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警世焦劉戀
陽春三月。廬江郡小吏港。
月亮從東方丘陵地升起來，驚起了枝頭宿鳥，撲拉拉飛向萬里明月天。山花在月光下，睜著矇眬的睡眼，清風(fēng)徐徐，送來一陣一陣的花香。
劉家山的村野周邊一片寧靜。
“哇……哇……”劉家山一間簡易的村舍，一個叫劉文明的人家，一個女嬰呱呱墜地。劉家山，系劉氏家族聚居之地。多年來，劉氏家族都是男丁興旺，生下的女孩，不是早夭，就是因病而殘。劉文明快40歲了，妻子生下男孩劉大之后，雖然接連生下兩個女孩，但都不幸夭折。如今，一個可愛的小女嬰生下來，喜得千金，這正是親房弟兄們早就期盼的，全家人都樂壞了。劉氏家族如獲至寶，倍加呵護。做“三朝”那天，來了很多人，有親戚，有朋友。有的送來了雞蛋，有的送來了彩色的綢布，有的拎來了一貫貫沉甸甸的銅錢。
小女孩二三歲時，就顯出芝蘭風(fēng)骨，活潑天真，一笑一顰，無不招人喜愛。家里人喊她毛女，外公外婆，干脆叫她“乖乖寶”。炎天6月，全村人都端了涼床到門前稻場上納涼。“乖乖寶”一會兒親親爸爸，一會兒親親媽媽，惹得爺爺奶奶笑歪了嘴，心里樂開了花。
一天，鄰村教私塾的劉老先生正在家中端坐，忽見劉文明夫婦抱了女孩來訪，便立即起來讓坐端茶。頓聞室內(nèi)蘭香陣陣，細(xì)覓其香味來自何處，原來是從劉文明夫婦懷中小千金的體內(nèi)溢出。劉老先生大喜，便道：“此女孩絕非等閑之輩，取了名字沒有？”
此問正中劉文明的心意，他乘機說道：“還沒取，就請老先生給我家小丫取個名字吧！”
劉老先生抱起如花似玉的女孩喜歡得不忍釋手。說：“劉家山許多人家種蘭，蘭的品位高雅，非常人可及。靈芝，人們稱為瑞草。我送一名，就叫蘭芝吧！愿你女兒像蘭草一樣芳香，像靈芝一樣珍貴，讓祥瑞時時伴隨著她。”
劉文明夫婦自然歡天喜地，對劉老先生稱謝不已。他將老先生給女孩取名的事告訴親朋，親朋聽了也都認(rèn)為這名字取得好。
小吏港是文明之鄉(xiāng)。當(dāng)?shù)刈x書人很多。“窮不丟書”，已成為小吏港地區(qū)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一些平民百姓，不問家中如何困難，都要讓孩子讀幾年書，并教他們學(xué)會彈琴。逢年過節(jié)，或者農(nóng)閑時節(jié)、陰雨天氣，村村戶戶，琴聲飛揚，歌聲不斷，人們總要集在一起熱鬧一番。蘭芝的父親，因為經(jīng)常在外面跑生意，做買賣，在當(dāng)?shù)乜胺Q中產(chǎn)之家。父親又粗通文墨，偶有空閑，便教女兒識字。蘭芝童年時代，就很聰慧伶俐，這倒使劉文明不無感嘆地說：“我這女兒，若是個男孩，將來必得一官半職。”蘭芝頭腦靈活，善解人意；由于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品行也好。來了客人她立即端來茶水；到隔壁人家借用具，看到室內(nèi)無人，門敞開著，她總是站在門邊等候；等不到人，從不擅自進門，并且將門關(guān)起來才離開；看到年紀(jì)大的人，她總是喊著大爹大爺，對人十分親熱。
蘭芝10歲時，父親病故。在當(dāng)時的社會，女人的命運系于未來的夫婿。蘭芝懂事很早，她知道，僅僅作一個“無才便是德”的女人，并不能使夫婿與自己同心同德。作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使夫婿對自己念念不忘。母親教她針織女紅，請先生教她彈箜篌，學(xué)習(xí)《書經(jīng)》、《詩經(jīng)》等。蘭芝聰明伶俐，又認(rèn)真勤奮，什么東西都是一教就會，村里村外，人們都夸獎她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好姑娘。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蘭芝十四五歲時就已經(jīng)長得很俊俏，在小吏港一帶，是公認(rèn)的最漂亮的姑娘。她的個頭不高不矮，天生麗質(zhì)，肌膚如雪，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常常帶著笑容，一對討人喜歡的笑窩，更增加了她的嫵媚。勻稱的身材，豐盈的身軀，透著動人的青春活力。由于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曉，一般人家的子弟只能暗生愛慕。當(dāng)?shù)匾秽l(xiāng)紳目睹蘭芝貌美，不無感慨地說：“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只有帝王將相才可攀枝。”
蘭芝家大門前有一條大路通向小鎮(zhèn)街頭，過往行人經(jīng)過這里，都要偏過頭來看她幾眼。一些年青小伙子，看到她無不想與她搭上幾句話。蘭芝走在路上，隨行的小伙子總會加快步伐，希望與之并肩同行；有人還以問路為名，借故多看她幾眼。
焦仲卿的母親在當(dāng)?shù)孛暡缓茫且粋€有名的潑婦。她18歲嫁到焦家，年輕時也受到婆母的折磨。她個性強悍，做事不如婆母的意，婆婆批評她，她輕則大聲對罵，重則往地下一仰，手腳朝天，口吐白沫，裝做人事不省。這可嚇壞了家中人和周邊的人群。為了不惹出人命，許多事兒，婆婆只得由了她，人們都知道她是一個人人不敢惹的人，她在當(dāng)?shù)匾簿陀辛恕芭髓尽钡恼熋Ｒ驗樗恼煞蛐战梗藗儽憬兴敖拱髓尽薄?/span>
焦仲卿的母親懷了很多胎，但成活的只是焦仲卿和小妹焦月英。焦仲卿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又是幾代單傳，很被全家人看重。他從知事時起，父親就一直將他帶在身邊，教他讀《詩》、《書》，還教他做人的道理。他從小時起，就受到良好的教養(yǎng)與熏陶，孝順父母，友愛同伴，心地善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他的個性發(fā)展，受父親的影響較大。
焦仲卿12歲那年，父親便去世了，他在母親的教育撫養(yǎng)下長大成人。
父親去世后，焦仲卿只得到劉老先生家去讀書了。他每天都得從劉蘭芝家門前經(jīng)過。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劉蘭芝。劉蘭芝童年時代，與女孩子們一道，也到焦仲卿家去玩。那時年齡都小，頑皮嬉笑，兩小無猜。焦仲卿卻挺喜歡這個天真活潑的小妹子，每次見面，總要找些話題與蘭芝搭訕幾句。
一天，仲卿去小吏港趕早市，與蘭芝在交叉路口相遇，他們相視而笑。
仲卿問：“蘭芝姑娘，你到哪里去？你也去小吏港嗎？”
蘭芝說：“我也去小吏港。我母親胃熱發(fā)火氣，我去小吏港買點黃連給煎水喝。”
仲卿又故意找上話題問蘭芝：“你的《論語》學(xué)到哪一章了？你都會背嗎？”
蘭芝答道：“我讀完了《上論》,《下論》也讀完了一半。”說完，她便朗誦起來。她讀得那樣瑯瑯上口，悅耳動聽。仲卿望著蘭芝陶醉了好半天。
“蘭芝，你到我家去玩玩好嗎？”蘭芝低頭不語，臉泛微紅。
傳說在一個炎熱的日子里，焦仲卿到劉家山玩，14歲的少女劉蘭芝在河邊洗衣服，看見涉水過河的焦仲卿，便想捉弄一下這個貌美如玉的大男孩。蘭芝即興口出一聯(lián)：“河中青蛙，爬爬爬，爬向何處？”焦仲卿知道她是在挑逗自己，也乘興應(yīng)對：“水邊蝴蝶，飛飛飛，飛來我家。”其言下之意是：你這只美麗的蝴蝶，最終要飛到我家來。蘭芝聽了，頓時羞紅滿面，匆匆收拾衣物離開河邊。（“河中青蛙，……水邊蝴蝶，……”一聯(lián)，連同這一段的情節(jié)，由范方啟老師提供，在此致以謝意！）
劉蘭芝長到十六七歲，已經(jīng)出落得如晴空新月，水上蓮花，美麗極了。來說媒的人像走馬燈似的，但是蘭芝卻總是推托不嫁。她并不相信媒妁之言。這一下可急壞了劉母。俗話說：“知女莫若母。”劉母想，女兒肯定有心事。耐不住母親的盤問，蘭芝便一五一十地將心中之事說了出來。廬江小吏焦仲卿便是她心目中的意中人。劉母聽了又是歡喜又是憂愁。焦郎雖好，但焦家乃宦官之家，門戶不配，只怕是難成正果的了。
后來，仲卿告訴家人自己愛上了蘭芝，家人便托當(dāng)?shù)匾粋€很有名氣的鄉(xiāng)紳去蘭芝家說媒。焦仲卿的為人處事、勤奮、才華，蘭芝早就看在眼里，愛在心里。蘭芝與仲卿，他們倆早已心心相印，兩情相悅。風(fēng)度翩翩的焦仲卿來求婚，妙齡少女劉蘭芝自然欣喜若狂，只是將喜悅埋藏在心中罷了。蘭芝的母親心里喜滋滋，滿口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時的社會，女孩十五六歲，男孩十七八歲就算成人了，可以結(jié)婚，而蘭芝年已17，仲卿20有余，因此雙方的老人很快便將他們的婚事辦了。
蘭芝對待老人十分孝順。三朝未滿，她就下廚房做飯了，還到地里去打豬草。吃飯時，仲卿要蘭芝多吃菜，蘭芝卻將菜夾到婆婆和小妹月香的碗里。吃飯時，仲卿喜歡吃什么菜，蘭芝便默默地記在心中。下次仲卿從官府回來，她便做那種菜，讓仲卿吃得有滋有味。婆婆和仲卿喜歡吃的東西，蘭芝便推說自己不喜歡吃，好讓他倆多吃一些。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把庭院打掃得干干凈凈，給花澆澆水，給馬喂喂料。天冷了，她立即拿出棉衣，走到仲卿的身邊，摸摸仲卿的手涼不涼，然后輕言細(xì)語地對仲卿說：“夫君，天冷了，加衣吧！”拿來衣服，硬要披在仲卿的身上，生怕仲卿凍壞了身體。
家務(wù)事，蘭芝很會做，她織的布線條勻稱、結(jié)實、平整，人們看了都夸她的手藝不錯。她手腳靈活，起早歇晚地織，三天就織成五匹布。婆婆逢人就說，她家娶了一房心靈手巧的好媳婦。
一場冬雪過后，瓦屋陰邊屋檐掛上了尺來長的冰凌。冰凌越掛越長，小孩用竹篙將它打下來，放到嘴里吮吸著。塘面結(jié)上了厚厚的冰塊。蘭芝洗衣服必須先在水塘打一塊園形的冰洞，將衣服放進水中沾水，用皂莢在衣服上涂擦，一件又一件一地洗著。她對婆母的衣服洗得格外細(xì)心，一點不馬虎。幾個孩子在塘邊的冰面上嬉戲，年齡小的甚至走到塘中間去玩。蘭芝正在搗衣，只聽一個孩子大聲地喊叫著：“蘭芝姑，蘭芝姑，毛頭落水了！快救人呀！快救人呀！”蘭芝向前望去，只見前面的冰水中，一個小男孩的頭露出水面，在一上一下地掙扎著。蘭芝從冰上走過去，不顧冰塊碎裂，她走在冰水中，僅僅露出了上身。她快步跑過去將小毛頭托出水面，抱起來將他送回家中，幫著毛頭的媽媽為孩子換衣。小孩的母親要蘭芝立即回家去換下濕衣。蘭芝回到家中，全身已經(jīng)凍僵了。蘭芝熱情助人的美名也就傳開了。
三月三日是焦仲卿的生日，母親希望他這一天請假回家來過生日。到了這天，郡丞有一個案子要他親自辦理，他只得不回去。仲卿的母親在家中百般想念兒子；蘭芝更是殷切地盼著仲卿能夠回來。既然不回來了，那么就讓蘭芝去府上陪仲卿過生日吧。蘭芝的母親是小吏港地區(qū)發(fā)（制做）米粑的高手。她發(fā)的米粑香甜可口，酥軟迷人，遠(yuǎn)近聞名。發(fā)“粑”在小吏港地區(qū)又叫發(fā)“封糕”。“糕”與“高”同音，它象征著興旺吉祥。焦母為兒子煮了28個雞蛋，蘭芝的母親為女婿蒸了幾籠米粑。蘭芝將要帶去的食品放在一個很大的竹籃子里，上面蓋上一塊紅稠布。兩位老人要蘭芝多帶一些吃的去，仲卿在府上人緣好，他可以用這些東西做做人情。蘭芝走出家門，手提竹籃向廬江郡方向走去。從小吏港到廬江郡要過一道河，河上架了一座木橋，木橋由粗木做成支架，將木板平放在橋面上，走起路來，一搖一閃的。一個人一步一步地走，還可以過橋，如果兩個人同時走，就很難通過了。蘭芝走到橋邊正要過橋，從旁邊的樹從中，跳出一個黑瘦男子來。蘭芝一看是夏阿渾。阿渾比蘭芝小三歲，他自恃家中有錢，父親是一方之霸，從小不讀書，到處游蕩，遇到漂亮女孩就尾隨調(diào)戲，對比她大三歲的蘭芝垂涎已久。
蘭芝剛上橋，阿渾也立即跳上橋，有意在橋板上一閃一閃地走路，蘭芝險些跌下河去。蘭芝只得從橋上退回來，讓他先走，阿渾也跳下橋來，走近蘭芝，喜皮笑臉地說：“蘭芝妹子，我牽你過橋。”。蘭芝思忖著：你這小流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做弄人，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呢。
蘭芝嚴(yán)肅地說：“誰要你牽！你先走吧！這木橋不牢，我們不能同時走。”
阿渾道：“我就是要牽你過河，我知道你今天要去府上，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
蘭芝看他糾纏著死活不走，便說：“我今天不去府上了。”
蘭芝說過，轉(zhuǎn)身就要回頭。這時河對岸來了一個大漢，是鄰村人，相互都認(rèn)識。望著來人，阿渾對蘭芝的態(tài)度也就變了，笑著說：“蘭芝，別人都說你是才女，我如今出一對，你對過來，我讓你過河，你對不過來，你得將籃子里的米粑讓我吃個飽。”
蘭芝見前面的大漢正向這邊走來，膽子也就大了。說：“你出吧。”
阿渾便將以前聽來的無人對出的一付上聯(lián)念了出來：
“有木便為橋，無木也念喬，去木添個女，添女便為嬌。阿嬌休避我，我最愛阿嬌。”
蘭芝聽了阿渾出的上聯(lián)，知道阿渾這是在調(diào)戲自己。她想：我何不將計就計也用對聯(lián)來反擊？蘭芝不愧是才女，她想了片刻忽然想出下聯(lián)：“有米便為糧，無米也念良，去米添個女，添女便為娘。老娘最愛子，子要敬老娘。”阿渾聽了，知道蘭芝是在用下聯(lián)回?fù)羲恼{(diào)戲。心中暗想著：人人都說蘭芝姑娘是才女，的確是名不虛傳。
蘭芝個性溫柔，對人態(tài)度和藹，村里男女老少都很喜歡她。年齡比她小的喊她蘭芝姐，年齡比她大的喊她蘭芝妹。在劉家山，蘭芝的輩份大，許多小孩喊她“蘭姑”，一些大人跟著喊，最后是全村的人都跟著喊。蘭芝嫁到焦家，“蘭姑”的名字也帶到了焦家。實際上，這是人們對她的昵稱。鄰村姑娘向她請教針織女紅，她總是很細(xì)心地教她們；七巧節(jié)前幾天，年輕姑娘向她學(xué)習(xí)月夜穿針引線，她飛針走線，言傳身教，姑娘們總是一學(xué)就會。逢上陰雨天氣，蘭芝的房里，總會聚集許多中青年婦女，有的是來拉家常的，有的是來問女紅的，有的是帶了孩子，請?zhí)m芝教讀《詩》、《書》的，有的人還帶來箜篌，要蘭芝教她彈奏。這時候，蘭芝的房間里熱熱鬧鬧，笑聲陣陣。
由于姐妹們常來常往，蘭芝怕誤了織布，影響進度，她便起早歇晚地織。
仲卿也深愛著蘭芝，從蘭芝與姐妹們的閑談中，得知蘭芝喜歡穿什么花色的衣服，下次回家，他就會購買這種布帶回來，或者買這種顏色的絲讓她織布，裁制衣服。蘭芝生病時，他會急得茶不思飯不想，徹夜不眠，直到蘭芝的病完全好了，他才心安神定。
仲卿在府里公干，也時時思念著蘭芝，心頭常閃現(xiàn)著蘭芝的影子。每逢三五月明之夜，仲卿在庭院散步，沐浴清輝，微風(fēng)輕拂，花香襲人，此情此景，他總會朝小吏港老家方向默念著：蘭芝這時在睡覺嗎？蘭芝這時在織布嗎？蘭芝這時在與眾姐妹們說笑嗎？蘭芝啊，你的身體可好？每次仲卿從府上回來，走近家門，蘭芝一聽到是仲卿的馬叫，便立即出門迎接。蘭芝從馬上解下仲卿帶回的東西，與他并肩走進廳堂。仲卿向母親行過大禮，來到自己的房間，喝著蘭芝備好的茶水，將幾天來在官府的見聞講給蘭芝聽，蘭芝也將姐妹們談?wù)f的好玩事兒告訴仲卿。
有一天，焦仲卿從府上回來，看到鄰村的姐妹來了這么多人，向蘭芝學(xué)詩學(xué)琴，他滿面堆笑，心里樂開了花。他隨即拿出帶來的點心，送給母親一份，然后讓姐妹們分享。
春天來了。山花吐艷，四野飄香。一輪圓月從東方升起來，向大地投下銀色的光華。這一天，仲卿回來得很晚，到家后，向母親請安，隨即進入房中，蘭芝在閨房窗前做著針線活。仲卿入房坐下，蘭芝立即停下手里的針線活，為他沏泡茶水，又為他端來早已備在鍋中的滾燙的米粑。蘭芝站在仲卿身旁，月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月光下她是那樣的嬌美動人。
“蘭芝，今夜的月色是多么好啊！母親已經(jīng)睡了好一會了，我們也睡吧！”仲卿拉起蘭芝的手走向床邊，蘭芝也溫柔地親近仲卿，兩情相悅，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中。
蘭芝和仲卿結(jié)婚后，蘭芝的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呈現(xiàn)出少女的青春美；仲卿也顯得更加精神抖擻，昂揚奮發(fā)。他們的心頭充滿生機，洋溢著愉悅，感到陽光格外地明亮，春風(fēng)格外地溫和，全身溢滿著無比的幸福和快樂。
仲卿思忖著：今生能娶上這樣的妻子，是我前世敲木魚修來的福分啊！
蘭芝思忖著：今世遇上仲卿這樣的好夫君，我這一輩子是會有幸福的！
這一對夫婦，心頭時時刻刻都洋溢著甜美。
焦母雖然在當(dāng)?shù)孛暡缓茫瑐€性強悍，只因兒子在府里擔(dān)任小吏之職，左右鄉(xiāng)鄰與她多有往來，經(jīng)常有人去看望她。鄰村來向蘭芝學(xué)習(xí)針織女紅的女伙伴，從焦母門前經(jīng)過，也都例行公事似地向焦母問安，然后來到蘭芝的房間里，又說又笑。
自從蘭芝嫁到焦家，去焦母房間里閑聊的人顯然比以前少多了。焦母倒也很高興，媳婦的人緣好，心靈手巧，一代勝過一代，她感到欣慰。
鄰居劉小芳與劉蘭芝是同年結(jié)的婚。一天，她帶了一歲多的兒子到仲卿家串門，剛剛學(xué)會講話的孩子，呀呀學(xué)語地喊著“奶奶，奶奶”。焦母撫摸著可愛的孩子，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我家蘭芝什么時候也給我添個小孫子就好了。”她在心中默念著。
遇上年節(jié)，一些年輕的夫婦，拖兒帶女地回娘家去。他們從仲卿家的大門前經(jīng)過，孩子們走在父母的前面，蹦蹦跳跳，有的在途中停下來打鬧，或者攀折著野草野花；回來時，外公外婆還會讓孩子帶回許多好吃的。而焦仲卿夫婦逢年過節(jié)到蘭芝家去，總是兩個人去，兩個人回來。小夫妻倆不以為意，而焦母看在眼里，心里卻不是滋味。
一天傍晚，焦仲卿的母親去近鄰焦老四家串門兒。焦老四是焦仲卿的遠(yuǎn)房大哥，他的媳婦雖比劉蘭芝遲進門兩個月，但孩子已經(jīng)1歲多，會走路了。小家伙有時用泥土在地面畫著，有時逗著小貓兒戲耍，白白胖胖的，十分討人喜愛。
焦仲卿的母親和焦老四的母親四奶奶話著家常。焦四奶奶忽地問焦母：“你家蘭芝有么事（懷孕）了嗎？”
焦母說：“沒有啊！”
焦老四家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都不如焦仲卿家，他們早就對仲卿存有芥蒂，但又不好從臉上表現(xiàn)出來。蘭芝姑娘嫁過來三年了，還未懷孕，四奶奶表面上似乎是在關(guān)心焦仲卿，但內(nèi)心深處，對于蘭芝不孕，卻在暗暗地高興著。
四奶奶道：“3年了，還不生養(yǎng)，蘭芝莫不是‘公’的罷？我聽老人說，三年不生，恐怕就不會生養(yǎng)了……”
焦母聽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又不好怒形于色，便輕輕地“嗯”了一聲。
回到家中，她坐在床上發(fā)呆，沉默不語。她在靜靜地思忖著：蘭芝不生養(yǎng)，沒有下一代，這怎么行呢！“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呀！無后代，我焦家畈一望無邊的田地，還有我家的房屋，金銀財寶，留給誰呢？我的多才多藝、心靈手巧的好媳婦，看來是不會生養(yǎng)了！焦母的心里是多么的痛苦。留她？沒有孩子；不留她，叫她走，外人會怎樣說呢？經(jīng)過一番思考，為了家族的興旺發(fā)達(dá)，她最后鐵了心：不能留，千萬不能留，我一定要將她趕走。這事呀，宜早不宜遲……。
關(guān)于婆婆不喜歡蘭芝，在民間還流傳著另一種說法。仲卿與蘭芝恩愛情深，結(jié)婚后，他對于府上的公事也懈了；每次回家，與蘭芝伴得多，與母親伴得少。而且每次回家，在閨房內(nèi)總要親親熱熱地交談到午夜，小兩口子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與蘭芝在一起，仲卿總顯得精力充沛，容光煥發(fā)。焦仲卿的母親，擔(dān)心年輕夫婦關(guān)系太好了，房事過多，會影響兒子的身體健康。
一天，蘭芝將這幾天織成的布送到婆婆房里，婆婆拉長了臉，斥責(zé)道：“五天了，才織成五匹，你怎么織得這樣慢？”
蘭芝道：“婆婆，初三下午我交給你五匹布，今天是初六，剛好三天，又織成五匹，我比村里別的姑娘織得還要快呢！”
蘭芝的話，使婆婆啞口無言。但過了一會兒，婆婆大聲地斥責(zé)道：“你這賤媳婦，你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懶了！”婆婆以前與蘭芝說話時面帶笑容，現(xiàn)在，一說話就板著一副鐵青的面孔。
拌了幾次嘴后，婆婆與蘭芝的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了。蘭芝洗菜時，洗得格外認(rèn)真，總要用水反復(fù)沖洗幾次，可是在吃飯時婆婆卻斥責(zé)道：“蘭芝，菜里盡是沙，你是怎么弄的！”有一天，蘭芝在洗碗時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碗，婆婆立即破口大罵：“你的心中老在想著什么鬼名堂！洗碗時，心里也在想著仲卿？”
在這種場合下，蘭芝總是靜靜地聽著，不講一句話。這時的蘭芝，臉上卻不能表現(xiàn)出不滿與怨恨，要當(dāng)做沒有什么事、沒有聽到任何斥責(zé)一樣，否則婆婆會喋喋不休地罵上大半天。
有一天，仲卿休假從府上回來，他從小吏港購來十幾個美味可口的糖包子，讓家里人嘗嘗鮮，年長的媽媽當(dāng)然要多給幾個。仲卿進得房來，向母親請安，母親不在。焦仲卿來到閨房，拿出幾個包子交給蘭芝，叫她吃，就小解去了。婆婆從外面回來，看到蘭芝在吃包子，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蘭芝，你這好吃的，你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吃包子。仲卿哪里去了？你這好吃的媳婦，瞞著吃好東西！這還得了，你給我滾！”
蘭芝立即拿出十多個包子，送到婆婆的房里，解釋道：“仲卿將包子送給你老人，你老人不在。我這才吃了兩個，這些都是你的。”
婆婆道：“是你大？還是我大？你是婆？還是我是婆？你這沒有教養(yǎng)的東西，哪里懂一點禮節(jié)！”
一天，蘭芝又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受到婆母的嚴(yán)厲斥責(zé)。仲卿從廬江郡回來，見蘭芝正在閨房里小聲抽泣，忙問是怎么回事。蘭芝只得將婆婆最近一個時期以來，對她態(tài)度的變化如實告訴了丈夫。
“夫君呵，看來婆婆是要我走了。她想為你討一個能為焦家傳宗接代的媳婦……”蘭芝坐到焦仲卿的身旁，嗚咽著說：“我在你家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你讓我回娘家去吧，我明天就走。我17歲嫁到你家，每天天剛亮就起床，織布織到深更半夜。三天織成五匹布，婆婆還說我織得太慢。我不配供你家使喚，干不了你家的活兒，我不配做你媽媽的媳婦，留在你家沒有什么用處，你趁早把我休回娘家去吧。”劉蘭芝倒在仲卿的懷里，淚流滿面，輕聲啜泣著。
“蘭芝，你是我的好妻子，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人在府上公干，但心里卻在想著你。天冷了，我便想到你應(yīng)該加衣了；明月夜，我便想到你是否也在望月。你那可愛的身影，時時刻刻都在我的心中。我今生能夠娶上你這樣貌美如花，又聰明賢惠的妻子，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啊！媽媽雖然不喜歡你，但是我喜歡你，你千萬不能走。待會兒，吃過晚飯，我就去母親的房里，把我的意思告訴母親。你不要哭泣了。”仲卿扶起蘭芝，與她一道坐到床沿上，好言好語安慰著……
晚飯后，仲卿來到母親的房內(nèi)。他對母親說：“蘭芝明天要回家去，這可不能哪！孩兒我生就一副命小福薄的相，幸虧娶得這樣一個如花似玉、賢淑聰慧的好媳婦。我們希望能夠白頭到老，一直到死也要做伴侶，我們結(jié)婚才三個年頭呢，時間也并不長。蘭芝的言行并沒有不正當(dāng)?shù)牡胤剑阍趺床幌矚g她呢？”
仲卿的母親說：“我的兒，你怎么那樣死心眼兒呢？蘭芝這個女子太不講禮節(jié)了，常常胡作非為，不孝順長輩，一舉一動全憑她自己想的去做，做事兒不合情理，我非常討厭她，你把她休了吧！這件事應(yīng)該由我作主，不能由你。我心里憋著的這口氣，不是一天兩天了。哪能由你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呢？”
焦母接著說：“咱們村東頭那一家，有一個漂亮女孩，名字叫秦羅敷，她長得面貌體態(tài)可愛極了，沒有一個姑娘能比得上她，我這就托人去為你說親。你把蘭芝這個壞媳婦趕快給我打發(fā)走，讓她早日回娘家去，你可千萬不要再留她呀！”
母親的這些話，一句句擊碎著仲卿的心，他知道蘭芝的“壞處”，全是母親編造出來的。可是他卻不能反駁，他立即跪在地上，向母親哀求道：“兒求求母親切莫趕走蘭芝，如果母親一定要把蘭芝趕走，要我休了這個媳婦，那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娶妻了。”
焦母聽了兒子的話，立即站起來，用手在坐凳上使勁地拍打著，憤怒無比地說：“你這小子真的是天大的膽量，竟敢?guī)妥约旱南眿D說話，真是豈有此理！我對她已經(jīng)情斷義絕。我是絕對不能答應(yīng)你的！”
仲卿聽了，口里無言，心中著急。他思忖著：母命不可違，她的話就是圣旨，違背了，被認(rèn)為是大逆不道。對母親拜謝之后，仲卿走進自己的房里，淚流滿面，想對蘭芝說幾句話，一時又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待他靜下心來，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蘭芝，我當(dāng)然不想把你遣回家去。逼你回家的是我的母親。蘭芝啊，你暫時回家呆一陣子吧。我今天要回府里辦事，在府上呆幾天我就回來，回來后，就去你家把你接回來。我……我……我不能沒有你啊！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吧，我的話是算數(shù)的。”
蘭芝心情沉重地對仲卿道：“我們多年來相親相愛，是恩愛夫妻，我也不想給你增加麻煩了。那年農(nóng)歷十二月間，我離開家嫁到你家來，侍奉你媽，一切都順著她的意思，一舉一動都很小心謹(jǐn)慎，哪里敢自作主張呢？我日夜不停地料理家務(wù)，從來不知道什么叫休息。即使這樣，還是吃力不討好，受盡折磨。夫君哪，我總以為在你家沒有什么過失，我這一輩子可以在你家侍奉婆婆，報答你的大恩了。現(xiàn)在你媽卻要將我遣回娘家，哪里還談得上把我再接回來呢？”
蘭芝指著室內(nèi)幾個大箱子繼續(xù)說道：“這是我娘家陪嫁的衣物，裝有六七十個箱子，我的東西全放在里面。我走了，這些東西留給你做紀(jì)念吧，你在家中好好保重自己，千萬不要把我忘記了。”
仲卿拉起蘭芝的手，輕柔地?fù)崦钋榈匚侵拿骖a，也啜泣了。他聽著蘭芝的訴說，心里恨自己的母親太專橫。
仲卿思忖著：“我該怎么辦呢？我能離開蘭芝嗎？不能！我今生今世要與劉蘭芝永遠(yuǎn)在一起！如果沒有劉蘭芝，也就沒有我今生今世的幸福！可是，母命難違，我該怎么辦呢？”焦仲卿陷入矛盾痛苦之中……
仲卿食量減少了，人消瘦了，終日沉默不語。
婆婆鐵了心要仲卿休掉蘭芝，蘭芝只得回娘家去。
蘭芝說：“婆婆，我由于沒有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到你家來，勝任不了你家的事……我今日回娘家去，婆婆你在家里要多操勞一些了。”
蘭芝接著去到仲卿妹妹月香的房間，向她告別，人未進門，眼淚就一串一串地落下來了：“小妹，我嫁到你家時，你還很小，我今天被趕回家，你已經(jīng)長得與我一般高了，我希望你在家中好好侍奉母親她老人家。也希望你不要忘記我。”蘭芝說完這些話，隨即出門上了車，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仲卿依依不舍地為她送行。他騎了馬先走一步，蘭芝隨之也出了門。仲卿在大路口等了一會兒，蘭芝過來了，她的車子停下來，仲卿下馬走進蘭芝的車內(nèi)，輕聲地安慰她說：“我永遠(yuǎn)忘不了你，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你暫時回到娘家去呆一段時間吧，我今天去衙門辦事，過幾天就回來說服母親，再去你家將你接回來，我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的！”
蘭芝對仲卿說：“你的真誠使我感動，與你生活在一起我感到無比的幸福。三年來，你對我一片忠心。我總以為，我這輩子能夠遇上你這樣的夫君，是我最大的幸運。你既然喜歡我，我希望你過不久就回來接我，你要像磐石一樣堅定，我也要像蒲葦一樣柔韌。我的心是永遠(yuǎn)不會變的。我永遠(yuǎn)是你的。只是我的親哥哥劉大，性格十分暴躁，我一想到他，心里就不是滋味，誰知道他對我是什么態(tài)度呢？”
這一對恩愛夫婦，在車中呆了很長時間，淚眼相看，難分難舍，傷心的淚流成無底的河。
蘭芝回到家中，走進廳堂，覺得臉上無光，心里十分難過。母親看到蘭芝回來，大吃一驚。
母親對蘭芝說：“你怎么能自己回來呢？你13歲學(xué)織布，14歲學(xué)裁衣，15歲能彈箜篌，16歲學(xué)習(xí)《詩經(jīng)》、《書經(jīng)》，懂得禮儀，17歲嫁到焦家，我總認(rèn)為你沒有什么過失，能在焦家待上一輩子，你如果沒有什么罪過，怎么會一個人回來呢？”
蘭芝回到家中才十幾天，縣令便派人來說親。媒人說：“縣老爺家有一個三少爺，人長得十分英俊瀟灑，年紀(jì)不大，才十八九歲，能說會道，很有才能，他看上你家蘭芝姑娘了。”
蘭芝的母親，熱情接待了來說媒的人，她對蘭芝說：“你可以答應(yīng)這門親事啊！”
蘭芝聽到母親的話，心里十分難過，她含著淚水對母親說：“婆婆不喜歡我，厭棄我，但是仲卿很喜歡我，我們是恩愛夫妻。我回家時，仲卿對我一再叮嚀，我們永結(jié)同心，永不分離。今天違背我們當(dāng)初的誓言，恐怕不夠妥當(dāng)吧！”為了不使母親極度傷心，她對母親說道：“你今天可以回絕說媒的人，我才回來幾天呢，這事兒待以后再說吧。”蘭芝心中想的是拖一天是一天啊！
母親知道蘭芝對仲卿感情深摯，想到女兒回家才十幾天就嫁人，也認(rèn)為不夠妥當(dāng)，便對媒人說：“我這女兒回家才十幾天呢！她既然被焦家遣回，當(dāng)然是一個不合心意的妻子，她又怎能給縣老爺?shù)墓幼銎拮幽兀课医裉齑_實不能答應(yīng)你這門親事。”
媒人走后才幾天，又有一個說媒的人來了，說太守的五少爺俊美文雅，人長得好，又有才華，還沒有結(jié)婚，想與劉家結(jié)親。蘭芝的母親知道蘭芝對婚事的態(tài)度，便謝絕了媒人：“我的女兒早就向她丈夫發(fā)誓，回家后不再嫁人，我哪能自作主張答應(yīng)你呢？”
蘭芝的哥哥劉大從外面回來，聽到母親拒絕妹妹再嫁，便對妹妹說：“妹妹，你的頭腦太簡單了。你先嫁給府吏，現(xiàn)在嫁給太守的兒子，是好是壞，你的心中應(yīng)該很清楚。嫁給太守的兒子為妻，只會給你帶來榮華富貴，你今后要什么有什么。連太守的兒子都不嫁，你又能嫁給誰呢？”
劉大要蘭芝當(dāng)時表態(tài)，蘭芝豈能同意？她說：“我回來時已與仲卿相約：今生今世白頭到老，永不分離。仲卿現(xiàn)在府上公干，十幾天后，他就到我家來把我接回家去。”哥哥聽了蘭芝的話，頓時臉紅脖子粗，暴跳如雷。
劉大斥責(zé)蘭芝道：“蘭芝，你連太守的兒子都不嫁，你也太不自量了。母親年歲一天天大了，不能勞動，我養(yǎng)活母親是天經(jīng)地義。但是我不能養(yǎng)活你，你應(yīng)該盡快嫁人。你長期在家中呆著，這又像個什么樣子？你吃什么呢？我就該養(yǎng)活你？”
說到這里，劉大停住了，周圍的空氣顯得格外地沉悶滯重。他漲紅著臉繼續(xù)大聲說道：“我決不能讓你長時間地在家中呆著。蘭芝，你如果執(zhí)意不嫁人，我就叫你到外面租兩間房子讓你單過！”
蘭芝聽了，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她的心里難受極了。她想：我拒絕嫁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了。母親的話好說，違背哥哥的意見，他是絕對不會饒恕我的。情況如此，又叫我怎么辦呢？答應(yīng)？一切都完了；不答應(yīng)，又怎能活下去？此刻，蘭芝姑娘思緒煩亂，心中如焚。
過了一會兒，蘭芝只得流著淚答應(yīng)哥哥道：“哥哥的話有道理，我嫁到仲卿家，被婆婆趕回來，應(yīng)該聽從哥哥的安排，我哪里能自作主張呢？好吧，一切都照著哥哥的意思辦吧！”
媒人聽了蘭芝的話，高興極了，立即回到府上向太守報告道：“這次到劉家去說親，情況十分順利，公子與蘭芝姑娘很有緣分……”太守聽了，打心眼里高興，他立即翻看歷書，選定婚期，說道：“本月三十日是個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這一天。今天是二十七了，你們趕快準(zhǔn)備吧。”
為迎娶蘭芝，太守家頓時忙開了。他們準(zhǔn)備好了新船，縫制了彩旗，馬車的輪子是用玉做的，另外備有三百萬錢鈔、三百匹彩綢……二十九日這天一大早，一支由四五百人組成的報喜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蘭芝家送喜帖。
蘭芝進入房內(nèi)，關(guān)起門來抽泣，淚水濕透了衣裳。她將桌子移到窗前光線明亮的地方，左手持剪刀，右手?jǐn)傞_綾羅，早上做成繡夾裙，下午做成單羅衫。到傍晚，夕陽西下，蘭芝走出自家大門，望著西方的滿天紅霞，心頭無限惆悵，禁不住又大聲痛哭起來。
三十日那一天，蘭芝就要出嫁了。仲卿得到消息，當(dāng)天早飯后特意請假回來看看是怎么回事。在離蘭芝家二三里的地方，蘭芝就聽出了仲卿馬叫的聲音，她趕快出門迎接仲卿。仲卿向前望去，也知道是自己的心上人蘭芝來了。仲卿下馬，他們在一棵大樹旁站住了。
“仲卿啊，自從我離開你回到家里，許多事，是我們料想不到的。我發(fā)誓不再嫁人，母親都被我說服了，拒絕了縣令三少爺?shù)那蠡椤Ｌ匚迳贍攣砬蠡椋俏腋绺绱饝?yīng)他的。他一定要將我嫁給太守的兒子，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仲卿望著蘭芝，深情地哽咽著對她說：“我祝賀你高升啊！我的心永遠(yuǎn)像磐石一樣堅定，千年不變。可你這蒲葦只是一時堅韌，不能長久啊！我祝愿你今后一天天富貴起來，至于我，我，我還是走向黃泉吧。”
這時，蘭芝的心中多么難受，仲卿的確誤解了她。她望著仲卿道：“仲卿啊，你怎么講出這種話呢？我們同是受到父母的逼迫，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我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我是永遠(yuǎn)忠于你的。讓我們在黃泉下相見吧！”，
仲卿回到家中，上堂向母親作揖道：“兒仲卿今天特地來向母親告別。兒將不久于人世，只是日后母親一個人顯得孤單；我這樣做是有意的，請你不要怨天尤人，怪這怪那啊！我愿親愛的母親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焦母聽到仲卿的話，一時驚呆了，她對仲卿說：“你是高門大戶人家出生的人，在官府任職，你怎能為一個小女子而說這種話呢？”
停了一下，她接著說：“東家有一個很賢惠的女子，漂亮到了極點。苗條的身材，圓圓的臉蛋，皮膚白里透紅，一雙動人的眼睛尤其討人喜愛。我托人去為你說媒，對方很快就會答應(yīng)的。”
仲卿說：“媽媽，你不要再為我找媳婦了。我已經(jīng)與蘭芝發(fā)誓世世代代做夫妻，天上人間永不分離，我要與她永世相愛。您老人家自個兒多多保重吧！”他立即回到房中，心中的主意已經(jīng)打定。
太守家張燈結(jié)彩，鑼鳴鼓響，熱鬧異常。大門前迎候的人很多，蘭芝的花轎子抬進門，太守的兒子親自迎接。喜宴之后“拜堂”，先拜天地，再拜雙親，然后夫妻進洞房。
這時，蘭芝想到了仲卿。“仲卿啊，你在哪里？我正在想著你，你也在想我嗎？我怎能離開你呢？磐石……卒千年，蒲葦……旦夕間？我要與你永不分離呀！”
蘭芝的心中反復(fù)思忖著：我如何實現(xiàn)與仲卿的誓言呢？
“我的頭有點昏，要休息片刻。”她對太守家中的傭人說道。
“新娘子這兩天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我們大家都出去吧！”傭人大聲地說著。
于是大家去到正廳，讓蘭芝一個人在室內(nèi)休息。
蘭芝在室內(nèi)站立良久，打開窗戶，抬眼望星月，星月無光。她沉默著，思緒紛亂。“仲卿啊，你在哪里？我怎能離開你，怎能沒有你！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是迫于無奈，母命難違呀！媽媽啊，你在哪里？你已經(jīng)睡覺了嗎？我知道將我改嫁的不是你。我走了，你可要注意保重身體呀！哥哥啊，是你逼我走上絕路，但是我并不完全怪你，當(dāng)今社會不是‘父死從兄’嗎？我今生今世能夠遇上焦仲卿這樣的夫君，是我的幸福呀！今天即使死了，還可以在黃泉下與夫君相見，永世做夫妻，我也可以瞑目了”
她見窗戶前方有一口池塘，在星光下一平如鏡。靜觀池塘前后，未見行人走動，她便從窗戶上輕聲跳了出去，又輕聲地將窗戶關(guān)好，跳入池塘里自盡了。
池塘里發(fā)出聲響，泛起了漣漪，漣漪向遠(yuǎn)方擴散，水浪漸遠(yuǎn)漸平。竹木陰森，星月無影，水塘周邊田野是死一般地沉靜。這時，從太守家的廳堂里時時傳來喜慶的喧鬧聲。
過了一段時間，太守家人以為新娘子休息夠了，喊人，無人應(yīng)，推門，門不開。便讓傭人跳窗入室。室內(nèi)無人。全家人四處尋找，才發(fā)現(xiàn)新娘子早已跳入池塘自盡，撈上岸來，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
太守家頓時呼天叫地，亂成一團。
“你聽說了嗎？太守的兒媳，昨夜未入洞房就投水自盡了。”
“聽說那是一個很漂亮很賢惠的姑娘呀！”
過路行人在談?wù)撝@樣的話題。
仲卿聽了心中一驚，意識到可能是蘭芝出事了。他立即請了假去探視，果然是她。她被家兄逼迫著嫁給太守的兒子，是在太守家自盡的。蘭芝與他永別了，他知道他的心上人是愛他的、忠于他的。
焦仲卿在回家的路上，耷拉著腦袋，淚流滿面，神情沮喪。他回到家中，時近中午。他從母親房前經(jīng)過，母親的房門敞開著，未去向母親請安，隨即走進他和蘭芝棲息過3年的閨房。他在房中站立良久，撫摸著蘭芝留下的件件衣物。如今，桌椅猶在，人去床空。睹物思人，牽腸絞肚。
他在自家庭院的樹下徘徊了一陣子，心里在默默地叨念著：“蘭芝啊，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的心，我怎能沒有你？你走了，我留在人間還有什么意思？還有什么意思？你先我而去，讓我們在冥間相見吧！”他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堅決果斷地走出大門，在自家東南方向的一棵樹上自盡了。
周邊鄰村的人們，都在紛紛談?wù)撝@件事，有的贊揚，有的惋惜。
“多好的兩個年輕人啊！因為家中人硬要拆散這一對鴛鴦，他們便尋了短見。”
“他們那么年輕就死去，實在是太可惜了啊！”
“這一對義夫烈女，地方官府是應(yīng)該為他們豎立烈女義夫坊的。”
焦、劉兩家更是哭聲一片。
在焦家，仲卿的妹妹月香哭著責(zé)怪母親說:“都是你不好，如果你不趕走嫂嫂，嫂嫂不死，哥哥是不會尋短見的。”
在劉家，蘭芝的母親呼天叫地，哭昏過去幾次，她責(zé)怪兒子劉大:“是你一定要將蘭芝嫁給太守的‘令郎君’，如果你不逼婚，我的女兒是不會死的。”
焦、劉殉情后，兩家人都十分傷心，后悔莫及。如果當(dāng)初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慘事，焦母對蘭芝的態(tài)度也許要收斂一點；蘭芝的哥哥劉大也許不至于逼著妹妹改嫁。但是悲慘的事實已經(jīng)鑄成，事已至此，也沒有什么辦法可想了。難道人死了，還能活過來嗎？
蘭芝的媽媽也哭著說：“我的女兒和女婿，他們真的是天生的一對，地生的一雙，世上少有的恩愛夫妻，將他們合葬也好。”
蘭芝是在太守家投水的，安葬蘭芝本來是太守家的事。太守在當(dāng)?shù)厥怯蓄^有臉的人物，屬于當(dāng)?shù)馗唛T大戶，如今討了一房媳婦，與兒子未完婚就尋了短見，他當(dāng)然一萬個不高興。他端坐在堂屋里心煩意亂，沉默不語。當(dāng)劉大前來征求意見，想將蘭芝的尸體領(lǐng)回去，與焦仲卿葬在一起，太守當(dāng)然表示同意。但是太守提出：“我家迎親時送去的300萬錢聘禮，要退回200萬，可留下100萬錢作為葬蘭芝的費用。”劉大也同意了。
劉氏宗族中一個年齡較大的人，去焦仲卿家商討仲卿、蘭芝合葬的事兒。焦母對于兒子自縊而死，心里本來就十分難過，總感到自己的行為對不起兒子，罪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不對蘭芝另眼看待，不哭死哭活地要仲卿休掉蘭芝，那么就絕對不會有今天這樣悲慘的結(jié)局。焦母同意將仲卿、蘭芝合葬，妹妹月香當(dāng)然也說好。
這些樹得天地之靈氣，長得很快，枝繁葉茂，亭亭玉立，清爽宜人。人們在樹下席地而坐，休憩納涼，談?wù)f著焦仲卿和劉蘭芝哀切動人的愛情故事。祖父講給兒子聽，兒子又講給孫子聽，一代一代地講著……
仲卿為蘭芝殉情后，上吊的那一棵樹上飛來不少烏鴉，先是日夜啼叫不停，人們驅(qū)之不去。幾天以后，天亮?xí)r烏鴉忽地全部飛走；到了夜間，又不知從哪里瞬間飛來，集聚于枝頭，唱著哀怨的歌。人們傳說著，這一群烏鴉，是在為焦仲卿、劉蘭芝這一對恩愛夫妻的不幸遭遇鳴不平。人們聽到烏鴉如泣如訴的哀鳴，眼睛也就濕潤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去趕走它。后來，烏鴉越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太吵人了，人們才將仲卿上吊的那一根樹枝鋸斷，燒掉，幾十只烏鴉這才飛走。
焦、劉悲劇故事發(fā)生在小吏港，他們殉晴后又合葬在小吏港近旁，焦仲卿生前又是廬江小吏，人們一提到小吏港便想到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愛情故事，有些人干脆昵稱小市港為“小吏港”或“焦吏港”，小吏港和焦吏港的名字就這樣傳開了。
寒來暑往，幾個月的日子匆匆而去，焦仲卿、劉蘭芝殉情一周年的忌日到了。
但是，這兩只鳥，飛去又飛回，不忍長期離去。至今，每逢月夜，或者在“初七及下九”的日子里，人們還會看到，在古鎮(zhèn)小吏港焦、劉合葬墓的上空，有一對鴛鴦鳥繞著小吏港上空徘徊，且飛且鳴，似在唱著凄怨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