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丟失的成化斗彩“冠軍
糟老頭
“雞缸杯”不是成化斗彩瓷的最高水平
這個題目一出,相信會引起許多人的疑惑,他們會說:冠軍當然是“雞缸杯”了。不是“雞缸杯”,難道還有其他嗎?。不錯,胎薄、體輕、紋飾精美的“雞缸杯”是馳名中外的名貴瓷種,卻稱不上是斗彩之“冠”。雖然萬歷年間的《神宗實錄》中有關于它的記載:“神宗尚食,御前有成化雞缸杯一雙,值錢十萬,”概括了它的價值。不過,這至少是在成化王朝后86年的事情了(1487~1573)。
86年前,成化王朝在憲宗皇帝的督辦下,制瓷業經歷了一個蓬勃發展的時期。那時:青花、斗彩、紅綠彩、紅地綠彩、以及瓷胎法華器等等瓷種,紛紛登臺亮相,如置身百花園中,色彩紛呈,競相開放,達到了歷史上的巔峰。特別是斗彩的成熟,更是技壓群芳,高出一籌。《明史.食貨志》上說:“成化間,遣中官之浮梁景德鎮,燒造御用瓷器,最多且久,費不貲?!憋@然,在蓬勃發展的局面中,造型比較簡單的“雞缸杯”,還不能代表最高水平的。那么,究竟是誰能夠“獨占鰲頭”、“獨領風騷”呢?今天它們又在哪里?宮中有無遺存?本文將結合收藏實際和歷史文獻,對這些問題做一探討。
“御賜昭德宮珍藏”瓷,是斗彩之冠,蘊含著“投桃報李”之情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1449(正統14)年,23歲的英宗朱祁鎮(憲宗朱見深之父)在宦官王振的挾持下,攻打瓦剌貴族先也,失敗被俘,被困長達八年,史稱“土木之變”。一時間宮內皇權旁落,由英宗之弟,代宗朱祁鈺掌控。當時的英宗之子朱見深(即后來的“憲宗”),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兩歲幼童。面對時局的變化,朱見深的祖母孫太后,高瞻遠矚,適時、成功地將朱見深立為“太子”。而后,又恐其叔父朱祁鈺爭權,尋機加害朱見深,就毅然決然地派出了親信宮女萬貞兒,照顧朱見深。當時的萬貞兒年已21歲,朱見深只有3歲。代替兄長理政的朱祁鈺,皇位坐穩以后,果然沒有歸還之意,反而想方設法謀取連任。于景泰三年買通了大臣,廢除了侄兒朱見深的太子地位,改立自己的兒子朱建濟為太子,這就是“景泰”一朝。
政權的更替,時局的變化,編織了宮中的爾虞我詐,明爭暗斗之網。宮女、太監們更是趨炎附勢,限權諂媚。宮中到處都是朱祁鈺的“耳目”和“眼線”,危機四伏,原先侍奉朱見深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離他而去。此時的朱見深,沒有母愛,沒有親情,沒有伙伴,沒有友誼,就連親生母親見一下朱見深,也怕惹上麻煩來去匆匆,殺身之禍隨時向朱見深逼來…… 然而,只有萬貞兒,頂著“風雨”,冒著危險,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朱見深,和他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給他母親似的呵護,親人般的關懷和朋友間的情義。這種情況,一處就是15年,5千多個日日夜夜!即便是朱見深被廢,貶為“沂王”,趕出了皇宮,萬貞兒也是忠心不二,矢志不渝!
1465年,17歲的朱見深終于登殿,繼承了帝位。然而,揪扯他內心的、使他難以割舍、難以忘懷的就是這個與自己同生死、共命運的萬貞兒。然而,萬貞兒出身低賤、年齡又比自己大18歲。憲宗終不能娶她為皇后。只能封她為“皇貴妃”,位在“六宮嬪妃”之上。萬貴妃居住的就是這個“昭德宮”!同時也就是憲宗經常臨幸、實行“夫妻之實”的溫柔之鄉!這種情況,憲宗即使娶了吳皇后,也依然如故。而且,當萬貴妃遭到吳皇后扙笞以后,憲宗替她“拔闖”,毅然決然地廢除了冊封只有一個月的吳皇后。
文獻上記載:“萬貴妃寵冠后宮”,“ 服用器物,每僭侈在中宮上”(《勝朝彤史拾遺記》)?!百猿拊谥袑m上”,“就是規格超越皇后的意思”。因此,“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器,正是這一“規格超越”的見證。所以,“御賜昭德宮珍藏”瓷才是成化斗彩的“冠軍”。非它莫屬!
萬貴妃為憲宗生有一子,夭折后,再無生育 。成化23(1487)年春天,58歲的萬貴妃,在爭奪了屬于自己的權利和寵愛之后,離開了人間。憲宗皇帝為她 “輟朝7日”加封“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的謚號。文獻上記載說:“訃聞,帝不語久之,但長嘆曰:萬侍長去了,我也將去矣,于是悒悒(郁郁)無聊,曰以不豫(悅樂),至于上賓(賓天——筆者注)”(《萬歷野獲篇》)。同年八月,郁郁寡歡的憲宗皇帝,終于追隨萬貴妃而去了,年僅41歲。這樣一個“投桃報李”的故事終于畫上了句號。
“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器水平最高,是有文獻支撐的。萬貴妃“服用器物,每僭侈中宮上”(《勝朝彤史拾遺記》),絕對是一個鐵證!下面讓我們再用實物見證一下吧。
“御賜昭德宮珍藏”“蕉葉浪花海馬紋”梨壺茶具。
“蕉葉浪花海馬紋”梨形壺,壺身通高15,壺身最寬處(包括柄、流)14,壺口直徑4,壺底直徑6.8(厘米)。
器型:壺細口,溜身,漸下漸粗,直至底部,整器呈“梨”狀?!岸毙伪?,彎流。壺身橫接痕跡明顯,整體端莊大氣。
胎土細膩滑潤,呈“肉色”,迎光透視,肉紅色更為突出,胎體較厚重。釉水晶瑩肥腴,如脂似玉;色澤柔和、光滑如鏡。
梨壺的紋飾,從壺口至壺底共計五道:從上至下分別是纏枝花紋;連珠紋;奔騰海馬紋——是主題紋飾:一面的海馬紋,在青花輪廓里填涂的是綠彩馬;另一面的海馬紋,是青花勾勒加渲染。綠彩凝膩、勻厚,不缺不漫;青花勾勒、渲染的海馬紋,青花發色灰藍,極為淡雅、恬靜。兩匹奔馬,四蹄放開,立鬃、甩尾,或昂首飛奔;或回首張望;個個神采飛揚!飛濺的浪花,托起奔騰的海馬,平添了許多氣勢和神韻!第五道,由一輪姜黃色的蕉葉紋,襯托起浪花,于浪漫中增加了幾分神秘。壺柄上描繪的是兩朵斗彩折枝花,清晰淡雅;壺嘴根部,畫的是一朵蓮花托起一個梵文“佛種子”字,寄托了美好意愿。壺底豎排兩行7字銘文:“御賜——昭德宮珍藏”。頂珠式的壺蓋不再 累述。
八個小巧玲瓏的茶盅,畫的也是浪花海馬,紋飾與梨形壺相同,不過在茶盅的內壁之上,用蠅頭小楷工整、勻稱地書寫著“昭德宮珍藏”五個字。八個茶盅無論大小、薄厚,還是釉色、紋飾都驚人的一 致,技巧的高超,制作的精細,空前絕后。
最令人拍案叫絕的要算是茶盤了!
茶盤高3.5厘米,直徑28厘米。菱形邊,寬折沿,平底。胎釉一同茶壺和茶盅。其紋飾之繁縟和精妙,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從外到內共計五道紋飾。 第一道,在茶盤折沿上,等距 離繪畫的是六個半朵的折枝菊;色彩間錯,分別用青花、姜黃、與茄皮紫三色填畫,兩花間再用雞血紅點成寶珠隔開;第二道,用晉唐體楷書在盤壁上書寫的“昭德宮珍藏”五個字。字體端莊、秀美。但“德”字“心”上缺“橫”;“藏”的“臧”字缺筆;第三道,是六朵雙鉤填色的如意紋,內里再用青花、雞血紅、茄皮紫分別畫出蓮花托梵文“佛種子”字;如意紋外圍,用紅、黃、紫三色分別繪出六個石榴紋,這是第四道;茶盤中心是第五道,畫的是主題紋飾——“浪花海馬紋”。其中“浪花”、“海馬”、“祥云”及“大明成化年制”六字,從底向上層層排列。全器構圖嚴謹、布局合理得當。在直徑不足30厘米的茶盤內,把文字和圖畫穿插得有條不紊,把主題紋飾和輔助紋飾巧妙地結合起來,多而不雜,繁而不亂,真正是巧奪天工,嘆為觀止!
“御賜昭德宮珍藏”——斗彩“龍鳳紋‘球’形壺”茶具
這套茶具比較上一套,風格迥然不同??傮w上胎薄體輕,小巧玲瓏,別有一番趣味。其中一壺、一盤、六個杯。
分述如下:
斗彩龍鳳紋“球”形壺:壺身通高8.6;通寬(含柄和流)13;壺口3.5;壺底5.5(厘米)。直流、變形耳。壺體如“球”,小巧得雙手一捧,可將其包住。胎薄,可見胎外紋飾;體輕,全壺重48克。胎體潔白細膩,白色釉水晶瑩肥腴,色澤柔和光潔。
壺體紋飾共分四道。第一道,在壺的口沿處,是一圈勾云紋;第二道,勾云紋下,是用蠅頭小楷工整、勻稱書寫的“御賜昭德宮珍藏”七個字;第三道,主題紋飾,用斗彩工藝繪畫的“龍鳳紋和祥云”,筆法細膩。在青花輪廓內,填涂、點綴得不缺不漫,準確到位。值得提出的是,云腳處使用了“干澀無光”的姹紫。第四道,是一圈變形蓮瓣紋,并用姹紫繪成的“點”,做間隔,別開生面。壺嘴彩繪祥云紋;壺柄彩繪折枝花卉。
茶盤,底徑22;高2.3(厘米)。平底斜邊。紋飾從外向內是這樣的:盤沿由紅、黃、藍三色間錯繪成一圈“人”字紋;底盤第一道用青花正楷寫成“御賜昭德宮珍藏”七字銘文,工整、均勻地排列一圈。第二道是綠彩填涂的“下垂如意紋”;第三道中心紋飾龍鳳紋:立龍、倒鳳;上下相和,自然醒目。鳳的羽毛上有幾處使用了姹紫。
茶杯規格:高3.9;口徑6;底徑2.5(厘米)。廣口,內收頸,斜腹折底,小圈足。胎土細膩潔白,釉水瑩潤肥腴。體薄3 毫米,從內壁清楚地透視壁外紋飾;體輕,杯重8.3克。杯上畫折枝蓮托八寶紋,并用姹紫不時進行點綴。
這套茶具在年款的書寫上,與其它的“御賜昭德宮珍藏”瓷不同。別的寫成“大明成化年制”雙行六字款,圍以雙框方欄。這套茶具年款書寫的是“大明成化十三年”豎排七字雙行款,不帶框欄。顯得很是異樣。似乎在蘊含著什么。蘊含著什么呢?筆者認為,成化十三年,正是憲宗皇帝三十歲的“而立之年”;也是萬貴妃的四十八歲。是憲宗對自己“而立之年”的紀念,還是對萬貴妃的祝賀?抑或兩者兼而有之?都有可能。否則便不會如此別樣。
“反攻倒算”是造成“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器宮中沒有遺存的原因
“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如此之精美,宮中有沒有遺存呢?筆者認為沒有,起碼到現在沒見過。為什么?簡單一句話,就是萬貴妃生前“爭權”、“爭寵”得罪了人。即文獻記載的先有吳皇后被廢,后有紀氏淑妃(弘治皇帝母親)遭暴死。都與萬貴妃有關。所以,萬貴妃死后遭到“反攻到算 ”是很自然的事。成化23(1487)年春天,萬貴妃去世;8月,憲宗緊隨而去。時間僅隔三個月,向萬貴妃的“反攻倒算”便洶涌而來?!睹魇沸⒆诒炯o》記載:
“弘治初,御史曹璘請削妃(妃,即萬貴妃——筆者注)謚號”
“謚號”,是人一生功過蓋棺而論的評價。萬貴妃死后的謚號是“ 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span>
按照《辭?!方忉屵@六個字,其意義是“寬和、恭敬、端正、謹慎、茂盛、安定”,這是一個極高的評價!削去這個謚號,無異于把萬貴妃從天上摔到地下,狗屎不如了,此其一;
其二,“魚臺縣丞徐頊請逮治診視紀太后(弘治皇帝之母——筆者注)諸醫;捕萬氏家屬,究問當時薨狀?!?/span>
很顯然,萬貴妃尸骨未寒“反攻倒算”已經是來勢洶洶、緊鑼密鼓了。在這種形勢下,“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器,宮里還可能存在嗎?即便有,又有誰敢于公開陳設、擺放呢?幸好,孝宗以“重違先帝意,已之(《明史孝宗本紀》,”沒有削去萬貴妃的謚號;也沒有下令逮捕為其母(紀氏淑妃)治病的御醫;沒有逮捕、治罪萬氏家族。但是,世界上有誰能夠容忍仇家的東西,明明白白地擺放在自己的面前而無動于衷呢!萬貴妃生前使用的一切,對于弘治來說,無異于“眼中釘、肉中刺”,無異于一種最大的“傷痛”,必鏟除而后快!那么,萬貴妃之物被掃蕩一空,不是很自然了嗎!
此外,我們再從弘治登殿稱帝到去世,一生中多次給景德鎮下達的詔書和命令中,看出他對制造瓷器的冷淡和消極。據《中國陶瓷史》一書引用記載:
“成化23年9月,裁饒州燒造官”(《豫章大事記》);注意,這是憲宗死去剛剛一個月呀!
“弘治3年(1490),冬11月甲辰,停工役,罷內官燒造瓷(《明史孝宗記》);
“弘治15年(1502),三月癸未,罷饒州督造瓷器中官”(《明史孝宗記》);
“弘治18年(1505),江西饒州府燒造瓷器,除各年起運外18年以后,暫停二年”(《明史孝宗實錄》)。
文獻告訴我們,弘治皇帝在位的18年,在瓷器制造方面顯然是極為消極的。這種消極,正是對成化一朝的“反動”,是和其父憲宗皇帝唱的反調,箇中原因,顯然不都是為了財政的需要。所以,不但“御賜昭德宮珍藏”瓷宮中無幸存,就連弘治一朝瓷器遺存也不多。可是,事物又是辯證發展的。當萬貴妃生前之物遭受“掃蕩”的時候,一定有一些被某些人藏了起來,否則就不會有今天的收藏了。這個道理誰都懂,不必筆者饒舌了。 201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