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討論:為什么湘軍的軍紀變得越來越差,甚至屢次屠城?
進入19世紀中葉,素有“滿萬不可敵”美譽的八旗軍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上級軍官驕奢淫逸、貪污腐化;基層士兵訓練廢弛、軍紀敗壞。簡言之,原本的虎狼之師,早已淪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戰五渣”。面對一路高歌猛進的太平軍,八旗軍可謂一潰千里。咸豐二年(1852)十一月,太平軍攻入湖北后,提督博勒恭武不僅臨陣脫逃,還改裝易服,“化名衍秀”,打算“隱姓埋名,了卻余生”。消息傳入京城后,清廷內部一片嘩然。次年四月,在官方的全力搜查下,藏在京城親戚家的博勒恭武被捕,獲判斬立決。至于綠營軍的表現,與八旗軍可謂“不分伯仲”。咸豐五年(1855)初,署理湖北提督訥欽“率提標(提督直轄的綠營軍)千人”趕赴前線。據史料記載,盡管這支軍隊“兵不滿千”,但“費至萬金以外”——也就是說,仗還沒打,“先薅了一把羊毛”。至于他們的表現,實在是過于“費拉不堪”。在“友軍”扎拉芬所部被太平軍圍攻兩日后,“該署提督近在咫尺,并不發兵應援,且見賊先潰,惟恐不速”,可謂狼狽至極。由此可見,正是這種“正規軍爛泥扶不上墻”的大背景,才給予了以湘軍為代表的“地方武裝”的“發展機會”。那么問題來了,一開始主張“秋毫無犯”的湘軍,為什么很快便淪為了多次犯下屠城之罪的“惡軍”?我查了一些資料,接下來跟大家簡單聊聊。面對湖北正規軍的拙劣表現,曾國藩一度偏激地指出,“(湖北綠營官兵)求歸伍一概不收,并請將潰敗余兵,盡行裁撤”。另一位湘軍骨干胡林翼也認為,“湖北綠營兵丁怯懦若性,正額虛浮,軍政營制,蕩然無存,而其虛糜錢糧如故也”。鑒于此,曾國藩在編練湘軍之初,頻繁強調“要以理學治軍”,旨在將這支軍隊打造成為一支“仁義之師”。他任用了以羅澤南、李續賓為首的一大批知識分子,擔任高級將領,并著重加強了對普通官兵的“教化”。咸豐八年,曾國藩不僅親自創制了主張“愛民”的“愛民歌”,還要求士兵背誦傳唱,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軍士與民如一家,切記不可欺負他”。與曾國藩一樣,胡林翼不僅要求屬下官兵重視軍紀,還制定了一系列的細則條例。對于違反軍紀者,會給予極為嚴厲的處罰。比如咸豐十年三月,長勝營花翎補用守備李萬年,因為“在鄉詐索銀錢不遂,綁拷紳民”,被就地正法。然而,就是這樣一支標榜仁義道德的軍隊,卻一手炮制了太平天國戰爭期間,最令人膽寒的三次屠城暴行。咸豐八年(1858)四月,湘軍李續賓部占領九江。大軍破城后,城內近兩萬軍民被盡數屠殺。對于這場屠城事件,呈給咸豐皇帝的奏折中如是描述道:“城外勇沖殺而入,該逆無路可奔,號叫之聲慘不可聞,自卯至午,殲除凈盡……尸骸堆積,流水腥紅”。咸豐十一年八月,湘軍曾國荃部攻破安慶。大軍破城后,城中數萬軍民慘遭屠戮。對此,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如是記錄道:“殺賊凡一萬余人,男子髻齔以上皆死,……婦女萬余俱為掠出”。同治三年(1864)五月,湘軍攻陷太平天國“都城”天京(即南京)。大軍破城后,湘軍又一次大開殺戒,“(湘軍)見人即殺,見屋即燒”,“沿街死尸十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滿二三歲者亦斫戮以為戲”,南京城在慘遭洗劫后被付之一炬,“大火七日不熄”,可謂慘烈。縱觀太平天國的整個戰爭史,這種屠城暴行都是極為罕見的。坦誠說,即便是聲名狼藉的八旗與綠營軍隊,也未敢如此喪心病狂。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湘軍變得如此殘暴不仁? 學界認為,主要有以下三點原因:來自兩廣地區,被稱為“老兄弟”的太平軍官兵,一直以作戰勇敢、意志堅定,極難被誘降而著稱。一言概之,他們是太平天國的“最強戰力”。在湘軍將領看來,“老兄弟”是最危險、最頑固的死敵。因此,湘軍在與“老兄弟”作戰時,幾乎從來“不留后手”。咸豐十一年(1861)五月,湘軍在安慶赤崗嶺,全殲了以“老兄弟”為主的劉玱林部。戰斗結束后,清軍將帥無不興高采烈。曾國藩認為,“此次殺三壘真正悍賊千余人,使狗逆為之大衰,平日或克一大城,獲一大捷,尚不能殺許多真賊”。由此可見,湘軍將領們認為,以屠城的方式成建制的殲滅“老兄弟”,不僅可以極大削弱太平天國的軍事實力,還可以動搖太平軍的戰斗意志,讓戰局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實際上,湘軍的餉源一直依賴湖南、湖北兩省的“供餉”,與正規軍相比“并不穩定”。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湘軍一直處于缺餉的狀態。比如湘軍曾國荃部在攻打安慶之前,“軍餉已欠六個月,日夜焦灼,無術可濟”,甚至一度出現了嘩變的情況——“守備徐步鰲持刀索餉,尹中鈺、潘中和、嚴正興等,歃血要盟,鬧索口糧”。大軍攻破安慶城后,曾國藩欲犒勞白銀一萬兩,居然難以湊齊,不得不在私底下向曾國荃借錢。在這種局面下,為了維系軍心,湘軍將領們只能縱容官兵,通過屠城的方式,掠奪財物“找平衡”。根據史料記載,安慶城破后,“城中凡可取之物,掃地而盡,不可取者皆毀之。……至剖棺以求財物”。值得注意的是,湘軍在攻打九江、安慶、天京等重鎮時,采用的都是長期圍困的方法。攻克九江,湘軍前后用時十六個月;攻下安慶,湘軍前后十八個月;攻克天京,更是與太平軍拉鋸了二年有余。長時間的圍城戰,使得雙方損失慘重、心神俱疲。作為湘軍主將的李續賓、曾國荃等人,更是承擔著巨大的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高級將領們,對太平軍充滿了仇恨。正如曾國藩對曾國荃所說的那樣,“屠城以泄其憤,迪庵(李續賓)在九江亦是如此辦法”。由此可見,“以理學治軍”的理念,大有“畫餅之嫌”。不過,倘若深入研究就會發現,在咸豐八年(1858)四月攻克九江之前,湘軍還是“比較守規矩”的。咸豐六年(1856)十一月,經過近二十個月的拉鋸戰,湘軍羅澤南部,終于第二次攻克了重鎮武昌。這場攻城戰,讓湘軍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最高統帥羅澤南本人,也死在了武昌城下。“主心骨”羅澤南的死,讓眾將士悲痛萬分。再加上軍隊欠餉已達四個月之久,泄憤之心可想而知。不過,破城的湘軍,一直沒有發動屠城、擄掠充餉等報復行動。由此可見,至少在湘軍組建之初,“以理學治軍”的理念,對維系軍紀起到了一定的成效。換言之,將屠城等暴行歸結于掠奪財物、主將泄憤等表面現象,顯然“有點敷衍”了。對此,有學者認為,湘軍“氣質”的轉變,與招募官兵的“個人屬性”,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組建湘軍之初,曾國藩一再強調,“油頭滑面者,市井氣者,衙門氣者”概不錄用。因此,早期的湘軍士兵,一直以湖南本地的山農為主。對此,他如是解釋道:“山僻之民多獷悍,水鄉之民多浮滑,城市多游惰之習,鄉村多樸拙之夫,故善用兵者嘗好用山鄉之卒,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由此可見,“較為淳樸的山農士兵+儒生將領”的組織構架,不僅給予了湘軍“儒學教化”的基礎,也讓“以理學治軍”有了更大的可能。不過,自咸豐四年(1854)閏七月進入湖北開始,湘軍無日不戰,損耗嚴重,隨時需要補充兵源。由于缺乏充足的訓練時間,湘軍不得不“舍棄山農”,轉而招募具備較強即戰力的“老勇(即老兵)”。伴隨著戰爭的日趨激烈,湘軍的募兵方式更為簡化,招募對象也更為拓寬,甚至連主動投降的太平軍也被“編入其中”。等到了咸豐七年之后,湘軍官兵的“基本盤”,已經從“山農”逐步演變成了“老勇”。以羅澤南部為例。咸豐五年(1855)九月,該部剛進入湖北時,所部七名高級將官,都是讀書人出身,其中有五人為其學生或學友。實際上,羅澤南本人就是湖南本地知名的大儒。由此可見,這支軍隊就是“用諸生討訓山農”的最好范例。但到了咸豐九年(1859),這支部隊的“屬性”,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質變。原因很簡單,即“儒將”和“山農兵’的嚴重減員。咸豐六年,主將羅澤南陣亡,部將李續賓,成為了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伴隨著戰事的深入和大規模的減員,“山農士兵+儒生軍官”的結構已經很難維系下去了。換言之,一大批行伍出身的“老勇”被提拔為湘軍將官,已經是大勢所趨。以游民和兵痞為主的“老勇”具有兩面性。首先,他們實戰經驗豐富,戰斗力相對更強;其次,他們更難駕馭,蔑視軍紀,破壞力巨大。一言概之,湘軍軍紀的敗壞,就是拜這些人所賜。根據史料記載,咸豐六年底(1856),李續賓率主力經過武昌縣時,“秋毫無范,民甚德之”。次年初, 李部招收的老勇經過武昌縣時,“頃又有軍功張錦魁招集游勇數百,自葛店一帶騷擾而來,上游往來游勇百十成群,冒張旗號,不服盤詰,偷搶之案,所在有多”。同一支軍隊的反差之巨大,可見一斑。當“老勇”成為湘軍的“基本盤”時,“以理學治軍”的理念,自然就成為了鏡花水月。換言之,這一時期的湘軍,除了戰斗力稍強之外,在其他方面已然與八旗軍和綠營軍沒有了什么分別。因此在缺餉少食時,將領們“只能以利驅之”,致使屠城等暴行一再發生。大量使用老勇,縱容其劫掠乃至屠城,固然可以在短期內激發一定的戰斗力。但是,這種殘暴的行為所滋生的負面效應,同樣是非常明顯的——搶掠與放縱,使軍紀蕩然,嚴重的削弱了湘軍的戰斗意志。實際上,李續賓部在九江屠城后不久,即在三河被太平軍全殲。另外,分贓不均也加深了湘軍將領內部的矛盾。如曾國荃為利益爭奪,先后與彭玉麟等湘軍將領產生了矛盾。以彭玉麟為例,他甚至要求曾國藩要“大義滅親”,誅殺曾國荃。一言概之,曾國藩組建“仁義之師”的“理想”,徹底淪為了空談。因此,湘軍在占領天京后,曾國藩立刻“奏撤湘軍”的舉措,除了有打消清廷猜忌的考量之外,也和湘軍內部滋生的種種混亂狀況,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更何況,此時的湘軍,變得越來越難駕馭,已經成為了清廷眼中的“重大隱患”。由此可見,曾國藩的選擇,是極為理性且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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