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英國著名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筆下最著名的女子簡愛就曾經激憤地說:“你以為我貧窮,相貌平平就沒有感情嗎?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會讓你難于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于離開你一樣。可上帝沒有這樣安排。但我們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過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每個人與生俱來存在的焦慮之一,就是身份的焦慮——一種我們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中地位的擔憂。
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會發現我們都有這方面的深刻體驗:一個人身份的高低決定了人情的冷暖。你平步青云、春風得意時,很多人都對你笑臉相迎;而你江河日下、跌落低谷時,人人都恨不得立即離你而去,甚至會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
基于此,身份問題成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讓人寢食難安的煩惱。身份低的,為提升自己不惜頭懸梁錐刺股,乃至拋頭顱灑熱血;身份高的,一面要竭力保持自己現有的地位,唯恐失去,一面還想更上一層樓,走到更高的層面去。
社會心理學家揭示身份焦慮背后更深刻的背景是:人對顯赫身份的苛求,是為了贏得更多的泛在意義上的“愛”,即來自家庭、兩性、社會三大層面的人們對你的關注、傾聽、寬宥、照顧,讓你有一種沐浴在愛河中的溫暖感受。
而設定我們身份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社會。當下世俗社會通常用來衡量你有無身份的幾大標尺,是看你擁有的金錢、職業、權勢等諸多外在的光環,而非你的靈魂。
自從人類步入所謂的文明社會以來,我們就如風之不得不吹、水之不得不流一般,跟著社會的大風車一起,被人們設定著身份,也設定著別人的身份,深受設定被設定之苦。我們十年寒窗苦讀,我們幾十年置身江湖,我們一輩子汲汲索求:我要成為有身份的人,身份,身份!我們被不斷提醒、也不斷提醒別人:注意你的身份,身份,身份!我們始終再被人耳提面命、也耳提面命別人:別丟了你的身份,身份,身份!
在身份的籠子里,我們悲哀嘶鳴,左沖右突,頭破血流,傷筋斷骨,精神萎地,魂不附體。
身份達摩克利之劍似乎時時在我們頭上高舉。為此,我們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勢利。我們過度給自己提出期望,也過度對別人提出期望。我們拿刀子不斷切割自己,也不斷切割別人。以至于很多時候我們看上去那是那樣面目可憎,把全世界都看作敵人;很多時候看上去卻又那么面目可憐,仿佛完全被世界拋棄。
張愛玲曾經滿懷蒼涼的感嘆:“有幾個女人是因為她的靈魂之美而被愛上的?”
反過來也一樣,在這樣一個越來越物質化,愛情和婚姻越來越趨于雙邊貿易化的當下里,有幾個身份低下的男人是因為他的靈魂之美而被愛上的?
作為一個自然的、原色的人,一個人之所以成為他自己,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個,不是由于你獲取了什么樣的身份,而是他的靈魂——他的生命存在感,他的精神、思想,他的人格、良心,他的童年與成年,他的追求與夢想,他的虛妄與徘徊,他的悲觀與感傷,他的苦悶與熱切,他的激情與堅韌。
在跨越時空間隔的狀態下,傳達這些超越物質和功利層面東西的路徑之一,是文字,是語言。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和洪堡特,曾經分別如此強調語言之于人之精神與靈魂的重要性:
“語言是存在的家園。”
“語言不僅只伴隨著精神的發展,而且完全占取了精神的位置”。
德國詩人蓋奧爾格亦云:“語言破碎處,萬物不復存。”
就像日常生活中,我喜歡靜靜在人群背后或在一個個圈子之外,透過人的外表、頭銜、職業、地位以及行為,傾聽和注視一個又一個的靈魂一樣,在博客中,我喜歡透過博友的文字注視他的靈魂,而極少看他的個人資料。我試圖在穿過一個個博友身份的煙靄,在其性別、地位、職業、頭銜等等諸多身份標識的狀態下,辨識TA的靈魂。
“生命──
所有的,都在覓尋自己
覓尋已失落,或
掘發點醒更多的自己……”
有一首題名《默契》的小詩開篇這么說。
而我,則是想通過博友們那些類似于個人獨白的記錄,那些已經發出或者尚未發出的信,看到他們在一個個夜闌人靜時空里,是如何尋找他們自己的,尋找他們已經失落、正在失落的自己,如何發掘、點醒更多的他們自己,被世俗塵埃遮蔽了的他們自己。
與此同時,我也在努力穿過身份的煙靄,尋找那散落在塵世的、和我相似的靈魂。找到TA,然后認領TA,告訴TA在這飄忽若煙塵的世界上,TA不是一個人。再然后,我會攜著那個靈魂一起回家——那存在于廣漠之野、無何有之鄉的我們的精神之家,那片相隔天涯卻近在咫尺、四季葳蕤的,只屬于我和TA的芳草地,在行走世界的歲月中,和TA彼此時時回眸。
至于這靈魂所屬的伊人,在現實生活中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俊,是俗不可耐的還是高雅超俗的,是掃大街的還是掃地雷的,是政府官員還是一介草民,是衣衫襤褸的還是華服美飾的,是賣茶葉蛋的還是造原子彈的,又有什么關系?
簡愛說:我們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過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