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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院夜擬菊花題


《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院夜擬菊花題  

簡介:
探春向寶玉倡議創建詩社。適值賈蕓送來海棠花兩盆,遂起名“海棠社”。

探春給黛玉起名“瀟湘妃子”,寶釵給寶玉起號“無事忙”、“富貴閑人”。

湘云補和詩,自愿當東道。寶釵邀湘云安歇,給湘云出主意請老太太吃螃蟹賞桂花,

并教湘云紡績針黹為本。二人夜擬菊花題十二個。

 正文:  話說史湘云回家后,寶玉等仍不過在園中嬉游吟詠不提。  且說賈政自元妃歸省之后,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皇上見他人品端方,風聲清肅,雖非科第出身,卻是書香世代,因特將他點了學差,也無非是選拔真才之意。這賈政只得奉了旨,擇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別過宗祠及賈母,便起身而去。寶玉等如何送行,以及賈政出差外面諸事,不及細述。  單表寶玉自賈政起身之后,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游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這日甚覺無聊,便往賈母王夫人處來混了一混,仍舊進園來了。剛換了衣裳,只見翠墨進來,手里拿著一幅花箋,送與他看。寶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要瞧瞧三妹妹去。你來的正好。可好些了?”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兒也不吃藥了,不過是冷著一點兒。”寶玉聽說,便展開花箋看時,上面寫道:  妹探謹啟二兄文幾: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未忍就臥,漏已三轉,猶徘徊桐檻之下,竟為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昨親勞撫囑已,復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并真卿墨跡見賜,抑何惠愛之深耶!今因伏幾處默,忽思歷來古人,處名攻利奪之場,猶置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桓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因一時之偶興,每成千古之佳談。妹雖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間,兼慕薛林雅調。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雄才蓮社,獨許須眉;不教雅會東山,讓余脂粉耶?若蒙造雪而來,敢請掃花以俟。謹啟。寶玉看了,不覺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議。”一面說,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  剛到了沁芳亭,只見園中后門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著一個字帖兒走來,見了寶玉,便迎上去,口內說道:“蕓哥兒請安,在后門等著呢。這是叫我送來的。”寶玉打開看時,寫道:  不肖男蕓恭請父親大人萬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認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前因買辦花草,上托大人洪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并認得許多名園。前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種,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只弄得兩盆。大人若視男是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妨礙不便,故不敢面見。謹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跪書。寶玉看了,笑問道:“他獨來了,還有什么人?”婆子道:“還有兩盆花兒。”寶玉道:“你出去說:我知道了,難為他想著。你就把花兒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  一面說,一面同翠墨往秋爽齋來,只見寶釵、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眾人見他進來,都大笑說:“又來了一個。”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個念頭,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寶玉笑道:“可惜遲了!早該起個社的。”黛玉說道:“此時還不算遲,也沒什么可惜;但只你們只管起社,可別算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寶玉道:“這是一件正經大事,大家鼓舞起來,別你謙我讓的。各有主意只管說出來,大家評論。寶姐姐也出個主意,林妹妹也說句話兒。”寶釵道:“你忙什么!人還不全呢。”一語未了,李紈也來了,進門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詩社,我自舉我掌壇。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會做詩,瞎鬧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沒有說。即是三妹妹高興,我就幫著你作興起來。”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詩社,咱們就是詩翁了,先把這些'姐妹叔嫂’的字樣改了才不俗。”李紈道:“極是。何不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寶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贅。這里梧桐芭蕉盡有,或指桐蕉起個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卻愛這芭蕉,就稱'蕉下客’罷。”眾人都道別致有趣。黛玉笑道:“你們快牽了他來,燉了肉脯子來吃酒。”眾人不解,黛玉笑道:“莊子說的'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做了鹿脯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話來罵人!你別忙,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又向眾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那竹子想來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做'瀟湘妃子’就完了。”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頭也不言語。李紈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只三個字。”眾人忙問是什么,李紈道:“我是封他為'蘅蕪君’,不知你們以為如何?”探春道:“這個封號極好。”  寶玉道:“我呢?你們也替我想一個。”寶釵笑道:“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得很!”李紈道:“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是了。”寶玉笑道:“小時候干的營生,還提他做什么。”寶釵道:“還是我送你個號罷,有最俗的一個號,卻于你最當:天下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閑散,這兩樣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閑人’也罷了。”寶玉笑道:“當不起,當不起!倒是隨你們混叫去罷。”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紅院,索性叫'怡紅公子’不好?”眾人道:“也好。”李紈道:“二姑娘、四姑娘起個什么?”迎春道:“我們又不大會詩,白起個號做什么!”探春道:“雖如此,也起個才是。”寶釵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頭住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紈道:“就是這樣好。但序齒我大,你們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說了大家合意。我們七個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會做詩,須得讓出我們三個人去。我們三個人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號,還只管這樣稱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錯了,也要立個罰約才好。”李紈道:“立定了社,再定罰約。我那里地方兒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雖不能做詩,這些詩人竟不厭俗,容我做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還要推我做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藕榭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不做,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做一首,你們四個卻是要限定的。是這么著就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驥了。”迎春惜春本性懶于詩詞,又有薛林在前,聽了這話,深合己意,二人皆說:“是極。”探春等也知此意,見他二人悅服,也不好相強,只得依了。因笑道:“這話罷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兒的我起了個主意,反叫你們三個管起我來了。”  寶玉道:“既這樣,咱們就往稻香村去。”李紈道:“都是你忙。今日不過商議了,等我再請。”寶釵道:“也要議定幾日一會才好。”探春道:“若只管會多了,又沒趣兒了。一月之中,只可兩三次。”寶釵說道:“一月只要兩次就夠了。擬定日期,風雨無阻。除這兩日外,倘有高興的,他情愿加一社,或請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來,也使得。豈不活潑有趣?”眾人都道:“這個主意更好。”探春道:“這原是我起的意,我須得先做個東道,方不負我這番高興。”李紈道:“既這樣說,明日你就先開一社不好嗎?”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就是此刻好。你就出題,菱洲限韻,藕榭監場。”迎春道:“依我說,也不必隨一人出題限韻,竟是拈鬮兒公道。”李紈道:“方才我來時,看見他們抬進兩盆白海棠來,倒很好,你們何不就詠起他來呢?”迎春道:“都還未賞,先倒做詩?”寶釵道:“不過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見了才做。古人的詩賦也不過都是寄興寓情,要等見了做,如今也沒這些詩了。”迎春道:“這么著,我就限韻了。”說著,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這首詩竟是一首七言律,遞與眾人看了,都該做七言律。迎春掩了詩,又向一個小丫頭道:“你隨口說個字來。”那丫頭正倚門站著,便說了個“門”字,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起頭一個韻定要'門’字。”說著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丫頭隨手拿四塊。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寶玉道:“這'盆’'門’兩個字不大好做呢!”  侍書一樣預備下四分紙筆,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獨黛玉或撫弄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們嘲笑。迎春又命丫鬟點了一枝夢甜香。原來這夢甜香只有三寸來長,有燈草粗細,以其易燼,故以此為限,如香燼未成便要受罰。一時探春便先有了,自己提筆寫出,又改抹了一回,遞與迎春。因問寶釵:“蘅蕪君,你可有了?”寶釵道:“有卻有了,只是不好。”寶玉背著手在回廊上踱來踱去,因向黛玉說道:“你聽他們都有了。”黛玉道:“你別管我。”寶玉又見寶釵已謄寫出來,因說道:“了不得,香只剩下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要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做什么?”黛玉也不理。寶玉道:“我可顧不得你了,管他好歹,寫出來罷。”說著,走到案前寫了。  李紈道:“我們要看詩了。若看完了還不交卷,是必罰的。”寶玉道:“稻香老農雖不善作,卻善看,又最公道,你的評閱,我們是都服的。”眾人點頭。于是先看探春的稿上寫道:     詠白海棠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后盆。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道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大家看了,稱賞一回,又看寶釵的道: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李紈笑道:“到底是蘅蕪君!”說著,又看寶玉的道: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大家看了,寶玉說探春的好。李紈終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們都有了?”說著,提筆一揮而就,擲與眾人。李紈等看他寫的道: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看了這句,寶玉先喝起彩來,說:“從何處想來!”又看下面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眾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說:“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又看下面道: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眾人看了,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道:“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探春道:“這評的有理。瀟湘妃子當居第二。”李紈道:“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這評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李紈道:“原是依我評論,不與你們相干,再有多說者必罰。”寶玉聽說,只得罷了。李紈道:“從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這兩日開社,出題限韻都要依我。這其間你們有高興的,只管另擇日子補開,那怕一個月每天都開社我也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這兩日,是必往我那里去。”寶玉道:“到底要起個社名才是。”探春道:“俗了又不好,忒新了刁鉆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詩開端,就叫個'海棠詩社’罷,雖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礙了。”說畢,大家又商議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賈母王夫人處去的。當下無話。  且說襲人因見寶玉看了字帖兒,便慌慌張張同翠墨去了,也不知何事;后來又見后門上婆子送了兩盆海棠花來。襲人問那里來的,婆子們便將前番原故說了。襲人聽說,便命他們擺好,讓他們在下房里坐了。自己走到屋里,稱了六錢銀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錢走來,都遞給那兩個婆子道:“這銀子賞那抬花兒的小子們。這錢你們打酒喝罷。”那婆子們站起來,眉開眼笑,千恩萬謝的不肯受,見襲人執意不收,方領了。襲人又道:“后門上外頭可有該班的小子們?”婆子忙應道:“天天有四個,原預備里頭差使的。姑娘有什么差使?我們吩咐去。”襲人笑道:“我有什么差使。今兒寶二爺要打發人到小侯爺家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可巧你們來了,順便出去叫后門上小子們雇輛車來,回來你們就往這里拿錢,不用叫他們往前頭混碰去。”婆子答應著去了。  襲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東西與湘云送去。卻見子上碟子槽兒空著,因回頭見晴雯、秋紋、麝月等都在一處做針黹,襲人問道:“那個纏絲白瑪瑙碟子那里去了?”眾人見問,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來。半日晴雯笑道:“給三姑娘送荔枝去了,還沒送來呢。”襲人道:“家常送東西的家伙多著呢,巴巴兒的拿這個。”晴雯道:“我也這么說,但只那碟子配上鮮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也見了,說好看,連碟子放著,就沒帶來。你再瞧那子盡上頭的一對聯珠瓶還沒收來呢。”秋紋笑道:“提起這瓶來,我又想起笑話兒來了。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見園里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里才開的新鮮花兒,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兒的把那對瓶拿下來,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又進一瓶給太太。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喜的無可不可,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別人還只抱怨我疼他!’你們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和我說話,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兒的,生的單弱’。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當日年輕的顏色衣裳,不知要給那一個;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傍邊湊趣兒,夸寶二爺又是怎么孝順,又是怎么知好歹,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當著眾人,太太臉上又增了光,堵了眾人的嘴,太太越發喜歡了,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彩頭。”  晴雯笑道:“呸!好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秋紋道:“憑他給誰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的給我也罷了,一樣這屋里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沖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氣!”秋紋忙問道:“給這屋里誰的?我因為前日病了幾天,家去了,不知是給誰的,好姐姐,你告訴我知道。”晴雯道:“我告訴了你,難道你這會子退還太太去不成?”秋紋笑道:“胡說!我白聽了喜歡喜歡,那怕給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管別的事。”眾人聽了都笑道:“罵的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空兒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么死呢!”秋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襲人笑道:“少輕狂罷!你們誰取了碟子來是正經。”麝月道:“那瓶也該得空兒收來了。老太太屋里還罷了,太太屋里人多手雜,別人還可已,那個主兒的一伙子人見是這屋里的東西,又該使黑心弄壞了才罷。太太又不大管這些,不如早收來是正經。”晴雯聽說,便放下針線道:“這是等我取去呢。”秋紋道:“還是我取去罷,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道:“我偏取一遭兒。是巧宗兒,你們都得了,難道不許我得一遭兒嗎?”麝月笑道:“統共秋丫頭得了一遭兒衣裳,那里今兒又巧,你也遇見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雖然碰不見衣裳,或者太太看見我勤謹,也把太太的公費里一個月分出二兩銀子來給我,也定不得。”說著,又笑道:“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說,一面往外跑了。秋紋也同他出來,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來。  襲人打點齊備東西,叫過本處的一個老宋媽媽來,向他說道:“你去好生梳洗了,換了出門的衣裳來,回來打發你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宋媽媽道:“姑娘只管交給我,有話說與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順去。”襲人聽說,便端過兩個小攝絲盒子來。先揭開一個,里面裝的是紅菱、雞頭兩樣鮮果;又揭開那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又說道:“這都是今年咱們這里園里新結的果子,寶二爺送來給姑娘嘗嘗。再前日姑娘說這瑪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玩罷。這絹包兒里頭是姑娘前日叫我做的活計,姑娘別嫌粗糙,將就著用罷。替二爺問好,替我們請安,就是了。”宋媽媽道:“寶二爺不知還有什么說的?姑娘再問問去,回來別又說忘了。”襲人因問秋紋:“方才可是在三姑娘那里么?”秋紋道:“他們都在那里商議起什么詩社呢,又是做詩。想來沒話,你只管去罷。”宋媽媽聽了,便拿了東西出去,穿戴了,襲人又囑咐他:“你打后門去,有小子和車等著呢。”宋媽媽去了,不在話下。  一時寶玉回來,先忙著看了一回海棠,至屋里告訴襲人起詩社的事,襲人也把打發宋媽媽給史湘云送東西去的話告訴了寶玉。寶玉聽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只覺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來,虧你提起來,正要請他去。這詩社里要少了他,還有個什么意思!”襲人勸道:“什么要緊,不過玩意兒。他比不得你們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兒。告訴他,他要來又由不得他,要不來他又牽腸掛肚的,沒的叫他不受用。”寶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發人接他去。”正說著,宋媽媽已經回來道生受,給襲人道乏,又說:“問二爺做什么呢,我說:'和姑娘們起什么詩社做詩呢。’史姑娘道,他們做詩,也不告訴他去。急的了不得!”寶玉聽了,轉身便往賈母處來,立逼著叫人接去。賈母因說:“今兒天晚了,明日一早去。”寶玉只得罷了。回來悶悶的,次日一早,便又往賈母處來催逼人接去。  直到午后,湘云才來了,寶玉方放了心。見面時,就把始末原由告訴他,又要與他詩看。李紈等因說道:“且別給他看,先說給他韻腳;他后來的,先罰他和了詩。要好,就請入社;要不好,還要罰他一個東道兒再說。”湘云笑道:“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你們呢。就拿韻來,我雖不能,只得勉強出丑。容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愿。”眾人見他這般有趣,越發喜歡,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呢!”遂忙告訴他詩韻。  湘云一心興頭,等不得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即用隨便的紙筆錄出,先笑說道:“我卻依韻和了兩首,好歹我都不知,不過應命而已。”說著,遞與眾人。眾人道:“我們四首也算想絕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兩首!那里有許多話說?必要重了我們的。”一面說,一面看時,只見那兩首詩寫道:     白海棠和韻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 二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墻角也宜盆。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玉燭滴干風里淚,晶簾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訴,無那虛廊月色昏。眾人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這個不枉做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社’了。”湘云道:“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兒,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眾人道:“這更妙了。”因又將昨日的詩與他評論了一回。  至晚,寶釵將湘云邀往蘅蕪院去安歇。湘云燈下計議如何設東擬題。寶釵聽他說了半日,皆不妥當,因向他說道:“既開社,就要作東。雖然是個玩意兒,也要瞻前顧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做不得主,一個月統共那幾吊錢,你還不夠使。這會子又干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娘聽見了越發抱怨你了。況且你就都拿出來,做這個東也不夠,難道為這個家去要不成?還是和這里要呢?”一席話提醒了湘云,倒躊躕起來。寶釵道:“這個我已經有個主意了。我們當鋪里有個伙計,他們地里出的好螃蟹,前兒送了幾個來。現在這里的人,從老太太起,連上屋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里賞桂花、吃螃蟹,因為有事,還沒有請。你如今且把詩社別提起,只普同一請,等他們散了,咱們有多少詩做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說,要他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往鋪子里取上幾壇好酒來,再備四五桌果碟子,豈不又省事,又大家熱鬧呢?”湘云聽了,心中自是感服,極贊想的周到。寶釵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為你的話,你可別多心,想著我小看了你,咱們兩個就白好了。你要不多心,我就好叫他們辦去。”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這么說,倒不是真心待我了。我憑怎么胡涂,連個好歹也不知,還是個人嗎!我要不把姐姐當親姐姐待,上回那些家常煩難事,我也不肯盡情告訴你了。”寶釵聽說,便喚一個婆子來:“出去和大爺說,照前日的大螃蟹要幾簍來,明日飯后請老太太、姨娘賞桂花。你說與大爺:好歹別忘了,我今兒已經請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說明,回來無話。  這里寶釵又向湘云道:“詩題也別過于新巧了,你看古人中那里有那些刁鉆古怪的題目和那極險的韻呢?若題目過于新巧,韻過于險,再不得好詩,倒小家子氣。詩固然怕說熟話,然也不可過于求生;頭一件,只要主意清新,措詞就不俗了。究竟這也算不得什么,還是紡績針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時閑了,倒是把那于身心有益的書看幾章,卻還是正經。”湘云只答應著,因笑道:“我心里想著,昨日做了海棠詩,我如今要做個菊花詩如何?”寶釵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湘云道:“我也是這么想著,恐怕落套。”寶釵想了一想,說道:“有了。如今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竟擬出幾個題目來,都要兩個字,一個虛字一個實字。實字就用'菊’字,虛字便用通用門的。如此,又是詠菊,又是賦事,前人雖有這么做的,還不很落套。賦景詠物兩關著,也倒新鮮大方。”湘云笑道:“很好,只是不知用什么虛字才好?你先想一個我聽聽。”  寶釵想了一想,笑道:“'菊夢’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個:'菊影’可使得?”寶釵道:“也罷了,只是也有人做過。若題目多,這個也搭的上。我又有了一個。”湘云道:“快說出來。”寶釵道:“'問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說道:“我也有了:'訪菊’好不好?”寶釵也贊有趣。因說道:“索性擬出十個來,寫上再來。”說著,二人研墨蘸筆,湘云便寫,寶釵便念,一時湊了十個。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個還不成幅,索性湊成十二個,就全了,也和人家的字畫冊頁一樣。”寶釵聽說,又想了兩個,一共湊成十二個,說道:“既這么著,一發編出個次序來。”湘云道:“更妙,竟弄成個菊譜了。”  寶釵道:“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馀,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以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然畫菊,若是默默無言,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若能解語,使人狂喜不禁,便越要親近他,第九竟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感。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湘云依言將題錄出,又看了一回,又問:“該限何韻?”寶釵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韻,分明有好詩,何苦為韻所縛?咱們別學那小家派。只出題,不拘韻: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并不為以此難人。”湘云道:“這話很是。既這樣,自然大家的詩還進一層。但只咱們五個人,這十二個題目,難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寶釵道:“那也太難人了。將這題目謄好,都要七言律詩,明日貼在墻上,他們看了,誰能那一個就做那一個。有力量者十二首都做也可,不能的作一首也可,高才捷足者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許他趕著又做,罰他便完了。”湘云道:“這也罷了。”二人商議妥貼,方才息燈安寢。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詩詞曲鑒賞:

招寶玉結詩社帖(第三十七回)

  娣探謹奉
  二兄文幾:
  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詎忍就臥,時漏已三轉,猶徘徊于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昨蒙親勞撫囑,復又數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并真卿墨跡見賜,何瘝痌惠愛之深哉!今因伏幾憑床處默之時,因思及歷來古人中,處名攻利奪之場,猶置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桓于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一時之偶興,遂成千古之佳談。娣雖不才,竊同叨棲處于泉石之間,而兼慕薛、林之技。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須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若蒙棹雪而來,娣則掃花以待。此謹奉。
  [說明]
  賈政出差離家。寶玉在園中無聊,探春差翠墨送來招寶玉結詩社的請帖。寶玉讀了,欣然而往,半路上又接到了賈蕓寫的送白海棠的帖兒。
  [注釋]
  1.娣探謹奉——妹妹探春小心地送上。客氣話。娣,女弟。古時女子對姊而言稱娣,對兄而言稱妹。后人以為對寶玉不應稱“娣”,遂據意改易。如甲辰本、程高本改作“妹探” , 戚序本改作“妹探春”。都沒有細察探春特意這樣自稱的文情用意。其實,她稱“娣”正是把寶玉視為自己的姊姊,或把自己當作他的弟弟,抹去男女性別界線,愈見親密無間,自己具名只用一“探”字也正為此。若一本正經地寫上“妹探春”,便無風趣可言了。今從庚辰本。
  2.文幾——書房中置于座側的案幾,倦時可憑靠。這里說謹奉書信于幾案前,表示對習文的人的尊重。
  3.清景——清明的月色。詎忍就臥——怎么忍心舍此景色而去睡覺呢。
  4.時——當時。
  5.漏已三轉——即夜已三更的意思。漏,漏壺,古代的定時器,由上下疊放的好幾只銅壺構成,水由最高一只孔中漏出,逐級轉入到最低的一只,從置于其中的刻時標桿所浮出的高度來測定時間。
  6.桐檻——旁植梧桐樹的窗下或長廊邊的欄桿。
  7.“未防”二句——不防感受風寒而得了病。采薪之患,自稱有病的謙辭。舊時自稱有病為“負薪之憂”,語出《禮記曲禮下》,或稱“采薪之憂”,出《孟子公孫丑下》,意思是背柴或打柴勞累,體力還未恢復。
  8.撫囑——慰問和叮囑。
  9.數遣侍兒問切——多次叫丫頭來對我表示問候、關切。
  10.鮮荔——鮮荔枝。真卿——顏真卿,唐代大書法家。
  11.“何瘝痌”句——你的關懷和愛護是何等的深啊!“瘝痌”亦作“恫瘝”,“痌”同“恫”。《書康浩》:“恫瘝乃身。”蔡沉集傳:“恫,痛;瘝,病也。視民之不安,如疾痛在乃身。”后來常用以表示對民間疾苦的關懷。如:恫瘝在抱。這里說寶玉像病生在自己身上那樣地關切對方的健康。
  12.伏幾憑床處默——默默地憑伏著幾案而坐。說自己獨在房中想問題。
  13.名攻利奪之場——爭名奪利的場所。這里指繁華的鬧市。
  14.些山滴水之區——指范圍很小的人工園景。些,少,小。
  15.揖——拱手禮。舊時朋友見面時常拱手,這里是面邀的意思。
  16.投轄攀轅——形容挽留客人心切。轄,古代車上的零件,多用青銅制成,插在軸端孔內。漢代陳遵大會賓客,曾閉門,把客人的車轄投入井中,使客人不得離去。見《漢書陳遵傳》。轅,壓在車軸上伸出在車子前端、駕車用的直木或曲木。攀轅,也就是牽挽住車子不讓走。舊時常用“攀轅扣馬”(《東觀漢記》)或“攀轅臥轍”(沈約《齊故安陸昭王碑》及《白氏六帖事類集》)作為挽留所謂賢明官吏之辭。
  17.盤桓——徘徊,逗留。
  18.豎——直立。這里就是創建、樹立的意思。
  19.吟社——詩社。
  20.竊——猶言私下里,是表示個人行動、意見的謙詞,如竊聞、竊思。叨——謙詞,在這里有“幸運一道”的意思。棲處——居住。泉石之間——指大觀園。
  21.薛林——薛寶釵、林黛玉。雅調——風雅的才調。
  22.醉飛吟盞——飲酒賦詩。飛,形容舉杯。吟盞,等于說“增添詩興的酒杯”。
  23.孰——誰。雄才蓮社——蓮社是佛教凈土宗最初的結社,東晉時慧遠在廬山東山寺所創立,曾約會劉程之等一批所謂名儒,號稱十八賢。他們曾以書招陶淵明,所以文中引以為比。《蓮社高賢傳》:“遠法師與諸賢結蓮社,以書招淵明。淵明曰:‘若許飲,則往。’許之。遂造(去到那里)焉。忽攢眉(皺眉頭)而丟。”須眉,男子。這句說:誰說的只允許男子們結社以召集有才之士。
  24.直以——即使……也當……。東山之雅會——像謝安那樣風雅地會聚。晉代謝安,字安石,曾隱居東山,后常以“東山”來指稱他。《晉書.謝安傳》:“(謝安)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許詢、桑門、支遁游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讓余脂粉——余,我們。脂粉,女子。投帖給寶玉,卻不把他算在“須眉”中而歸于脂粉隊里,是很有意思的。
  25.棹雪而來——乘興而來。棹,劃船工具,這里作劃船解。此字各本歧出:作“掉”、“綽”、“踏”、“造”等等,或是形訛,或是臆改。實在是用《世說新語》中王子猷冒雪“夜乘小船”訪戴安道事。帖中引典故只取其“乘興而行”的意思。
  26.掃花以待——殷勤期待。杜甫《客至》詩:“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表示自己生活疏懶,待客不周。今反用其意。
  [鑒賞]
  參見《送白海棠帖》鑒賞。

 

送白海棠帖(第三十七回)

  不肖男蕓恭請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男思自蒙天恩,認于  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前因買辦花草,上托  大人洪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并認得許多名園。前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種,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只弄得兩盆。  大人若視男是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妨礙不便,故不敢面見。奉書恭啟,并叩臺安。男蕓跪書。
  [注釋]
  1.“不肖男”句——寶玉是賈蕓的叔輩,論年紀反而是賈蕓大四五歲。這里賈蕓自稱“不肖男”,叫他叔叔寶玉為“父親大人”,因為寶玉曾對賈蕓開玩笑說:“倒像我的兒。”賈蕓“最伶俐乖覺”,見機而入說:“俗語說的,‘搖車里的爺爺,拄拐的孫孫’。雖然歲數大,山高高不過太陽。自從我父親沒了,這幾年也無人照管教導。若寶叔不嫌侄兒蠢笨,認作兒子,就是我的造化了。”(第二十四回)
  2.膝下——子女幼時依戀于父母的膝下,因而常以“膝下”表示對父母的敬愛,舊時與父母通信時多用之。語出《孝經》。賈蕓費盡心思在信中表示對寶玉的敬意,所以恭請“萬福金安”外,又把“天恩”、“膝下”等他頭腦中所想得出來的詞都用上了。又凡需自稱處一律寫作小字,稱對方時或換行頂格,或空格,其小心恭順的程度,就與古代官員向皇帝上奏本差不多。在這里,連“膝下”之前也空格,就顯得十分可笑了。
  3.“上托”二句——賈蕓以為凡說運氣好,就應說“上托大人洪福”,所以在“認得許多花兒匠”之前也加上了這話。這也是作者的詼諧。
  4.親男——男,雖用作兒子對父母的自稱,但“親生兒子”卻不能說成“親男”。賈蕓不能辨別詞的不同用法,所以寫出了“視男是親男一般”這樣令人絕倒的文句。
  [鑒賞]
  探春的所謂志高自負,更多地表現為積極振興那個大家族的祖基家業,不出當時宗法制的意識形態范圍。帖子中那種“脂粉”不讓“須眉”的思想,部分地有作者反對“男尊女卑”的道德觀念的思想的流露,因為作者對這個人物是有所偏愛的。但即使如此,人物并不因此而失真。探春在“文采風流”上想與男子爭勝,這與寶玉的女清男濁的叛逆思想還是有根本性差別的。
  作者把探春和賈蕓這兩個帖子放在一起寫,藝術上頗有安排,情節的剪裁和結構有可借鑒的地方。探春的請帖是一篇駢散相雜、寫得很漂亮的短簡,文筆干凈利落,措辭藻麗多采。全文不過二百余字,先敘自己貪賞夜景而得病的經過,接寫寶玉殷勤相慰,深情撫愛,然后逐漸說到結社,引古述今,據理申說,夾敘夾議,有景有情,最后提出邀約,表示期待。一路寫來,從容不迫,與賈蕓半文不白、似通非通的帖子形成對照,藝術效果上相得益彰。
  賈蕓平時說話生動活潑,寫信卻另找陳辭俗套來妝點,以為不如此就不夠斯文。什么話都從“前因”開頭,在“認得許多花兒匠”之前還加“竟”字,在“不便”之前還加“妨礙”,如此等等,百般扭捏,反成效顰。但他并非賈環式的愚鈍,只是文化水準低罷了。就在這個令人發笑的帖子中,也不難看出他辦事能干、處處討寶玉歡喜的“伶俐乖覺”的性格特點。他送花正是時侯,大觀園于是就有了“海棠詩社”。他巴結少爺、小姐們,這與他模仿學究寫帖兒一樣,都可以看出他處于卑微地位而被上層權貴人士精神支使所留下的烙印。
  如果說作者摹寫這兩個帖子是為了頌揚探春的文采風流,揶揄賈蕓的不通文墨,這還只是對比文章好壞所得出的表面的結論。其實問題并不這么簡單,還有更重要的對比。作者寫這段文字時,目光早就貫注到小說的后半部了。到那時,情況恰恰相反:探春雖然“才自精明志自高”,無奈“生于末世運偏消”,一點也不能有所作為。而這個曾向勢利的親戚伸手告貸因而聽冷言、受閑氣、被人瞧不起的賈蕓,卻偏能一顯身手。據見到后半部原稿的脂硯齋等人說,“此人后來榮府事敗”時“有一番作為”,而且寶玉危難時只有他能挺身而出,“仗義探庵”(有人說就是指營救被監禁的寶玉等人,詳情已不可確知。續書中把賈蕓寫得很不堪,不是作者原意)。可見,曹雪芹畢竟不是流俗的小說家。《紅樓夢》是深刻的,它常常有一些引人深思的地方。

 

詠白海棠(第三十七回)

  [說明]
  這是大觀園眾姊妺結成“海棠詩社”后首次吟詠。李紈被大家推為社長,負責評詩,迎春限韻,惜春監場。詩成后,大家認為黛玉的最好,李紈卻評寶釵為第一,探春表示贊同,寶玉則為黛玉不平。第二天史湘云到來,又和了兩首,眾人看了稱贊不已。
  其一(賈探春)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后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鼻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注釋]1.寒草——秋草。2.苔翠——青翠的苔色。3.“玉是”二句——以玉和冰雪喻白色的花。蘇軾《松風亭下梅花盛開,又韻》詩:“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為骨冰為魂。”同時,這又是以花擬人,把它比作仙女,因為《莊子.逍遙游》曾說美麗的神人“肌膚若冰雪”。銷魂,使人迷戀陶醉。4.倩影——美好的身姿。月有痕——月有影。這里的“痕”不是淚痕。李商隱《杏花》詩:“援少風多力,墻高月有痕。”全句說:深夜的月亮照出了白海棠美麗的身影。5.“莫道”二句——不要說白衣仙女會升天飛去,她正多情地伴我在黃昏中吟詠呢。縞(音搞),古時一種白色的絲織品。這里指白衣。以“縞仙”說花,承前“雪為肌鼻”來。道家稱成仙或飛升叫“羽化”,意思是如化為飛鳥,可以上天。末句用唐代劉兼《海棠花》詩意:“良宵更有多情處,月下芬芳伴醉吟。”  其二(薛寶釵)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注釋]1.手甕——可提攜的盛水的陶器。2.“胭脂”二句——詩的一種修辭句法,意即秋階旁有洗去胭脂的倩影,露砌邊招來冰雪的精魂。洗出,洗掉所涂抹的而顯出本色。露砌,帶著露水的階臺邊沿。北宋詩人梅堯臣《蜀州海棠》詩:“醉看春雨洗胭脂”。3.“愁多”句——花兒愁多怎能沒有痕跡。就玉說“痕”是瘢痕,以人擬“痕”是淚痕,其實就是指花的怯弱姿態或含露的樣子。4.“欲償”句——白帝,西方之神,管轄秋事。秋天叫素秋、清秋,因為它天高氣清,明凈無垢,所以說花兒報答白帝雨露化育之恩,也應使自身保持清潔,亦就海棠色白而言。5.婷婷——美好的樣子。  其三(賈寶玉)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注釋]1.秋容——指花的容貌。2.攢——簇聚。“七節攢成”是說花在枝上層層而生,開得很繁。雪,喻花。3.出浴太真——楊貴妃,字玉環,號太真,為唐玄宗所寵,曾賜浴華清池。白居易《長恨歌》中寫到她膚如“凝脂”、“嬌無力”,所以借以說海棠花,又兼以玄宗在沉香亭召貴妃事為出典。玄宗曾笑其“鬢亂釵橫,不能再拜”的醉態說:“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見宋人釋惠洪《冷齋夜話》。4.捧心西子——參見《贊林黛玉》注。宋人賦海棠詞中時有以楊妃、西施并舉的,如辛棄疾《賀新郎》、馬莊父《水龍吟》等皆是。5.愁千點——指花如含愁,因花繁而用“千點”。6.宿雨——經夜之雨。7.獨倚畫欄——指花。參見寶玉《怡紅快綠》詩注。8.清砧怨笛——砧,搗衣石。古時常秋夜搗衣,詩詞中多借以寫婦女思念丈夫的愁怨。怨笛也與悲感有關。  其四(林黛玉)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注釋]1.湘簾——湘竹制成的門簾。這句說看花人,“半卷”、“半掩”與末聯的嬌羞倦態相呼應。2.“碾冰”句——因花的高潔白凈而想象到栽培它的也不該是一般的泥土和瓦盆,所以用冰清玉潔來側面烘染。3.“偷來”二句——意即白凈如同梨花,風韻可比梅花。但說得巧妙別致。宋代盧梅坡《雪梅》詩:“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又雪芹之祖曹寅有“輕含豆蔻三分露,微漏蓮花一線香”的詩句,可能都為這一聯所借鑒。4.月窟——月中仙境。因仙人多居洞窟之中,故名。袂,衣袖,亦指代衣服。蘇軾曾用“縞袂”喻花,有《梅花》詩說:“月黑林間逢縞袂”。這里借喻白海棠,并改“逢”為“縫”,另藏深意。  白海棠和韻二首(史湘云) 其一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墻角也宜盆。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玉燭滴干風里淚,晶簾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訴,無那虛廊月色昏。  [注釋]1.都門——本指都城中的里門,后通稱京都為都門。這里即是通稱,因小說中大觀園在“帝城西”。2.藍田——縣名,古時以產美玉著名,在今陜西省渭河平原南緣,秦嶺北麓,渭河支流灞河上游。3.自是——本是。霜娥——青霄玉女,主管霜雪的女神,亦稱青女。這一句出唐代李商隱《霜月》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 4.“非關”句——事出唐代陳玄佑《離魂記》傳奇。故事說:張鎰的幼女倩娘與王宙相愛,張鎰將她另許他家,王宙憤恨而訣別遠行,途中倩娘忽然追至,兩人就一起遁去。他們在外地共居五年,回家看父母,家人都驚訝不已。這時,從房中跑出倩娘,與回家的倩娘相抱,合成一體。原來當時倩娘怨忿成病,臥床數年不起,跟王宙外逃的只不過是她的魂魄。這是一個不滿包辦婚姻的幻想故事。5.秋陰——秋天的陰云。南朝顏延之《陶征士誄》:“晨煙暮藹,春煦秋陰。”云陰與雨雪相連,但秋天無雪,所以要用“何方”二字。“捧出”,將秋陰擬人化,也寫出了花的形狀。6.肯——豈肯。7.蘅芷——蘅蕪、清芷,都是香花芳草。蘿薜,藤蘿、薜荔,都是蔓生植物(皆見之于第十七回)。為下句寫海棠種植隨處適宜而先寫環境。8.斷魂——形容極度悲愁。9.“玉燭”句——白玉色的蠟燭,燭芯燒完、蠟淚滴干時剩下的是一堆凝脂,以喻花。10.“晶簾”句——晶簾即水精簾,從簾內可見簾外景物,唯白色的東西不明顯。所以唐代韋莊《白櫻桃》詩說:“王母階前種幾株,水精簾外看如無。”這里說月中花的姿影被“晶簾隔破”,即韋莊詩意,亦從顏色來寫。11.幽情——隱藏在心中的怨恨。嫦娥,神話人物,本是羿之妻,羿從西王母處帶回不死之藥,嫦娥偷服后飛向月宮。后在詩詞中多以嫦娥寫女子的寂寞孤單。這里花向嫦娥所訴的“幽情”亦與“難尋偶”等語有關。12.無那——無奈。  [鑒賞]結社、賞花、吟詠唱和是清代都門特別盛行的社會風氣,是古時貴族人家的閑情逸致的表現,大觀園的公子小姐們當然不會例外。這些詩和有關情節給我們提供了認識這種生活的畫面。如果從這一角度看,詩本身的價值是不大的,但作為塑造人物思想性格的一     種手段,它仍有藝術上的效用。李紈評黛玉的詩“風流別致”,寶釵的詩“含蓄渾厚”,可見風格上絕不相混。李紈、探春推崇寶釵,獨寶玉偏愛黛玉,評詩的分歧也都表現各自立場、愛好和思想性格的不同。湘云的詩寫得跌宕瀟灑,也與她的個性一致。這是作者高明之處。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詩多半都“寄興寓情”,各言志趣。作者甚至把人物的未來歸宿也借他們的詩隱約地透露給讀者了。探春的詩中“芳心一點嬌無力”句,使人聯想到她風箏謎中“游絲一斷渾無力”,她后來應是江邊離別、孤帆遠去的(參見其“冊子題詠”)。“縞仙”、“羽化”之喻很像與蘇軾《前、后赤壁賦》中寫自已扁舟江上所見所感有糾葛。寶釵的詩深意尤為明顯,“珍重芳姿晝掩門”,可以看出她恪守封建婦德、對自己豪門千金的身份十分矜持的態度。“洗出胭脂影”、“招來冰雪魂”,都與她的結局有關:前者通常是丈夫不歸、婦女不再修飾容貌的話,后者則說冷落孤寂。“淡極始知花更艷”,寶釵之“罕言寡語”、“安分隨時”能籠絡人心,得到上下的夸贊。“愁多焉得玉無痕”,話里有刺,總是對寶、黛這二“玉”的譏諷。寶玉的詩中間二聯可以看作對薛、林的評價和態度。寶釵曾被寶玉比為楊貴妃,則“冰作影”正寫出了服用“冷香丸”的“雪”姑娘其內心冷漠無情恰如“冰”人。“病如西子”的黛玉以“玉為魂”,這“玉”指的是誰自不難猜到。(第五回中,眾仙子埋怨警幻說:“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清凈女兒之境?”誰是“絳珠妹子的生魂”已經明點了。)“曉風結愁”,“宿雨添淚”,豈不是寶玉一生終不忘黛玉的心事的寫照?黛玉詩中“碾冰為土”一語,評者多欣賞它設想的奇特,若看作是對寶釵譏語的反擊則鋒芒畢露。以縞素喻花,無異暗示夭亡,而喪服由仙女縫制,不知是否因為她本是“絳珠仙草”。此外象“秋閨怨女拭啼痕”之類句子,脂評已點出“不脫落自己”,看來也確象她的“眼淚還債”。湘云詩“自是霜娥偏愛冷”一句,脂評也已告訴我們“不脫自己將來形景”。所謂“將來形景”,就是說她后來與丈夫衛若蘭婚后不久就分離了(續書所寫不同)。在第二首中,如“難尋偶”、“燭淚”、“嫦娥”等,皆暗示她和她丈夫后來成了牛郎織女那樣的“白首雙星”。作者還寫湘云“英豪闊大寬宏量”,則“也宜墻角也宜盆”的隱義是說她無論是在史家綺羅叢中受到嬌養,還是投靠賈府寄人籬下,都能處處順合環境,隨地而宜。其實,這正說明她缺乏黛王那種叛逆性格。稱之為“闊大寬宏”,是作者的偏愛。凡此種種,要使每一首詩都多方關合、左右逢源,若非作者慘澹經營、匠心獨運,是很難臻于完美境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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