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星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這是河南一位老師寫的辭職信中的話，有人評之為“史上最具情懷的辭職信，沒有之一”。這封辭職信之所以一度被瘋傳并廣受關注，就在于它所透露出來的那種瀟灑中帶著一點任性的人生態度。
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可以說沒人敢瀟灑，就學就業、結婚成家、養老育小、房貸車貸、看病就醫……其中哪一樣不給人沉甸甸的感覺？想要瀟灑，怕只能是偶爾的一閃念；若是想任性，更是連想都不用想。在當下這種人欲橫流、躁動不安的環境里，實在無法想象會出現像陶淵明這樣的人。
然而在我國古代，卻不乏無拘無束、率性而為的人。南朝宋時劉義慶所撰的《世說新語》中，就載有好多真正活得極其瀟灑的古人。他們的所作所為，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活出了自我。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中載有這樣一件事：
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云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之母也。
上面引文的大意是：阮仲容早就與姑姑家那個鮮卑族的婢女有私情。就在阮仲容給母親守孝期間，他姑姑要遷移到很遠的地方去，起初說會留下這個婢女，但起程時，還是把她帶走了。阮仲容知道后，立即借了客人的驢，穿著孝服去追她，追上后兩人同騎著這頭驢回來了，還說：“人種（說明當時該婢女已懷孕）不能失掉。”這個婢女就是阮遙集的母親。
阮仲容即阮咸，仲容系其字。他是竹林七賢（魏晉時期七位名士，另外六位分別為阮籍、嵇康、山濤、劉伶、向秀、王戎，他們在生活上不拘禮法，常聚于林中喝酒縱歌，放浪不羈，成為所謂“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之一。盡管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崇尚個性張揚，社會風氣敗壞，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完全無視傳統禮教。與人私通、未婚先孕，即使放到現在，也并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做、無所顧忌說的事。但阮仲容表現出來的是根本不把世俗放在眼里，其行為之灑脫，真是沒啥可多說的。
阮咸是名士，借驢追婢顯示的是名士做派，官府中的差役應該算是小人物吧？然而魏晉時期的差役，也是令人刮目的。讓我們來看看《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中所載的：
蘇峻亂，諸庾逃散。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疑。自送過淛江，寄山陰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愿。卒曰：“出自廝下，不愿名器。少苦執鞭，恒患不得快飲酒；使其酒足馀年，畢矣，無所復須。”冰為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斛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
上面這段引文的大意是：蘇峻叛亂期間，庾姓族人都逃散了。當時任吳國內史的庾冰，獨自逃亡，百姓官吏都離他而去，只有郡衙里一個差役用一只小船載著他逃到錢塘江口，還拿一張破席子遮蓋住他，以防被人發現。當時蘇峻懸賞搜捕庾冰，各處都搜查得很緊。那個差役干脆把船停靠在市集碼頭邊，上岸喝醉了酒以后才回來，手里揮動著船槳指著那只小船對搜查的人說：“哪里能找到庾冰？就在那只船里面！”庾冰聽到后嚇個半死，一動也不敢動。負責搜查的官員見船小艙窄，認定差役是酒后說醉話，根本不信。庾冰這才得以被送過浙江，寄住到山陰魏家，脫離險境。叛亂平定后，庾冰想要報答那個差役，表示愿意滿足他的愿望。差役說：“我本就地位低賤，不求名也不求利。年輕時苦于聽別人的差遣，最犯愁的就是不能暢快地喝酒；要是后半輩子能讓我有足夠的酒喝，也就心滿意足了，別的什么也不要。”庾冰于是就給他造了一座大房子，買來奴婢，屋內裝滿了酒，就這樣供養了他一輩子。旁人都說，這個差役不止是明智，還挺達觀。
上面這個故事，可以給人提供一些想象：差役要官當，會怎樣？當不了官，要一份美差總可以吧？要大筆錢財，又會怎樣？想要娶個美女做老婆，應該也可以。其中不管哪個要求得到滿足，以后的日子會如何，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但差役只求余生有酒喝就行，也真是夠曠達的。想一想吧：有寬敞的房子住，身邊有人服侍，天天都有酒喝，沒有別的煩心事，這日子豈不過得如神仙一般？但真正能像這個差役那樣想明白的人，在現實生活里不知會有幾人？
古人中還有比上面兩位更瀟灑的。《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中載有王子猷和桓子野的故事，原文如下：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于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上面的引文大意為：王子猷有一次出京時，船還停泊在碼頭邊。昔日他曾聽說過桓子野擅長吹笛子，可是并不認識他。這時正巧桓子野從岸上經過，王子猷在船中聽到有個認識桓子野的客人說，那是桓子野，就連忙派人傳話給他說：“聽說您擅長吹笛子，可否為我吹奏一曲。”桓子野當時已經做了大官，他一向知道王子猷的名聲，于是立馬掉頭下車，坐在馬扎上，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畢，就上車離去。自始至終，雙方沒有交談一句。
王子猷即王徽之，子猷系其字。他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官至黃門侍郎，后棄官東歸。雪夜泛舟剡溪往訪戴逵，快到門口了又掉頭返回，“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就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桓伊，小名子野，曾任大司馬參軍，后任豫州刺史。《晉書》本傳說他“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兩個不相識的人，能合演上面這樣一出，真可謂瀟灑到了極致，堪稱千古一絕。放到現在，對于那些眼睛長到頭頂上的官員和名人來說，這樣的事有可能發生么？
2022.9.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