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論語·述而》
要說噴子的鼻祖,當數兩千年前三國時期的禰衡。
禰衡字正平,生于山東德州(平原郡),文思敏捷,頗有才華,但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噴起人來六親不認,懟天懟地懟一切。當年諸葛亮在江東舌戰群儒,曾經一噴二十,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禰衡從來都是實名制噴人,刀架脖子上照噴不誤,與現在的那些毫無節操、不敢負任何責任的網絡噴子相比,可算得上是噴子界的一股清流了。
禰衡二十四歲時到許都游歷,走起路來是四十五度望天,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眼里,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天生落枕。
有人問:當今世上,有誰可與公比肩?
禰衡把腦袋抬高到九十度,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
家學淵源的孔融、才華連曹操都自嘆不如的楊修,也只配給小爺提鞋。
孔融年長禰衡二十多歲,聽到這話也不生氣,反倒很賞識他的才華,文人相惜,就與他結成了忘年之交。最初禰衡是不被人賞識的,據說剛到許都時,懷里揣著一個木刻的名片,上面的名字都磨的看不見了,還是沒有人看好他。
孔融就成了他僅有的朋友。禰衡稱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夸禰衡是“顏回復生”。
能跟“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稱兄道弟,自然讓他漸有名氣。
孔融這個人最懂得謙虛,小時候讓梨,現在又要幫自己的好朋友出名。孔融把他推薦給曹操,并且大筆一揮,旁征博引,寫就一篇《薦禰衡表》,推送給漢獻帝,里里外外把禰衡夸了個遍,說:皇上啊,禰衡這個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目所一見,輒誦于口,耳所暫聞,不忘于心”,我寫文章的功底您看到了吧,夠厲害吧,禰衡還要比我強十倍,您說他有多厲害吧。
曹操聞名,要會一會這個狂人,派人把禰衡叫到跟前,卻不給他賜座。
禰衡心里不爽,毅然開噴,仰天嘆道:天地之大,竟無一人吶!
曹操說:我手下文有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機深智遠,雖蕭何、陳平不能比。武有張遼、許褚、李典、樂進,勇不可當,雖岑彭、馬武不能及。呂虔、滿寵為從事,于禁、徐晃為先鋒;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曹仁)世間福將。這些人都是當世的英雄,何謂無人?
禰衡呵呵一笑:您說的這些人物,我都認得,都是些碌碌小輩,不值一提。
眾人就不樂意了。
禰衡說: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雞——荀彧可以派去吊喪,荀攸可以派去守墓,程昱只能去看大門,郭嘉只會耍嘴皮子,張遼可以去敲大鼓,許褚可以去放牛馬,樂進用來宣讀詔書,李典用來跑腿送信,呂虔只會磨刀鑄劍,滿寵只會飲酒吃肉,于禁是個泥瓦工,徐晃是個殺豬匠,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
禰衡把曹操手下的人噴了個遍。曹操非常生氣,質問道:那你又有什么本事?
禰衡說: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致君為堯、舜,下可配德于孔、顏。豈能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論!
曹操一聽卻笑了:你不就會寫兩篇文章嗎,文壇里有我“三曹”與“建安七子”齊名,我也沒驕傲過啊;天下才共一石,我兒曹植獨得八斗,他也不敢這么囂張啊。
眾人要殺他,曹操說:你自認為很有能耐,我偏要羞辱你。聽說你鼓擊的不錯,我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賀宴享,公可當此大任。
禰衡也不推辭,應聲而出。
來日曹操大宴賓客,禰衡穿得破破爛爛,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舊吏告訴他:擊鼓要換一身新衣服,以示尊重。
禰衡不予理會,徑直走到鼓前,擊出一曲《漁陽參撾》,竟然是音節曼妙,淵淵有金石聲,聽者莫不慷慨。
禰衡來到曹操面前,左右呵問道:為什么不換衣服,成何體統!
禰衡只是不答話,卻當著曹操的面,一件一件地把身上的破衣服都脫了,包括底褲,一絲不掛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好啊,你不是讓我換衣服嗎,我就換給你看。眾人紛紛捂臉。
魏晉“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以喜愛裸奔著名,但他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光著身子走動,而且還要借著酒勁,未曾敢在公眾場合袒露下體。劉伶見了這個場面,也只能說一句“老夫自嘆不如”吧!
禰衡達到了目的,才慢吞吞的穿上新衣服,全程面不改色。
曹操大笑,對眾人說:本來要羞辱他,沒想到反倒被他羞辱了。
孔融這下坐不住了,這人是我推薦來的,一點功勞還沒有卻三番五次羞辱上頭,恐怕是要大禍臨頭了,趕緊找到禰衡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委屈下您,給曹公道個歉,這事兒就過去了,不然你哥哥我這小命可就難保了。
朋友一場,禰衡答應了孔融的請求。
孔融就找到曹操說:禰衡前日里很狂放,現在已經知罪,特來負荊請罪,還望得到您的寬恕。
曹操也對自己前日的怠慢感到后悔,告訴門吏說禰衡來了你們不要阻攔,要好生招待。
話還沒說完,卻聽見禰衡在門外罵街,這次顯然是有備而來:身穿布衣布鞋,手持三尺木杖,坐在營門前,邊敲地板邊罵曹操老匹夫。
曹操大怒,對孔融說: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踩死一只老鼠,他屢次這樣做無非是想激怒我,讓我殺他,這個人徒有虛名,遠近皆知,我若殺了他,恐天下人笑我不能容物,我卻偏不殺他。
曹操把禰衡送給劉表,要借劉表之手殺了他。
禰衡不肯去,曹操就準備三匹馬,令兩人挾持著送去荊州,并教手下文武諸臣,備酒送于東門之外。
眾官前番被羞辱,對他懷恨在心。禰衡到了跟前,眾人一動不動,沒有一個人起身行禮,禰衡就大哭起來。
荀彧問:為何而哭。
禰衡說:坐著的人是墳,躺著人的是尸,我走在死人堆里,能不哭嗎?
禰衡到了荊州,劉表待之上賓。劉表名列“江夏八俊”,素有文采,是個明白人:曹操把球踢過來,無非是要借刀殺人,讓我背負殺害賢人的名聲。那就不能讓他如愿。
劉表對禰衡委以重任。和文人們寫文章奏表,沒有禰衡發話,都不敢定稿。有一次禰衡外出,回來看過他們寫的文章,很不滿意,一把撕了扔在地上,劉表瑟瑟發抖不敢說話。禰衡拿過紙筆,重寫一篇,文不加點,一揮而就。劉表一看,比原來寫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非常高興。
禰衡在荊州待的久了,就得罪了不少人,向劉表打小報告的人越來越多,對劉表本人也是極盡侮慢。劉表再不能容他,就把他甩給了江夏太守黃祖。
黃祖是個暴脾氣,禰衡到了江夏,果然又惹下了一干人,黃祖要殺他。黃祖的主簿素來痛恨這個狂妄之人,得了主公的命令,二話不說便一刀砍了他。等到黃祖幡然悔悟:我這是背了一個天大的黑鍋啊,起身來救時,已然來不及,禰衡早成了一名刀下之鬼。
起初禰衡到江夏時,并沒有什么不安分的舉動,反倒因為他的文采,成了黃祖的心腹。黃祖的兒子曾得到一只鸚鵡,請禰衡為之作賦。禰衡拿起筆來就寫,一篇《鸚鵡賦》瞬間寫就,一氣呵成,并且文辭精美,令人大為驚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次黃祖在船上請客,禰衡冷不丁發起神經,噴起了貴客。宴席之上,黃祖不便發作,只能遞過一個眼神:正平,給點面子。
禰衡卻盯著黃祖,一字一頓的說:死東西,你說什么呢(死公!云等道?)
黃祖忍無可忍,便下令殺了他。
禰衡在臨死前,還在問候黃祖的老母。
禰衡為噴而生,因噴而死。不管是賞識他的主公,還是對他有恩的朋友,都避免不了成為他譏笑的對象。這不僅是狂妄,還有可能是神經病。魏晉是個盛產神經病的時代,禰衡怕是在此開了先河。
三國時期有才能的人多如牛毛,禰衡之才算是小才,在歷史上名不見經傳。有這樣的小才就如此癲狂,不知謙卑,正是:
文壇里龍不吟,虎不嘯,小小書童,可笑可笑!
故事來源:《三國演義》,《三國志》,《后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