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文化發端,都是從神話開始的,就像人類個體在童年時,總是交織著許許多多的夢想。沒有這種精神源頭,人類能不斷突破未知世界,這是難以想象的。
昆侖神話是我國保存最完整、結構最宏偉的一個文化體系。昆侖神話研究作為中國神話學重要組成部分,正是以中國第一篇神話學論文———1903年蔣觀云《神話———歷史養成之人物》的發表作為標志,走過了百年歷程。
一、對昆侖神話研究的百年回顧。
對昆侖神話研究工作大致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
(一)20世紀初到1949年,是昆侖神話研究的初創時期。
20世紀初,西方神話學傳入我國,引起了知識界的興趣和思考,為中國神話學的建立和建設作了思想上和理論上的準備。最初神話學目的就是反對清王朝。“神話”一詞,最早出現于梁啟超著于1902年的《新史學》系列文章之一《歷史與人種之關系》一文中。當時民族主義為追溯漢族的族源,將祖先起源神話作為他們頌揚漢族在人種、文化優越性的理論依據。蔣觀云率先引進神話概念,發表的《神話———歷史養成之人物》 ,是中國第一篇具有現代意義的神話學論文,開啟了我國現代民俗學的研究之門。他所作的《中國人種考·昆侖山》 則是第一篇研究昆侖神話的論文。他除了大量引用《史記》、《漢書》、《水經注》等古代歷史、地理著作之外,還引用《山海經》、《穆天子傳》中的神話,以及婆羅門神話來論證“昆侖山就是喜馬拉雅山”,“西王母種族之名,是黃種的氏族”,無疑對此后昆侖神話體系的建立和華夏族起源研究有著重大的影響。當然,以蔣觀云為代表的學者借用西方進化論學說剖析昆侖山神話,其目的就是為了分別種族與種族間的界限,追根溯源,排斥滿清。神話這一古老的文學體裁,竟然在封建社會壽終正寢之際,發揮了它的戰斗作用。
1915年興起的新文化運動,開始在中國社會掀起了思想解放的浪潮。作為新文化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神話學在新思潮的洪流中得到了扎實的發展,昆侖神話研究進入更深的領域。其突出標志,是三位重量級人物的出現,這就是魯迅、茅盾、顧頡剛。魯迅在他前期的論著和后期的雜文、書信中,留下了對昆侖神話的精辟見解:“其最為世間所知,常引為故實者,有昆侖山與西王母”。 “昔者初民,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說以解釋之:凡所解釋,今謂之神話” 。由昆侖神話改編而成的《故事新編》在魯迅手中變成反抗黑暗勢力的”匕首”和”標槍”。《補天》可以被認為是一部中華民族的“創世紀”,在魯迅的觀念中,真正體現中華民族根本精神的不是那些古圣先賢和帝王將相,而是創造了中華民族的女媧,她是中華民族生命力的源泉和象征。
茅盾作為中國現代神話學的先驅和開拓者之一。他的《中國神話的研究ABC》 第一次提出了西王母神話演化的三階段思想。提出,《山海經》中半人半獸西王母是古代西域一帶以虎、豹為圖騰的女酋長的形象。所謂三青鳥,說明兇禽猛獸相伴,還處于啖食充饑的原始狩獵階段。西王母怪異可怕的形貌,正是當時人魚動物不分、人神不分觀念的反映,雖然不合理,卻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始神話的本相。茅盾由希臘人的奧林匹斯山,聯想到中國神話中的昆侖。《山海經》中所說的昆侖,是“帝之下都”,是眾多的神們居住的一座神山。昆侖山上居住著西王母,陸吾,開明獸,猛獸、怪鳥、奇樹等眾神。“大概中國神話里的昆侖的最初觀念……正好代表了北方民族的嚴肅的現實的氣味” ;而昆侖神話一旦傳到南方民族中,便加上了許多美麗夢幻的色彩,于是在《離騷》里就被塑造成了“昆侖玄圃”。北方民族重現實,而南方民族重玄想,這既是民族性格,也是形成宇宙觀基點。他認為,昆侖是“帝下之都”之說,“尚可想見中國北方人民的原始宇宙觀是也像希臘人一樣把境內最高的山作為神圣的地方。”
以魯迅、沈雁冰(茅盾)、聞一多 為代表的文學家,引進、改造并吸收了西方人類學派神話學的理論觀點和研究方法的同時,以顧頡剛、楊寬等為代表的“古史辨”神話學派,他們提出了層累的歷史觀和民族的神話史觀,不僅在方法和理論上竭盡全力去營構中國神話學以及昆侖神話的基礎,而且對中國典籍神話的一些主要內容和神話人物進行扎實細致的考證和辨析,將昆侖神話還原為歷史,初步廓清了古史與神話的混淆、人神雜糅的混亂局面。對昆侖神話的系統研究及其著作的問世,使剛剛起步不久的昆侖神話的理論框架有了眉目,學術界深度也大大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