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青山夕照明湖
北中醫學院院長、教授洪子云
【作者簡介】洪子云(1916~),湖北鄂城人。醫學得自家傳,從事中醫工作五十年。長于內科,尤長于傷寒、溫病。一九六三年參與審訂全國中醫學院試用教材《傷寒論講義》(上海科技出版社1964年版)。先后主編該院《傷寒論講義》、《傷寒論教學參考數據》。現任湖北省人大常務委員、湖北省政協常務委員,中華全國中醫學會常務理事等職。
余幼讀儒書,少年學醫,側身杏林,凡五十寒暑。雖學業漸進,然菲一帆風順。對于迂回曲折之中,勉得一進,時于艱苦竭蹶之際,有所收獲。是以每進一步,深知其難;愈知其難,愈以求進。余天資駑鈍,學無妙法;醫術不精,鮮有良方。今能告青年后學者惟「難」與「進」二字而已。
謹承庭訓
余祖居湖北鄂城縣洪家大垮,三世行醫。先祖父坤臣公,精于《傷寒》。先君云卿公,承萁業而另諧于《溫病》,中年以后,名重鄉里。余以長子長孫地位,蠲家至愛,但愛而不溺,養而不矯,訓導尤嚴。七歲進學,始誦三字經。稍長,即課以諸予之學,旁及詩詞歌賦。初,先祖父在世,晝忙于診務,夜詰余之學業,若能背誦當日課文,并能默寫,則宣以撫慰。否則嚴加訓斥,必令當晚完成,方許休息。后,先君督學,嚴過于前。家境雖寒,猶不惜膏油之資,故余常夜坐雞鳴,朝讀五更。如是者,十易春秋,略通文理。出學之日,年屆弱冠,因受家學多年熏陶,而有志于醫。先君授以醫學經典,躬親教誨,凡能由理求實者,則于字里行間,務使昭晰。凡有一己之心得,必貫串其中,而聲情并茂。若夫晦澀難明,或有脫漏者,則不強為解釋,而免引入歧途。其于《內經》,除要求通讀明義之外,尚規定若干精讀背誦之文。至于《傷寒》、《金匱》,則要求整本背誦,謂之「包本」。溫病雖不在經典之列,以先君篤好之故,亦要求背葉氏《溫熱論》、吳氏《溫病條辨》等書。另選若干精煉之歌括,務必能背。當時雖不勝其苦,迫至用時,方知其甜。蓋人之生理規律,年齡隨日月以逝,記憶伴年齡而衰,若非少壯苦讀,并反復強化,時至今日,衰老臨身,當是腹中空空,而一無所知也。或笑日:死背書本,乃舊時習俗,現已跨入電子時代,但需生動活潑,理解精神則可,背書不臺時宜。答日:即如電子時代之電子學,不知多少公式、定律,多少理論、數據,既需理解,亦需熟記(背)。若開卷了然,捷卷漠漠,似有所知,而胸無定見,何能致用哉。因勸后之學者,仍需背誦(或稱記憶),阻背誦加深理解,以理解促進背誦。背而成誦,實非易事,若能知難而進,反復如茲,其樂無窮。
攻讀之余,常侍診于先君,得以理論聯系實際。每診一病,余先分析病機及所用方藥,然后由先君一一評論,確定其正誤,因而得益良多。侍診三載,年滿二十,許余單獨應診。初見療效,余以為沾沾自喜。殊不知,余所診之病,俱在先君心目之中,或明加指點,或暗中查訪,未嘗稍懈。忽一日,先君問:「某村之某病,療效如何?」對曰;「已愈。」先君怒形于色日。「爾只知高熱舌燥,便用寒涼,而不察全部病情之表里寒熱。該腐雖高熱而惡寒,不汗出而煩躁,已屬大青龍證范疇,幸被我查覺,及時更換處方,病始告愈。爾閱歷不深,讀書不夠,自即日起,停止應診,專讀醫書。」此舉對余不啻當頭棒喝,雖在年輕氣盛之時,亦未敢不從,而學習更加刻苦用功。如是兩年之內,余之處方權,曾三奪三予。謂之「磨煉心志,而使齋純也」。此法對今日之青年雖不適宜,但自覺磨煉,余以為應當提侶。曾子日:「吾日三省吾身。」余以為青年醫務工作者,應白日工作,夜。省吾身」。凡發覺不足處,應及時翻閱文獻,加深理解。凡有心得,亦應及時總結,作為今后借鑒。醫道雖難,但遇不屈不撓之有心人,定能步步攻克難關,步步前進。
先祖父及先君,積數十年醫學經驗,撰寫不少文稿,醫案尤多,余曾細細讀過,視為珍寶。先君臨終時,教余榻前,指點各種文稿曰:「昔韓愈有言,『業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毀于隨』。學業之道,未見有靠先輩而精而成者。故凡文稿,應盡行銷毀,全賴爾之自立也。」余痛心倍至,欲求保留,先君又日:「兒孫有用,要它何用?兒孫無用,要它何用?」余含淚而遵其命,一一銷毀。未幾,先君棄世,余時年二十二歲。因知醫道雖難,但奮發圖強,堅持不懈,善始善終則更難。從而豁然有悟;先君焚稿,意在鞭策,用心良苦。每憶及此,心潮起伏。余常云,今日之青年,得天獨厚,上有黨無微不至之關懷,中有師長教育,下有同志幫助,學習條件,優勝于前,未可計算。故青年應必然勝過老年,使歧黃之術發揚光大。寄希望于青年矣
融會「寒」、「溫」
醫學之博,浩如煙海,文獻之繁,汗牛充棟。而人之精力有限,欲求其博,不過相對而已,實難面面俱到,門門精通。由于先君通傷寒而諳溫病,故余自幼對此二門,興趣極濃。當余中醫基礎較為牢固之后,專攻傷寒、溫病,并付諸實踐。治學之法,先讀傷寒,以明認識外感熱病之源,后學溫病,以知其流。讀傷寒分作三步。①熟讀熟背,領會大體精神,以成無已《批注傷寒論》為主要參考文獻。不貪其多,但求其熟。②精讀柯、尤、錢氏之三「集」、《醫宗金鑒訂正仲景全書》、《傷寒輯義》以及二張(張隱茬、張令韶)、陳修園之詮釋,并瀏覽其余,以廣見識。在博覽群書基礎上,務必綜合歸納,分析對比,逐條體會,相互交融,分中有合,臺而復分。例如心下痞一癥,除五馮心湯證外,應遍搜有關條文,各個分析對勘,求出證治之異同,而了然予胸中,以便運用時提起一點,帶動一串。多年實踐證明,此步功夫,對臨床診斷及鑒別診斷,大有裨益。③理論聯系實際。此時應與書本保持若叩若離關系。「若即」是借助書本,繼續提高理論水平。「若離」是不受書本束縛,大膽獨立思考,能動地認識疾病發展變化,及其診療規律,決不可限于條文字句之間。然后根據實踐所得,以總結提高。要此不斷往復,必能形成自己的學術見解。如157條(二版教材《傷寒論講義》之序號,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一九六四年版,下同)十棗湯證,有「心下痞硬滿,引l辦下痛」句,歷來注家多順文演義,未加深究。余在臨證中發現,病者主訴心下痛者甚多,而訴心下硬滿者極少,對照批注,難明其故,然細查病體,則恍然有悟。即醫者以手切按病人心下,覺抵抗力較強,若有硬滿之狀。同時病者稱心下痛者極少,而稱牽連嘲脅痛者多,若積飲較重者,或有窒息感。故知「硬滿引脅下痛」是他覺證。由是應斷句為「心下痞,硬滿引脅下痛。」這樣不僅符合臨床實際,而且便于教學。又如22條「太陽病,下之后,脈促胸滿者,桂枝去芍藥湯主之。」歷來對「脈促」見解不一,聚訟紛紜,有以「急促短促」為解者,有以「數中一止」為訓者。據臨床所見,「急促短促」者確有之,且為多數學者贊同。而「數中一止」者,亦時有所見。如病毒性心肌炎,初起酷似外感,或寒熱未罷,而脈促(指「數中一止」,下同)已見,或外證已除,而脈促不休。其中有心陽虛劫者,投桂枝去芍藥湯化裁,常獲佳效。于是,以上兩種意見,兼收并蓄可也,不必由理論而理論,辨其是非。
學習溫病,仍需循序漸進,分步而行,茲不贅述。參考書籍先以《溫熱經緯》,「溫病條辨》為主,打下堅實基礎,然后再及其余。關于融會「寒」、「溫」問題,歷來賢能倍出,著述頗眾,互有發揮。.余不過身體力行而已,并無創建。余以為「寒」、「溫」二派,從源流以觀,恰有互補之妙,而絕無對峙之情。
因篇幅有限,難以盡意,僅以厥陰為例,略作說明。
《傷寒論》厥陰篇,寒證及寒熱錯雜證甚多,而熱證極少。篇中雖有白虎、承氣之屬,終非厥陰本證。此非厥陰無熱證,而是仲景所未及也。溫病學家獨擅其長,闡發熱陷心包、痰熱內閉心包、熱盛動風,虛風內動等證,俱屬厥陰無疑,足補仲景之不逮。從而觀之,厥陰病應有寒、熱、虛、實及寒熱錯雜、虛實互見諸證。再從衛氣營血辨證分析,則厥陰之氣、營、血分證,必朗若列眉。若就三焦而論,熱陷心包等證屬上焦,熱盛動風及厥陰寒證屬下焦,有據可憑。故余主張,對外感熱病辨證論治,應以六經為經,以衛氣營血、三焦緯貫其間,實事求是認識疾病,摒卻門戶之見,方能窺見外感熱病之全貌。
學理如此,實踐亦然。例如大葉性肺炎,一般屬溫病范疇,多采取衛氣營血辨證。然而亦有特殊情形,如嚴冬發病,常有里熱雖重,但外寒柬縛不解,可仿太陽兼內熱證治法,方用太青龍湯化裁}有初病之時內熱潛伏不顯,而見面色蒼白、肢冷脈微、血壓下降者,當急予回陽救逆,待陽回之后,再議其余;有在熱熾過程中,或熱灼之余,而陽氣暴脫者,仍須當機立斷,速投回陽之品。目前中藥劑型改革已有苗頭,遏此病情,常可采用清熱解毒之注射劑與參附或四逆湯注射液,雙管齊下,較諸口服藥,又勝一籌。又如去年余曾治一例濕溫(西醫診斷「變應性亞急性敗血癥」)患者,身熱不揚,發熱呈間斷性,間隔時間與發熱時間,均在數日至一、二周不等,四肢微涼,病程長,難以告愈。初用宣透濕熱之劑,療效不顯。因息其病,與厥熱勝復相似,悟出濕熱深伏厥陰之理,在前用方中,加入烏梅、草果、知母、柴胡之屬,輕而取效。然患者病差之后,自汗盜汗不止,衣被常濕。診知屬營衛不和,故以桂枝湯加黃芪善后,精神飲食,一如常人,至今未見復發。可見一人或一病之中,在特殊情況下,寒熱變化不一,虛實或在反掌之間,豈可因寒溫學派不同而限定之。故業傷寒者,必熟溫病;專溫病者,必通傷寒。
一九五五年余受聘于湖北省中醫進修學校,一九五八年任教于湖北中醫學院,雖始終擔任《傷寒論》教學工作,但對溫病之學習,及臨床運用,未敢松懈,然以體會膚淺為憾。年近黃昏,而難題甚多,愿竭綿力,以迎青年學者之發明創造。
處處留心
俗語云:「事怕有心人」。余本此樸素辯證法思想,在學習與工作中,多多留心觀察。尤其碰到棘手之病癥,則盡力搜羅古今治法,經過思索,便于運用。如此堅持下去,則處處留心皆學問。如治一青光眼患者,男五十余歲,雙目失明,其女扶持來診。病程既久,肝實而脾虛,飲食少進。檢索前方,俱是滋腎柔肝之品,效果渺然。憶及《本草綱目》弓l《醫余錄》云:「有人患赤眼腫痛,脾虛不能飲食,肝脈盛,脾脈虛,用涼藥治肝則脾愈虛,用暖藥治脾則肝愈盛。但以溫平藥中倍加肉桂,殺肝而益脾,故一治兩得之。傳云:木得桂而枯是也。」仿其意,擬方如下;桂枝、白芍、生地、炙草、菟絲子、復盆子、夜明砂、谷精珠、破故紙。經治月余,患者不需人扶持,而行走自如,一寸以上大字,可以辨識,競獲理想效果。后帶處方返里自服,未曾追訪。可見學問之道,一般應從大處著眼,然臨床經驗之積累,亦常需于小處留心,一點一滴,年深日久,雖涓涓細流,而可成其大也。
即以李氏之《綱目》為例,它不獨是一部中藥學,而且是一部涉及臨床辨證,處方用藥,經驗成方,生物、礦物等多學科之巨著,內藏珍寶,難以統計。因而應為醫家必讀之書。讀則需精,切不可于性味功能間知其梗概,而應于「發明」、「附方」中探索寶藏。不過其書卷帙浩繁,讀來不易,所以應一則利用閑暇,留心閱讀,雖不能記憶,但可留印象于頭腦。一斑應用時,根據平昔之印象,有目的地翻閱,常可以從中受到啟發,而解決疑難問題。
又如治一例「多型性紅斑。患者,青年女性。紅色斑塊遍及全身,高熱持續月余,而病情愈重,紅斑此起彼伏,漸有水泡形成。初按溫病發斑治法,全無效果。故知常法難以奏效,而慮及變法。察患者紅斑滿布,而痛癢明顯;高燒月余而無舌絳、神昏,痙厥等情。知熱毒郁怫于血絡之中,既不能從外透解,亦不能內陷臟腑,故涼血化斑無功,而清絡宣透或許有效。治以《串雅內編》之治火丹(絲瓜予、玄參、當歸、升麻、柴胡)為主,加重清熱宣透之品,如銀花、連翹之類。果收熱靜身涼,斑退瘴止之功。后用此法,再治一例,亦順利痊愈。說明醫學經驗,有時藏于小書雜說之中。俗語云,「小小單方,氣死名醫」,不為無據。當然,首先必須強調練就堅實之基本功,然后處處留心,方能相得益彰。反之,不論基礎,而一味東尋西覓,以圖巧遇良方,則常常枉費精力,而一無所獲。
勇于實踐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欲證實或發展醫學理論,必須認真實踐。欲豐富臨床經驗,亦須勇于實踐,善于實踐。余年輕時,常對自己所開處方發生懷疑,欲往病家觀察,又受「醫不扣門」之舊思想束縛,而躊躇不前。因而多方側面打聽,甚至暗自立于病者窗外,昕其動靜。后被病家發覺,非但不以醫術低而嗤之,相反,表示感激之情。從此經常深入病家,觀察病情變化,不覺有礙情面,反認為是臨床工作之重要環節,久而久之,習以為常。自參加國家中醫教育工作以后,臨床診療,在醫院進行,為隨時觀察病情,提供了有利條件。有時不論當班與否,對重痖患者,一日多次觀察,有時在深夜亦然。有些經驗的取得,正是在此艱苦細致的觀察之中。
抗日時期,「登革熱」流行,其病憎寒牡熱,重者亦有生命危險。若按外感熱病之一般規律辨證論治,療效甚差。查閱文獻,一無先例可循,而發病之多,幾乎沿門圓境。病家急如星火,醫者并無良策,因而不得不仔細思考。自忖病發于日寇統治時期,人民飽嘗戰亂饑饉之苦,衛生條件十分惡劣,故其病因有類瘴氣、疫癘。其癥憎寒壯熱,,起伏不定,似瘧非瘧。
查《本草綱目》,有瘴瘧寒熱,用常山、革果治療之記載,又訪得民聞有類似驗方,用治本病,尚有·定作用。綜合各方面情況,余擬訂四昧藥之處方(田茶,烏梅、草果、常山),隨證略加一、二味,果然收到理想效果。一般服藥二、三劑告愈,治驗頗多。從而受到啟發,中醫所論瘧疾,是依據臨床癥候診斷,并非依據瘧原蟲之病原診斷,故類其證者,可酌用其方。
一九六四年,余參與中醫治療「甲亢」和「急性菌痢」的科研工作。此二病,就西醫學來說,有確定的診斷標準及特效療法,而采用中醫治療,能與比肩否,是個嚴肅問題,必須認真對待。其中「甲亢」病組,共系統觀察十五例,先由西醫明確診斷,詳細記錄各項客觀指針,后由中醫辨證治療。據其病機,主要由于五志過急,肝失調達,風木化火,上而震撼心包,下而消灼陽明,旁及少陽經脈,致經氣郁結,津液凝結為痰。故舒郁平肝,清降相火,軟堅消痰,養陰滋燥,是其主治之法。自擬「舒肝消癭飲」(柴胡、生地玄參、知母、花粉、當歸、白芍、昆布、海藻、牡蠣、黃藥子、香附、柏子仁)為基本方。服至癥狀消失,基礎代謝及甲狀腺吸z3l碘率正常后,改服消摩丸(昆布、海藻、荔枝核、川楝、玄參、香附、浙貝、柴胡、黃藥子、牡蠣、桔核、皂角刺),以鞏固療效。十五倒中有十四例服藥后七至十五天內出現療效,癥狀逐漸減輕,基礎代謝率開始下降。一般在二至三月內癥狀全部消失。體重平均增加四公斤,最高達九公斤。基礎代謝率有十例降至正常,一例接近正常,二側改善。服藥后有十二例作吸,釘碘率對比測定,其中九例恢復正常,三例無明顯改善。
「急性菌痢」組系統觀察一百例。全部根據一九五九年全國傳染病學術會議擬訂標準進行診斷。中醫辨證屬濕熱蘊結者三十七倒,主方為當歸、白芍、黃連、黃芩、檳榔、枳殼、木香;濕熱兼表者三十六倒,主方為葛根、黃芩、黃連、銀花、連翹、焦植、厚樸,術香;濕熱挾滯者十八例,主方為藿香、:蘇葉、法半夏、竹茹、枳殼、黃連、焦棱、神曲、大腹皮、茯苓}濕熱化風者九例,主方為銀花、連翹、黃芩、黃連、鉤藤、茯神、鮮荷葉、木香。治愈率87.87%,進步3%,未愈lO%。一百僦中,大便培養陽性者九十二倒,治療后三次培養陰轉率為78.26%。從以上兩組病例之療效來看,不亞于西藥治療結果,在某些方面甚至有所優勝。
一九六六年武漢地區「流腦」大流行,嚴重威脅人民身體健康。余受組織派遣,參加中醫治療流腦工作,共收治二百八十七例(多屬輕型、普通型,亦有少數重型)。入院時,多有明顯的發熱、惡寒、頭痛,或鼻塞流涕,或兼咳嗽等表證。但因其傳變迅速,甚至發熱伊始而斑疹顯露,惡寒未罷而神昏痙厥已成,若循「衛之后,方言氣,營之后,方言血」之常規論治,必延誤病機,甚則奠救。余師愚云,溫疫病「頗類傷寒」,是說明溫疫初起,有類似傷寒表證者,「誤用辛涼表散,燔灼火焰,必轉悶證」。因此必須嚴格把握疫毒深入營血之病理特性,不論表證有無,概以大劑清熱解毒,涼血化斑,或兼熄風,或兼開竅為治,競能收里和表自解之效。自擬「流腦】號方」(銀花、連翹、生地、丹皮、赤芍、大青葉、生石膏、知母、殭蠶、蟬衣、黃芩、菊花、玄參,蘆根),「流嚙號方」(銀花、連翹、生地,花粉,鉤藤、生石膏、地龍、殭蠶、玄參、丹皮、黃芩、蟬衣、大青葉),必要時配合安宮牛黃丸、至寶丹、紫雪丹之類。通過四個月左右的悉心治療治愈率達78.41%(其余病人轉西醫治療)。工作中發現病者嘔吐嚴重,服藥困難,影響療效,因而積極贊助中藥劑型改革。余擬訂「流腦注射液」之處方(十味中藥組成),當時制成肌肉注射液,在少數病人中試用,初見療效。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進入高潮,余被迫停止工作。而「流腦注射液」之研制任務,及臨床觀察,在許多同志努力下,得以繼續進行,并制成300%之靜脈注射液。通過幾年臨床實踐,治療各型流腦(配合西藥對癥處理),大大提高了療效,同時用于多種感染性疾病,亦有滿意效果。
余雖未能參加其后之工作,但看到此項課題有所進展,亦以自慰。
十年浩劫中,余被貶入深山數年,除隨身衣物外,書無一卷,文具尚且困難,自知鉆研醫學理論無望,而以醫療實際,補其不足之想猶存。故不畏山高水險,走村串戶,為群眾防病治病,從中學到不少草藥知識。如熊黃連之治濕熱、溫熱,朱砂蓮之治胃痛,景天三七之治血小板減少等等。當地干部群眾不因余之被貶見疑,使余看到獻身中醫事業之希望。
現在黨為每個科技工作者創造了優越條件,開拓了光明前最,余雖老朽,但覺」滿目青山夕照明」。故愿竭盡愚誠,與后學諸君共同奮斗,攜手前進。
中醫學術應當發展提高
首都醫院中醫科主任.副研究員祝諶予
【作者簡分】祝諶予(1914~),北京市人。早年師事名醫施今;墨先生,深得其傳;一九三七年曾開業于天津。畢生力倡中西醫結合,擅長中醫內科、婦科,并潛心研究糖屎病的中醫療法。解放后,歷任中國醫學科學院首都醫院中醫科主任、中國醫學;科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中華全國中醫學會理事、中華全國中西醫結合研究要著作有《祝選施今墨醫案》、《施今墨臨床經驗集》等。
我既學過中醫,又學過西醫,從事臨床與教學四十余載,切身感到中國醫藥學確是一個偉大寶庫,有待于我們努力挖掘,更有待于我們運用現代科學技術來整理提高,發揚光大,從而建樹具有我國特點的新醫藥學。茲就我數十年學醫、行醫、治學的經歷,粗淺地談一下在這方面的體會認識。
發憤學醫勤鉆博采
古來不少醫家,其學醫著書之動機,或因自己質弱多病、求醫至準,或因家人嬰疾遭厄而為庸醫所誤,于是究心醫道,恨世著書,以拯疾扶弱,疔己活人。如張仲景感宗族之喪,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成《傷寒雜病論》,后人尊之為醫圣}孫思邈幼遭風冷,屢造醫門,湯藥之資,罄盡家產,于是悉心歧黃,精勤不倦而著《備急千金要方》,集晉唐驗方之大成,李東垣痛悼母病死于醫者盲治,投業于易水,獨刨脾胃論,開「補土派」之先河……凡此等等,舊時社會條件與某些醫者醫療態度略見一斑,故古人有言:「為人父子者,不可以不知醫。」「不為良相,愿為良醫。」
一九一四年冬,我出生于北京的一個大家族中。相傳我家原是米商,閨族百余人居一宅中,然無人業醫。我十九歲那年,母親不幸臥病于榻,壯熱神昏,狂躁譫語,遍請北京中西名醫救治,皆無效驗。惟有后服施今墨先生的中藥方見轉機,但因不久施先生即去南京等地出診,重延他醫,其征增劇,以致無救而逝。我哀痛萬分,深感家中無人知醫,殊為不便。所以,我在匯文中學畢業后,即篤志醫學,開始了醫林生涯。
學醫有中西之分。我看到為母親治病的某些醫生,態度傲慢,診費昂貴,盡管診斷極為明確,道理無可非議,但一提治療則面面相覷,一籌莫展。只有在施今墨先生的治療期間有效。因此,我就拜投施先生為師,學習中醫。
施先生當時為北京四大名醫之一,博學多聞,醫術精湛,且醫療態度端正,不問病者貴賤貧富,皆極力救治,故每日求治者充塞門庭,延診者接踵而至,極為繁忙。最初,我與師兄弟李介鳴、張遂初、張宗毅四人上午在華北國醫學院侍診于先生,抄寫方書,每日接診百余人。下午隨他外出診病,約有七、八家。晚間,先生聘請了一位中醫理論造詣較深的周介人老先生為我們講授《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金匱》等經典著作。風雨雞鳴,寒暑六載,從未間斷。同時,在施先生指導下,我們自己先后涉獵了《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臺秘要》、《肘后方》,(《赤水玄珠》、《景岳全書》、《醫貫》、「張氏醫通》、《醫林改錯》、《中西匯通》等歷代名著。
在這些書籍中,《內經》與《難經》是中醫理論之淵源,不可不讀。但其側重于理論闡發,而備方藥甚少(如《內經》僅備十三方,后世并不常用。《難經》則一方未備)且篇幅錯見雜出,文字晦滯難明,注家各執己見。我學習僅取其重點,提綱挈領,作為奠定中醫基礎之用。我最推崇的是后漢張仲景所著《傷寒論》與《金匱要略》二書。其書理法方藥完備,臨床價值甚高;其方用之得當,往往覆杯而愈。至于他書,作為一般泛覽,貝宜各取所長,擇善從之。如《千金》,《外臺》集驗方宏富,足補仲景方之不逮;趙獻可命門說議論精辟,獨具一格;王清任辨氣血及所制血瘀諸方,發前人之未發;唐宗海論臟腑,張錫純治氣陷等,均能啟迪后學。
施先生反對把中醫分為「溫補派」、「寒涼派」等門派,治學務求實效,臨床治病能淹眾家之長,結合己見,創立新說,這一思想對我影響極深。我隨師邊臨床實踐,邊學習理論,相互結合,初步為自己獨立應診打下了基礎。
中醫學內容豐富多采,若欲全面精通,非朝夕易事。一方面要有堅韌不拔、刻苦鉆研的毅力,另一方面要有孜孜不倦,爭分奪秒的精神。是時每日除三餐之外,我們幾乎全是隨師門診、出診。診務繁忙之際,甚至在出診汽車途中進餐,故學習理論、整理醫案只能在晚間。古人云,「一寸光陰一寸金」,并以「自駒過隙」形容時間之寶貴。我的中醫理論大部分是在晚間學習的,每晚必待夜深人靜,方始就寢。實際上,晝日看病,夜晚讀書,我覺得對理論結合實踐犬有好處。
我不主張在讀書時不假思索、囫圇吞棗地死記硬背,認為重點應在理解原文的精神實質,并付諸臨床,學會在實踐中如何運用。某些人盡管能把一部分經典著作或中醫書籍背得滾瓜爛熟,甚或倒背如流,但臨證反而無所適從,療效不高,這只能算是紙上談兵的空頭理論家。我執教于北京中醫學院時,也曾看到有個別學生能背數百方劑,但臨床實習一見病人,反而開不出方子來。這說明對方劑的主治與適應癥根本沒有理解,所以也就不知如何施用。有些人即使能開出方來,也只是按圖索驥、刻舟求劍地套用,并不會靈活加減變通。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判斷一個醫生水平高低,是以治療效果為標準的,理論再高,治不好病,就沒有說服力。所以我認為學習中醫理論,必須在理解的基礎上加強記憶,且在實踐中反復施用,尋謀得失,方能逐漸達到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的境界。
系統學習中醫理論是必要的,這需一個循序漸進、登堂入室的過程,但也不能忽視平時對知識的零積碎累。每次讀書勿求于多而求于精,也就是有目的地學習,尤其不懂之處要勤問。我隨師侍診之暇,自備一本「零金碎玉」手冊,凡看到施先生治病時,自己不理解之處,如,為何辨為某證?為何使用某方、某藥?輒問于師,并將老師言傳口授錄之于冊,日久天長,風毛麟角,積少成多,不但保存了老師寶貴的臨床經驗,而且對我增長閱歷,體會先生的學術思想,裨益頗大。施先生制方遣藥,不拘一格,往往雙藥并書,或是互為補佐、增強原有藥效,或是互為制其所偏、產生新的藥效,組成新方,饒有特色。后來,我曾搜集了數百個雙藥并書范例,輯之成冊為《施今墨藥對》,介紹給學生們,很受歡迎,至今流傳甚廣。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后,我隨施先生前往天津,開始單獨懸壺業診,病家漸次增多。那時我治病,都是套用先生的經驗方劑,盡管有效,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滿足我求知的欲望。
施先生在學術上一向提倡革新中醫,中西醫結合,并素以西醫診斷、中醫辨證互相左證為其主張。因此,先生要求我讀一些西醫的解剖、生理、病理等書籍。我閱讀之后,對人體的生理功能、發病機制都了解梗概,于是想再學西醫,以求究竟。一九三九年,遇到一/卜機會,我即東渡日本,入金澤醫科大學醫學專門部,系統地學習西醫知識。四年后回國,雖以西醫姿態開業,但多數情況下,我仍是采用西醫診斷、中醫辨證施治來治病的。
辨證辨病揚長抑短
采用中西醫理互相左證,認識和治療疾病,使我眼界擴大,思路展開,方法亦較多。因此我深感中西醫必須結合,方能創造出新的醫學理論體系。但是在解放前那種社會制度之下,得不到政府的支持,群眾的力量也只能是施派傳人,獨立鉆研,毫無成就。特別是國民黨反動派還要廢止中醫,當然就更談不到中西醫結合的問題了。只有在解放后,黨的中醫政策貫徹落實,中西醫結合工作的進行才有了保證。
目前,醫學界對中西醫結合持有不同的見解。或以為中醫不科學,中醫學太神秘,乃「經驗醫學」,或以為中醫完美無缺,愈古愈好,主張走「純中醫」之路。我認為這些想法和看法都還有待于實踐來檢驗。
中醫學科學與否?實踐乃檢驗真理之唯一標準。
中醫理論建立在樸素的唯物論與自發的辯證法基礎之上,中醫藥經歷了數千年臨床實踐的考驗,發展至今而不為時代所淘汰,正是說明其包含著豐富的科學內容。中醫對某些西醫目前尚無特效療法的疾患,其療效是有口皆碑、有目共睹的。但是由于過去幾百年來閉關鎖國,未能及時用現代科學技術予以發揚闡明,而存在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不足,其理論較為抽像,往往使人難以理解和確信。
西醫理論建立在實驗室基礎之上,雖然對人體的組織結構、生理病理認識比較清楚,甚至對某些細胞的生理病理變化都研究得相當透徹,診斷方法也是現代化的。但是,由于有時忽視人的整體作用,注重疾病的病因和局部作用,單純追求特效藥,存有部分形而上學的觀點,所咀治療方法也有不足的一面。
中西醫各有所長,各有所短,雖然他們的理論體系不同,但都是科學的,研究的對象都是人,目的都是治愈疾病。我認為中西醫結合實現中醫現代化是必然的。當然,迭需要一段長期的、互相爭鳴和互相滲透的過程。
我白一九五六年任北京中醫學院教務長以來,從事中醫教學工作,始終主張中醫學院學生應當以中醫為主,但是除了學習中醫基礎理論與臨床課程之外,西醫基礎也一定要學。目的是培養既能夠掌握中醫藥理論,同時又具有一定現代醫學知識的中醫人材,不主張培養「純中醫」。雖然在十年動亂期間,這一教學計劃曾遭「批判」,事實勝于雄辯,中醫學院1962、1963、1964等屆的畢業生,現在既是中醫的骨干力量,同時又可以較容易地與西醫搞中西醫結合工作,這樣的人材是符合黨和人民需要的。
青、中年中醫掌握一定的現代醫學知識是時代的要求。過去中醫由于沒有實驗室指標參照,對疾病的療效只能根據癥狀的改善或消除來判定,實際上不夠完善。例如,肝炎病人只要肝區疼痛等癥狀消失就算治愈,腎炎病人只要浮胂等癥狀消失也算痊愈。現在,我們大多需要參照化驗指標,若其轉氨酶與尿蛋白等正常方可定為治愈。我曾治療一青年女性,西醫經心電圖檢查診斷為心肌病,并云較為嚴重,但沒什么明顯的自覺癥狀,真可謂無「證」可辨。于是我就根據西醫的診斷,采用生脈散加昧治之,使其心電圖的改變有了一定好轉。
對于中醫遺產,要有分析、有批判地接受,既不能過于迷信古人,也不要輕易否定古人。我在講授《金匱要略》時,是本著古為今用的原則,從臨床實踐的角度教學的。特別是《金匱要略》這本書,歷經年移代革,兵囊戰亂,展轉傳抄,以至錯簡脫文甚多,有的條文有證無方,有的條文有方無證,有的條文不知所云,有的條文又過于簡練,造成學習上的困難。對這些我們都不可看作是句句金石,字字珠璣,一字不能移,一字不能改。如若脫離實踐,穿鑿附會,隨文敷衍地「以經解經」,則很難以理服人,所以學習《金匱》要從臨床出發,或以證測方,或以方測證,或根據其所述主證研究組方,分析用藥,方能體會仲景認證之準、組方之嚴、選藥之精,然后再結合現代臨床所見,擴大諸方的使用范圍。例如,我在臨床上常用黃芪建中湯治療虛寒性潰瘍病、體虛外感、下肢潰瘍、淋巴結核未潰破或已成瘺管者,用小柴胡湯治療肝炎、胃炎、胸膜炎、急性腎盂腎炎,用大柴胡湯治療膽石癥、膽道感染、急性腹膜炎、高血壓病等等。當然,我都是在辨證施治的基礎之上使用這些古方的,是辨證與辨病相結合的。
對待中醫古籍,要有發隱就明,敢于創新的精神,不要只會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似乎古人怎么說我們就怎么用,古人沒有怎么說我們就不敢怎么用。這樣思想就會被束縛在本本中,事物也不會有發展了。譬如現代腫瘤的發病率很高,不少腫瘤患者早期被發現后,西醫往往采用放療或化療,因而產生副作用:放療后多見咽干口燥、煩熱失眠、舌紅脈數等陰虛見證;化療后多見面色不華、神疲乏力、納差惡心,伴血象下降等氣虛見證,有時也可以見到氣陰兩虛者。對這樣的病如何認識?《傷寒》、《金匱》等中醫古籍并沒有也不可能記載有放療或化療等詞句。我運用仲景理論,引申其意,把這些都看作是「火邪傷陰」或是誤治而形成的「壞證」,治療或養陰為主,或補氣為主,或是二者兼施,以扶正固本,從而減輕其副作用。這亦屬辨證辨病相結合。
辨證施治與辨病施治都是祖國醫學的重要治療原則,倘若脫離這個原則,單純地去追求「特效方」、「特效藥」,很容易鉆進形而上學的死胡同。我繼承了施今墨先生的學術思想,臨床時把西醫的診斷和病理融合到中醫的辨證施治之中,采用西醫診斷與病名,結合中醫辨證施治的方法。曾治一老年病人;患慢性氣管炎,肺心病合并肺感染,雙肺聽診有干濕羅音,胸透發現肺部陰影。其癥:咯痰粘稠量多,納差,腹脹便溏,舌苔厚膩,脈弦滑。西醫經用青、鏈霉素、羧芐青霉素等治療無效。某一西學中的醫生認為肺感染,投以大量清熱解毒中藥,數劑不應,邀診于我。我本著中醫「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之理論,辨證為脾失健運,痰濕阻肺,選用香砂六君子湯加貝母、1.瓜蔞皮益氣健脾化痰,同時因辨病考慮肺部感染而重用魚腥草三十克以清熱解毒消炎,患者連續眼藥十余劑,脾運得健,痰量大減,肺部陰影消失,感染基本控制。類似病例是很多的。、
發掘提高任重道遠
一九七六年,我被調往首都醫院中醫科,主要從事臨床科研工作。中醫搞科研,對我來說是個新、課題,我選擇了中醫藥治療糖尿病和婦科病作為研究專題,同時兼治內科雜病。
糖尿病證情復雜,反復性太,往往纏綿難愈,梭被某些醫生看作是不治之癥。我認為中醫在數千年的醫療實踐中,對糖屎病的治療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現代又有日新月異的西藥,只要我們認真研究它的規律,積極尋求治療方法,實踐證明,耐心的治療,合理的調養是可以控制糖尿病的,精尿病并非不治之癥。
糖尿病屬于中醫消渴病范疇,從歷代中醫文獻記載來看,多認為本病的基本病理為陰虛燥熱,以上、中、下三消分治。我在臨床觀察到多數糖尿病患者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乏力、神疲,氣短、舌淡胖或淡黯等氣虛表現,且三消癥狀往往同時存在,僅側重有所不同。因此,我認為氣陰兩傷,脾腎虛損方是糖尿病的基本病理。在治療上,我選用增液湯合生脈散為主,再加蒼朮配元參降血糖、黃芪配山藥降尿糖(系施今墨先生的經驗)為基本方。從肺、脾、腎三臟入手,尤以脾腎為重點,著重先后天兩方面滋養培本論治,屢獲顯效。
現代醫學對糖尿病的研究,側重于其微血管病變等并發癥的防治問題。我也發現許多糖尿病人合并有血管病變者(如冠心病、脈管炎、腦血管意外后遺癥等)多具有刺痛、竄痛、舌質黯或有瘀點、瘀斑、舌下靜脈青紫怒張等血瘀征象,部分患者經用活血化瘀為主治療后,取得一定療效。另外,有些長期使用胰島素治療的糖尿病人,多數也可出現上述血瘀征象,我同樣采用活血化瘀法治療。實踐證明,活血化瘀法可以使部分患者的胰島素甩量逐漸減少以至停用。因此我認為活血化瘀法應當作為治療糖尿病的一條途徑來探討,這方面在中醫文獻中尚未見到論述。
前年在蘭州召開的全國第一次糖尿病專題會議上,我們擔負了糖尿病中醫辨證分型的工作。我們從中醫辨證的角度,系統觀察了一百多例糖尿病門診病人,經統計90%以上具有氣虛見證,70%以上具有血瘀征象,只是程度輕重不同。當然,如何采用實驗室檢查來進一步驗證(如血液流變圖、血細胞壓積、微循環測定等)是我們今后的工作之一。
中西醫之間由于理論體系之不同,故其診斷方法與病名亦不相同,有時病名雖相同,其含義也不盡相同。西醫用現代儀器確診的許多疾病,中醫通過望聞問切是發現不了的。但雖經西醫確診,采用中藥治療時若不遵循辨證施治的原則也難收良效。我曾使用張錫純的升陷湯為主方,配合超聲霧化療法治愈一例肺泡蛋白沉著癥的病人,即是采用西醫確診,中醫辨證相結合的方法治療的。又如,我治療過兩例西醫確診為尿毒癥的患者,其見癥均為乏力、頭暈、浮腫,納差、泛惡、舌胖淡,脈虛弱。我辨證為脾腎兩虛,濁陰上逆,以香砂六君子湯合六味地黃湯加味治之,兩患者不但癥狀得以改善,而且尿素氮也明顯下降或至正常。
因此,我認為對于目前一些西醫確診的疑難病或少見病,必須遵循中醫的辨證原則遣方選藥,在取得療效的基礎上進行藥理實驗研究,以明確其治療機制,然后再付諸臨床,這樣多次反復,就可研究出某些疑難病或少見病的特效療法。現在這方面已發現一些苗頭,如驗方過敏煎(銀柴胡、防風、烏梅、五味子、甘草)經藥理研究抗過敏反應作用較可靠,我在臨床上治療支氣管哮喘、蕁麻疹等病時,常用此方為主。又如抗免疫方(廣木香、當歸,益母草、赤芍,川芎)經藥理研究證實確有抗免疫反應功能,所以我在治療硬皮病、紅斑狼瘡、慢性腎小球腎炎等疾病時,亦常選用。
現在有許多西醫學習中醫的同道,應用現代科學技術研究中醫,并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如對脾、腎本質的探討,通里攻下法治療急腹癥,活血化瘀法的實驗研究等等。我以為這是正確的,這樣做不是削弱中醫,也不是「中醫西化」,相反是為了使中醫發揚光大,在國際間享有更高的聲譽。我個人的中西醫水平都還不高,在這方面未能做出多少成績與貢獻。在我的有余之年,我仍需要不斷學習,努力工作。堅持走中西醫結合的道路,逐步實現中醫學術的發展與提高,這是我畢生的信念。
(董振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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