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經惟和馮唐都是那種很容易就被大眾標簽化的藝術家和作家,因為在視覺藝術和寫作這兩條平行軌道上,他們都“無色不歡”。他們將同樣熱愛婦女的直男藝術家與寫作者甩在身后,在色情與情色之間劃出一道鴻溝。世物本沒有分別,感知力卻有不同,覺察后方可再造,他們皆深諳此道。此次,他們因書道之好,共舉展覽,也實非偶然。
馮唐
荒木經惟
年近八旬的荒木這許多年來,一直都有為自己展覽與寫真集題字的習慣,他的字就像從他的攝影作品里長出來的一樣,你一看便知那是荒木無疑。荒木是一個靠本能創作的藝術家,在別人眼里刻意而為之的,到他這里便成了順其自然,荒木坦言他從未在按下快門前想過構圖這個問題,完全是憑直覺進行拍攝,他的直覺成就了他的風格。荒木毫無疑問是一個鬼才,鬼才們多少都有點混不吝的痞氣,鬼才們生發出的事物都附著他們深深的印記,鬼才們太知道怎么用好老天給的那點天賦并以勤奮作為加持,荒木的鬼靈精怪,在其創作里一覽無余。
近幾年荒木的身體大不如前,不斷地在作品里捕捉愛欲與死亡的他,越來越傾向于內觀,這個從他的《花游園》系列作品中便可窺見一二,同時,書道也成為荒木內觀的路徑之一。他在自己的“后期高齡書”里邊寫邊畫,其中有幾件作品我至今印象頗深,例如“禪裸”、“龜頭火”、“123死”、“69 ”、“美美屁乳”等,這看似毫無顧忌的頑童般的表達,無不充盈著荒木對人生的思辨與自嘲,也是荒木關注點的詼諧寫照。后來他在《淫春》與《淫冬》系列作品里,將其攝影作品數碼輸出在和紙上,并在上面寫字,內容則從《心經》寫到他喜歡的詩、他吃過的藥、他對事物的雜感等,無不和他當下的生活與心境有關。
我們都說好的作品是直見性命的,荒木的書寫之妙就在于他的拙,沒有經營,毫無花招。拿毛筆寫,在中國為“書法”,在韓國為“書藝”,在日本為“書道”,日本人之所以稱其為“道”,是把書寫當成是修“道”本身,賦予“書道”更多的時間性與空間感。剝去藩籬,回到本真,是大境界,所謂“技近乎道”,就是說當你的“技”達到一定程度,“技”和你要表達的東西已經沒有割裂的痕跡了,“技”就可以抹去,這個時候才氣便顯現出來了。荒木率真袒露自己最本真的面目,忘掉所有范式,追求自我個性與意識的表達,是真正的“人字合一”。這也讓我想到井上有一的書道,他猶如得道的武林高手,早已忘記了工具與招數,用至簡的語言去做最復雜玄妙、直指人心的東西,你關注的那些花架子,早已是他所拋棄厭倦的。但是他們的作品,一過目,便難忘。
馮唐在我印象中向來是沒有干不成的事,只要是他想干的。他坦言去年想跨界看看藝術,因為不了解,就選了他覺得和文學最相關的領域——書道,又精挑細選了一個和他又遠又近的人荒木經惟來一起做展覽。馮唐確實有他狂的資本,簡歷輝煌不用贅述,文字也是收獲粉絲千萬。拋開他所自信的文字才華不講,跨進書道的馮唐是謙卑而謹慎的,但這不代表他沒有野心。
從他此次參展的書道作品來看,馮唐想要建立自己美學秩序的心是迫切的,亦如他對文字的拿捏,他需要秩序帶來的美感,盡管他會使那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的不經意。寫作之人,需要把敏感所得的雞零狗碎用邏輯性來匯總梳理,而視覺藝術家們往往是時間碎片的收集者,在很多時候就是為了打破秩序感而存在,這也造就了這兩種不同的創作者在認知思維上的差異。但殊途同歸,認知方式的不同不代表認知層級上的差異,對于好的書道的理解,我想馮唐和荒木是一致的,正如馮唐在展覽開幕上的發言中所舉之例,皆是自在為之,由衷迸發的東西,特別肆意,又很生活。
當然,如若我們放在“書法”的那個維度來討論的話,他們的作品不僅是“陌生的風景”,還會引來不少的爭議,但往往那些未知的,或許才是真實的。縱觀荒木與馮唐的創作與為人,用馮唐的那句“他在對塵世的毫無顧忌中保持童真,我保著童真在塵世里嘗試著不知忌諱”來概括最貼切不過了,若是有所顧忌,荒木就不再是荒木;若是有所忌諱,馮唐也已不是馮唐。保有童真的人,對自己是誠實的,沒有對自己的誠實,作品必然有一副媚骨。如果說荒木在書道上更高一籌的話,可能是因為他沒那么想要“好”。
木心曾說過:“偉大的藝術家就是有智慧抓住自己的童心。”
如若是抓住了,千萬別搞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