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 借山圖之四(洞庭君山)
紙本設色 30×48cm
1910年 北京畫院藏
齊白石畫名的建立主要依賴其花鳥畫成就,山水畫既非其創作的重點,也沒有獲得十分廣泛的社會認可,但這并不妨礙我們理解齊白石山水畫的藝術創造性與審美價值。齊白石在山水畫中踐行其固有的創造精神,創作出獨一無二的山水畫樣式;他對于世人的不理解表示遺憾,但似乎又有些受世人的影響而少作山水畫,其中的心態是復雜而徘徊的。
在山水畫方面,齊白石推崇并研習過的前代畫家有八大山人、沈周、金農等人,但最為看重的是石濤。齊白石不止一次在詩文中稱贊石濤的山水畫,認為其成就乃“絕后空前”、“ 千古無愧”、“ 數百年來竟無替人”,屬于極高程度的評價。又說“長恨清湘不見余”, 有知音不得相見之慨嘆。在齊白石早期的山水畫中,尚且能夠見到石濤的影子,到后期就完全是其強烈的個人面貌了。齊白石對于石濤的欽佩是發自內心的,但在具體技巧的學習上則表現出一定程度的不耐煩,這恰恰是他心中的“我” 在作怪,是經由強烈的自我審美與創造意識所產生的反抗力。說到底,石濤之于齊白石的意義并非技法的承襲運用,而是一種藝術創造精神的肯定。
齊白石 借山圖之一紙本設色 30×48cm
1910年 北京畫院藏
事實上,齊白石作于1912年的《石門廿四景》中的《甘吉藏書》《石泉悟畫》兩幅畫作,在用筆、設色甚至構圖上都有一些石濤的味道。從大約1917年前后的作品看,齊白石已經有了自己的構想和嘗試,經過三四年的時間迅速地形成了自己山水畫風格的雛形。在1922年所作山水四條屏的題跋上,齊白石非常興奮地自我評價:“此畫山水法,前不見古人,雖大滌子似我,未必有如此奇拙。如有來者,當不笑余言為妄也。”他通過更加豪放的筆墨、大面積的留白、簡潔的構圖、簡化成饅頭狀的山形,使得自家山水畫的面貌一下子顯露出來。齊白石 石門廿四景之棣樓吹笛圖齊白石 放風箏齊白石對于石濤的喜愛可以與他對于“四王”一派畫家的態度形成對照。“雖有好事者論王姓畫家為畫圣, 余以為匠家作”、“前清最工山水畫者,余未傾服”。齊白石題跋中的前清“王姓畫家” 應該是以“四王” 為首的“正統” 畫家群體。他們崇尚尊古、摹古,相對缺少創造與革新精神。石濤則是一位從理論到實踐上都特別崇揚主體創造精神的畫家,他有詩曰:“名山許游未許畫,畫必似之山必怪,變化神奇懵懂間,不似之似當下拜?!焙茱@然,齊白石美學思想中的“我法”、“似與不似之間” 等內容, 與石濤的思想具有直接的繼承關系。 齊白石尤其欣賞石濤的創造精神,稱贊石濤能夠“胸中山水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題大滌子畫》)他自己也在努力踐行這樣的美學思并且看起來比石濤走得更加堅決。紙本設色 170×90.5cm
1902年 天津博物館藏
當然,齊白石并非完全反對傳統,厭惡的只是那種死學傳統并引以為能的畫家。齊白石將那些前人的程式、技法稱之為“皮毛”,在他眼里,學畫山水的人大多都在皮毛上出入,欠缺的是獨立精神。他說:“皮毛襲取即工夫,習氣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間偷竊法,大江南北只今無。(《夢大滌子詩》)”、“大滌子畫山水……雖有得其皮毛者,未免氣?。ㄋ氖畾q后自廣西歸自記)”。齊白石為了突破“皮毛”的局限,大膽將寫意花卉中的簡放用筆運用到山水畫當中,才成就了其特殊風格。此外,齊白石本身不太看重傳統山水畫的各種皴法,而是格外喜歡簡放的藝術風格,他沒有恪守傳統的心理包袱,有的是借古以開今的膽識與魄力。“邁古超時具別腸”,這既是齊白石對石濤的贊譽,也是他對于自己的期許。齊白石 洞庭君山軸
紙本設色 80.3×34cm
1919年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藏
齊白石于1928年題《雪山策杖圖》中說:“余數歲學畫人物,三十歲后學畫山水,四十歲后專畫花草蟲鳥,今冷庵先生一日攜紙委畫雪景,余與山水斷緣已二十余,何能成畫?然先生之來意不可卻, 雖丑絕不得已也?!逼鋵嵲?928年之前,齊白石已經畫過不少山水畫,他所說的“斷緣”更多的只是一種心境的表露。齊白石盡管對自己的山水畫創作很有信心,但在面對眾多非議的時候也表現出無奈的態度,如“卅年刪盡雷同法,贏得同儕罵此翁。(《畫山水題句》)”“世人要罵我,我是畫中顛(《題畫山水》)”。白石自認創作出不同凡俗的新方法、新格局,但得到的結果卻是“罵”,是較為一致的“不理解”。雖然在藝術品格的取向上,齊白石不會因此而退讓,但他的創作熱情確實受到了影響,如他說,“吾畫山水,時流誹之,故余幾絕筆”。所以我們能夠看到,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初,齊白石創作了數量不少的山水畫,但進入30年代中期之后,山水畫便非常少了。
齊白石 雪山策杖圖紙本設色 78.5×34.2cm 1928年
1929年1月載于《湖社月刊》“雪景專號”
值得一提的是,齊白石的山水畫并非沒有知音,只是與被廣泛接受的花鳥畫相比,顯得過于稀少。像陳師曾、徐悲鴻、胡佩衡等人就是齊白石在題跋中特別提到過的喜歡他山水畫的畫家。陳師曾在看過齊白石《借山圖》后為其題詩,其中有“今復見畫如篆文”、“腳底山川生亂云” 這樣的句子,對齊白石的用筆與格趣多有賞識。總之,齊白石創作山水畫時既有突破前人、獨立門戶的自豪,也有不為人識的遺憾。在這種復雜的情緒之下,他沒有選擇“低首求同群”,而是運用“絕筆”的方式予以回應。齊白石不想愚人欺世,便只有遵從自己的內心,根據自我的審美判斷來指導其藝術行為,也因為他“不喜平庸”。所以“心手出怪異”,但也要承受由此而來的“不被理解”。紙本設色 151×63.5cm
(捷克)布拉格國立美術館藏
注:文中部分文字摘自安祥祥《只有清湘合鬼神—齊白石關于山水畫的審美認知與復雜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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