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鏡臣輯古今名人篆刻《昌羊室印存》
今年朵云軒春拍，清末嘉興沈鏡臣輯古今名人篆刻《昌羊室印存》格外引人注目。二十年中，此書首次在拍賣場中出現(xiàn)，故以善價易主。說來亦是機緣，十數(shù)年前，蒙蘇州文學山房后人江澄波老先生推薦，余以極廉價獲得一部《昌羊室印存》。十余年來，時時翻檢，譜中印文早已爛熟于胸。
《昌羊室印存》四冊，清末嘉興沈鏡臣輯古今名人篆刻，鈐印本，附拓邊款，封面趙叔孺題“昌羊室印存”，內(nèi)頁正文墨刷，下為“昌羊室”，上分“印選”、“印存”、“印鑒”、“印模”四種，其中“印選”輯印30方，“印存”輯印37方，“印模”輯印36方，“印鑒”輯印50方，共153方。間有重復鈐印者，如“可喜太平無事好”、“一多廬”、“給孤祗樹獨園”、“協(xié)上之印”、“觀空頭陀”、“東郭農(nóng)”、“宋忠惠公裔”、“集慶里人”、“滿紙春愁墨未干”、“三十六宜梅花屋”、“愛留邏筆寫蘭亭”等，少則重復一次，多則三次。
此譜不經(jīng)見，《葉氏印譜存目》卷上著錄。方去疾編輯《明清篆刻流派印譜》時，收錄“三十六宜梅花屋”（程庭鷺作）、“張廷濟”（錢善揚作）、“八磚精舍”（文鼎作）、“郭麐印信”（郭麐作）、“騷之苗裔”（郭麐作）、“張叔未”（趙之琛作）、“兩湖三竺萬壑千巖”（丁敬作）等多方印鑒。
沈鏡臣，事跡不詳，吳藕汀《藥窗詩話》有廖廖數(shù)語提及：“聽上輩人講，只有沈鏡臣在清末時，在張家弄開過古董店。他鈐拓《昌羊室印譜》即在此時，也未免曇花一現(xiàn)。”（古董店）除《昌羊室印存》四冊外，沈氏輯拓印譜尚有《清儀閣印存》、《靈芬館印存》等。《昌羊室印存》中，輯錄張廷濟“八磚精舍”等自用印近20方，郭麐自用印近10方。另外尚有“暴書亭藏”、“蘇齋墨緣”、“鐵保”等，疑即朱彝尊、翁方綱、鐵保用印。
最早錘拓印章邊款者為小石山房顧氏兄弟，技藝成熟則在西泠葉銘之手。期間編輯印譜，邊款錘拓或因得法而清晰，或因不得法而模糊，《昌羊室印存》即輯拓于此其間。吳藕汀《藥窗詩話》頗不以為然：“光緒間，吾鄉(xiāng)沈鏡臣拓的《昌羊室印譜》，其中有清儀閣、靈芬館遺印，拓來款字模糊不清，失去了本來的面目。西泠印社自從在葉葉舟老人的指導下，拓的印譜才有精湛的技術(shù)，很是清晰了。”（邊款）沈氏輯拓《昌羊室印存》技術(shù)固然不比后來，然以實物比對，附拓邊款大部分清晰，仔細辨認均可閱讀，僅有數(shù)方印章邊款漫漶，無法卒讀。《藥窗詩話》，或責之過矣。
《昌羊室印存》輯錄印人約40人，其落款清晰者如下：
翁鴻、趙次閑、順甫、順父、文鼎、幾山、叔鈞、張上林、鐵生、秋堂、滸、彝泉、祥伯、犀泉、鈍丁、慧壽、序伯、聽琴氏、胡鑊、龍石道人、悲庵、徐三庚、大受、南阜老人、芑堂、江濯之、孫三錫、徐士白、訥翁、屠倬、燕昌、鼻山、六舟、文筆山樵、鴻壽、桂山、敬叟、仲湘、楊澥、垢道人程邃。
其中，順甫、順父為錢善揚，龍石道人即楊澥，桂山即孫三錫，芑堂即張燕昌，序伯為程庭鷺，祥伯為郭麐，大受為楊大受，南阜老人為高鳳翰，鼻山為胡震。亦有如聽琴氏、訥翁、仲湘、叔鈞、犀泉、慧壽、文筆山樵等待考。
《昌羊室印存》為沈氏集名人印集，集中既有西泠八家丁敬、奚剛、陳秋堂、胡震、陳鴻壽諸賢及其傳人，亦有吳讓之、趙之謙、胡鑊等其他名家，更有難得一見的高鳳翰、程邃、六舟、徐士白等人鐵筆。
程邃為明末清初大家，字穆倩，號垢區(qū)，別號垢道人，自稱江東布衣，巖寺人，松江人氏。清初移居揚州。畫學黃于久，中年后自成一格，純用枯筆，干皴中含蒼潤。篆刻效法秦漢，首創(chuàng)朱文仿秦小印，又博采何震、文彭諸家之長，融會貫通，自成一派，人稱“歙派”。《昌羊室印存》收錄白文印一方“笑飲醁酒醉揮素琴”，語出李白《暮春江夏送張祖監(jiān)丞之東都序》：“至於清談浩歌，雄筆麗藻，笑飲醁酒，醉揮素琴，余實不愧於古人也。”此印章法嚴謹，筆意奇古，落款“垢道人程邃”。相傳垢道人每作一印必求精到，稍不如意，則磨去重作。
高鳳翰為揚州八怪之一，字西園，號南村、南阜。晚年右臂病廢，書畫篆刻全用左手，作品樸拙中有生趣。譜中所錄白文印章“擁書如拜小諸侯”筆畫豐腴，留紅極寬，不拘成法，妙趣橫生，為其后期白文杰作。落款“南阜老人為東皋篆”。南阜老人一生收藏秦漢印五千余方，明清名家制印五千余方，見識既廣，落筆自然不俗。
徐貞木活動于明末清初之際，字士白，號白榆，秀水人。方去疾編輯《明清篆刻流派印譜》未載。工詩文，小楷法《黃庭經(jīng)》, 篆刻為海內(nèi)宗仰，時人以為出程邃、許容上。有《懷古堂集》,傳世，治印由其孫徐照輯成《對山草堂印譜》。《昌羊室印存》收錄徐士白八十字印一方，字小如蟻，一筆不茍。印文云：“臺齋之中，弗尚虛禮。不迎客來，不送客去，賓主之間，坐列無序，有酒且酌，無酒且止。清琴一曲，好香一柱，間談古今，游玩山水，不言是非，不論世事，行立坐臥，忘形適意。冷澹家風，林泉清致，道義之夫，如斯而已。”印側(cè)有胡鑊題款：“此徐士白為錢野鶴所刻也。野鶴有歌序云，康熙乙巳，陸笑飲見顧敘，士白、東井、去矜，集予齋數(shù)日。笑飲返長安，士白為予刻八十字印，埋頭四日而成。今士白仙去，作歌悼之云。伯云于光緒丙子春得自禾中，予愛其精妙，為記緣起。丁亥春日正月十二夜四鼓匊齋胡鑊識。”亦是一段文人佳話。
譜中收錄文鼎邊款印章三方：自用“后山”“文鼎”連珠印及為刻張廷濟刻 “叔未”、“八磚精舍”，皆朱文，工秀之致時人無出其右，論者以為得文彭遺意，邊款小楷書結(jié)字寬博，氣度雍容。文鼎字學匡，號后山，秀水布衣，所居曰停雪舊筑。收諸金石、書、畫多上品，如商仲彝、周旬觶、漢元延鋗、禊帖五字不損本，原搨婁壽碑，俱精絕。
六舟禪師俗姓姚氏，浙江海寧人。法號達受，字六舟、秋檝，自號萬峰退叟。于六書章草，無不精通。椎拓彝器精絕，能具各器全角，陰陽虛實微妙逼真，為全形拓第一人。精刻竹，擅鐫印。尤嗜金石，收藏彝器碑版甚富，得唐僧懷素大小千字文墨跡，鉤摹上石，賦詩紀之；阮元以“金石僧”呼之。行腳半天下。譜中收錄六舟為友人所作“梅”字朱文印，結(jié)字奇古，娉婷有致。刻款云“六舟作朱文印以答伴楳主作畫扇，未知足相抵否，呵呵。”
張燕昌為浙派創(chuàng)始人丁敬高弟。字文魚，號芑堂，因手有魚紋，遂號文魚，又號金粟山人。擅篆、隸、飛白、行、楷書，精金石篆刻、勒石。譜中收錄其為藏書家吳騫所作朱文印章“月樹”一方。刻款云“燕昌為兔床先生作，時年七十二。”為其晚年之作。張燕昌家有藏書樓曰“娛老書巢”、“冰玉堂”等。凡商周銅器、漢唐石刻碑拓，潛心搜剔，不遺余力。著有《金栗箋說》、《金石契》、《三吳古磚錄》、《古來飛白書考》、《石鼓文釋存》、《芑堂印存》等。
年初前見報道，知江澄波老先生已87歲高齡，仍苦心經(jīng)營舊書店。書店取名“文育山房”。蘇州方言中，“文學”、“文育”發(fā)音相同。其中三味，自在不言之中。
愿江老先生晚年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