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時,整個社會對于男子間交往的尺度有著怎樣的寬容度。就第一男主人公賈寶玉來說,他和他的幾個男性朋友的交往,有些實在會令讀者不適,甚至很是辣眼睛。
這倒不是要懷疑這部名著的三觀是不是正,畢竟我們是用今人的眼光,來看260多年前的古人,難免代入今天人們的價值取向,為防止偏見的發生,我們就事論事,看看賈寶玉和他幾個男性朋友的交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評《紅樓夢》一定要慎重,因為一不小心,被拱上神龕的曹雪芹的粉絲們是饒不了我的。
賈寶玉比較親密的男性朋友,大約能有四五人,和他最親密的,有北靜王、秦鐘和蔣玉菡。
這位小秦相公論長相,應該是在寶玉之上的,不但王熙鳳說寶玉被比下去了,就連寶玉自己,一見秦鐘,表現出的也是非常自卑和自慚形穢的情緒,秦鐘其名是有著比較特殊含義的,就是“情種”。他對于《紅樓夢》最大的價值,有一點和他的姐姐秦可卿一樣,都是賈寶玉情感和情愛的啟蒙者。
說到這里,我們姑且猜測在《紅樓夢》成書的那個社會,男性之間超出一般意義的友誼完全為人所接受。小說里這樣的描寫是很多的,比如貴族豢養男寵或者戲子算是很正常的現象,蔣玉菡之于忠順王爺,就是這樣的關系;賈璉因為巧姐出痘搬到外書房暫避半個月,因為獨寢而欲望無處發泄,就找兩個清俊小廝來出火;寧國府夜里聚賭喝酒,都是有孌童作陪的;柳湘蓮喜歡客串風月戲文,薛蟠就默認他愿意充當被包養的角色的;對于薛蟠,曹雪芹直說他有龍陽之性,和金榮等幾個小學生都有瓜葛……
曹雪芹在寫這些個情節時,立場很中立,絲毫看不出他對這樣的關系有什么排斥心理,好像這些就是那個社會非常正常的形態,甚至是上層社會的標配。
我們常常說,賈寶玉就是曹雪芹表達個人理想追求和價值觀的代言人。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賈寶玉和他幾個親密男友的關系,是超出了我們今天所定義的友誼的。尤其是秦鐘,可以說,二人之間有些隱私曹雪芹并不諱言。舉兩處例子:
1、二人在賈氏學堂,寶玉、秦鐘、香憐、玉愛四個少年彼此繾綣羨慕,相互留情,每日里說是上學,不如說是談戀愛更恰當,四個人八目勾留、設言托意,詠桑寓柳,遙以心照。
2、秦可卿大殯,寶玉和秦鐘隨大殯隊伍送靈鐵檻寺,三天時間里,秦鐘和智能兒將喪事活活演變成小蜜月,二人第一次云雨,被寶玉撞了個正著,兩人這里的對話令人浮想聯翩:
寶玉道:“你可還和我強?”
秦鐘笑道:“好人,你只別嚷得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
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兒睡下,再細細地算賬。”
兩個人若是各睡各的,自然沒有算賬一說。既然可以算賬,當然是同床共枕,這等辣眼睛的場面讀者腦補。
北靜王唯一的一次正面出場是在秦可卿大殯途中,他作為王爺,帶著屬下親來上祭。按說,這是帶著濃厚政治意味的,場面盛大而隆重,禮儀繁瑣而肅穆。非常令人吃驚的是,寶玉這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成了絕對的主角,賈寶玉路謁北靜王,這個見面,用一見鐘情來形容不為過,寶玉最討厭官場中人,可是對北靜王,他的心是羨之慕之,北靜王也一樣,可能是提前沒有想到備禮物,竟然忘情將圣上親賜的鹡鸰香念珠送了寶玉。
從此,賈寶玉往北靜王府跑得勤快,北靜王也不含糊,有好東西會和寶玉共享,原著里明確寫出來的,他還送過一套雨雪天穿的精巧別致的斗笠蓑衣和木屐子。
北靜王和寶玉關系近密,其實他和林黛玉一樣有交集,他的鹡鸰念珠和蓑衣木屐,賈寶玉都明確表示要送黛玉,只是,黛玉統統不接受而已。紅樓未完,前八十回留下的這些個線索,不知在八十回后如何演繹,只能由讀者根據自己的理解推演了。
蔣玉菡是賈寶玉結交的男友里,地位懸殊最大的一個。他是忠順王府豢養的戲子男寵,身份上屬于賤民。賈寶玉卻與他相見恨晚,一見傾心。
令人跌破了眼鏡的是,寶玉去小解,蔣玉菡便也跟著出來了。兩個人四目相對,溫柔留戀,緊緊搭著手。于是蔣玉菡將自己的汗巾子解下來贈給了寶玉,還請寶玉把自己的解下來送給自己。
這里的汗巾子,就是系內衣的褲腰帶,如此私隱之物,第一次相見,就這樣互贈了,連時時可示人的手帕子都是古人默認的定情之物,汗巾子更香艷了。這一舉動何其大膽,這一回曹雪芹撰回目曰:蔣玉菡情贈茜香羅,一個“情”字,說明了一切。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時代印記和風尚,賈寶玉和他這些男朋友的曖昧和柔情,甚至是大尺度的不可名狀之事,并不為他所批判,相反,曹雪芹重女輕男,《紅樓夢》里像樣的男子屈指可數,就在這有限的他推崇的男子里,差不多和他的關系都可以想象成是零距離的。在這一點上,對曹公不知是該抑之,還是揚之?脫離了時代,今天的讀者看這些情節,多少有些令人不適。
參考原著:甲戌、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紅樓夢》
圖片來源: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