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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徽州之六:寂寞棠樾

寂寞棠樾

    淅瀝秋雨中的棠樾是寂寞的。

    棠樾雖然離歙縣縣城不過6公里,但自古以來從不在交通要道之上,因而也從不是熱鬧繁盛的商埠。棠樾不像宏村倚著黃山余脈,也不像西遞泊在山間盆地,棠樾是歙西平原上的一個小村,村前所謂的龍山不過是一小土坡而已。歷史上的棠樾本該是安靜而又寂寞的,只有那些富甲天下的揚州鹽商衣錦還鄉(xiāng),祭祖、修廟、修牌坊時候才是熱鬧的。近代抗戰(zhàn)期間,棠樾曾先后是國民黨第19、32、23集團軍的司令部所在地,還辦過鐘英、右任兩所中學,不管是戰(zhàn)馬嘶鳴還是書聲瑯瑯應該都是很熱鬧的。

   棠樾現(xiàn)在的熱鬧始自黃山旅游開發(fā),“上山看松石,下山看牌坊”曾經(jīng)是黃山旅游的固定項目,因而棠樾成了徽州開發(fā)最早、出名最早的古村落。但西遞和宏村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后聲譽日隆,短短幾年就壓過了棠樾,今天黃山旅游提供的線路基本上都是黃山加西遞宏村了。交通變遷的影響也是至深的,原來棠樾離上黃山的必經(jīng)之路不遠,一拐就到;而新開通的合銅黃高速卻恰好繞開了棠樾,慢慢地來看牌坊的游人就越來越少了。

    秋雨淅瀝中我又一次來到棠樾,兩邊的仿古商鋪都門可羅雀,店主人連招呼的熱情也似乎都失去了。2001年第一次來卻不是這樣,那時棠樾的游人川流不息,就像現(xiàn)在的西遞或宏村。我們在棠樾的2個多小時里,只碰到不多的幾個零星散客,沒有一個帶統(tǒng)一旅游標識的團隊,更多的時候就是我們10來個人在轉悠,我想這不僅僅是因為秋雨的緣故吧?那一年的7月,牌坊邊水田栽種著荷花,荷葉亭亭如蓋,荷花芳香襲人。而今天都又變回了耕地,牌坊邊的地里更是搭起了一排排的塑料大棚,白色的薄膜,很是刺眼、很不協(xié)調。生計總要比審美更重要,越來越寥落的游客早已不能真正改善村民的生活了。我懷疑總會有一天,用牌坊來吸引游客賺點小錢,將成為棠樾村民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雞肋”。鮑家花園門口租傘的老婦人見我們下車,很利索地把雨傘遞到我們手里,就算是成租了。后來才知道其中還有點小圈套,游花園和牌坊要出雙份的租金。看著我們的車從鮑家花園去了牌坊,老太太急得一路小跑追下來,唯恐我們順手牽走她的傘,她一直呆在牌坊景區(qū)門口等我們出來,那半天我們或許就是她唯一客源,看來生意真的不太好做啊。

   棠樾本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窘迫,本可以開發(fā)得更好。棠樾是幸運的,改革開放之初就走入了國人的視野,曾幾何時甚至代表了徽州文化。但棠樾也是不幸的,由于早年的開發(fā)受眼界限制,過分倚重那七座牌坊和兩座祠堂,跟它們相連一體的血脈之源——古村落并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棠樾的村落——祠堂——牌坊三位一體的整體格局可以說已經(jīng)不復存在,最先富起來的棠樾人在村里建了不少的磚混結構的新樓房,景區(qū)門口一排染黃白楊樹后面、清懿祠的邊后,到處都是新修的樓房。村里新舊建筑混雜,特點早已不甚分明,那幾棟宣傳冊上的老房子也許還在,但當它們失去了整個村落背景,年久失修的它們也就像是垂垂老矣的遲暮美人,不再有原先的風味了。現(xiàn)在來棠樾只能在牌坊下走一走,在祠堂里轉一轉,再也無法吸引我們更多的眼光,再也無法讓我們在此逗留更久。當西遞宏村以它們保留完好的原始風貌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成為皖南古村落代表的時候,棠樾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本錢跟它們?nèi)ジ偁帯⑷ゲ┺模荒艹蔀槭澜缥幕z產(chǎn)皖南古村落的擴展項目,只能寂寞地等待機會,但棠樾還有東山再起的足夠資本嗎?

    棠樾人應該為不化心思保護古村,而熱衷于開發(fā)不倫不類的鮑家花園感到后悔。鮑家花園本早已毀于太平天國戰(zhàn)爭,棠樾的古老遺存還有很多值得我們?nèi)ケWo和挖掘,何必去圈地360余畝,新修一座所謂古代大戶人家的私家花園,居然還自我吹噓為“東方園林之母”,盆景愛好者之“麥加”。你看現(xiàn)在所謂的“鮑家花園”,一點古色的痕跡也沒有,一點古意的模樣也沒有,與它相比,江浙一帶任何一座城市公園也比它更具有古典園林的韻味。中國園林以深邃含蓄、曲折多變而聞名于世,注重對園林空間的分隔與組合,不拘面積大小,追求在有限空間獲得無限的意境,達到曲徑通幽、柳暗花明的藝術效果。而今天鮑家花園主體部分敞開的大空間,鋪設大面積的草皮,粗糙的亭臺樓閣和不成比例的小橋流水,哪有傳統(tǒng)園林的樣子,如果沒有徽派的圍墻和那上萬盆盆景,鮑家花園只不過是一座西化的公園而已。中國盆景重造型,追求意境深遠,按這個標準衡量,花園里的大多數(shù)盆景都很一般的,我不相信這就能代表大名鼎鼎的徽派盆景的真實水平,就是那盆據(jù)說價值百萬元之巨的“南國風情”在我看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鮑家花園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幾個用來隔景照壁前的“徽州人家”、“江山如此多嬌”、“群峰競秀”等幾個大盆景。對于鮑家花園“失望”的評價絕對不為過。

   改革開放30年來,徽州人似乎做了不少讓人失望的事情,如黟縣附會地新修了一座賽金花故居“歸園”,但賽金花是不是黟縣人都是個大大的問號,何來她的故居“歸園”。潛口民宅博物館由徽州區(qū)和歙縣各地數(shù)百座明代建筑中精選拆遷而來,我們以前常說樹挪死,老房子何嘗又不是如此呢!那些老房子里沒有了原來的主人和生活,那些老房子旁丟失了原先的村落背景和環(huán)境襯托,只是喪失了靈性和生命的建筑空殼,真的只是民宅博物館里的文物而已了,作為旅游項目來開發(fā),最終也沒有得到游人與市場的認可,被冷落至今。 

    淅瀝秋雨中的棠樾終于恢復了它的寂寞本色,撐著租來的雨傘徘徊在安靜的棠樾,倒真的可以慢慢地欣賞了。鮑家花園小水池里幾莖枯荷,“江山如此多嬌”照壁后的松林雨霧,還有長滿果實的柚子樹、滴水的翠竹和紅槭樹,都饒有趣味。花園與村落之間有一段路,路的兩旁是零星的甘蔗地和收割后的水田,深秋的水田里居然長出成片的嫩綠小草,散發(fā)著勃勃生機,在雨霧中清新誘人,讓人剎那間產(chǎn)生了秋天還是春天的迷糊感。路旁電線上密密匝匝停著一群麻雀,和麻雀隔田相望的棠樾,籠罩在清煙淡雨中分外安詳又寧靜。

跟西遞胡文光坊和龍川奕世尚書坊的精雕細鏤不同,棠樾牌坊群不尚雕飾,樸素淡雅,質樸渾厚。分別建于明代和清代的七座高大牌坊,時間跨度長達幾百年,但風格混然一體,形同一氣呵成,在空曠的平野上,呈半弧形排列,富有沖擊力,壯觀而又孤絕。當我們的視線跟隨七道牌坊形成的彎弧一座一座看過去,在中間一棟翼檐飛翹的四角方亭都會稍作停留,那是鄧石題篆字的“驄步亭”,這座小亭子不僅為行人休息提供了方便,更重要的是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使建筑空間顯得生動,建筑形象更加豐富,為牌坊群增色不少。然后一直遙伸到最后一座……再遠處,是深秋里更顯得空曠蒼茫的徽州大地。

    就在這樣一個陰沉而又下著密密細雨的秋日,似乎空氣中都流淌著凝重的氣息,我安靜地穿行在棠樾牌坊下,和一座座牌坊對視。我總覺得每一座牌坊似乎都是有生命的,它彰顯著榮耀與高貴,又飽含著孤寂與無奈,在秋雨中向你訴說著它們后面或凄美悲傷或繁華喧囂的往事。我慢慢一步一步地,從第一道牌坊,一座接一座,直走到最后一座,將棠樾的每一個牌坊仔細地看過。回首端詳七座牌坊,嵯峨聳立在田野中央,青石的碑身,掩不住歲月的風塵,偉岸中有些陳舊,煙來霧去中漸次模糊,就如同鮑氏家庭所演繹的那一出出或凄美或凝重或忠或孝或節(jié)或義的往事,那份奇特的孤絕寂寞之感陡然變得強烈了起來,心中的惆悵也慢慢地彌散了開來。

    棠樾牌坊是一枚枚鑲嵌在大地上鮑氏先人的勛章。或許,棠樾牌坊的吸引人之處不一定在于它承載了多么動人凄涼,也不一定因為它有多么大的文化歷史意義,更重要的是它讓每一個到此的人或多或少引起某種情感上的共鳴。或許是晨昏時候薄霧般淡淡而緋紅陽光給肅穆的牌坊的親吻;或許是牌坊的形單影只與碧草中蝶舞雙雙的鮮明對比;或許是阡陌田園間洗脫煩事的幽靜美好;也或許是青磚石瓦里對鄉(xiāng)土的懷念……那樣的環(huán)境,那樣的故事背景,那樣的空氣,牽引著你進入故事,在或濃或淡的古老徽文化氣息里思量過去與未來的命運。我想,這才是棠樾的魅力。

   深秋寒雨里,莊嚴氣派的鮑氏支祠敦本堂和女祠清懿堂顯得格外清冷寥落,我站在祠堂的屋檐下,看著皖南深秋的細雨,從濕漉漉的天宇,伴著忽急忽緩的秋風,斜斜地飄落,落在天井里,屋檐滴水聲清晰可辨,雨越下越密,滴水連成線好像要穿越歷史的迷霧,好讓我看清楚棠樾的今生前世,此刻寂寞的鮑家列祖列宗是不是在俯視陌生的我呢?

    穿行于這些矗立于棠樾的村口牌坊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放輕、放慢腳步,一遍又一遍地注視著這些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巨大身軀,一次又一次地聆聽著它們的悲歡傾訴。

    自南宋以降,棠樾為鮑氏聚族而居的地方,鮑氏是一個以“孝悌”為核心、嚴格奉行封建禮教、倡導儒家倫理道德的家族。棠樾的孝子特別多,甚至可以說鮑氏家族是靠“孝”繁衍壯大起來的,這與歷代帝王都把“孝道”當作修身齊家治國的根本思想是分不開。“慈孝里”牌坊銘刻了明永樂皇帝的《慈孝詩》日:“父遭盜縛迫兇危,生死存亡在一時。……鮑家父母全仁孝,留取聲名照古今。”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聽到這個事后,欣然寫下了“慈孝天下無雙里,錦繡江南第一鄉(xiāng)”的對聯(lián),并撥銀將“慈孝里”牌坊重新修繕,又刻御題對聯(lián)于其上,一座牌坊被兩朝皇帝加封,這在我國歷史上也不多見。

    七座牌坊,是鮑氏在明清兩代400多年的時間里,豎起的家族豐碑,這里面有整個家族無尚的榮光,每座牌坊旌表的每一個人,都是理學思想的忠誠實踐者,那個時代崇尚的所有道德禮儀標準都物化在這石頭牌坊里了。七座牌坊,鮑燦祖孫一個打頭,一個殿后,既可以互相凝視對方,又一脈相承,就像一本保存完整的宗譜,供穿行其間的我們,虔誠拜謁,從容翻閱。七座牌坊的排列順序是忠孝節(jié)義節(jié)孝忠,所以無論從哪一端開始走,次序都是忠孝節(jié)義,這個家族把對君主的忠誠,綿延千年的孝道,封建婦女的堅貞,重道守義的氣節(jié),都鑄造在巍峨的牌坊之中。正因為這些刻意的提倡、刻意的旌表、刻意的御賜,才更加深刻的反映出棠樾村“忠孝節(jié)義”的濃厚精神氛圍,正是這種氛圍,才使鮑氏家族連續(xù)元、明、清三朝400多年,出了那么多的明賢孝子和富賈顯宦,“上交天子,藏鏹百萬”。

   牌坊的大量建造和中國古代的旌表制度有關。中國古代自漢朝開始,就逐漸形成了一整套的旌表制度,對道德優(yōu)秀的人,中央朝廷給予一定的物質、精神上的獎勵,以期樹立榜樣,引國民效仿,進而純化風俗。旌表是國家壟斷的一種榮譽性權力符號,是古代統(tǒng)治者推行德行的一種方式。歷代王朝對所謂的義夫、節(jié)婦、孝子、賢人、隱逸以及累世同居等大加贊賞,往往由地方申報朝廷,獲準后賜以匾額,或由官府建造牌坊,以彰顯其名聲氣節(jié),獲得旌表是彰德行、沐皇恩,流芳百世之舉,常常成為整個家族幾代人的追求,借此昭示家族先人的高尚美德和豐功偉績。所以說歷代統(tǒng)治者都很重視“精神文明建設”,國家權力的觸角就是通過旌表這種柔性的制度悄然伸入民間,使國家的意志通過這種活動為民眾所接受和承認,從而達到對基層社會的控制。

    明清兩代的旌表就是通過立牌坊來宣揚禮教,標榜功德。棠樾的“鮑象賢尚書坊”、“鮑逢昌孝子坊”、“鮑文淵妻節(jié)孝坊”、“鮑漱芳父子義行坊”、“鮑文齡妻節(jié)孝坊”、“慈孝里坊”、“鮑燦孝子坊”依次排開,每一座牌坊下的都是一個耐人尋味的道德故事。牌坊是封建禮教和封建道德的一個象征性建筑符號,面對牌坊細細研究物化在這些石頭里古代社會所崇尚的道德禮儀標準,比翻查資料生動多了。這七座牌坊,與其說是紀念鮑氏宗祖,不如說是是教化人心的紀念碑,支撐儒家文化的擎天柱。立牌坊能讓人“美名遠揚”、“流芳百世”,立牌坊是為了給人們樹立道德楷模,以此熏陶教育人們行善積德,遵循“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立牌坊就是古代中國禮教道德的通俗化和大眾化,立牌坊旌表的是價值觀,旌表的是通過堅持這套價值觀而作出犧牲貢獻的個人:忠良孝義的男人,貞烈節(jié)孝的女人。

  在中國古代社會特別是明清時期,立牌坊是一件極為隆重、極不容易的事,這是由各級官府乃至最高統(tǒng)治者來控制的一種官方行為。各地官府按朝廷的規(guī)定查核事實后逐級呈報,建造牌坊的審批權最終掌握在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手中,只有皇帝審查恩準,或由皇帝直接封贈,方能建造。即使允許建造,建造什么規(guī)格的牌坊,也有嚴格的等級限制。因此能獲得皇帝降旨建造牌坊,對一個人、一個家族乃至一個地方來說,都是一種至高無上、無與倫比的殊榮。

    牌坊也不是徽州獨有的。實際上,不論大江南北,都曾經(jīng)建有很多牌坊,只是因為徽州僻在萬山中,戰(zhàn)亂較少,當?shù)厝擞肿⒁獗Wo,才得以大量地留存至今。20世紀三十年代,一位社會學家曾這樣描繪過:“旅行中國社會的觀光者,差不多在游蹤所到的城邑鄉(xiāng)村或郊外墓門之前,總可以看見一種旌表的牌坊或牌樓,在市聲鼎沸中或蒼煙落照中矗立著,這些都是古色古香的前代遺物。這些古色古香的遺物,有的因為年代太荒遠了,石柱或已傾倒在碧草黃沙之中,在風露中微喘著,有草蟲在其下低唱著不知名的曲調,頓使旅人們油然生思古的幽情,微感到人世滄桑之悲緒;有的仍然巍然獨秀,在夕陽里發(fā)揮無限的光輝,無形中流露著一幕悲壯熱烈的史實,使人臨風悼意,使人起舞低昂;有的則又華美如新,它那壯麗的雕刻和古意的構圖,在在都表現(xiàn)出中國古代建筑美術的輪廓,又績大,又偉嚴,如同鶴立雞群似的,又如同魯?shù)铎`光似的,岸然癡立在鎮(zhèn)市鄉(xiāng)村生活的迷惘里。”(曾鐵忱《清代之旌表制度》)。

    但徽州被譽為“牌坊之鄉(xiāng)”,牌坊多也是事實。徽州原有牌坊一千多個,現(xiàn)尚存百余個,歙縣一縣歷代就建牌坊250多座,現(xiàn)存牌坊82座。在徽州,幾乎隨處可見牌坊的影子,它們或歌頌孝子懿行、貞女節(jié)婦,或褒揚官宦名門、忠政操守,或彰顯科甲功名、軍政功德。這與徽商的發(fā)展、興起以及程朱理學的發(fā)源、影響有著淵遠流長密不可分的關系。徽州是明清中國商業(yè)氣氛最為濃烈的地區(qū),但讓人奇怪的是,徽州也是宗族制度、封建禮法制度最為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徽州人是宋明理學的忠誠實踐者,在居室的門楣或者醒目位置,我們經(jīng)常看到諸如敬愛堂、懷仁堂、述仁堂、修德堂等匾額高懸,并掛滿與修身養(yǎng)性、克己寬人有關的楹聯(lián),曉人以處世之理。就拿村名“棠樾”二字來說就飽含儒家理想,“棠樾”來源于《詩經(jīng)甘棠》篇周賢呂臺伯的故事。臺伯推行文王政令,深入民間在一棵甘棠樹下辦公,甚得民心,后來特意保護那棵甘棠,讓它枝葉茂盛,清陰滿地。因而把“棠陰”一詞喻為“德政”,棠樾的“樾”字,就是指樹陰。

   理學是中國思想史上曾起過重大影響的學派,而在新安(后稱徽州)的傳播和影響尤深,理學的奠基人洛陽程顥、程頤和集大成者婺源朱熹的祖籍均在歙縣篁墩(今屬屯溪),故稱其為“程朱闕里”。朱熹著述亦自稱“新安朱熹”,朱熹曾三度回徽省親,每次逗留數(shù)月,所以徽州從其學者甚眾。這些學生,講學鄉(xiāng)里,推崇理學,使徽州成為理學影響最深的地區(qū)。南宋理宗把朱熹的思想,作為維護統(tǒng)治的理論根據(jù)加以推崇,追封死后的朱熹為太師、徽國公,親自為歙縣“紫陽書院”題額,從此,程朱理學成為徽州正統(tǒng)的學術思想。從南宋前期至清乾隆年間,新安理學在徽州維系了600多年,對徽州社會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徽州人對程朱理學更是信奉不移,“凡六經(jīng)傳注,非經(jīng)朱子論定者,父兄不以為教,子弟不以為學也” (道光《徽州府志》),清代曹振鏞稱:“自宋、元、明迄今數(shù)百年,江以南士私淑文公,能于學校自表自見者,必推我新安”。故歙縣稱為“理學之都”。徽州牌坊,是宋明理學的化石,發(fā)揮著褒揚功名,旌表節(jié)烈、倡導民風的功用,是隨著徽州社會封建文化需要而發(fā)展起來的。牌坊是徽州文化的一種象征物,尤其是被稱作“東南鄒魯”的徽州禮教文化的物化象征,只有透過一座座牌坊,我們才能真正了解徽州人。

    一個個久遠的故事,在這個秋雨霏霏的晌午,浸過牌坊沉默的青石,竟這般真實地淋漓盡致地展示出傳統(tǒng)禮教文化和理學思想。牌坊這人造的歷史化石,曾是古代社會最高的榮譽象征,但它的象征意義,從它代表的封建標識衰落的那天,其實就已經(jīng)開始消亡,牌坊在今天徽州后人眼里早已成了一些毫無生命的石頭,它的所有道德光環(huán)早以被歲月的風塵所遮蔽,道學的行為處世方式早已湮沒在古紙堆里了,世孝祠早改賣廉價的旅游紀念品了,不見了歷代孝子的牌位,世孝祠壁頭嵌著的一方方家規(guī)族律,還能維系著家庭血脈里世代相因的尊嚴嗎?守候在這方田園的鮑氏族人早已沒有了先人的闖勁和商業(yè)天分,就這樣與世無爭地在棠樾這一畝三分地里,生息繁衍。我不知道今天的鮑氏后人究竟繼承多少先祖的忠良孝義,沿襲了多少牌坊傳遞出的光宗耀祖的思想。也許他們更津津樂道于、沉溺于自己祖先的傳奇故事,更希望憑借出賣祖先的榮光來改善自己的生活窘境。我想,鮑家祠堂里的忠良孝義男人們也許真的很寂寞?!

   在棠樾最寂寞的,當然是供在祠堂里刻在牌坊上的節(jié)婦烈女。

   棠樾歷代不僅多忠臣孝子,更多節(jié)婦烈女,《民國歙志》記載,明清兩代,鮑氏家族,出了貞節(jié)烈女59人。男人的忠義多半還有功名利祿來肯定獎賞,女人的節(jié)孝牌坊則絕對是血淚史碑了,能承受節(jié)孝牌坊表揚的婦女,毫無例外必然是年輕守寡,含辛茹苦奉侍公婆、撫養(yǎng)子女,兒子長大后必得功成名就,同時她還必須要熬到年紀一大把,才有資格和可能,由她的孝子和宗親代她請求立一座牌坊。這是女性為成就男性和家族的光榮,而背負的石碑般的重擔,更何況還有多少有著類似命運的女子,甚至連牌坊的邊也沾不上,59個貞節(jié)烈女不是只有兩人獲得了貞潔牌坊的旌表嗎?

    這兩座貞潔牌坊都建于清乾隆年間。鮑文淵的續(xù)弦、上海嘉定人吳氏22歲遠嫁到棠樾,29歲開始守寡,用30多年的守寡生活,先是將丈夫前妻的孩子撫養(yǎng)成人,后又修了鮑家九代的墳塋,豎起了“節(jié)勁三冬、一庭冰雪、脈承一線、撫孤守節(jié)”的“完美”形象。吳氏的舉動感動了官員,于是打破了繼妻不準立坊的常規(guī),破例申請為她建造了一座規(guī)模相當?shù)呐品唬M管得此厚愛,但在牌坊額上“節(jié)勁三立”的“節(jié)”字上,還是留下了伏筆——把節(jié)字的草頭與下面的“卩”錯位雕刻,以示繼室與原配在地位上還是不能平等。在吳氏節(jié)孝坊落成的九年后,棠樾又新添了鮑文齡妻汪氏節(jié)孝坊,上書的“矢貞全孝”和“立節(jié)完孤”,是為了表彰汪氏年二十五開始守節(jié),整整20年,一直到四十五歲去世。看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九年相隔的時間也不算長,榜樣就在身邊,故事還算鮮活,甚至有可能言傳身教,或是暗自較量。也許,寂寞女人的悲哀,也惟有在這塊招牌下還能較一較勁了。在清懿堂,一眼可見寢堂龕座上,供奉著的鮑氏女主牌位,將棠樾鮑氏貞節(jié)烈女,按世系順序排列,讓后人頂禮膜拜,四時祭祀,奉為楷模。

    棠樾所在的歙縣現(xiàn)有貞節(jié)牌坊41座,其中明代3座,清代38座,占現(xiàn)存牌坊的半數(shù)之多。歙縣新南街上的“孝貞節(jié)烈坊”,建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型制簡陋,用材寒磣,是大清王朝覆滅前唱給徽州婦女的最后一首挽歌。別看它貌不出眾,坊額上的文字卻驚心動魄,上書:“徽州府屬孝貞烈節(jié)六萬五千零七十八名”,一次就集體表彰六萬多名節(jié)婦烈女,這個龐大的數(shù)字里頭蘊含著多少辛酸和血淚!吳敬梓《儒林外史》中有“徽州府烈婦殉夫”的故事,為我們展現(xiàn)了禮教束縛下的社會心態(tài)和民眾習俗 :徽州秀才王玉輝的女兒王三姑娘喪夫之后自裁殉夫,得知女兒殉節(jié),王秀才竟然仰天大笑:“死得好!死得好!”,他的朋友也都稱贊王玉輝“生這樣的好女兒,為倫紀生色”,于是定制了木主擺入祠堂,并在門首建了牌坊。從徽州的文獻來看,這個故事絕不是小說家的杜撰。我們翻看徽州的方志、族譜和其他資料,處處可見“婆媳同孀”、“三世苦節(jié)”、“未嫁守寡”、“夫亡投井”和“殉夫自縊”等記載,觸目皆是。民國《歙縣志》中人物志共九卷,烈女傳就有四卷,因此 清人趙吉士說:“新安節(jié)烈最多,一邑當他省之半。”走在牌坊成群的棠樾,撫摸著這些古樸滄桑的古跡,心中竟然泛起絲絲涼意,我為歷史背后的寂寞陰冷所震撼。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封建社會里,徽州大建旌表女性的牌坊有著深刻的背景,這同樣與徽商的發(fā)展、興起以及程朱理學的發(fā)源、影響有著淵遠流長密不可分的關系。

    白居易《琵琶行》云:“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浮梁茶市久負盛名,浮梁與古徽州的休寧縣、婺源縣、祁門縣相鄰,浮梁販茶就曾是徽商的重要出路。更早的史書記載,東晉武陵王司馬唏每適宴會,常令娼妓扮作新安人,載歌載舞演唱離別之辭,其聲凄婉悲切。當然這一點還不能證明1500多年前的徽州人就已經(jīng)時常外出經(jīng)商,但卻能大概推算出那時的徽州婦人,已經(jīng)被標上了悲劇的格調。皖南素有“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田園”的說法,《安徽通志》記載,歙縣“地狹人稠,力耕所出,不足以供,往往仰給四方”。地少人多使得徽州人為了覓求生存和發(fā)展,只好以賈代耕,那時有俗諺云:“歙南太荒唐,十三爹來十四娘”,說的就是當時年滿十二三歲的男子就要完婚,然后外出經(jīng)商。明清之際是徽商發(fā)展的黃金時期,據(jù)說徽州70%以上的成年男子都要離鄉(xiāng)從事商貿(mào)經(jīng)營。而一旦外出,從此就萍飄蓬轉,要等過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后才能返鄉(xiāng)省親。《新安竹枝詞》云:“健婦持家身作客,黑頭直到白頭回。兒孫長大不相識,反問老翁何處來”。正因為“無徽不商”,導致了徽州男兒少小離家,懋遷異鄉(xiāng),歷經(jīng)霜風雪雨,及至暮年返鄉(xiāng),兒孫“反問老翁何處來”,因此也就有了“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的人生凄涼,也奠定了徽州商人婦的人生悲劇。

    在明清的徽州我想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的凄涼畫面:不諳事的徽州少年,肩上挎著裝滿炒面的藍布口袋,告別新婚的妻子,在母親哽咽的道別聲中,一步三回頭。抹一把雨水或是淚水,在石板曲徑的咚咚聲中,義無返顧的奔向禍福難料的商旅,徽州商人就是在被人思念中開始了商旅征程。丈夫這一走也許就是十年八載,而留給妻子的則是承擔起全部家務勞作的勞累和連年的寂寞期盼。有一個“記歲珠”的故事:一對徽州夫婦新婚三月,丈夫即外出經(jīng)商,留守商婦以刺繡為生,每屆歲末,便把日積月攢下來的余錢去換回一顆珠子,借此記錄丈夫離家的時日。及丈夫還鄉(xiāng)時,婦已亡三年余,啟視其篋,積珠二十余顆矣。一顆珠子一年淚啊,這里頭凝結著多少相思、多少哀怨啊! “記歲珠”,它記錄的何止是歲月的流逝,分明是徽州女人心中浪漫的想象和寂寞的等待啊!

    男人們都出門了,地少人多的徽州,依然顯得空曠落寞。在徽州這一方縈繞著離別氣息的土地上,無限的愁緒和思念,已經(jīng)積淀、發(fā)酵,到今天還彌漫著著讓人心酸的滋味。男人們賺了錢建起了深宅大院,修起了美人靠,家中獨守的新婚嬌婦,孤零零的斜依著“美人靠”在落葉的秋風中,無望地打量圍墻外面的世界,排遣心中郁結的煩惱和寂寞,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都沒有,日子該是怎樣的不堪啊?!據(jù)說當年徽州商人婦發(fā)明了一種“香棗”,就是將兩顆棗子剝疊而成,其中撒上茴香粉,再用蜂蜜浸漬。這種香棗是用來寄給丈夫的,意即“早早(棗棗)回鄉(xiāng)(茴香)”。但是,除了送香棗之外,她們還有更多的選擇嗎?

想念是痛苦的,冥冥之中的那種魂牽夢縈是我們今人都可以用心來感受的。稍有才情的女子,將心事付諸詞曲,就像徽州女詩人程鳳娥在《鷓鴣天.有懷》中寫的那樣:“一點愁心指上彈,梅花羞帶病中看,相憐早被湖山隔,空對孤燈帶影殘。情沒緒,思無端,更深猶自倚朱欄,長空獨有天邊月,為我勾留伴曉寒。”而不會作詩的女子,面對寂寞庭院,重門深鎖,也只有閑倚雕欄,獨賞孤月,嫣然顧影自憐。全中國只有徽州,女子才享有專門的祠堂,或許,很多年前也是一個秋雨淅瀝的午后,棠樾的女子們,安排好家務后,拿著女紅,來到女祠里,一邊穿針引線,一邊對著天井里滴下的雨珠,相互間傾訴著對遠行的親人的掛念;一邊為供奉著的先輩燒香,一邊嘮叨著女兒的悄悄話。唉,女祠,孤獨的歲月里,慰藉著女兒們多少的苦辣酸咸。暮色中走出祠堂,望著大門外雨霧中牌坊黑瞳瞳的高大身影,她們會想些什么呢?

    但黑夜每天總會降臨,窗迎冷月,燈搖殘照,一種孤寂之感也總會油然而生。也許只能像鮑家遠嫁龍游的蘭姑太一樣,靠解“九連環(huán)”,聊以消愁破悶,忘卻這長夜漫漫,或撒上一地銅錢,一一撿起,再撒開,再拾起……如此往復,直到累得精疲力竭,直到東方魚肚白。就這樣,多少的花容月貌在相思中燈枯油竭,多少的良辰美景在等待中曉風殘月。凄風夜雨中,一代又一代烈女貞婦青絲變白發(fā),送不走的是點點心愁,等不回的是出外的丈夫。真的很難想象,徽州女人承受著什么樣的壓力和寂寞。直至今日,那些散落在徽州的大小貞節(jié)牌坊,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凄風苦雨,似乎仍在無聲地訴說著很久以前思婦的寂寞與辛酸。我想起了舒婷的《神女峰》:“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

    面對常年奔波在外的丈夫,徽商婦承擔的不單單是漫長的想思之苦。節(jié)儉、吃苦、敬老、忠貞的徽州女人們早就用瘦弱的雙肩擔負起了沉重的家庭責任,伺奉長輩,教攜幼子,春耕秋貯。很多時候,她們還需要面對沒有結果和終點的等待,如果丈夫突然亡故,她們大多不會改嫁,也不會逃脫,而是選擇守寡,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清苦和寂寞換回一個貞節(jié)的名聲,換取一座鏤刻精美的牌坊。可縱是牌坊再美,那也只是一塊冰冷的石頭呀!遙隔百年,我們誰又能明了那些牌坊背后婦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

    就這樣,逐漸上了年紀的徽商婦人,在深宅大院里,依舊一邊側耳傾聽古巷里遙遠的足音,無望地等待,一邊在程朱理學編織的貞潔網(wǎng)里,苦苦地掙扎。她們沒有別的選擇,也無法解脫,她們可效法的,能知道的,也只有那些貞節(jié)烈女。在徽州,對于再嫁的婦人,人們總是以歧視的眼光相看。她們出嫁時不得走正門,轎子不能靠近宅院,只能“穴墻乞路,跣足蒙頭”,無知的兒童對她們鼓掌起哄,甚至于投擲瓦石。在這樣的氛圍中,于是,當?shù)氐摹皨D女節(jié)烈之風尤甚”,竟達到了“相競以貞,故節(jié)烈著聞多于他邑”的瘋狂地步。程朱理學用以教化社會的核心理念就是“天理”確立和“人欲”戕滅,在這塊程朱闕里的禮教土地,理學思想深入人心,形成了一系列為社會所普遍承認和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忠孝節(jié)義、三從四德,給女性套上了更為沉重的精神枷鎖,促成了婦女的節(jié)烈之風。

    其實,中國歷史上從不缺少貞節(jié)女人,歷朝歷代政府對貞節(jié)女人也有著不同程度的表彰。甚至專門成立一些類似于“全節(jié)堂”、“保節(jié)堂”的機構,大肆提倡貞節(jié),收容安置貞女、節(jié)婦。在此基礎上,又苦心孤詣地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獎勵、管理、規(guī)范貞節(jié)的理論和方法。到了清朝,對貞女的表彰達到了最高的境界,皇帝親自從國庫撥錢為貞女立牌坊。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法國人龔當信在廣州寫信給愛提埃納·蘇西埃神父說:“雍正皇帝還制定了另一條法規(guī),要求寡婦們守節(jié)及妻子對丈夫忠貞。皇帝說,國泰民安尤其取決于婦女們的忠貞。她們應該恪守婦道,履行她們的義務。一個年輕的婦女失去了丈夫,如果她能守寡,不再嫁人,在她去世前至少守寡二十年;或者一個婦女為了保持貞操,受到逼迫不屈而死,朕令她的家人不管在如何條件下,都要報告地方官。地方官核實事實后,再奏報朕知道,朕將下旨,從皇家財庫里提取必需的銀兩,在她的家鄉(xiāng)為她樹碑立傳。”政府如此倡行貞節(jié),導致貞節(jié)婦女數(shù)量的激增,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而另外一個意外的后果是因之而來的政府財政的緊張。所以自嘉慶年間開始,有了歸并眾多貞節(jié)婦女于一處,只給銀三十兩建立總坊的做法,并且很快成為制度,這樣,封建政府在減少財政支出的同時,也達到了旌表貞節(jié)的目的。歙縣新南街上的“孝貞節(jié)烈坊”應該就是總坊,過去一個節(jié)婦三十兩,而今六萬五千零七十八名節(jié)婦依然三十兩。值得一提的恐怕不是節(jié)婦的貶值,而是統(tǒng)治者萬般無奈之中嘴角泛起的一絲笑意。

    而徽州的男人畢竟不同于女人,常年在外,在想念妻子的同時,也許更擔心妻子的背叛,對于婦女貞節(jié)一事,有點莫名的恐懼,有些神經(jīng)質的敏感。道貌岸然卻又內(nèi)心脆弱的徽州商人,懷著心照不暄的目的,開始大肆宣揚變了味的“綱常禮教”,刻意放大“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倫理觀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大肆渲染貞女烈婦的故事,并想方設法讓恪守婦道、舍己保節(jié)的事兒,讓你耳濡目染,讓你銘刻于心,甚至溶化在你的血液里。于是,女人的貞潔也迅速被異化成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狂熱,于是“綱常”就顯露出血淋淋的吃人本性來。精明而又小心眼兒的徽州商人,就這樣利用人性趨名逐利的弱點,把三從四德和對丈夫的愚忠當作封建禮數(shù)的楷模,寫在史書上、刻在石頭上,掛在牌坊上加以標榜,這種陣勢對于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小腳徽州女人而言,便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于是女人們就要承擔男人轉嫁的榮耀,要不丈夫死掉自己苦撐,倘若熬不得幾十年的清苦寂寞,也可以“速成”,辦法是自殺殉夫。就這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禁錮在一座座石牌坊里了,為一個虛妄的名分,虛守一生,空等一世。在漫長的歲月中,以青春的容顏和無邊無際的寂寞孤清,換來的只是這冰冷的石頭,然后在千百年歲月中向人們展覽,任人們評說,這是時代對她們的殘酷,還是她們對愛情的神圣諾言?而那些獨守空房的徽州女人,是否考慮過,除卻死后牌坊上冰冷的榮光,這一生的溫暖和幸福,到底向誰討得?而那些四海奔波的徽州男人,是否曾為牌坊上的女人流過熱淚?或許只有女人用清苦和血淚換來的貞潔,才能給他一些體面、一些榮耀,甚至一絲欣慰,一點安全感。

    并不是我刻意諷刺攻擊徽州商人,徽州的貞潔烈女數(shù)的增長絕對與明中葉徽商勢力的崛起以及清乾嘉時代徽商的鼎盛息息相關。資料表明,從唐代到明清時代,歙縣的烈女呈直線上升的趨勢,特別是到清代,烈女數(shù)竟是明代的四倍之多,而在其中,商人婦占了絕大多數(shù)。在歙縣,流傳著這樣的一句俗諺:“嫁到檀模、檀樾,餓死也情愿。”檀模、檀越也就是唐模和棠樾,這兩處都是明清時代商賈輩出的村落,是清代眾多鹽商巨擘的桑梓所在,但更是徽州貞潔烈女的集聚地。隨著兩淮鹽業(yè)的如日中天,徽州鹽商一方面在揚州一帶提倡風雅,文酒聚會,紛紛“以儒飾賈”,用儒家倫理給自己貼金;另一方面,則在老家徽州,殫精竭慮,要將桑梓鄉(xiāng)土塑造成“慈孝天下無雙里,錦繡江南第一鄉(xiāng)”,把徽商婦的貞節(jié),有意無意之間當成了男人博取名聲的籌碼。

    而那些在外的難耐寂寞的大丈夫們,盡可以花街柳巷風花雪月了,至于家小的忠貞不二那是大可不必操心的。棠樾七座牌坊以“忠”字為中心,女人對丈夫要忠要“從一而終”,改嫁或是另有新歡那便是恥辱!但是,男人呢?他們不需要對女人忠誠。可以討一房、二房、三房,甚至更多房,只要有足夠的銀兩,討的越多越是榮光。稍有不順心,一封休書了事兒。娘家人也只覺得女兒做了丟人的事兒,女人本人呢更覺得是愧見父母。許多的剛強烈女,更是一根繩頭付余生,香魂一縷抱屈散。依然矗立著的貞節(jié)牌坊,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凄風苦雨,傲岸而堅強。堅強里,我隱約聽到徽州商婦凄厲的泣音。

    凄風苦雨,百年寂寞。不辨真假的棠樾民謠唱道:“棠樾牌坊群,紋頭脊,沖天柱,每一方石頭都令人思量,每一方石頭都讓你難忘,一座牌坊一個善良的故事,一座牌坊一篇千古絕唱!”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回望秋雨中的棠樾牌坊,傲然屹立于曠野,咄咄逼人的氣勢中分明透著幾許冷寂,秋雨在它們身上留下的一道道黑色的雨痕,看起來就象陳舊的血跡。無論是忠良孝義的男人還是貞烈節(jié)孝的女人注定是孤寂憂傷的,回頭眺望高大的牌坊,我似乎嗅到空氣中依然飄動著一股久遠的壓抑,它來自蒼涼的歷史長河,它沉積得如此之深,但愿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長河將其徹底蕩滌干凈。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水滴在我的臉上、手上,涼絲絲、冷嗖嗖的,我沿著光潔的石板路踏上歸途,已近正午,我獨自領略雨中棠樾的風光神韻:它宛如一幅留著徽商身影的陳年老照片,仿佛一幀充滿徽州風情凝重時而渾厚的油畫。那些石頭的牌坊仿佛漠然于周圍的變化,滄海桑田都消解于這牧歌般的秋野景色之中。

   “留得枯荷聽雨聲”這是古人的意境,棠樾村頭的一方荷田,一池的枯荷正零零落落地展示著最后的燦爛。雨敲打著片片枯干的荷葉,細密的雨絲飄落在殘荷上,仿佛給荷帶去了一縷濕漉漉的憂傷。感受著生命的凋零與落敗,一種哀婉、凄然、失落、惆悵的情感漫上心頭。荷塘內(nèi),雨聲依舊,依舊是那么動人,那么美妙……聆聽著雨打殘荷的旋律,我的心,收獲了一片沉淀蒼涼和感傷后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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