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天然的水墨黃山松獻給汶川地震的遇難同胞)
印象徽州
之一:無夢到徽州
湯顯祖用“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的詩句來描繪自己心向往而到不了徽州的復雜心緒。胡適后半生流離海外,蟄居臺灣,徽州一直是他心中的夢繞魂牽,“徽州話是我的第一語言。我小時侯用績溪土話念的詩,現在也只能用績溪土話來念。將來我如有功夫來寫自己的傳記,要用很大一章來寫我那個時代徽州的背景。”他常常念叨徽州婺源縣的朱子,念叨隆阜的戴震戴東原,念念不忘徽州老家的商店,一邊賣茶葉,一邊賣火腿。暮年的他思鄉成疾,“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晚上非得用徽州方言背誦一首詩詞,方能入睡,這又是怎樣的眷戀情懷???
“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傳唱了快30年了,黃山順理成章地成了中國的象征之一?;蛟S是黃山的名頭實在太大了,1987年撤地建市時,徽州人徹底放棄了祖先的名號,而選擇了聲名日隆的黃山?;罩菰缫炎兊弥щx破碎了,在現如今的通用地圖上已不太能找得到徽州了,它只是黃山市的一個小小的直轄區。1987年那次胡適老家績溪劃歸了宣城,而婺源早在1934年就劃歸江西,1947年復歸安徽之后不到兩年,1949年5月1日又劃隸江西,現屬江西省上饒市。今天我們在早春的油菜花和粉墻黛瓦之間徜徉,感慨婺源美麗的鄉村美景,很多人早已記不得這里曾經也是徽州。偉大的朱熹是徽州人的驕傲,今天當我們行走徽州,還時時感覺到他的存在和巨大影響,那些老宅子、老祠堂太多的楹聯,不管真假,都署著朱子的名,他現在他是江西婺源人了?,F在如日中天的西遞、宏村當年是以“皖南古村落”名義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也沒徽州什么事?;罩莸乃『吐淠绱税?!
徽州的衰敗和落寞早在200年前的晚清就開始了。徽州的繁華是風云一時的徽商創造的,崛起于明代中葉的徽商,依靠鹽業起家,秉承“以商從文,以文入仕,以仕入官,以官保商的理念,在封建政權的庇護下繁盛了數百年,那時的江浙一帶是“無徽不成鎮”。“紅頂商人”具有先天的依附性,維系的命脈極其脆弱,當依附的“宿主”出現問題的時候,徽商和徽州的衰敗也就變得不可避免了。清道光年間,課稅、捐輸日益加重,徽州鹽商的處境愈來愈為困頓。尤其是道光十二年(1832年),政府在鹽場附近設局課稅,不論誰,凡繳足鹽稅,即可領標運鹽,銷售各地,打破了原來由徽商控制的官商一體的包銷制,靠鹽業發跡,進而控制鹽業專利的徽商,就此一蹶不振。木業和茶葉因戰亂交通阻塞而資源枯竭,典當業因外國洋行的侵入而中落。
歷史上的徽州是個移民社會,被群山環抱與外界隔絕的徽州曾是避亂的“桃花源里人家”。歷史上,有三次中原世家大族大批涌入徽州:兩晉之際的“永嘉之亂”,唐末五代的亂世,兩宋之際的“靖康之亂”。中原的文明與徽州本土的山越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徽州文化。晚清咸豐同治年間,偏偏就在徽州,在這個幾千年來未逢戰亂的“桃源”之地,湘軍和太平軍展開了攻防爭奪的拉鋸戰,戰亂持續了十年之久。團練的輸捐搜刮,太平軍與清軍的縱兵大掠,致使徽州尸橫遍野,房舍為墟(據說,西遞“走長毛”時全村1700多幢房子就被燒過半)?;丈虃兎e累數代的財富遭到了嚴重的削弱,徽州從此開始走向寂寥,慢慢地隱沒在了黃山白岳的層嶺疊嶂之間,只有那些殘破的老房子、老祠堂、老牌坊矗立在窮鄉僻壤的村間田頭,述說著這里曾經的風光與喧囂。
徽州就這樣被歷史、被我們這些外鄉人、甚至被徽商的后代們慢慢地淡忘了。但很多時候我們依然繞不開徽州,總會提及徽州、總會想起徽州。湖筆、徽墨、端硯(歙硯)、宣紙,文房四寶傳承著最具中國特色的傳統文化,徽州占了一半。家鄉的湖筆盡管忝列首位,但實實在在地追述起來,最早的湖筆制筆的技藝和匠人應該都是來自徽州的,連蒙恬和卜香蓮造筆的民間傳說也是一脈相承的。京劇是中國的國劇,號稱我國非物質遺產中的璀璨瑰寶,提起京劇,我們往往要追溯到1790年的“徽班晉京”,1990年我們曾十分隆重地紀念過“徽班晉京”200周年,偉大京劇源自那遙遠的徽州鄉間是不爭的事實吧?;张山ㄖ憎焱摺⒎郾凇ⅠR頭墻為表型特征,磚雕、木雕、石雕為裝飾特色,高宅、深井、大廳為居家特點,獨具魅力,歷來為中外建筑大師所推崇。蘇杭之間的湖州,也曾是徽商活躍之地,湖州城里已經被拆的馬軍巷以及衣裳街、小西街殘存的老房子都是清一色的徽派風格,一樣的粉墻、黛瓦、馬頭墻,當我在西遞迷宮般巷道里行走的時候,常會有一種時空的錯覺,仿佛就走在那小西街的小巷里。湖州南潯是別樣的江南小鎮,張石銘和張靜江的故居、蜿蜒的百間樓,那些門樓過道、天井廳堂、雕刻裝飾也都是鮮明的徽派風格,而且融入了大量江南水鄉元素和20世紀初的西洋摩登風格,因而獨具神韻,在眾多的江南小鎮中獨樹一幟。張家的祖先就是明末避戰亂來浙江的徽州休寧人。明清的山水畫與徽州有著割不斷的情緣。產生在徽州的黃山畫派、新安畫派在明末清初的特殊歷史時期,以黃山的峭麗奇傲來表現自我,渲泄苦悶,以黃山禪宗般的靈境表現超塵脫俗與忘我無我,以黃山時動時靜、變幻流暢的氣韻表現音樂般的節奏與純粹意義的美,他們的作品滲透力極強、感染力極大,對于后來的中國山水畫家,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他們中間有徽州人漸江,查士標,有最有名畫僧石濤,黃山因為他們而變得文化味十足。近代山水畫大家黃賓虹是徽州人,盡管12歲才回到家鄉徽州叫潭渡的小村,但他那時而淡恬清雅,時而渾厚凝重的風格,帶著水墨徽州的典型痕跡。
近些年來,人們厭倦了現代化城市生活的喧囂與騷動,開始尋找恬靜與悠然,于是隱姓埋名了近一個世紀的徽州又重新走進了我們的視野,一個個古老的村子被人們挖掘出來,西遞和宏村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今天我們再去黃山不僅要看看黃山的奇松怪石、云海日出,還要看看山腳下的古村落,看看張藝謀的楊家染坊、看看周潤發牽著馬走過的地方,感慨萬千地說那真是獨遺世外的“桃花源”啊。這些古老的、曾經繁華的村莊重新又變得喧囂起來,世事變幻真是奇妙。
記得2001年去黃山路過棠樾,在那七座牌坊前,稍事停留,匆匆一瞥,就直奔不遠處的奇絕黃山。近幾年,或許是自己的心緒變了,或許是自己的審美眼光變了,常不由地為自己當年草草過棠樾產生一絲悔意,弄不明白那些精致的牌坊、古老的祠堂,當年為什么留不住自己的眼光,心里越發變得不自在起來。大量的閱讀使自己對徽州的理解也在不斷地加深,自己覺得已經可以從內心跟古老的徽州對上話,因而對徽州的向往也變得日益高漲起來。曾跟朋友提議,暑期自助走遍徽州,去細細體會一下還殘留的徽州生活。但隨著工作的變動,暑假沒有了,也只能作罷,可心始終放不下,常常會念叨起徽州,念叨起那些名聲越來越大的村落,只能從別人的鏡頭和文字里去追蹤徽州,“無夢到徽州”也成了我的一個夢。今年五月,有機會參加一個在安徽合肥舉行的全國會議,會后有一個考察的安排,終于使我再一次踏上那片皖南大地,這一次我的主要目的不再是黃山,是徽州。
西遞的深巷
宏村的南湖風光
清秀的龍川溪穿村而過
屯溪老街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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