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來，我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胸部。從A罩杯到E罩杯，有些迷人，有些并不好看。無一例外的是，乳房，這個讓男人想入非非的女性器官，在我手里變換各種形狀，卻不會激起我哪怕一丁點欲望。
圖丨源自網絡
別誤會，我不是色魔，我只是一名90后催乳師。而且，我也是個女的。
偶然入行
2011年我從省城大學畢業，一直沒有工作。
從宿舍搬出來后，我和兩個女生合租了一間單身公寓。
10月份一天，我上網時偶然看到一個叫“伊韻健康管理中心”的公司正在招聘，急于找工作的我報了名。
公司在一棟叫“百豐大廈”的寫字樓上，18樓的幾個房間被隔斷出來，門口貼著“伊韻健康管理”的門牌。
面試那天一共來了18個女孩。
我們先是挨個被叫到一間辦公室面談，過程很簡單，兩個妝容精致的美女姐姐問了些問題，比如個人經歷、家庭情況之類。
之后是宣講，其中一個姐姐介紹了下職位概況，大意就是催乳師市場前景好、收入高等等，接著就是公司宣傳，順帶著給我們灌了些年輕人就要奮斗不能怕吃苦之類的心靈雞湯。
宣講完讓我們考慮，想做的留下簽勞動合同，不想做的可以走人。
宣講圖丨源自網絡
18個女孩走了5個，剩下我們13個人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實習。主要就是學習和培訓，管吃管住，但沒有工資。
現在來看，我很慶幸入行遇到比較正規的公司。
那時候催乳師行業剛興起，培訓機構不像現在這么多，也沒有這么亂。
現在隨便上網一搜，一大堆五花八門的培訓機構就會蹦出來。“七天速成班”、“十四天速成班”比比皆是，學費幾千至上萬不等。
許多培訓機構請來的老師打著“本市首家”“獨家手法”“行業最專業”等等旗號，實際上只是宣傳的噱頭。
催乳師是新興職業，當時根本沒有行業標準和規范，又怎么能評出誰第一誰第二？許多培訓機構宣傳的是小班教學，實際上動輒幾十號乃至上百人，學員根本沒有實際操作的機會。
還有的培訓機構頒發的所謂職業證書，實際上就是機構自制的，“中級”和“高級”的區別，也僅僅是學費的不同。
和我一同入職的另外12個女孩大都沒什么學歷，很早就出來打工。正兒八經的大學畢業生只有我一個人。
學習分為理論和實踐。
理論四門課，分別是人體生理結構、中醫穴道經脈、產婦營養搭配、產婦心理指導等相關知識。課程學完有嚴格的結業考試。
理論對我來說很簡單，畢竟讀了那么多年書，有點底子，下功夫死記硬背很容易就通過。
實際操作是我的噩夢。
首先要克服心理關。剛開始我們用道具模擬，稍微掌握要領后，老師要求我們兩個女孩一組，一對一互相學習。
道具圖丨源自網絡
我是個比較害羞的人。上大學時和舍友去浴室洗澡，赤身裸體我都會覺得不自在，更何況現在要別人在自己的隱私部位上按來按去。
好在經歷了最初的尷尬后，隨著專業的學習和認真的態度，慢慢大家也就都放開了。
實際操作除了穴位經脈要找的準，還要講究力道和技巧。
手按在穴位上力道要恰到好處，輕了猶如隔靴搔癢起不到作用，重了顧客會覺得疼。一個月下來，我的胳膊手腕都腫了。
除此之外，我最怕的項目是拔火罐。
火球在玻璃瓶里滋啦啦燃燒，稍微操作不當火苗就會落在皮膚上。不敢在別人身上練，我就拿自己試手，身上因此經常被燙傷。
從實習生到店長
實習期結束，我們13個人被安插到各個門店里工作。
平日我們的工作主要包括：產后發汗、開奶、催乳、回奶、產后身體調理。其中我做的比較多的是開奶、催乳、回奶。
催乳多數人都聽說過，簡單介紹一下開奶和回奶。
開奶指生產后一般兩三天，很多產婦有奶但是因為乳腺管不通發生脹奶，需要疏通乳腺讓奶順利流出。回奶是指新媽媽給嬰兒斷奶后，乳房仍有乳汁分泌發生脹奶，需要催乳師通過按摩抑制乳汁分泌并且排空殘奶。
項目不同，做的手法也不一樣。
工資分為基本工資和提成，基本工資3000，另外就是提成。
比如顧客做催乳，可以選擇兩種方式。一種是包斷奶。一次交1200。在哺乳期可以隨便做，直到孩子斷奶為止。催乳師可以提成150。
另一種是按照療程交費，一般一個療程做三到四次，收費300元到400元不等，平均每次大約做40分鐘，收費100元，催乳師能提10塊，其余的都要交給店里。
我的第一個顧客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是店里的老客，產后貧血嚴重。中醫認為化血為乳，貧血的女人一般都少奶。但她堅持要母乳喂養，做了包斷奶。
那天她的“催乳師”請假，店長讓我給她做。
盡管培訓時模擬了無數次，但真正面對顧客時，手心里還是直冒汗。
工作圖丨源自網絡
顧客躺上工作間的單人床后，我努力克制住內心的緊張，先給她做了十分鐘身體放松按摩。而后用毯子蓋住顧客身體其它部位，只露出胸部，小心地將手放在顧客的乳房上慢慢地揉捏，將雙手攏成漏斗狀，順著經脈延伸的方向往外擠壓。不一會兒，乳白的母乳呈噴泉狀分成幾股濺出。
因為顧客都是產婦，所以工作間的暖氣開的很足。緊張加上熱，沒幾分鐘我就開始冒汗。四十分鐘做完，我的工作服上全是白花花的奶水。
做完幾單后，我漸漸對自己有了信心。再做時沒剛開始那么緊張了，開始學著其它催乳師那樣，跟顧客拉家常、聊天。
這不僅是為了打發催奶四十分鐘過程的無聊，更是為了和顧客拉近關系增進感情。因為如果被顧客投訴，或者發生丟客（顧客做完一次就不來了），催乳師就要被罰款。
一般顧客都會有自己固定的催乳師。第一次做完覺得好，再來還會找她做。
而且催乳師這行極其需要口碑，感覺你做得好，顧客就會給身邊的親戚朋友推薦，給你帶來新的客源。有些催乳師一天活不斷，有的催乳師干一段時間就干不下去了。
除了技術服務要好，催乳師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推銷。在給顧客做項目時介紹各種服務套餐和去妊娠紋等各種產后身體護理產品。
比如給產婦做開奶，可以給她推銷催乳和產后調理套餐；顧客來做催乳，就可以給她預約斷奶之后做回奶。
推銷也有提成，并且很高。有時候催乳師的提成收入會超過工資。
有些催乳師推銷時會把項目的作用吹的天花亂墜，忽悠顧客購買套餐。比如對奶少又沒經驗的新媽媽就吹噓自己給某某客戶做了一個療程就實現了全母乳喂養等等。
但是好的催乳師不會這樣夸大其辭。因為同樣是奶少，原因卻可能完全不同。
有些是因為貧血，有些是因為內分沁失調，有些是因為缺乏休息，還有些根本就是喂養不當造成的假性少奶。
一般來說，滿月左右的新生兒每天至少要哺乳8到10次，每次單邊哺乳時間要達到15到20分鐘。
但是很多新媽媽們沒有經驗，哺乳時間不夠導致乳腺不能被充分刺激分沁乳汁。
我們會將這些知識講給顧客聽，以按摩刺激輔助飲食作息調整實現催乳。
我在省城總店一共待了5年。
5年的跌摸滾打，我的職位從最初的實習生變成了公司分店的運營經理，也就是店長。月薪從0漲到八九千，有時過萬。
從頭再來，做到月入2萬+
2016年，我向公司遞交了辭職信。
辭職的原因很多，主要原因是我想脫離公司出來創業。當時我姐在離家更近的A城一家3A級醫院當護士，想讓我去A城發展。
可能有人會問為啥我不在省城創業。
省城是大城市，明顯市場需求更大，創業成功率更高。這里我要說到我們入職之初簽的合同，當時只埋頭簽了字，卻什么都不懂。
合同上明白約定了從公司培訓出來的催乳師，辭職之后三年內不得在公司所在地區從事與專業技術相關的工作。
很明顯，公司怕好的催乳師出走帶走客戶。這也算是公司自我保護的一種手段吧！
加上2016年省城房價瘋長，想要扎根已經很難。于是那年夏天，我收拾行裝，離開省城，單槍匹馬來到A城創業。
一切清零，我必須從頭開始。
我剛接觸催乳師那會兒，社會上知道這個職業的人還很少。
2016年，隨著全面二胎政策的放開，大量新生兒出生。加上“毒奶粉”事件頻出，越來越多的媽媽更加重視母乳喂養，對催乳師的需求越來越大。
進入這一行業的人也越來越多，我明顯覺得競爭壓力大起來。
為了節省開支，我將工作室開在老城區的一個居民小區，比起寫字樓、公寓和門頭房，這里房租更便宜。并且交通也算方便。
作者供圖丨店面
跟著公司干時覺得掙得錢都交給了公司，自己創業后才知道單飛的辛苦和艱難。
水電房租不說，工作室剛開張那會，幾乎沒什么生意，常常一天接不了一個活。
即使有顧客，她們對我也抱著懷疑態度，她們更愿意選擇年齡大、看起來有生育經驗的催乳師服務。
那時每天的時間我基本都用來跑市場。到社區貼小廣告、發傳單，和母嬰店合作。被趕出來是家常便飯。
產婦最密集的人群當然是醫院婦產科。但是想進入這一區域實際很難。
一是多數催乳師都會去醫院發傳單小名片，競爭很大。另一個是很多醫院都把婦產科私下“承包”給了某催乳機構，不允許其它催乳師進入。當然每年的承包費絕不會低。
作者供圖丨擁擠的產房門口
這段時間我姐幫了我大忙。她在醫院做護士，私下里請幾個關系比較好的護士幫我介紹生意，介紹一個顧客提成50塊錢。
我去她們醫院產科病房時，她們也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看到有脹奶的產婦我會免費幫她們擠幾下趁機做個宣傳。
就這樣，慢慢地，我在市場上積累了一定的口碑。回頭客越來越多，顧客介紹的新客源也越來越多。工作室開始正常運轉。
自己創業要承擔責任和風險。
有顧客因為脹奶發燒半夜給我打電話，那時已經半夜十二點多，我一點不敢耽誤，立馬就穿衣服出門打車到她家。去了一看，顧客的兩個乳房已經脹的跟石頭那么硬，如果不及時排出奶可能會因為嚴重乳腺炎住院。
那天我給她做了一個多小時才排出奶來，回到工作室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作者供圖丨朋友圈
還曾經有顧客在發汗時因為低血糖暈倒，盡管我及時做了妥善的救護處理，但是產婦的丈夫仍然堅持認為我有責任，為此我賠償了三千塊錢。這些風險，以前都有公司擔著。
工作室成立一年多，現在基本上不需要我再跑市場了，因為手上的客戶都做不完，有時顧客想做項目甚至需要提前兩三天預約。
今年10月，我工作滿六年，月營業額 2萬+。
看不清的未來
說說我現在的迷茫。
一個是來自工作。雖然目前工作室運轉順利，可是我明顯覺出自己是在苦苦支撐。
每天忙的像個陀螺，心力體力嚴重透支，年輕輕輕就留下了頸椎腰椎勞損和腱鞘炎等職業病。
我也嘗試過帶實習生，可是很難找到滿意的。
有些實習生連最基本的每天打掃衛生都做不到，要知道整潔是母嬰行業的最基本要求。還有的實習生根本吃不了苦，干不上兩個月就走了。
還有就是惡性競爭。有些催乳師技術不過關就惡意壓低市場價格，使用銷售沒有生產許可、沒有經過任何機構檢驗監督的產品，卻在微信上發著一張又一張虛假的銷售記錄截圖。
有的催乳交流群里幾個顧客把某個催乳師吹的神乎其技，實際上她們只是該催乳師雇來的“托”！
還有一次，某個催乳師混入我的顧客QQ群,打著我的名號招搖撞騙。幸虧有顧客及時向我反映才沒有造成難以彌補的影響。
作者供圖丨QQ空間
除了工作上，我還面臨著個人問題。27歲，還沒有男朋友。結婚生子更是遙遙無期。
白天，我接觸到的男性都是孩子爸。夜晚，我要坐在電腦前一條一條回答顧客QQ群、微信群里關于母乳喂養、新生兒護理的問題。
工作幾乎榨干了我的個人生活，也影響了我對婚姻的看法。
20歲時，我對未來幸福的設想就是有個相愛的老公，生個可愛的寶寶。
現在的我，卻對愛情和婚姻有很深的恐懼感。
因為我的職業經歷里，聽的最多的就是顧客吐槽。
吐槽老公，吐槽婆婆，吐槽生活不像婚前想象得那么美好，而是一地雞毛。
比如有個顧客，頭胎生個女兒，二胎是男孩。來做催乳時我們閑聊，我說“你多幸福啊，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多少人羨慕你！”
沒想到她恨恨地說：“好什么好，生兒子之前我懷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但是婆家要孫子，堅持讓我打掉了。”
我無言以對。
再比如有個顧客，婚前和老公萬般恩愛，生孩子后婆婆來幫忙照顧孩子，婆媳關系不和老吵架。有次因為她和婆婆吵架老公當著婆婆面動手打了她。雖然后來她老公又是道歉又是認錯，但她心里卻再也沒有他的位置。孩子沒滿兩歲，她就和前男友出軌了。
類似狗血的劇情我能隨口說出一籮筐，但它們的的確確就發生在我身邊。
我不敢再相信愛情，不敢相信婚姻。
職業讓我略過浪漫，直面真實生活的千瘡百孔。
27歲的年齡，在大城市或許不算大，但是在我們習慣早婚早育的老家，我絕對算是“齊天大圣”級剩女了。
這算不算心理職業病？
而我的未來，又在哪里呢？
作者簡介： 阿寶，業余寫作的底層勞動者，立志于做個斜杠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