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古文字的繼承
漢唐時期，篆隸先后成為古體，由于篆書作為古體字的特殊性，使得唐代人在楷書流行的時代寫篆書增加了很大的難度，人們在寫篆之前必先學篆，因此唐代很多篆書家不僅是當代有名的書家，而且還是文字學家，以李陽冰為代表，越來越多的人學習古文字，甚至深入對其進行研究。唐代書學生課業有《說文》、《字林》、《三體石經》，前兩種字書是通知古今文字，石經為古文、篆、隸三種古體的標準字樣。并且，書學生考試以文字學為先，“取通訓詁，兼會雜體”135，“善史書，喜正文字”136是東漢樂成靖王劉黨的個人喜好，而在唐代則被改造成制度固定下來。“善書必須明字，論書亦必先稱述稱述文字，文字觀成為書法觀的基礎。如此，則書家兼善諸體，即有著文字與書法藝術上的雙重意義。”137因此，篆書書法繁榮的同時，也帶動了古文字的發展。施安昌《善本碑帖論集》中有一篇名為《唐代石刻篆文》的文章，在文章中他有這樣一段話：“唐人重篆是由于書法藝術和文字研究兩方面因素造成的。文字的構成包含著實用與美兩個方面。前者為便于識讀與書寫，后者要符合人們的審美要求。篆書在唐代不是通行字體，因此對它的運用，已側重于美—美觀、莊重、古雅，而不再是實用—簡便、易讀。書法藝術是借助于帶有繪畫素質的點畫線條及其結構的運動來表現的，其中有主次、虛實、欹正、行留、曲直、違和等各種形式和關系。從唐人不同風格的篆書中，可以看到在處理這些形式與關系時所取得的成就。”138二促進書法藝術的全面繁榮。
誠如我們所了解的，篆書在秦代發展到高潮，以致于漢代成為小篆的祭壇，以后篆書便一蹶不振。在篆書衰微已久的情況下，時至唐代，涌現出大批篆書家，他們竭力恢復篆書的傳統法度，并賦予傳統篆書以新的審美內涵，篆書作品風格得以紛呈多樣。然而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幾乎喪失了小篆作為古文字體所具有的古樸之美。他們在繼承傳統的前提下，追求美化與裝飾，產生了很多不同的效果，甚至有的書家由于對傳統審視的狹隘性以及自己自身的原因，使得創作的作品出現了問題，例如《口煒墓志》，同一個字用兩種書體書寫，還有同一件作品多體雜糅。雖然如此，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唐代篆書確實在不斷的發展，而且也有大批的優秀書家和作品涌現，他們一面恢復傳統，一面創新，使得唐代篆書異彩紛呈，李陽冰的篆書以瘦硬見稱，瞿令問的篆書更瘦，甚至出現了細腰長腳，以大歷二年（767年）瞿令問所書的《峿臺銘》為例，此銘書寫的是懸針篆，懸針是小篆的別體，直接由玉箸篆演變而來，只是“字必垂畫細末，細末纖直如懸針”139，該銘中的篆字，橫粗直細，字長且寬闊，婉轉柔媚。我們再看莫友芝《唐寫本說文解字木部箋異》，二者風格相同，完全出于追求裝飾美的原因，而這種美是通過線條的變化表現出來的。我們再看史惟則《大戒德律師碑額》、《管元惠碑額》的篆字，亦是懸針，字字追求線條擺動，圓活姿媚，華美之極，完全是美化裝飾的最佳作品。然而，正是他們對線條的掌握，使得他們創造出了與前朝具有不同風格的作品，并在當時產生巨大影響，形成廣泛的書家群體，乃至于促進了民間書法的發展。
唐代書法形式的載體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刻于石上的石刻書法，一類是書于紙上的墨跡書法。石刻書法在東漢，北朝都很繁盛，到了唐代又出現了高潮。石刻藝術是中華藝術寶庫中的燦爛瑰寶。石刻藝術內容豐富，種類繁多，有碑、墓志、造像題記、刻經、摩崖、塔銘等。由于篆書作為古文字體所表現出來的特點，加之篆書在唐代已不是作為通用字體而存在，從而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限制了其應用的范圍。正是這樣才使得在唐代又掀起了一次石刻書法藝術的高潮。唐代志蓋、碑額多用篆書，實際上是延續了東漢的傳統。東漢時期，隸書已經成為官方正體，碑的正文用隸書，而碑額用篆書，這是對傳統文字的青睞。篆書作為古文字體，裝飾性強，美術化效果強，用于志蓋、碑額既能體現出其古樸、莊重、肅穆的特點，又富于裝飾美化性。唐代篆書墓志蓋、篆書碑額作品舉不勝舉，在后面的表格里已大體列出，可以清楚的看到，篆書的發展對石刻書法發展的影響及推動作用，使得石刻書法藝術在唐代能夠再次掀起高潮。篆書由秦的盛大，而后衰微，直至唐代才有了新的起色，唐代篆書雖不能與楷行草相比，但篆書由無人關注，到開始崛起，最后發展壯大，無疑也和其他書體一樣，使得唐代呈現五體繁榮的大好局面，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唐代書法的發展，使得唐代書法藝術的地位在相當程度上得到鞏固。對于唐代篆書的作用我們不能忽視，也應該有更多的學者去關注唐代篆書。
二 對后代篆書的影響
自秦始皇二十六年詔令天下：“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140，小篆便以規范化等特點出現，進而在秦代發展到了高潮，而后隨著秦的滅亡小篆亦開始衰微，然而卻不至于中絕。漢代，由于相應的文字政策的緣故，有了“善史書”之名，“善史書”又稱“能史書”。在西漢，“史書”指秦書八體，即大篆、小篆、刻符、蟲書、摹印、署書、殳書、隸書，要求學童和文職官員能掌握并應用于不同場合。而后王莽篡權，將其改為古文、奇字、小篆、佐書、鳥蟲書、繆篆六體。其后，開始逐漸衰微，從漢末到三國時期，“史書”之名還在繼續沿用，書體則只有大篆、小篆、鳥篆、隸書四種。時至唐代，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都達到了相對的繁榮局面，統治者對文化、藝術十分重視，并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唐代科舉，以書判取仕，學生的教學和考試內容，大體上沿用了漢代的“善史書”的方式。據《唐六典》“禮部尚書侍郎”條記載：“凡明書，試《說文》、《字林》，取通訓詁，兼會雜體者為通。”141按，唐代以“官楷”為正體，以古文、大篆、小篆、隸書、章草、行書、今草等書體為雜體。另外，《唐令拾遺》載開元七年《學令》規定：“書學生課業，《石經》三體書，限三年成讀；《說文》限兩年讀；《字林》限一年。”142從總體上我們可以看出，這些都是對前面的秦代書體“善史書”的繼續，并且在唐代有了新的發展，篆書在秦篆衰微之后，至此又出現了復興、繁榮發展的嶄新局面，使得篆書不但沒有中絕，反而取得了新的發展，唐代篆書不僅在政治政策上延續前朝，而且書家不斷學習傳統法度，在繼承傳統法度的前提下略有創新，從很多方面，唐代的篆書不僅承接了前朝，而且促進了后來篆書的發展。
篆書發展到五代、宋、元、明時期，篆書又出現了衰微的局面。自唐末以后，社會混亂，人們動蕩不安。后梁與晉之間連年戰爭，唐代繁榮的東都洛陽迭經戰亂，變成了瓦礫堆，荊棘叢生，人煙稀少。后唐以來，華北平原地區又不斷遭受契丹侵擾，盧龍鎮所屬諸州均遭摧殘。后晉時，契丹騎兵深入中原內陸，所過之處焚掠一空。這種混亂局面一直延續，不僅經濟上造成重大的損失，而且文化和藝術上的損失也相當慘重，到宋朝時，也是苦苦維持，難見盛世局面。經過五代的浩劫，名跡大多散佚，只有十國政權還保留了一些，即便如此，最后也作為戰利品被皇室接收。由于名跡的缺失，致使很多在書法上有造詣的書家，很難參看前人遺跡，學習傳統，因此他們大多以唐代為階梯，直接學習唐代，因為唐代相較秦、晉而言為近代，書法的名跡還較容易看到。由于《碧落碑》篆字體態優美，筆法豐壯渾圓,因而為后世許多書家推崇習仿。宋元明清時期,有許多書家在篆法上也鑒借《碧落碑》的筆法技巧,從中求新求變。有的甚至在作篆時,直接習用《碧落碑》篆文。博山傳世的一些篆文書作中即有這樣的例證。如在明代末年為壽陽雨師郭還陽題寫墓墟舊址時,即采用了在《碧落碑》中出現的“先”、“真”等字,可見此碑對后世書法藝術產生的影響是相當之大的。但后世學習唐篆多效李陽冰。如五代時期的篆書家郭宗恕學篆從李陽冰入手，而無新的創造。唐代的篆書宋人評價很高，宋人評小篆，把李陽冰放在僅次于李斯的地位。宋代很多知名的篆書家都是從學習唐篆名家李陽冰的篆法入手，例如宋代有名的書法家兼文字學家徐鉉，《書小史》載：“善篆、隸，初學李陽冰，后得李斯《嶧山碑》，潛思改作，遂逼其勢。”143徐鉉的主要成就在文字學上，他的書法偏重于小篆，是宋代被認為可以繼承李斯、李陽冰的名家。朱長文《續書斷．妙品》載：“尤善篆、八分，精于字學。蓋自陽冰之后，篆法中絕，而騎省于危亂之間，能存其法。歸遇真主，字學復興，其為功豈淺哉！初雖患骨力歉陽冰，然其精熟奇絕，點畫皆有法。及入朝，見《嶧山》摹本，自謂得師于天人之際，搜求舊跡，焚擲略盡，較其所得，可以及妙。”144徐鉉在宋代的影響及其地位都是很高的，他的篆書都學李陽冰，可見其他篆書家亦有很多從李陽冰篆法入手，那么可見唐代篆書在宋代的影響及意義，都是重大的。除徐鉉外，另有徐鍇、僧夢英等學篆均受李陽冰影響，篆書走李陽冰“玉箸篆”之路。而這種學習唐代篆書（主要是李陽冰）的風氣，不僅僅在五代、宋代，在元代、明代、清代也是這樣。
以元代大書家趙孟釵淼氖榧遙磽饣褂兄懿⒂岷汀⑻┎換⑽嵫堋⒘帷⒄雜骸⒆孀泳駁鵲群芏嗍榧葉佳疤譜妨現卸加忻魅返募竊亍Ｕ悅項，多體兼善，他的藝術審美觀以崇古為立場，這種崇古的思想，使得趙氏提倡晉唐筆法。俞和，擅長篆書、楷書、行書、草書，他的書法都效法趙孟睿越票史ㄎ肌Ａ磽猓┎換對貳繁敬疲骸吧譜ィ氯簀倬ⅰ！145蘇天爵曾于《泰不華自書所作詩》后跋云：“白野尚書，向居會稽，登東山，泛曲水，日與高人羽客游。間遇佳紙妙墨輒書，所作歌詩以自適，清標雅韻，蔚有晉唐風度。”146吾衍，篆書取法二李，為玉箸篆，線條勻凈，委婉勁健。陶宗儀《書史會要》載：“精于篆，專法李陽冰，律以《石鼓》，當代獨步。”147柳貫，宋濂《浦陽人物志續記》載：“柳貫善楷法，工篆籀，妙處不減李陽冰。”148趙雍，趙孟鈄櫻兆諞恰妒槭坊嵋吩兀骸骯ふ妗⑿小⒉蕁⒆ǘ李……。”149祖子靜，陶宗儀《書史會要》載：“習篆師二李。”150唐代篆書在唐代的影響也是不言而喻的。
明代篆書家亦保留唐代篆書筆法，很多書家直接學習唐代篆書大家李陽冰。喬宇，通篆隸，有二李遺風。（清）梁惟樞《玉劍尊聞》載，徐霖嘗語人：“有明以來，喬宇篆法第一，人莫敢望。”其與李東陽并譽為“篆圣”。李東陽的篆書也是走李陽冰“玉箸篆”的筆法，線條粗細勻一，以瘦硬取勝。另有文征明，多體兼善，（明）王世貞云：“篆書斤斤陽冰門風，而皆有小法，尤可寶也。”151錢穀，善書，行書法蘇東坡，篆法二李，小楷法虞、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