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英國,大英博物館是一定要參觀的。
因為,那里藏品之豐富、種類之繁多,為全世界博物館所罕見;
因為,那里的閱覽室不僅馬克思、狄更斯、濟慈、蕭伯納等文人逸士流連于此,也是詩人托馬斯·格雷、小說家喬治·辛吉、畫家雷頓爵士、博物學家南方熊楠,甚至圣雄甘地、詩圣泰戈爾、偉大導師列寧都曾出入的門廊。從政治到文學,從宗教到藝術,閱覽室的來訪登記表上寫滿了無數震古爍今的名字;
因為,那里從1759年1月15日正式對公眾開放起,迄今260年歷史上,除1972年的幾個月外,一直都對國內外公眾免費開放;
更重要的,因為那里是收藏中國流失文物最多的一個博物館,其電腦資料庫中現共登記了23579件中國文物藏品,囊括了中國的全部藝術類別,跨越了整個中國歷史。
中國一段屈辱的歷史,造就了大英博物館的輝煌。
作為華夏子孫,到英國,到倫敦,參觀大英博物館便是必然。
大英博物館又名不列顛博物館,位于倫敦新牛津大街北面的羅素廣場。
倫敦的道路很窄,大多是單行線,從市中心的特拉法迦廣場到大英博物館不算遠,步行比乘車愜意。
走在倫敦街頭,身邊是以石頭為主材的幢幢古建筑,腳下不時是厚厚的鐵塊鑄就的窨井蓋。
以石頭沉穩和冷峻的目光,古建筑年復一年地凝視著路人,只有墻面上各種雕塑跨越時代,充滿魅力。
在行人和風雨輪番打磨下,井蓋發出金屬光澤,冷冷的,亮亮的,與路邊粗壯和皴黑的行道樹一起,告訴行人什么是歲月,什么是曾經的“日不落帝國”。
當16根又粗又高的愛奧尼亞式圓柱跳入眼簾時,當面對仿巴特農神廟門庭的博物館大門時,我的心五味雜陳。
33號展廳,是大英博物館專門陳列中國文物的永久性展廳,與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和印度展廳一樣,是該館僅有的幾個國別展廳之一。
不知道別人的心會不會碎?
我會。
從側面展覽長廊進入,未到正廳,那悠長的廊道似一把長劍,把我的心刺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
長廊兩側,各色出土玉器,歷經千年,光芒依舊,在異國他鄉與它對視,顯得特別扎眼,特別詭異。那種異國相見卻不能相認的隱痛,讓我的心陣陣抽搐。
步入正廳,中央墻上有幾十平方米的壁畫,方整的割痕清晰可見,共計12塊。三尊菩薩裙帶飛揚,面容慈祥,形象端莊,體態豐滿,神貌安詳。繪畫線條流暢,畫風細膩。雖年代久遠,雖遭斧鑿,雖經漂洋過海流落他鄉,依然難掩其絢麗。
壁畫來自河北行唐清涼寺,是五臺山一僧人所作,始繪于明永樂年間(1424年),后期繪制分別于明正統年間(1437年及1468年),前后歷經40余年。
當時,清涼寺規模宏大,各大殿內皆有壁畫,其人物畫得細膩逼真,栩栩如生;其山水畫得巍峨壯觀,有一覽如身臨其境之感。三菩薩則是繪制在后殿北墻上的主畫。1926年秋冬,英國人與行唐縣政府勾結,買走了三菩薩壁畫。后在日寇侵華期間幾經戰亂,清涼寺被毀為平地,余下的所有壁畫均遭滅頂之災。
壁畫前有三尊瓷像。
一尊是明朝彩瓷彌勒佛像。遙遠的異國他鄉,他的笑讓所有前來看望他的中國人,感受到熟悉和親切,在他的笑容中傾聽到令人感動的笑聲。突出的大肚似乎真的能容天下難容之事,包括被掠奪。
一尊是明朝彩瓷道人。一臉喜相,眼睛都笑彎了,雙手有所比劃,似在傳法布道,孜孜不倦。
還有一尊是遼代三彩羅漢。雙耳長垂,神情嚴肅,眉眼間藏著憂慮,深很深。世間眾生何不如此,或喜或憂,與紛繁中各求自我把持而已。
另外,大英博物館收藏的國寶級敦煌畫卷及經卷多以萬計。1856年到1932年間,多個所謂的“西方探險家”以科學考察為名,深入中國西北地區達60多次,每次都掠走大量的文獻文物。其中,尤以1907年匈牙利人斯坦因和法國人伯希在敦煌藏經洞劫掠的文物最多。從此,那個王道士就出了名。
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是當今存世最早的中國絹畫,是尚能見到的中國最早專業畫家的作品之一,在中國美術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如今,《女史箴圖》世界上只剩兩幅摹本,其一為宋人臨摹,被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另一幅就是大英博物館中的這件摹本。它本為清宮所藏,是乾隆皇帝的案頭愛物,藏在圓明園中。1860年,英法聯軍入侵北京,英軍大尉基勇從圓明園中盜出并攜往國外。1903年被大英博物館收藏,成為該館最重要的東方文物,稱之為“鎮館之寶”。該摹本存放于館內的斯坦因密室,需要特別的批準才能看到,與一般游客無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政府為感謝中國軍隊在緬甸為英軍解除日軍之圍,曾有意把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歸還中國,與贈送中國一艘潛水艇二擇一,作為謝禮。中國政府選擇了潛水艇。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表明,中國歷史上流失的文物多達164萬件,分別被全世界47家博物館所收藏。大英博物館是收藏中國流失文物最多的一個博物館,收藏中國文物的歷史可追溯到1753年建館時期,包括平面(書畫、織品等)5224件、立體器物(石、玉、金屬等)18355件,囊括了中國的全部藝術類別,跨越了整個中國歷史,包括刻本、書畫、玉器、青銅器、陶器、飾品等。遠古時期的石器,6000多年前半坡村紅陶碗及尖足罐,新石器時代的玉琮、玉斧,商周時期的青銅尊、鼎,秦漢時期的銅鏡、陶器、漆器、鐵劍,六朝時代的金銅佛,隋代白色大理石佛像,唐代三彩瓷器,宋、元、明、清各代的瓷器和各種金玉制品,甲骨文、竹簡、刻本古書和地圖、銅幣、絲綢、刺繡、書畫、琺瑯雕塑、景泰藍、漆器、竹編等等,讓人目不暇接。而這兩萬多件中國歷代的稀世珍寶中,有十分之九都存放在10個未開放參觀的藏室中。普通游客參觀的專門陳列中國文物的永久性展廳33號展廳,能夠看到的長期陳列的文物僅2000余件。
站在熠熠生輝的2000多件珍寶面前,我被震撼了,我的心被撕裂了。
大英博物館是世界頂級藝術品聚集地,匯集了全人類文明的精華。徜徉在中國館,望著陳列的稀世珍寶,猶如穿越中國上下五千年時空隧道。這些精美的藝術作品,讓我們懷想起那些遙遠的記憶,一個民族文明的記憶,先祖的記憶。很多中國參觀者看著那些祖先的杰作會情不自禁地感慨:何時歸故里?
一位參觀過大英博物館的中國人曾寫道,參觀這里“使人想起圓明園那場浩劫的大火、莫高窟前英國'冒險家’劫掠的車轍和兩百年來中華瑰寶流失海外的沉浮跌宕”。
魯迅先生曾說,不能自保者也保不住祖先的遺物,單單怪罪“ 王道士”對反思保護文化遺產是遠遠不夠的。
大英博物館對中國館的說明中有這樣的字句:“中國人創造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最為廣博、持續的文明。”“盡管這個國家幅員遼闊”但“內亂外侵不斷”。
內亂外侵不斷,中華文明被劫持,中華民族的一段屈辱史,成就了大英博物館的輝煌。
參觀大英博物館是2002年春天的事,當年回國后寫了三篇英倫散記,唯獨沒有寫大英博物館。原因有二:
一是既然寫散記,總想寫的輕松一些,但大英博物館實在讓我無法釋懷;二是不知道寫什么,確切地說,17年來我一直在拷問自己,中國流失的國寶到底是什么?
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文物?
是。
也不是。
文物作為一個國家文化體系的重要地位和載體毋庸置疑,但并非真正意上的“國寶”。我以為,一個民族優秀的思想體系,一個民族的靈魂,才是真正的國寶。
當我們緬懷失去“國寶”的時候,當我們為那些失去的“國寶”不能歸家兒耿耿于懷的時候,是否應該認真思考一下我們的文化思想寶藏有多少在傳承,有多少仍在繼續遺失——
司馬遷的"不與民爭利“方略,孕育了千多年后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易經的陰陽學說,啟發了黑格爾的辯證法;
老子的無為而治主張,奠定了西方的自由思想;
孔子的仁愛思想,促成了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與民主思潮……
西方人吸收了中華文化精髓強大起來,“船堅炮利”,劫持了華夏文明,而我們自己竟然認為這些思想都不合乎它的發源地的“國情”,而在逐漸被遺棄,令人悲哀!
期盼流失文物早日回家,更期盼中華民族文化精髓、思想瑰寶世代傳承。
只有天下太平,萬方富庶,民富國強,文明才不會再失落!
2019年1月18日寫于大都錦湖園
后記:上個月與老友聚會,驚悉隨同我訪歐的印刷廠副廠長老孫已經病逝、市記協辦公室張主任在與癌癥抗爭,我決定趕寫此文,追記我們在英國的那段美好時光。
作者簡介:
雷聲,年逾花甲。上世紀七十年代中葉,開始文學創作和從事新聞工作,作品多次在全國獲獎。1989年出版新聞學專著《新新聞體寫作》一書,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周谷城為該書題寫書名;1990年北京亞運會撰寫的通訊《如煙的夢后,是黎明》,獲得中國新聞獎一等獎,并被收入亞運文獻集《亞運在北京》一書;1994年,撰寫9集電視片《康居》,北京市委、市政府頒發榮譽證書予以表彰;2013年,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其大型攝影散文集《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