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三家分晉這樣一件劃時代的大事在《資治通鑒》不過寥寥數字便已揭過。
而在《史記·晉世家全傳》中也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筆:
“哀公四年,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共殺知伯,盡并其地。”
如此看似一派君臣和諧的景象,甚至差點讓人忽略“分晉”是韓、趙、魏三家熬過血雨腥風才博得的結果。然而你要知道,春秋年間,韓、趙、魏、智四家最初是以智氏為大,到最后智氏這只大老虎卻被生生扳倒,這樣以弱勝強的逆襲必然非運氣使然,或上天眷顧,其中門道在古時被稱為“權謀”,若從現代管理學的角度來看,可堪稱干系人管理的絕佳案例。
三家分晉
春秋末年,晉國國內專權橫行,卿大夫各自為政,國已不國。到晉出公十七年時,晉國名存實亡,全國上下淪為智、趙、韓、魏四家掌中之物。這其中又以智家獨大。智家家主智伯向來野心勃勃,竟假借壯大晉國之命,威逼韓、魏、趙三家進獻城邑。而韓、魏兩家雖知其圖謀不軌,卻也自認不敵,只能拱手送上了城邑。只有那趙家家主趙襄子一身傲骨,斷然不肯屈服。
戰國分布示意圖
于是惱羞成怒的智伯便聯合韓、魏兩家一同出兵討伐趙家。在三方圍剿下,勢弱的趙襄子只得一路退守,直至晉陽城。至于為什么是晉陽城,那還得夸夸名臣董安于治理晉陽有方,才使晉陽“府庫足用”“倉廩實矣”,且有“狄蒿苫楚”可制箭,有多余“煉銅”可用。
另一邊,智、韓、魏三家大軍自然不肯輕易放過趙家,他們將晉陽城團團圍住,大有滅趙之勢。只是晉陽城易守難攻,縱然智、韓、魏的大軍圍擊其多時也始終難以將其攻破。
直到一日,智伯巡城意外發現了晉陽城的漏洞——過于近水。于是他定下水淹晉陽之計,以此攻城。那時恰逢雨季,智伯的毒計果然得逞,晉陽城內深受水患之苦,趙家大軍一時陷入絕境。對于晉陽之難,《史記·趙世家》中更有“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的說法。
水灌晉陽連環畫
眼見晉陽城已如此水深火熱,趙襄子自然心生降意。正值踟躕之際,趙家門客張孟談挺身而出,制止趙襄子向智伯投降,并自請前往勸服韓、魏兩家:“眼看山河將破,卻無法保全;眼看家國有險,卻無法匡扶,那么徒留這些尊貴且有才的人干什么呢?請您打消歸降的念頭,不要再提了,我請求前去拜見韓康子、魏宣子。”(臣聞之,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則無為貴知士也。君釋此計,勿復言也。臣請見韓、魏之君)
就這樣,張孟談在趙襄子的首肯下密見了韓、魏兩家家主。其實要想勸服這兩家臨陣倒戈,對抗強勢智氏并非易事,還得張孟談多費盡口舌。但也絕非難事,只需引出“唇亡齒寒”的典故,陳清利弊即可。最終,張孟談以一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謀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作為承諾,成功換得韓、魏兩家的信任,與他們訂下了倒戈協議。
有了秘密協議,后面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智伯自認勢在必得的趙家竟出其不意地逆襲了,趁智氏不備,聯手韓、魏將“水患之計”反施于智氏身上。智伯晉陽戰敗,泱泱智氏就此淪為韓、趙、魏瓜分而食的魚肉。
如果說,在三家分晉中,張孟談是趙家的大功臣,
那么韓、魏這兩家絕對算是“對的人”!
在這樣的光芒之下,趙襄子這個大BOSS反而容易被忽略。
但其實他的管理手段也稱得上可圈可點!
早在智伯聯合韓、魏兩家發兵前,趙襄子便已提早預測到事情的發展。所以在拒絕了智伯的獻地要求后,他對張孟談說:“我很明白智伯的為人,表面看著親厚,其實暗地里卻很生疏。他如今多次與韓、魏兩家往來,卻從不與我接觸,恐怕是想要發兵討伐我。”(夫知伯之為人,陽親而陰疏,三使韓、魏,而寡人弗與焉,其移兵寡人必矣)
對智伯的舉動能有如此密切的關注以及通透的見解,絕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家主所能做到的。因為很顯然,在這整個事件中,智氏是權力最大,且與趙家最密切相關的一方。
這在現代管理學中相當于“項目干系人”,即——
參與該項目工作的個體和組織,或由于項目的實施與項目的成功,其利益會直接或間接地受到正面或負面影響的個人和組織。
若用“權利/利益矩陣”來看,智氏的確屬于權力最大、利益水平最高,需重點管理的干系人。
權利/利益矩陣圖
是以,趙襄子密切關注及分析智氏為人與舉動后,才能及時發現暗藏其中的兇險,并早做防范。
在抵達晉陽后,我們不妨看看趙襄子優先做了什么?
至,行城郭,案府庫,視倉廩——《戰國策····趙策一》
到了晉陽城,趙襄子便開始巡城,查看府庫與糧倉。這一查就發現,晉陽城雖然算得上完善,府庫充實,且糧食富裕,但是沒有箭矢,且缺少銅料。于是他又忙問張孟談如何是好。最終在張孟談的指導下,趙家用萩蒿、楛、牡荊制作箭,取宮室柱子所剩銅料。
許多人在做事時,往往懂得立足當下,也善于展望未來,卻時常忽略了回顧過去。其實無論對個人或組織而言,“過去”的重要性都不亞于“現在”與“將來”。它或是積攢下來的財富,又或是總結出來的經驗,若不善于回顧、利用就形同虛設。
這在企業或項目管理中被稱為組織過程資產——
包括來自任何(或所有)項目執行組織的,可用于執行或治理項目的任何工件、實踐或知識,還包括來自組織以往項目的經驗教訓和歷史信息。
對管理者而言,任何事情都不應該是獨立的個體,而應積極尋找其共通之處。每次都從頭開始的管理者最愚蠢,真正的管理應該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遠,做更多正確的事。是以,晉陽城歷代遺留下來的資產在這一刻都成了趙襄子最堅固的靠山。
身為上位者,最容易落入的誤區莫過于:唯我獨尊。身為趙家家主,趙襄子并未武斷行事,而是多番向謀事張孟談請教:當意識到趙家有難時,他選擇問“今吾安居而可”;當檢查內務發現缺少物件時,他則問“無矢奈何”“吾銅少若何”;當晉陽遭難,他又問“欲以城下,何如”…… 這就是管理者的格局之所在。謀士之所以為謀士,就是為主上籌謀深遠;而家主之所以是家主,需負統籌管理之責,絕非糾結于細枝末節。
從現代管理學的角度來看,趙襄子與張孟談這種家主與謀士的關系其實就是項目經理與專家的關系。專家負責給出專業的意見,而項目經理負責根據專家意見作出最終決策。
讓正確的人做正確的事,才是管理者應該做的事情。是以,趙襄子選擇了張孟談這位正確的人,而張孟談也不負所望,給出了“滿分”答卷。
由此可見,即使放到現代,看似沒什么功勞的趙襄子也稱得上合格的管理者。
前面我們說了,趙襄子一到晉陽城就開始忙碌于檢查內務,巡了城郭,查了府庫,也看了糧倉,但是他卻忽略了晉陽城的環境情況:晉陽城位于太原盆地,地勢本來就偏低,且其附近又有晉水,水患風險極高。如果他能早發現這點,那么他便應該在與智、韓、魏打持久戰的時候,順便號令百姓修水渠,降低水患風險,縱使最終沒派上用場,也不失為長治之策。
就算錯失了修水渠的先機,只要趙襄子足夠了解晉陽城的環境情況,那么,他應該從受水患之困的時候起就命百姓逐漸向西邊遷移,盡量減少受害。因為據考古資料顯示:
戰國西城墻基址在地以下約2米,地上部分應在10米左右,東部城墻已埋在地表下10余米。東西落差在35米左右。
可惜,他并未注意這些,以至晉陽水患死傷無數,百姓將士苦不堪言。
若用現代管理學的觀點來解釋,趙襄子在此處所犯的錯是,忽略了事業環境因素所帶來的影響。
所謂事業環境因素是指,項目團隊不能控制的,將對項目產生影響、限制或指令作用的各種條件。
這些事業環境因素通常極大地限制了項目團隊的靈活性,隨時可能給項目帶來極大的好處或致命的打擊。
無論是《史記》或是《戰國策》中,我們都不難看出,晉陽之戰打響之前,乃至戰爭前中期,趙襄子都一心撲在了應對智氏上,他對智氏一舉一動都進行了重點關注和分析,卻忽略了與他息息相關的另外兩家的存在。這兩家權利雖小,但若肯與他聯合,再加點謀略,未必不能與智氏一博。
然而趙襄子單將目光放在了智氏身上,只顧著接招應對,全然無暇顧及其他,以至于戰越打越被動。好在危難關頭,“專家”張孟談終于想起了卡在中間的韓、魏兩家,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他們成功勸服,否則,趙家要想在晉陽之戰上翻身簡直難如登天。
若用現代管理學的觀點來解釋,此處趙襄子所犯的錯是,未能完全識別項目干系人,并及時有針對性地采取措施。
所謂項目干系人指的是,參與該項目工作的個體和組織,或由于項目的實施與項目的成功,其利益會直接或間接地受到正面或負面影響的個人和組織。
影響項目的永遠不止甲、乙雙方,其他所有明確或潛在的利益相關方都可能影響項目。如果沒能及時對這部分個人或組織進行識別,并有針對性進行管理,那么這些個人或組織隨時都很有可能項目的阻礙。這也是為什么項目管理中始終強調:干系人識別應貫穿項目始終。
以本文的“晉陽之戰”為例,其兇險在于智氏洶洶來襲,而其制勝轉折則在于韓、魏二方。若非韓、魏、趙及時聯手,那么智氏勢必滅趙之日。趙國一滅,智氏就可以一步步統一上下,如此一來后面就難有秦朝大一統之事。可見,干系人在管理中占據著極其關鍵的作用,而所有的干系人管理皆由干系人識別而起。
有人將歷史視為偶然,倒不如將其視為正確的管理手段帶來的必然結果。
管理從來不分國界,也不分時代,跟著歷史學管理,我們下期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