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是我最憎恨的一種情緒。
我多么羨慕《喪鐘為誰而鳴》中的羅伯特啊!作為一個到西班牙山區執行高度危險任務的美國爆破手,他既要迅速與一群完全陌生、心懷叵測的游擊隊員建立起生死與共的聯系,還要把當地地形搞得一清二楚,把時間計劃到每分每秒。只要其中有半點閃失,不但任務會失敗,他年輕的生命也將不復存在。
在這樣一種生死攸關的情況下,羅伯特三天之內該吃吃,該睡睡,還順便談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
海明威雖然細致地展示了羅伯特的心理活動,可我無法抓住其中的精髓。
即便我有羅伯特那樣縝密的思維、過人的智商和高超的動手能力,像他一樣看淡生死,把最后三天當做一生來度過,我也無法承受接踵而至的意外帶來的可怕的緊張情緒。我大概率會因為過度緊張而引發神經癥,最后被食欲不振和失眠徹底摧毀。
不要說像羅伯特一樣經歷生死考驗,就是平常生活中雞毛蒜皮的事情,只要有一點不確定性,我也總是緊張得要命。
我之所以這樣緊張,可能和悲觀主義的天性有關。
凡事往最壞的地方想,不想到極致絕不滿足,自己嚇唬自己早已成為家常便飯。盡管絕大部分異想天開的擔心都在事后落了空,可還是有一部分無意之中起到了未雨綢繆的作用,避免了一些麻煩,甚至帶來了一些益處。
最令人頭疼的是極度的悲觀也有鎮靜的作用。如果事情還沒有發生發展,就已經想到最壞的情況,并且讓自己預先接受這最壞結果,那么,內心的焦慮和緊張往往就被這種臆想出來的悲壯的情緒取代了,心情反倒平靜下來。這種崩潰療法固然在重大事情上療效明顯,可一旦上了癮,什么事情都要崩潰一下才能恢復正常,這實在是一件讓人煩心的事。
叔本華說:“陰郁而充滿憂慮個性的人所遭遇和必須克服的困厄苦難多半是想象的,而歡樂漫不經心的人所遭受的困苦都是實在的。因此凡事往壞處想的人不容易受失望的打擊,反之,凡事只見光明一面的人卻常常不能如愿。”
這讓我迷茫起來。拿整日驚弓之鳥一般的緊張,換取悲觀主義所帶來的某些不確然的好處,究竟是否值得呢?
如果只為了不那么失望的結果而活著,也許悲觀主義是可取的。可是,活著的意義不是在于生活的整個過程嗎?
如果生活的過程一直都是緊張兮兮的,再好的結果還有什么價值呢?更何況悲觀的心理暗示有時就會帶來悲觀的結果。能說《戰爭與和平》中安德烈的悲劇與他陰郁的個性和偏于冷漠的原生家庭毫無關聯嗎?然而,充滿歡樂氣氛的羅斯托夫家依然遭受了各種不幸。羅斯托夫本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樂天派,超級好客,在家里玩牌為了開心常常故意輸給別人。樂觀天真、大手大腳的天性讓羅斯托夫家面臨家業隨時凋零的風險;開朗活潑的小女兒娜塔莎因為輕信花言巧語差一點沒有被花花公子安納托里拐走;熱情快樂的小兒子比嘉看不到戰爭的殘酷性,不聽勸告,迷戀夢想中的沖鋒,在戰爭幾乎結束的時候,卻冒冒失失地丟掉了年輕的生命。
與悲觀謹慎的人相比,樂觀的人顯然更可能因為粗心大意或過于天真而遭受欺騙、蒙受損失,或者因為過于正能量的思維模式而常遭失望的打擊,可是日常生活中,他們的笑點更低,親和力更強,幸福值更高。
悲觀或者樂觀,對于人的影響,無論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都似乎在伯仲之間。可是,如果人生追求的是過程的快樂,難道不應該堅定地站在樂觀的一邊嗎?
悲觀讓我慌張也讓我平靜,樂觀讓我神往又望而卻步,在悲觀與樂觀之間來回徘徊,這大概就是人生的無奈吧!也許在悲觀與樂觀之間,有一條明媚的現實主義的大路,羅伯特們就走在這條神奇的路上,而這條路,就是我們畢生為之努力的目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