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國 傳 統 道 德 的 誠 信 精 神
(圖文來自網絡)
誠信是一種真,真的道德、真的良心。人人心中有桿秤,心中有信才是真信。
中國古代的儒商,就體現了這樣一種誠信精神。明代何良俊《語林?德行》記載:“公沙穆嘗養豬,有病,使人賣之于市。云:‘當告買者,言病。賤取其直。不可言無病,欺人取貴價也。’賣豬人到市即售,亦不言病,其直過價。穆怪問其故,赍(按,通資)半直追,以還買豬人。語以豬實有病,欲賤賣,不圖賣者相欺,乃取貴直。買者言賣買定約,亦復辭錢不取。穆終不受錢而去。”在市場交易中,賣者應該將商品的情況特別是瑕疵告知購買者,否則就是有意欺瞞。因此,當賣豬者欺瞞了買者之后,公沙穆感到心中不安,堅持將售價的一半退還買者,其行為的動機不是兌現對買者的諾言,而是不欺心。
不欺心才是人際交往中真正的誠信,也是誠信的基礎。信不是局限于契約,而是信于心。以心為信,則無論有約與否都應當遵循。因此,信并非語言或者文本的承諾,而是一種良心的承諾。正是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之下,中國傳統道德并不把契約的簽訂當作誠信的保障,而是將誠信看作一種生命的承諾,良心的約定。
季子掛劍,說明了傳統誠信道德精神的悠久歷史淵源。春秋時吳國季札使齊路過徐國,“徐君好季札劍,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倍吾心哉?’”(《史記?吳太伯世 家》)徐君好劍,季札并未口頭承諾給他,只是在心中默許。而正是由于這種內心的已然,季札就特地回徐國履行自己內心的承諾,而且并不因為徐君已經去世就不去踐行。在傳統道德的視閾內,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高尚的道德。
傳統誠信的這種德性主義精神,與現代市場經濟所要求的誠信道德并不完全一致,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它與市場經濟所要求的誠信精神存在著相互矛盾之處。傳統誠信注重的是信任,是對人的德性的一種評價和依賴,它將社會看作一種倫理秩序,將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交付于德性,于是就將誠信理解為心靈的相映,把道德作為保證誠信、維護社會生活秩序的主要的甚至是決定性的手段。
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誠信強調的是信用,是對人的理性的一種評價與肯定,它將社會看作一種法律秩序,將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交付于制度,于是就將誠信規定為理性對某種普遍意志的認同,道德只是保證誠信、維護社會生活秩序的輔助性手段,在生活中對人們行為的規范起決定作用的是法律。簡而言之,誠信即是要求守約,但傳統道德強調的是守心靈之約,是對良心的回應,反映的是對德性的尊崇;而現代社會生活所需要的誠信強調的是守契約,是對法律文本的遵守,反映的是對法律的尊重。
基于德性主義倫理,人被賦予了道德的本質,每個人都具有至善的本性,都具有道德的自覺,道德不僅是生活的手段,也是生活與生命的目的。而基于現代市場經濟倫理,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從自己現實的利益出發的,道德變成了保障、實現和維護自身利益的手段,而且是輔助性手段,法律的規約在社會生活方面與道德相比具有優先的信任度。
由此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現代生活中某些行為需要契約的場景,兩種誠信會表現出明顯的沖突。例如:兩個親屬或者非常親密的朋友之間發生借貸關系,借者讓貸者寫下借據,這是現代誠信發生的基礎和保證;而如果貸者按照傳統的誠信觀念去評價這件事,他會極為反感借者的行為,會認為這是對他的不信任甚至是侮辱,因為誠信需要的不是契約而是心靈,信任也不能交付于一紙文本,而應該依賴于德性和情感。誠信就是盡心,是一種完全自覺的行為,它高于法律的認可和規約。
大量的生活經驗說明,由于主體素質、客觀環境等等的制約和變化,人們在實際生活中說話 、許下的諾言并非都能夠做到,甚至并不是都應該做到。除了能不能做到之外,該不該做還有一個標準的問題。在傳統道德中,這就是義理。因此,誠信不僅僅是言信于行,也不只是行信于言,而是人們的一切言行都必須信于義理。所以,在中國傳統道德中,信與義是不可分的,常謂之“信義”。孟子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以信作為處理人際關系的精神紐帶,誠實不欺、重然諾、守信用是最起碼的道德要求。在通常情況下,人們應該言行一致,說到做到,這樣才能取信于人,人與人之間才能夠相互溝通,也才有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與相互信任。但是,中國傳統道德并不以此為絕對的行為準則,并不把言行一致看作是絕對的戒律和僵化的行為模式,它注重的不是信的外在形式,而是其精神實質。
盡言要求的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盡心則是盡言的本質。但是心在任何情況下都具有主觀性,良心的通約性在任何時代都不具有普遍性,所以,王守仁倡導良知說,導致了其后學的分化和對傳統的反叛。于是,中國傳統道德對誠信又提出了第三個層次的要求:盡性。在這一層面,傳統道德力圖為誠信提供一個客觀的依據。
“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僅是一個道德范疇,更是一個本體范疇。儒家認為宇宙萬物是客觀實際的存在,它們不是虛無的、虛假的、被設定的,而是真實無妄的存在。這就是所謂“誠”。客觀的天道真實無妄,人道作為天道在人類社會中的具體表現也同樣真實無妄,道 德實實在在地存在于天地之間。故《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孟子說:“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這種思想強調的就是人應該效法天道真實無妄的品德,天以其客觀自然為真實,而人尊重天道之自然、體驗天道之真實,這就是人之誠。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因此,誠首先是對宇宙存在的價值肯定,是對人的本性、人類道德的價值肯定。它強調人的存在、人類道德與人的本質、天地自然的本質具有內在的一致性,人性源自天性,人道本于天道。所謂“誠之者”、“思誠者”,就是要求人們尊重客觀天道,認同客觀天道,遵循客觀天道,按照人的本質去生活、去行動,使天然的德性化為自然的行為,無一毫的勉強、做作,這就叫作“真實無妄”。
如果誠是對天道的本性和存在的真實性的價值肯定,那么,信就是對人的本性和存在的真實性的價值肯定,它要求人們忠于自己的本性和存在,使自己的言行與其所處的社會地位、所承擔的社會職責和道德義務相符合,因而受到儒家的高度重視。《中庸》說:“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信,就人際關系而言,是忠于自己的社會身份,自覺承擔起自己應盡的社會責任和道德義務;就主體自身的修養而言,則是通過思誠來擇善、明乎善,并固執此作為自己的本性。只要明白了天地之善在自己本性中的真實性、實在性,就能夠與天合一,無須努力即可行而合德,無須思慮即可見而有得,從心所欲,從容中道,所言所行,皆是率性之真。
因此,信的實質是真實無妄,是對宇宙萬物真實本性的價值肯定。從倫理學上說,誠信是對道德的忠實。它追求的是道德上與善一致的真,而不是簡單事實之存在。傳統道德強調在人際交往中不應輕易許諾,許諾就是承擔一種責任。符合道德的,應該大膽地承擔責任,不符合道德的,不能隨便許諾,也不應該承擔違背道德的責任。
因此,所說的話是否需要踐行,必須以義理為標準去衡量,而不是說了就要做。不顧義理的標準,“言必信,行必果”(《論語?子路》),被孔子斥為小人行徑,是“匹夫匹婦之諒”。離開道義的標準,片面強調誠信,機械地遵守言行一致的行為規范,并不符合誠信的本質,而必然導致對道德的否定,其泛濫引發為所欲為的不負責任的態度,破壞正常的社會秩序,形成不正常的人際關系。所以,傳統道德堅決反對踐行不符合道德的言論,“君子寧言之不顧,不規規于非義 之信”(張載:《正蒙?有德》)。
盡性的要求是信于義,就是對自己真實本性的忠誠,是對自己應該承擔的社會職責和道德義務的高度的自覺性和一往無前的堅定性。這才是誠信的本質,才是中國傳統道德誠信的精神實質。社會對處于不同地位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要求。為了保證社會的發展和社會秩序的安定,每個社會成員都應該忠實于自己的社會身份,即忠實于應該自覺承擔的社會職責和道德義務,這就是以義為宗、信于義理的誠信。中國傳統道德講信,從來就是要求人們安于本分,忠于職守,積極履行社會對自己所規定的職責和義務。只有如此,才能使誠信真正成為人際交往的紐帶,建立健康的人際關系。
當然,傳統道德提出的誠信道德標準是封建社會的基本道德原則,反映的是封建社會的價值觀念。但對其精神實質的揭示,則有利于我們今天在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過程中加深對誠信的理解,把握誠信的精神實質,真正使誠信成為我們的做人立身、行為處事之本,化作人們的內在本質和自覺,而不僅僅是一種外在的規范。從總體上說,它的精神旨趣與現代精神有一定差異,不能簡單地拿來取代我們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過程中的誠信道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所需要的誠信,應該是這二者的有機結合。
傳統的誠信屬于德性主義道德,它把道德本身看作行為的目的,無論盡言、盡心還是盡性,強調的都是內在德性的外化,并視之為人的完善的根本途徑,追求的是情感的契合與心靈的感應,從而實現人際關系的和諧與社會生活秩序的良好。現代市場經濟的誠信則屬于功利主義道德,它把道德看作行為的手段,是為了節約交易成本,促進經濟活動的規范性,追求的是經濟上的功利目的。我們應該以傳統誠信的優良內核充實現代誠信的內涵,將信用式的誠信道德升華為一種倫理精神,呼喚德性的回歸,以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倫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