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專治一經
曾國藩立身行事,以孔孟為經,百家為緯,禹墨為體,老莊為用;但他講治學,卻是堅守“專讀一經”的家法。
道光二十一年,湖南善化縣人唐鑒從江寧藩司任上調入京城擔任太常寺卿,唐鑒是程朱理學的大家,于是,曾國藩投在唐鑒門下,唐鑒也把自己做學問的心得告訴曾國藩:“至鏡海(唐鑒)先生處,問檢身之要,讀書之法。先生言:‘當以朱子全書為宗。’時,余新買此書,問及,因道:‘此書最宜熟讀,即以為課程,身體力行,不宜視為瀏覽之書。’又言:‘治經宜專讀一經。一經果能通則諸經可旁及。若遽求俱精,則萬不能通一經。’”(《求闕齋日記》)
中國古代典籍,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浩如煙海,汗牛充棟。登山要尋路徑,渡海必求津筏,讀書做學問,良師與學法缺一不可。“專讀一經”,成為曾國藩一生信奉的法寶。
道光二十二年,他寫信指導四位老弟:“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曰專而已!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必盡廢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地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并鶩,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又過一年,曾國藩的各位老弟寫信匯報讀書情形,曾國藩又用大篇幅闡述“專讀一經”的道理:
“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于讀書之道,有必不可以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鶩。讀經以研尋義理為主,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所謂耐也!
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一心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
諸子百家,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
韓愈是千古大儒,他自稱所服膺的書亦是有數的幾種:《易經》、《尚書》、《詩經》、《禮》、《春秋左氏傳》,《莊子》《離騷》、《史記》;柳宗元同樣如此,柳氏自稱對自己幫助最大的書,主要有《易經》、《尚書》、《詩經》、《禮》、《春秋》等。曾國藩自己呢?他說自己最喜愛的書,除四書五經以外,就是《史記》、《漢書》、《莊子》和韓愈的文章這四種,“嗜之成癖”;“好之十余年,惜不能熟讀精考。又好《通鑒》《文選》及姚惜抱所選《古文辭類纂》,余所選《十八家詩鈔》四種,共不過十余種。早歲篤志為學,恒思將此十余書貫穿精通。”(《家訓》)
“一經果能通則諸經可旁及”,在曾國藩諄諄教誨與嚴格督責之下,曾紀澤學業精進,同治二年,兒子寫信報告學習心得,曾國藩欣喜無似,回信中又指點要津:
“爾于小學訓詁,頗識古人源流,而文章又窺見漢魏六朝之門徑,欣慰無已。余嘗怪國朝大儒,如武東原、錢辛楣、段茂堂、王懷祖諸老,其小學訓詁,實能超越近古,直逼漢唐,而文章不能追尋古人深處,達于本而閡于末,知其一而昧其二,頗覺不解。私竊有志,欲以戴、錢、段、王之訓詁,發為班、張、左、郭之文章。久事戎行,私愿莫遂。若爾曹能成我未竟之志,則至樂莫大乎是。”
從晉人左思、郭璞、張華上溯兩漢揚雄、司馬遷,沿此路徑再上溯《莊子》、《離騷》,直達《六經》,息息相通,源流昭昭;然由晉人而下,潘、陸、任、沈、江、鮑、徐、庾,“則詞愈雜、氣愈薄,而訓詁之道衰矣”。“至韓昌黎出,乃由班、張、楊、馬而上躋六經,其訓詁亦甚精當。爾試觀《南海神廟碑》、《送鄭尚書序》諸篇,則知韓文實與漢賦相近;又觀《祭張署文》、《平淮西碑》諸篇,則知韓文實與《詩經》相近。近世學韓文者,皆不知其與揚、馬、班、張一鼻孔出氣。爾能參透其中消息,則幾矣。”
佝僂承蜩,唯專而已;庖丁解牛,唯精而已。“用志不紛,乃凝于神。”專而精,精而通,通而神。讀經要“專治一經”,作書、作文、做人更是如此。咸豐九年,他在日記中寫道:“作書者,宜臨帖摹帖,作文作詩,皆宜專學一家,乃易長進。然則做人之道,亦宜專學一古人,或得今人之賢者而師法之,庶易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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