認為量刑上訴違反訴訟契約,損害訴訟效率,可以推出其非自愿認罪認罰從而導致一審裁判錯誤,進而提出抗訴。然而,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不符合認罪認罰的階段性特征,不能推論一審裁判為“確有錯誤”。抗訴既不符合抗訴對象回溯性的特點,也不符合抗訴理由法定性的要求,容易誘發報復性抗訴從而不符合抗訴目的正當性的要求,抗訴理由與上訴理由混同不符合抗訴理由獨立性的要求。尤其是,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系不合理限制上訴,有違二審終審制以及上訴不加刑制度,不利于改善現有機制控辯協商不足的缺點,可能會掩蓋認罪認罰從寬中的問題。我國應當在保障上訴權的基礎上采取措施簡化二審程序,以化解濫用上訴權所帶來的訴訟資源浪費問題,比如建立上訴說理制度、實行有限審查原則、縮短二審審理期限等。

關鍵詞:認罪認罰從寬 抗訴 上訴 二審程序

一、問題的提出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以來,實踐中出現了許多值得研究的新問題。其中引起較大爭議的是如何應對被告人濫用上訴權的情況,即在被告人認罪認罰之后,法院依據簽署的認罪認罰具結書,在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內,判處被告人刑罰,此后被告人卻提出量刑上訴,要求二審法院改判從輕。

(一)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現象

目前主要存在“投機型上訴”和“留所服刑型上訴”兩種濫用量刑上訴權的情況。其一,“投機型上訴”,是指被告人在法院依據量刑建議作出判決之后,又對量刑提出異議、反悔,通過上訴啟動二審程序,投機式地期待二審減輕刑罰,即使不能減輕刑罰也不違反其目的,因為上訴不加刑已經保住其所獲得的認罪認罰從寬利益。其二,“留所服刑型上訴”,是指希望通過上訴啟動二審程序,拖延裁判生效時間,使剩余刑期縮短至三個月以內,最終得以留(看守)所服刑。這兩種量刑上訴都導致了二審程序的啟動,需要投入更多的司法資源,違背了之前控辯之間達成的量刑協議。實際上,“投機型上訴”和“留所服刑型上訴”都以主觀動機為條件,書面的上訴理由可能會掩蓋真正的上訴動機,很難判斷被告人是真正認為量刑過重提出上訴,還是“投機型上訴”或“留所服刑型上訴”,但是從司法實踐的數據中還是可以看出一定的區別。在筆者統計的232份判決書中,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提出上訴的僅有6個,以留所服刑為由提出上訴的有1個,不說明理由的有5個,其他都是以量刑過重提出上訴,共220個,占比95%,多數案件中的被告人重申了之前的量刑輕緩理由,實質上屬于“投機型上訴”。同時,在多數案件中,被告人并不會以留所服刑為由提出上訴,這種現象的評估需要依靠經驗判斷。有學者指出,在以量刑過重為由而提起上訴的案件中,很多被告人的真實動因是為了留在看守所服刑。實際上,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制定相關規范性文件時,也以此為規制對象,說明該問題具有較強的現實性。

對此,部分學者主張對上訴權進行一定的限制,即對允許上訴的特殊情形進行規定,或者在速裁程序中引入裁量型上訴和上訴許可制。這些限制上訴的觀點只能通過修改立法加以實現,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檢察機關需要在當前立法下找到所謂“相對合理”的應對方法。為抑制被告人量刑上訴,實踐中出現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現象,即通過抗訴加刑威懾被告人,使其不敢濫用上訴權。實際上,在認罪認罰從寬試點階段,部分地區的實施細則中也曾明確規定這一做法。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方式得到了不少地方檢察院的認同,并將之付諸實踐。一些法院基于對自身績效的考慮,也積極配合檢察院抗訴加刑。

(二)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爭議

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制定《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下稱“《指導意見》”)時,在征求意見稿中曾試圖規定在某些情形下檢察機關“可以提出抗訴”,但最終發布的《指導意見》刪除了相關條款,說明對該問題存在不同的認識,不便于統一。但是,最高人民檢察院仍然在積極推動該項抗訴工作,試圖形成檢察院內部的統一規則,對《指導意見》的說明指出:“現階段對檢察機關提出精準量刑建議,法院采納后被告人無正當理由上訴的,原則上抗訴。對檢察機關提出幅度量刑建議,法院在幅度中線或者上線量刑后,被告人上訴的,則不宜抗訴。至于被告人出于'留所服刑’目的而策略性上訴的,我們認為抗訴需要慎重,由人民法院依照二審程序依法裁判為宜。”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陳國慶在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2019年年會上的發言也持類似觀點。可見,即使檢察機關內部存在較大分歧,最高人民檢察院仍然明確將之作為檢察機關的既定政策。2021年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人民檢察院辦理認罪認罰案件開展量刑建議工作的指導意見》第39條規定:“認罪認罰案件中,人民法院采納人民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作出判決、裁定,被告人僅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因被告人反悔不再認罪認罰致從寬量刑明顯不當的,人民檢察院應當依法提出抗訴。”

但是,這種做法似乎一直未得到最高人民法院的肯定。比如在楊某然販賣毒品案的裁判要旨中,法官指明:“被告人以量刑過重為由上訴的,二審法院應堅持全面審查和依法裁判原則,不能因此否定一審對認罪認罰情節的認定。”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沈亮也認為,對于被告人認罪認罰后又提出上訴的,原判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的,應當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不能僅僅因為被告人上訴、檢察機關就此抗訴,就認為一審判決確有錯誤、量刑不當而改判加重刑罰。實踐中,也有不少法院并未支持檢察院的抗訴。可以預見,未來檢察院和法院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將進一步凸顯。

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做法也引發了學術爭鳴。持肯定態度的學者多從訴訟效率、量刑契約的角度論證抗訴的合理性。有學者認為,如果被追訴人在一審后選擇量刑上訴,與節約司法資源的初衷不符,說明其拒絕認罰,檢察院可以通過抗訴剝奪原先量刑上的從輕。有學者認為不宜限制被告人的量刑上訴權,主張通過檢察機關的抗訴權制約“虛假認罰”問題。還有學者主張將其視為一種違約行為,如果上訴是針對量刑提出,確實屬于量刑反悔,可以認為原判決確有錯誤,檢察院可以提出抗訴。相反,持否定態度的學者則從保障上訴權、二審終審制的角度論證。有學者認為,我國訴訟中職權主義色彩濃厚,正當程序保障不足,一審尚未實質化,需要強化二審程序的修正功能,因此不應當對上訴進行限制,反對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還有學者主張,在限制上訴的同時,確立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檢察機關“一般不應抗訴”原則。

2020年10月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的報告》中提出,對被告人反悔上訴的抗訴條件把握不準,該抗不抗、不該抗而抗的問題都存在,并將之作為我國“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主要問題和困難”。然而,在《最高人民檢察院就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對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報告的審議意見提出28條貫徹落實意見》中,卻沒有這方面的內容。筆者認為,檢察院能否以抗訴應對上訴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中的重要問題,涉及二審終審制、被告人上訴權的存廢,而且會危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及上訴不加刑制度,具有重要的研究意義。

二、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的合法性質疑:
從抗訴理論的角度

檢察機關對量刑上訴提出抗訴是否正當,是否符合當前法律規范,是首先需要討論的問題。“因為被告人無正當理由上訴這一行為違背了具結,使得被告人的具結是一種'虛假認罰’,而且引起本不必要的二審程序,浪費司法資源,也表明被告人不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司法機關的裁決,而是抱有一種投機、僥幸心理,不是真誠的悔罪悔過。”由此可見,抗訴的三個主要理由為:一是上訴違反了之前的具結;二是上訴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三是上訴說明被告人不是真誠悔罪。目前對檢察機關抗訴行為的研究較為缺乏。本文主要針對能否從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進行研究。筆者認為,法院基于認罪認罰作出的定罪量刑判決符合法律規定,原判并非錯誤,檢察院的抗訴理由不成立。以下結合抗訴理論具體展開分析。

(一)抗訴對象的回溯性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28條規定,檢察院只能在“第一審的判決、裁定確有錯誤”時提出抗訴,主要表現為事實認定、法律適用、訴訟程序三方面的錯誤,這是抗訴的基本邏輯。將抗訴的對象限定在一審裁判的正確性會致使抗訴對象具有回溯性的特點,只能就一審裁判形成時的考量因素是否正確作出判斷,如果裁判基于錯誤的事實、法律和程序則可以提出抗訴,而不能基于判決之后的錯誤提出抗訴。可以從這個邏輯出發,評判上述抗訴理由的正當性。對于事后的行為,除非能用于評判之前裁判基礎的正確性,否則不構成抗訴的理由。比如,對于判決之后,被告人改變之前的認罪態度轉而選擇不認罪的,不構成抗訴理由。再如,被告人承諾交罰金和進行賠償,但一審判決之后轉移、隱匿財產的,也不構成抗訴的理由。

一些學者認為量刑上訴屬于被告人的反悔,違反了之前的量刑協議,從而構成抗訴的理由。也有判決書認為,被告人“對認罪認罰行為反悔,抗訴理由成立”。然而,從上述分析來看,其事后的反悔行為屬于一審判決作出后的行為,違反量刑協議并不等于一審判決錯誤,不能作為檢察院的抗訴理由。除非其反悔上訴可以推出其在認罪認罰時并非真實意思表示,否則屬于虛假認罪認罰。有學者指出,檢察機關以被告人“不認罰”這一判決后發生的新事實來否定先前判決的合法性,顯然不符合訴訟中事實認定與法律推理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在實踐中也出現了將反悔上訴作為新的量刑事實的抗訴理由。在某二審判決書中,法院認為,二審期間出現新事實,應予重新調整,抗訴應予采納,因而判決被告人更重的量刑。筆者對此持反對態度,我國只肯定坦白從寬,不再認可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不認罰不是法定的量刑情節。而且,即使抗訴的理由是出現了新的事后量刑因素——不認罰,該新的量刑因素也并未導致之前的判決錯誤,并未否定之前的量刑事實,所以不能提出抗訴。

(二)抗訴理由的法定性

在我國,抗訴是基于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權,是為了監督法院的判決,因此抗訴的理由必須是一審裁判“確有錯誤”,一般有如下幾種理由。

第一,被告人違背了控辯之間達成的協議,為懲戒該不誠信的行為進而提出抗訴。然而,該協議能否認定為契約尚存爭議,即使是公法契約也主要約束公權方,被告人并非不可以違反。同時,該契約效力能否延伸到一審判決后也有待分析,當事人的認罪認罰具結書實際上只是對一審程序及其量刑建議的認可,并不能延伸到二審審判,不能因為被告人認罪認罰就認為其放棄了二審機會。而且,事后的違約行為,如果與一審判決錯誤之間沒有聯系,也不符合抗訴的法定理由。

第二,認為被告人濫用上訴權,浪費司法資源。顯然,浪費司法資源和一審裁判錯誤并無關系,不構成抗訴理由。實際上,如果按照量刑上訴可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的邏輯,可以認為,如果量刑上訴的案件都必須提出抗訴,則必將有損訴訟效率,而不是提高訴訟效率。

第三,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這是最為常見的抗訴理由,其目標指向一審裁判錯誤。筆者認為其“推論”并不合理,不能因為被告人上訴就認為認罪認罰無效,而應綜合考慮個案中被告人訴訟權利保護情況、被告人行使的上訴權是否有效等多項因素。

因此,抗訴不能成為應對量刑上訴的方法。一方面,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不符合認罪認罰的階段性特征。現行法律要求在決定是否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時,需要評估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然而,認罪認罰自愿性的重要特征是具有事后性和可變性,隨著時間的變化可能不斷變化,從一審中認罰變成不認罰上訴,而在二審中又可能認罰,甚至判決生效后還可能變化,不能以事后的變化判斷之前的量刑和程序是否適當,否則必將導致程序的反復啟動。所以,是否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以及認罪認罰是否有效,主要應考察其認罪認罰時是否真實和自愿,是否遵循認罪認罰的具結程序等要求,而不是要求其認罪認罰“到底”。一審量刑時認罰只要是自愿的,就成立該量刑事實,而不用考慮其之后是否改變,一審判決后不認罪認罰不能否定之前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據此,認罪認罰決定具有階段性,不能因為其事后不再認罪認罰而認為之前的認罪認罰并非真實意愿,從而認為之前適用認罪認罰程序錯誤,啟動抗訴程序。正如不能從離婚推出結婚時非自愿,道理是一樣的。另一方面,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不符合《指導意見》的規定。對于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指導意見》對二審程序作出了特殊規定。按照《指導意見》第45條的規定,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的上訴導致原認罪認罰具結書無效,不再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原一審判決失效,直接發回重審。相反,對量刑上訴則不能推出原認罪認罰具結書無效,“原判量刑適當的,應當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原判量刑適當”顯然是考慮認罪認罰從寬之后的量刑判斷,該立法邏輯說明以量刑上訴直接推定其之前認罰系虛假的意思表示是不成立的,否則“維持原判”的處理必然是錯誤的。可見,現行立法已經間接明確了量刑上訴,無論是對確定刑的量刑上訴還是對幅度刑中下線量刑的上訴,都不會導致認罪認罰具結書無效,不會必然得出一審判決錯誤的結論。

(三)抗訴目的的正當性

抗訴必須具有正當的目的。抗訴的目的和動機應當是監督和維護法律的統一實施,而不能是基于對被告人行為的不滿,抗訴應當針對一審判決的錯誤,而不是被告人的行為。實際上,在我國上訴不需要理由,抗訴卻必須指出一審裁判之錯誤,正是為了有效抑制報復性抗訴,避免抗訴抑制被告人上訴。

目前,檢察院主要以法律適用錯誤和量刑錯誤提出抗訴。《刑事訴訟法》第201條第1款確實將非自愿認罪認罰作為不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法定理由,違反該條會導致判決適用法律錯誤。在232個樣本中,檢察院認為被告人上訴,其認罪認罰非自愿,導致一審判決畸輕,進而提出抗訴的案件有197件,認為適用法律錯誤的有24件,認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提出抗訴的有3件,認為法院判決過重的有7件。這說明目前檢察機關的抗訴主要用于應對被告人提出的量刑上訴。大多數檢察院抗訴的理由是:從被告人上訴推出其不是真實認罰,一旦具結書被推定為無效,法院判決的依據將不復存在,一審中認罪認罰的基礎也就不存在,從而原判適用認罪認罰從寬量刑是錯誤的,需改判加刑。

統計顯示,在232個樣本中,改判的只有81件,多數沒有支持檢察院的抗訴意見。二審法院對檢察院抗訴意見的態度并不一致,有的甚至完全相反。二審支持抗訴的案件中,典型的判決理由是:以認罪認罰形式獲取較輕刑罰,再利用上訴不加刑提出上訴,認罪動機不純,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應繼續適用,應對一審判決的量刑結果予以重新評價并依法改判。進而認為,抗訴意見成立,法院予以支持。但是,也有不予采納抗訴意見的判決,典型的判決理由是:被告人即便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依然依法享有上訴權,不能從上訴推出其不再認罪認罰,或者雖然抗訴理由正確,但量刑并無不當。

實踐中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從調查來看主要基于兩個原因:其一,為了懲罰被告人。在訴訟中,檢察院與被告人之間容易形成對抗狀態,一些檢察院在得知被告人提出上訴之后,就對應性地提出抗訴,通過抗訴消融上訴不加刑的利益。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檢察院抗訴往往是因為被告人上訴引起了檢察院的不滿,抗訴的目的是“適當加重被告人刑罰,促使被告人形成尊重認罪認罰具結和承諾的自覺,從而減少無謂的上訴和不必要的二審程序”。一些案件中被告人撤回上訴后,檢察院也撤回了抗訴,其針對被告人的色彩非常明顯。然而,基于對抗性乃至報復性動機提出的抗訴不應當產生有效的法律效果。在一份判決書中法院指出:如果以“抗訴”對抗“上訴”,認罪認罰制度成了公訴機關制裁被告人上訴權的利劍,這有悖認罪認罰制度的立法精神。顯然,以量刑上訴作為抗訴的理由,其不符合抗訴目的的正當性,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可能會掩蓋對抗性司法現象。其二,通過抗訴抑制被告人量刑上訴對于維持檢察院量刑建議的法律效力,維持檢察機關在訴訟中的主導地位具有重要意義,這也是檢察院提出抗訴的重要背景,然而這顯然不能成為抗訴的理由。

(四)抗訴理由的獨立性

盡管立法上并未明確,學理上也討論不足,但是基于避免抗訴成為打壓上訴的制度的立場,在對被告人不利的抗訴中,可以推得抗訴理由和上訴理由的獨立性要求。一方面,不能因為被告人上訴而提出抗訴,上訴本身并不等于認為一審裁判錯誤。“抗訴權的行使要以一審裁判確有錯誤為前提,被告人的上訴發生在一審裁判后,上訴本身不能作為評價一審裁判是否有誤的標準。”另一方面,抗訴是對被告人不利的訴求,而被告人上訴是為自己利益而提出,抗訴方和上訴方存在利益沖突,所以抗訴理由不能與上訴理由重合。一般而言,被告人的上訴理由是獨立的從輕理由,比如未成年人等從輕的量刑情節未被認定,檢察院無法從對被告人有利的上訴理由中找到對被告人不利的抗訴理由,必須另行尋找理由,也就是說抗訴的理由和上訴的理由應該是分開的和相對獨立的,否則上訴理由和抗訴理由的同化會進一步加劇非正當性的抗訴。

然而,認罪認罰從寬案件量刑上訴的特殊之處在于,被告人量刑上訴的行為被認為是不認罰的表現,從而構成抗訴理由,上訴行為和抗訴事由實質相同。從而,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只要被告人量刑上訴,檢察院抗訴的理由必然成立。所以,從被告人上訴推出一系列事實進而否定之前裁判的正確性是非常危險的,以此構建抗訴理由需要格外慎重。

(五)抗訴行為的職責性

在我國,檢察機關被定位為法律監督機關,依法行使法律監督權。抗訴是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的體現,檢察機關通過抗訴,啟動二審程序,監督、糾正一審法院的錯誤裁判行為。從性質而言,法律監督權是一項積極性權力,法律監督權必須依法積極主動行使,在符合法定條件下,檢察機關并沒有自由選擇權,這也是權力行使統一性的要求。一旦檢察機關認為可以“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由于非自愿認罪認罰的案件適用了認罪認罰從寬程序是法律適用上的錯誤,依法必須予以糾正,據此對量刑上訴的案件都必須提出抗訴,否則就會違反了檢察機關應當提出抗訴的職責。

實踐中,并不是對所有的量刑上訴案件都提出抗訴,如果“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的推論邏輯成立,則其違反了檢察機關提出抗訴行為的職責性和統一性的要求。這表現以下三個方面:其一,最高人民檢察院認為對“留所服刑型上訴”提出抗訴要慎重,也就是說對留所服刑型上訴一般不宜提出抗訴。然而,以留所服刑為由的上訴畢竟也是量刑上訴,按照上述推論也應當提出抗訴,對其不抗訴顯然說明上述推論不合理。其二,從實踐來看,檢察院并未采取絕對的抗訴應對上訴制度,只是選擇性地對部分量刑上訴案件提出抗訴,真正針對上訴提出抗訴的只是少數案件,檢察院也提出了一些內部標準,比如量刑是否在幅度刑的下線,法院在幅度中線或者上線量刑后,被告人上訴的,則不宜抗訴。這些實踐現象以及區分標準都不符合抗訴職責性的要求,一旦推論成立則都要提出抗訴。按照上述推論的邏輯可能會導致未抗訴案件法律適用錯誤。其三,認可該做法不符合我國之前的實踐,會引發更多問題。我國之前辦理簡易程序案件時,被告人在一審中認罪,判決后提出上訴,并且不再認罪,檢察院都未將其不再認罪作為抗訴理由。如果可以從其上訴推出之前認罪的非自愿性,則也需要提出抗訴,否則就是違反職責。所以,“以量刑上訴推出非自愿認罪認罰”有違抗訴行為的職責性,這種推論不成立。

三、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對上訴制度的沖擊

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本質上還是以抗訴來壓制被告人提出量刑上訴,除了從抗訴理論角度分析其合法性不足之外,還需要從上訴的制度設計角度分析其是否具有正當性。

(一)有違上訴不加刑制度的價值取向

我國實行上訴不加刑制度,這是在被告人權利保護與實體正義之間權衡后的立法選擇。上訴不加刑的主要立法理由在于通過保障被告人的上訴權,實現對被告人的權利救濟,同時啟動二審,對案件的事實和證據進行復查,通過二審糾正一審錯誤。可見,上訴不加刑制度設計的初衷在于打消被告人上訴的顧慮,救濟被告人權利,實現對一審判決的監督。該制度打消被告人的上訴顧慮表現為:其一,被告人可以無理由上訴,相反檢察院抗訴必須指出一審裁判錯誤之所在,提出法定理由。其二,《刑事訴訟法》第227條第3款特別強調:“對被告人的上訴權,不得以任何借口加以剝奪。”其三,限制了抗訴的法律后果。雖然二審遵循全面審查原則,但是人民檢察院只對部分被告人的判決提出抗訴,或者自訴人只對部分被告人的判決提出上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不得對其他同案被告人加重刑罰。

這些年我國歷次修改刑事訴訟法時都重申并完善了該制度。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要求發回重審也不得加重被告人刑罰,其規定:“對被告人上訴、人民檢察院未提出抗訴的案件,第二審人民法院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的,只要人民檢察院沒有補充起訴新的犯罪事實,原審人民法院不得加重被告人的刑罰。”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上訴發回重審案件重審判決后確需改判的應當通過何種程序進行的答復》中進一步指出,原審人民法院對上訴發回重新審判的案件依法作出維持原判的判決后,人民檢察院抗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也不得改判加重被告人的刑罰。2018年《刑事訴訟法》在建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時,并沒有改變二審終審制,也沒有任何限制上訴不加刑的條款。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司法實踐中,對基于被告人利益的抗訴能否加刑的問題,在余某平案件中出現重大爭議。有學者認為,抗訴履行的是法律監督權,現行法律并未規定為了被告人利益的抗訴不得加刑,一旦抗訴即啟動二審的全面審查,加刑不違反上訴不加刑原則。相反,有學者認為,在為被告人利益抗訴的案件中,檢察官的抗訴理由有利于被追訴人,此時加重處罰“不利于被告人的預期外裁判禁止理論”,可能會造成突襲裁判。筆者認為,從上訴不加刑制度的本質而言,只有檢察機關提出了不利于被告人的抗訴意見時,才可以突破上訴不加刑對上訴的保護屏障,加刑才有正當性基礎,否則仍然會對被告人上訴造成打壓,不符合上訴不加刑制度的精神。

(二)有違以上訴保障認罪認罰自愿性的
立法意旨

在我國刑事訴訟中,偵查機關、控訴機關相對強勢,刑事辯護成功率較低,對被告人權利保障不足,訊問規范度不高,訴訟對抗性不強,值班律師的功能落實不到位,這些問題的存在導致認罪認罰案件隱藏著重大風險,包括認罪認罰非自愿性的風險和案件實體錯誤的風險,如何對其進行有效規制是重要的問題。實際上,上訴制度是防止虛假認罪認罰的重要制度,然而抗訴行為會抑制上訴,導致認罪認罰中的問題被掩蓋。

充分保障被告人上訴權是保障被告人量刑反悔權的重要體現。與有學者主張認罪認罰具結書是契約不能反悔的觀點不同,更多學者主張,認罪認罰具結書是“犯罪嫌疑人單方面的保證書”,是“單方面的旨在約束犯罪嫌疑人的具結書”,應當允許其單方撤回。筆者認為,具結書的主要功能不是達成契約,明確控辯雙方的權利義務,而是對控方的量刑建議予以固定,具結書中并沒有被追訴人不能反悔的內容。因此,其是單方意思表示,應當允許其反悔。為此,我國賦予被告人對量刑反悔的權利,允許被追訴人選擇認罪認罰后又反悔撤回,這是保障其自愿性的有效機制之一。實際上,量刑上訴正是反悔權的一種表現,其對保障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具有重要意義,法律上應當賦予被告人對一審判決的反悔上訴權,這構成論證上訴權的重要理由,不應當對其上訴權予以限制。因此,以抗訴進行限制顯然是不合適的。

充分保障被告人上訴權也是職權性控辯協商的結果。主張以抗訴應對上訴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是,量刑建議建立在被告人簽署的量刑具結書的基礎上,而量刑具結書屬于控辯之間協商形成的契約,被告人認罪認罰應當遵守其所簽署的契約,違反契約的上訴應當予以否定評價。有學者指出,之所以檢察機關以抗訴應對認罪認罰案件中被追訴人上訴,是因為上述協商性邏輯的緣故,然而其忽視了控辯協商過程中的職權性邏輯。在我國認罪認罰程序的進行中,無論是控辯協商的啟動還是過程,或是量刑具結書的形成,都體現了職權主導的色彩,特別是被告人參與量刑協商不足,至少在目前的實踐中對辯方意見的吸收不夠,量刑建議缺乏辯方的制約,這導致量刑建議未必真的代表辯方的最后選擇。反而導致控辯協商嚴重不足,被告人上訴具有更強的正當性。

在此背景下,我國更應當強調上訴不加刑制度,通過被告人上訴啟動二審程序揭露認罪認罰從寬中的問題,而不是限制被告人量刑上訴,這也是否定“限制上訴論”的主要理由。

(三)抑制上訴啟動二審的功能

在2016年推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后,出現了在速裁程序中實行一審終審制的改革建議。但是2018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并沒有改變二審終審制。筆者認為,二審終審制是我國基本的審級制度,其內在邏輯認為,一個案件應當經過兩級法院兩次審理,才能保障案件的正確性。二審既是對一審審判結果的監督制約,也是給被告人第二次救濟的機會。二審終審有實現被告人訴訟救濟權、監督一審、維護法律統一實施的重要功能。從最早的改革設計到當前的實踐中,二審程序都是被告人可以獲得的重要的權利救濟途徑。特別是,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導致當事人放棄了對抗,其出現冤假錯案的可能性不可忽視,因此必須通過上訴制度和二審終審制加以防范。因此,上訴權應兼顧上訴程序啟動二審程序、維護法律統一實施、發展法律規則的多元價值和功能。所以,作為啟動二審的上訴制度不能受到削弱,以抗訴限制被告人量刑上訴的做法不符合我國實行二審終審制的立法目的。

也有從效率角度論證以抗訴應對上訴的理由,認為濫用上訴會啟動二審程序,導致司法資源不必要的投入。然而,量刑上訴啟動二審程序并不會對效率造成重大損害。因為,二審終審制是我國基本的訴訟制度,二審遵循全面審查原則,以實體正義為主要目標,效率并不是其追求實現的主要價值。在認罪認罰從寬改革過程中,也應當從權利保障的角度,而非效率優先的角度論證改革的合理性。上述以效率優先作為抗訴邏輯的出發點就存在問題。同時,在二審終審制的邏輯下,二次審判是基本的成本性支出,并不會因為上訴而導致“不必要”的資源投入。認罪認罰從寬的基礎在于被告人放棄對抗,使一審變得更加簡單,不能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解讀為消滅上訴或消滅二審,否則就違反認罪認罰保留二審終審制的立法精神。當事人通過量刑上訴引起二審程序并沒有違反認罪認罰制度設計的初衷,也沒有違反立法者的制度設計。從2019年12月檢察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的數據來看,其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比例已達83.1%,但認罪認罰案件的上訴率只有3.5%,其中絕大多數系僅以量刑過重而提出上訴,而抗訴率僅為0.3%。這表明并不存在通過抗訴抑制量刑上訴以提高訴訟效率的迫切性。簡易程序中沒有以抗訴應對上訴,也沒有出現很高的上訴率。

(四)打壓被告人合法的上訴權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過程中,針對取消被告人上訴的主張,有學者提出,我國審判程序中,法院把實現司法公正作為最高職責,尤其是要嚴防冤錯案件的發生,所以不宜取消被告人提出上訴的權利,否則難以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也無法審查一審程序的違法行為。我國一些法院正是以此為據,駁回了檢察院的抗訴。比如,針對抗訴機關的抗訴意見,某法院經合議庭評議后指出,“上訴權是法律賦予刑事被告人的基本權利,也是絕對的權利,不得以任何理由和形式加以限制和剝奪,而應當予以充分保護”,據此最終駁回抗訴、維持原判。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顯然會對被告人的上訴造成打壓,將對上訴不加刑制度造成沖擊,可能會誘發冤假錯案。實際上,有些案件的被告人對量刑的反悔是有合法依據的,實踐中上訴后二審改判更輕刑罰的案件也有不少,從對裁判文書的統計來看,在232個樣本中,準予撤回上訴或者駁回上訴導致維持原判的有142件,占比61%;改判的案件共81件,占比35%,9件案件直接發回重審。二審法院改判的81個案件中,加重量刑的共61件,占比75%,減輕量刑的共20件,占比25%。如果一律抗訴,顯然會打壓被告人正常的上訴權。若允許檢察機關以上訴反悔為由抗訴,會對被告人造成巨大的心理負擔,即便存在法定的上訴理由,也會擔心喪失一審認罪認罰的量刑優惠而不敢上訴。所以,檢察機關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威懾力過大,可能會“殃及池魚”。根據筆者調研,有些檢察院對上訴案件一律抗訴,一些案件已經出現被告人不敢上訴的現象,其中不乏存在正當理由者。可見,這種抗訴會對被告人造成巨大的心理負擔,由于擔心喪失一審認罪認罰量刑優惠而不敢上訴,進而壓制有正當理由的上訴。

四、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二審程序的簡化

由于量刑上訴導致二審程序啟動,進而投入了司法成本,如果是不必要的,可能會造成司法資源浪費,這一問題也需要解決。針對“投機性上訴”“留所服刑型上訴”的現象,學界出現了建立裁量上訴、許可上訴制等觀點。這種觀點實際上是“上訴廢除制”觀點的進一步延伸和發展。但是,筆者對限制上訴的觀點持否定態度。一方面,需要上訴權保障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和自愿性。正如有學者認為,我國當前以羈押為特點的被追訴人弱勢地位從根本上難以保障被告人“認罪”是出于“對抗基礎上的合意”而非“職權主義下的屈服”,因此,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權不應作任何限制。另一方面,反悔權是被告人的重要權利,正如有學者提出,真誠悔罪的要求也決定了,認罪認罰后反悔是被追訴人不容剝奪、不容禁止、沒有時限的“自然權利”,對權利型上訴不僅不能增加任何限制,反而應更加重視和充分保障。筆者認為,限制上訴權觀點的目的,是試圖通過限制二審程序的啟動達到避免司法資源投入的效果。其實,還有一條路徑,就是簡化二審程序,這樣不僅能夠保障被告人權利,還能縮減司法資源的投入,被告人也就失去了濫用上訴權的動力,筆者主張改革的方向應當是簡化二審程序而不是剝奪被告人上訴權。

(一)以簡化二審程序
應對濫用量刑上訴權

通過簡化二審程序可以縮減二審投入的司法資源,其主要理由有以下四點。

第一,二審程序有較大的簡化空間。我國二審程序效率較低,訴訟耗時過長。調查表明,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中,二審審理平均耗時約72天。這是因為我國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的一審程序有很大的簡化,但是二審程序幾乎沒有簡化。正如學者指出,現階段我國速裁二審程序建構過程中應當堅持效率與公正并重的價值取向,公正是底線,效率是追求。“如果說堅持二審終審制是速裁案件制度建構守護公正的底線,那么建立區別于普通二審程序的速裁二審程序則是速裁案件制度建構提升效率的內在要求。”實際上,二審程序的案件已經歷過一次審理,在程序上顯然更有簡化空間。簡化二審程序是在二審程序中追求效率的要求。

第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應當在司法公正與訴訟效率之間尋求平衡,與其在限制被告人上訴權上追求效率,不如通過簡化二審程序來提高訴訟效率。無論是裁量上訴還是許可上訴,其實質上都是通過限制被告人上訴權來限制二審程序的啟動,但是會對被告人權利造成重大損害。而簡化二審程序則是在保障被告人上訴權的基礎上,減少司法資源的投入。實際上,一審程序在保障當事人選擇權的基礎上予以了較大簡化,二審程序也可以采取類似理念,在保障當事人選擇權的基礎上采取更為簡化的審理程序。這樣既能保障當事人的上訴權,又能簡化審理程序,實現公正與效率之間的平衡。

第三,我國二審程序主要發揮權利救濟和糾錯功能,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簡化二審程序也能夠實現上述功能。目前,被告人上訴中對案件事實認定一般并無爭議,主要意見在量刑不合理方面,很多屬于單純的量刑反悔上訴。故建議二審庭審過程可適當簡化,僅圍繞爭議問題進行審查。簡化二審程序并不會削弱被告人權利保障,因為如果簡化后主要針對被告人提出的訴求進行審查,反而更能滿足救濟被告人權利的要求。同時,簡化二審程序也能夠保障案件質量。一方面,僅對量刑上訴意味著被告人對事實和證據的認可,很少出現一審判決事實認定錯誤,被告人在提出上訴時卻對事實不提異議的。另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案件,已經過一審法庭審查,出現事實錯誤的概率較低,并且如果檢察院抗訴的,還需要上級檢察院的審查支持,同時,通過二審審查也能附帶發現事實是否存在問題。所以,對上訴理由和事實的審查已經能夠滿足上訴救濟以及糾錯的需要。

第四,從實踐來看已經取得了較好的效果。改革的目的本來是避免上訴導致資源的不當投入,其動因是現行二審程序過于復雜,給被告人可乘之機,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一個主要理由也是被告人上訴浪費了司法資源,因此只要簡化二審程序,就可以有效解決上述問題。實踐中,簡化二審程序的嘗試已經取得較好的效果。一些二審法院以最快的速度處理案件,使得被告人通過上訴獲得的利益最小化,從而有效抑制上訴,其對于抑制“留所服刑型上訴”非常有效。

但是,并非所有的認罪認罰從寬案件都適宜簡化二審程序。如果一審判決在量刑建議范圍內,被告人對量刑上訴的,應當簡化二審程序。對于其他情形,比如被告人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認罪認罰非自愿性、超出量刑協商范圍等提出上訴的,為保障二審程序對權利的充分保障,則不宜簡化二審程序。同時,認罪認罰從寬案件可以對接簡易程序、速裁程序和普通程序,適用普通程序的案件往往是因為案件存在較為特殊的情形,比如可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或者被告人系精神病人等不適宜簡化程序的情形,二審程序簡化也可能會對權利保障帶來較大的損害,因此對于一審未適用簡易程序、速裁程序的案件,二審程序中也不適宜簡化。

(二)簡化認罪認罰從寬量刑上訴案件
二審程序的途徑

縱觀世界各國二審程序的構造模式,二審程序主要有復審制、續審制以及事后審查制三種。我國二審程序表現為“以復審制為主、續審制為輔”。表現為三個特征:一是二審終審制,一審判決并不必然生效,只要上訴或抗訴就啟動二審程序,二審判決后才發生法律效力,為實現二審功能,采取上訴不加刑原則;二是全面審查原則,即二審法院就一審判決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全面審查,不受上訴或抗訴范圍的限制;三是審判方式上以開庭審查為原則。實際上,這些規則形成了我國刑事二審程序的特點,也是刑事二審程序較為復雜的重要原因。

筆者認為,主要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對二審程序進行簡化。

第一,建立上訴說理制度。限制二審程序的啟動確實能夠發揮減少二審訴訟成本投入,提高二審效率的功能。目前,我國上訴不需要說理,這為被告人上訴提供便利,有助于打消被告人上訴的顧慮,但是也會導致二審焦點無法集中。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堅持上訴不加刑制度已經為上訴提供充分的權利保障,在平衡與效率的關系時,需要通過明確上訴理由實現兩者之間的平衡。一旦要求提供上訴理由則可以圍繞該上訴理由展開審理,提高二審訴訟效率。有學者指出,上訴理由體現主體利益,構成上訴人對上訴審裁判的合理預期,能夠確保“復審”和“事后審查”,有利于在上訴審審理方式的有效分流,構成了上訴審法院的審查重點,有助于實現上訴人的合理預期,對上訴不加刑構成限制,我國上訴審構造的完善呼吁上訴理由制度的完整構建。可見,上訴說理制度在我國具有建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這需要改變我國傳統上被告人上訴不需要理由的制度,后者建立在職權主義的基礎上,在訴訟走向對抗式與合作式類型分化的當下,一旦被告人選擇對抗,則應當說明上訴理由。目前,實踐中多數案件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實際上也是提供了上訴理由,該建議具有可行性。由于改革后二審主要圍繞檢察院、被告人之間爭議的焦點展開,因此被告人提出上訴應當提供理由,包括口頭的上訴理由,有關部門應當記錄。當然,在被告人提出上訴時,可能得不到律師的幫助,此時其上訴理由只需要表明主要主張即可,并不需要詳細的說理和論證,否則會對上訴造成過多的限制。

第二,修改全面審查原則。從長遠看,我國應當將二審審查限定在控辯雙方有爭議的問題,并依據刑罰輕重、上訴類型和審級制度等因素分別適用全面審查和部分審查,在多元上訴結構中確定不同的審查范圍。筆者主張,對于認罪認罰的上訴案件,應緊緊圍繞被告人上訴理由和檢察院抗訴意見,針對性地進行審查。其一,全面審查原則是二審程序效率不高的重要原因。按照全面審查原則,二審法院仍需審查一審判決中沒有異議的內容,不僅消耗司法資源,也難以解決被告人以“空白上訴”來拖延審理周期的問題。近年來,已經有不少學者對全面審查原則進行反思,認為全面審查違背了司法審判的被動性和中立性原則,也不符合訴訟效率原則。其二,全面審查導致對整個案件的重復審查,并非圍繞上訴和抗訴請求展開,上訴和抗訴理由得不到充分的重視,控辯雙方難以充分表達意見,不利于實現二審程序的權利救濟功能,也使二審的裁判過濾活動被異化為重新審理活動。其三,有學者認為全面審查對應的是全面開庭原則,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不再以全面開庭審理為原則。全面審查也應當對應地修改,采取“有條件的全面審查原則”,二審法院只就上訴或抗訴的部分進行審查。其四,對認罪認罰的案件而言,全面審查的必要性已經沒有那么突出。已有不少學者指出我國二審虛化的問題,不開庭審查成為常見現象。這里既有法官辦案壓力的問題,也有法官對不必要重復審查的實踐應對,對于認罪認罰的案件而言,由于全面審查必要性的缺失,二審虛化問題必將更加突出。因此,盡管主張二審全面審查者愿望很好,但可能會因為法官們的簡單處理而被架空。

實際上,最高人民法院已經通過司法解釋部分建立了有限審查原則,2012年12月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323條規定:“開庭審理上訴、抗訴案件,可以重點圍繞對第一審判決、裁定有爭議的問題或者有疑問的部分進行……對沒有異議的事實、證據和情節,可以直接確認。”實際上,我國一審程序都會通過庭前會議梳理焦點,沒有理由在二審中反而不圍繞焦點展開。因此,全面審查并不需要在法庭上對所有事實進行調查,可以圍繞雙方爭議焦點展開對抗。同時,應當考慮將認罪認罰案件庭審調整為“以量刑審理為主,以認罪審查為輔”的結構。

第三,縮短二審的審理時限。可以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對于認罪認罰從寬量刑上訴的案件,可以要求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二審程序,即縮短二審審限。二是加強程序銜接,避免案件在銜接過程中的時間浪費。據筆者調查,二審程序之所以過長,在于工作銜接上存在較為嚴重的拖沓,案卷在不同機關、部門之間的流轉時間被不合理拖延,因此在工作機制上也存在較多的簡化空間。三是由于上訴的主要對象是法律適用問題,而不是案件事實問題,因此法院內部可形成政策,限制發回重審的條件,二審可以審查后直接改判,不允許發回重審延長審理周期提高二審效率。

第四,規范不開庭審理的范圍。盡管二審以開庭審理為原則,但是由于我國二審程序虛化現象嚴重,2012刑事訴訟法修改之后轉變成“開庭為原則、不開庭為例外”。不開庭審理對于節約二審司法資源非常有效。現行刑事訴訟法規定,檢察機關抗訴的案件,都應當開庭審理。筆者認為,如果控辯雙方對于事實和證據并無爭議,即使檢察院對此提出抗訴,也應當規定為可以不開庭審理。相反,如果被告人或者檢察院對事實和證據的認定提出了異議,則應當開庭審理。同時,還有一部分案件,被告人提出量刑上訴,檢察院并沒有抗訴,此類案件也可以不開庭審理。《指導意見》第45條規定:“被告人不服適用速裁程序作出的第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的案件,可以不開庭審理。”問題在于,盡管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較高,但是由于立法給予辦案機關在適用速裁程序上的選擇權,且速裁程序對時限要求很高,不夠便利,導致速裁程序的適用率較低,很多本應當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轉而適用簡易程序。因此,應當擴大該條的適用范圍,對于被告人不服適用速裁程序和簡易程序作出的第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的案件,可以不開庭審理。

五、結語

從以上分析可知,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不符合現行法律規定的抗訴條件。正如有學者指出,抗訴的對象是一審判決,建立在一審判決確有錯誤的基礎上,以抗訴對抗被告人上訴不符合抗訴權行使的法定目的和法定條件。而且,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實質上是希望抑制上訴,違反了我國基本的審判制度——二審終審制,也違反了我國上訴不加刑的立法精神,二審終審制預設了二次審判,即使被告人上訴啟動二審也沒有不當地浪費司法資源,以效率為由限制上訴并不具備合理性。特別是,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可能會掩蓋認罪認罰從寬中的問題,誘發冤假錯案。因此,不能簡單地以抗訴應對量刑上訴,除非有證據證明存在被告人之前認罪認罰確實非自愿等導致認罪認罰無效的事由,從而證明認罪認罰從寬確有錯誤,原一審判決確有錯誤,否則不應當提出抗訴。

然而,被告人上訴畢竟需要更多地投入司法資源,如果能夠建立有效合理的制度,讓被告人不再“投機型上訴”或“留所服刑型上訴”,也能有效實現公正與效率的平衡。如果不能以抗訴應對上訴,則需要考慮是否有其他應對方式。實踐中,一些檢察院將放棄上訴作為認罪認罰案件中“從寬協商”的預設前提或最終的協商條款。筆者認為,此種方式侵害了被告人權利,實質上損害了上訴不加刑原則,不具有合法性。在職權主導的控辯協商的基礎上,應當容忍被告人的反悔,進而容忍被告人的上訴。同時,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應當充分保障被告人的上訴權。裁量上訴、許可上訴等限制上訴的觀點,與上訴不加刑原則以及上訴制度的價值存在沖突,應當慎行。

筆者認為,與其采取限制上訴的制度改革,不如簡化二審程序,前者采取職權主義理念,導致賦予公權力過大權力裁量限制上訴權,以及違法地以抗訴應對上訴;而后者采取當事人主義理念,聚焦被告人的上訴理由和事實,有利于簡化訴訟程序,加快訴訟流程,提高訴訟效率,快速應對上訴,被告人失去上訴帶來的不當利益,也就失去濫用上訴權的動力,更為有效。為此,應當從建立上訴說理制度、限制抗訴制度,實行有限審查原則,以及縮短審理期限等角度簡化二審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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