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瑭在《溫病條辨》中有兩條論述了桑菊飲,一見于上焦篇風溫第6條:“太陰風溫,但咳,身不甚熱,微渴者,辛涼輕劑桑菊飲主之。”二是見于上焦篇秋燥第55條:“感燥而咳者,桑菊飲主之。”本文將從原文入手,探析桑菊飲方證本義。
原文析義
太陰風溫,但咳,身不甚熱,微渴者,辛涼輕劑桑菊飲主之。
“風溫”是吳瑭提出的九種溫病之一,“風溫者,初春陽氣始開,厥陰行令,風夾溫也。”可見風溫是指發于初春,感受了風熱之邪所引起的疾病。所謂“冬傷于寒,春必病溫;冬不藏精,春必病溫”,冬天正氣受損,春天就不能適應氣候變化易感受溫熱邪氣。而在《傷寒論》第6條中亦提到了風溫:“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風溫。”此處《傷寒論》中的風溫是指太陽溫病誤用辛溫發汗,助熱傷津導致的變證,與《溫病條辨》中所述的概念有所不同。
“太陰風溫”指風溫病邪在手太陰肺經。上焦篇第2條述:“凡病溫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陰。”肺為華蓋,居于上焦,又為嬌臟,風溫之邪為陽邪,易襲上部,故邪氣往往從口鼻、體表等部位侵襲至肺衛,葉天士所言“溫邪上受,首先犯肺”即是此意。
“但咳,身不甚熱,微渴者”,吳瑭在下文自注道:“咳,熱傷肺絡也。身不甚熱,病不重也。渴而微,熱不甚也。”咳嗽是由于溫熱邪氣侵犯肺衛,導致肺氣不宣,肺絡受傷引起的,“身不甚熱,微渴”說明風溫初起,受邪較輕,津液亦沒有大傷。“但咳”說明此證中咳嗽為突出的癥狀,比起“身不甚熱,微渴者”為重。
“辛涼輕劑”是與上下文中“辛涼平劑”銀翹散和“辛涼重劑”白虎湯相比較而言的。作者亦自注言:“恐病輕藥重,故另立輕劑方。”銀翹散證見“但熱不惡寒而渴,辛涼平劑銀翹散主之”,“太陰溫病,惡風寒,服桂枝湯已,惡寒解,余病不解,銀翹散主之”,主治溫病初起表熱證。白虎湯證見“太陰溫病,脈浮洪,舌黃,渴甚,大汗,面赤,惡熱者,辛涼重劑白虎湯主之”,主治上焦溫病氣分肺經熱盛。從藥物看,銀翹散方中除了使用金銀花、連翹、竹葉、薄荷、牛蒡子、蘆根、桔梗這些辛涼發散之品外,尚有淡豆豉、荊芥這兩味辛溫藥物,使其解表之力增強。白虎湯以石膏為主藥,能夠疏散肺衛之表熱,清泄肺中之實熱,輔以質潤苦寒之知母,清熱生津之功顯著。而桑菊飲主治表熱輕證,宣散表熱的作用較輕,故稱為“辛涼輕劑”。
感燥而咳者,桑菊飲主之。
“感燥而咳者。”此處的“燥”指秋燥。秋天氣候干燥,夏令出汗過多,津液受損而易感受燥邪。作者自注:“其由于本氣自病之燥證,初起必在肺衛。”燥邪早期易從口鼻而入,使肺氣受損,升降失司,發為咳嗽,與太陰風溫辨證病機有相似之處,故亦用桑菊飲主之。
制方分析
杏仁(二錢)連翹(一錢五分)薄荷(八分)桑葉(二錢五分)菊花(一錢)苦梗(二錢)甘草(八分)葦根(二錢)
方中桑葉味苦甘寒,能疏散風熱,清肺潤燥,平肝明目,《神農本草經》云其能“除寒熱,出汗”,而吳瑭在桑菊飲“方論”中云:“桑得箕星之精,箕好風,風氣通于肝,故桑葉善平肝風;春乃肝令而主風,木旺金衰之候,故抑其有余,桑葉芳香有細毛,橫紋最多,故亦走肺絡而宣肺氣。”認為本病多發于春季風木之氣旺而金衰之時,用桑葉能清肝并防止木火刑金。
菊花辛甘苦微寒,能疏散風熱,清熱解毒,清肝明目,為“去風之要藥”(《本草經疏》),作者自注:“菊花晚成,芳香味甘,能補金水二臟,故用之以補其不足。”方論中云“木旺金衰”,故以菊花補肺金之不足。
桑葉、菊花并為君藥,能夠直走上焦,疏散肺中風熱,同時能夠防止肝火犯肺,而清代醫家葉霖認為:“鞠通不明仲景之意,疑風溫為內風,又不敢從內風治,故方論以桑葉、菊花為補金水兩臟之品”。從《溫病條辨》前文的論述看,吳瑭顯然是能區別風溫和內風的,本方“方論”中即表明作者乃考慮到了本病發病時節及患者肺、肝、腎各臟之間聯系,因其發于春季,“春乃肝令而主風,木旺金衰之候”,故用桑葉以“平肝風……抑其有余”,菊花以“芳香味甘……補其不足”。
薄荷辛涼,“辛能發散,涼能清利,專于消風散熱”(《本草綱目》),助君藥加強解表之力,為臣藥。
桔梗“止咽痛,兼除鼻塞……一為肺部之引經”(《珍珠囊藥性賦》),杏仁“除肺熱,制上焦風燥,利胸膈氣逆”(《珍珠囊藥性賦》),二藥一宣一降,以恢復肺的宣降功能而止咳;連翹苦微寒,“去上焦諸熱”(《珍珠囊藥性賦》);蘆根甘寒,“消降肺胃”(《神農本草經》),共為佐藥。
甘草“傷臟咳嗽,止渴,通經脈,利血氣,解百藥毒”(《名醫別錄》)合桔梗開結利咽,并調和諸藥為使。
故《方劑學》教材多將桑菊飲歸為辛涼解表劑。解表藥多辛散,易傷津耗液,吳瑭云:“溫病最善傷陰,用藥又復傷陰,豈非為賊立幟乎!”桑菊飲解表作用較銀翹散輕,為辛涼輕劑,尤其薄荷一味只用八分,故可用于溫邪初襲傷津輕微的風溫與秋燥,這也是吳瑭在《溫病條辨》中“保津液”思想的體現。
桑菊飲是吳瑭據葉桂治療風溫上受的醫案化裁而來,葉案原文見于《臨證指南醫案》咳嗽篇與風溫篇。這些醫案中的基本用藥是杏仁、薄荷、連翹、桔梗或桑葉,病機也為風溫所致肺氣失宣,多有咳嗽癥狀。葉氏用射干、貝母、沙參、石膏,較為辛寒滯重,而吳瑭則用菊花、薄荷、蘆根,用藥更為輕靈疏泄,體現了他“肺為清虛之臟”、“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的觀點。
證候辨析
“咳”為桑菊飲證必有的癥狀。《溫病條辨》中上焦咳嗽辨證大凡有以下幾種,一是風溫風熱襲肺引起的咳嗽,二是暑溫傷肺引起的咳嗽,三是濕溫熱飲引起的咳嗽,四是肺瘧咳嗽,五是秋燥引起的咳嗽。而在上文已經闡明,本證是由于風溫或者秋燥侵襲肺衛,傷及肺絡,肺氣升降失調導致的。本證的咳嗽癥狀相對其他應當比較劇烈而突出的,故“咳”可作為桑菊飲證辨證的眼目。
“身不甚熱”說明本證有發熱,但不嚴重。此處的發熱是由于溫邪襲肺衛,人體正氣奮起與相搏,陽氣宣發而致。與風寒導致的陽氣郁閉發熱惡寒、表邪入里導致的里熱熾盛壯熱不同。作者自注:“身不甚熱,病不重也”,表明邪氣初犯,尚在衛表。吳瑭言:“輕藥不得重用,重用必過病所。”因此,“身不甚熱”作為判斷感邪輕重的一個重要標準,臨床應注意判別。
“微渴”表明津液有所受損,但亦不嚴重。溫熱之邪侵于肺表,蒸騰津液,使陰津耗傷;燥邪其氣清肅、收斂、干燥,肺外合皮毛,喜潤惡燥,故秋燥易傷及肺陰,導致口渴。口渴的程度與病邪的輕重也是相關聯的。吳瑭云:“渴而微,熱不甚也。”說明邪氣不甚,尚未大灼津液。可見“微渴”和“身不甚熱”一樣是判斷疾病程度的指針。
綜上所述,《溫病條辨》桑菊飲證的病因是外感風溫或者秋燥,病機是肺絡受損,肺氣失宣。“咳”為其辨證要點,“身不甚熱”、“微渴”為其次要癥狀。桑菊飲的作用為輕清疏散,宣肺止咳。桑葉菊花疏散風熱,兼防木火刑金;薄荷清熱解表;桔梗宣發肺氣,杏仁肅降肺氣,連翹清熱解毒,蘆根清熱生津;甘草調和諸藥。
本文來源:山東中醫雜志2013年9月第32卷第9期,作者:徐慕鴿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