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柜
在過去的一百年中，中國出過幾個讀書種子，錢鐘書先生無疑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家沒有大書房，甚至沒有大書柜，北京圖書館就是他的大書柜，勤借勤還。錢先生天賦異稟，但他同樣不是超人。楊先生說“他只是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不僅讀一遍兩遍，還會讀三遍四遍，筆記上不斷地添補。所以他讀的書雖然很多，也不易遺忘。”錢先生身后留下的僅外文筆記就有三萬四千多頁，無數(shù)的閱讀愛好者一輩子都讀不了這么多頁的書，何況做筆記。大師是這樣煉成的。我們凡夫俗子沒有錢先生的讀書精神，也不以研究為目的，讀書更多類似消閑，是庸常生活的調(diào)劑。所以書房可以沒有，書柜還是需要的。
假如可以，我愿意把住所的四壁全變成書柜。那種結實的、看得見木材紋路的、放滿了書籍的書柜，總是讓我感覺良好。在表現(xiàn)老式生活場景的英美劇中經(jīng)常能看見這樣的書柜，而在那些很有些歷史看上去已經(jīng)滄桑的歐洲城堡里，一定有這樣的書房：頂天立地的書柜，擺滿了精裝本書籍，甚至門廊上面、壁爐上面那些小小的空間都不會閑置。會有一只田園沙發(fā)和一爐溫暖的火焰，甚至一杯半熱的看見裊裊香味的咖啡。然后你就可以想想它的主人，那一定是個紳士。最好的例子，大概是《唐頓莊園》里Grantham伯爵的大書房了，他們總是在里面談論和處理最嚴肅的事。這無疑意味著書房的神圣。
但這是快一百年前的故事了。五十年后，人們又記住了查令十字街84號那個老式的舊書店，也是這樣的書柜，只是少了許多貴族氣息，書籍顯得雜亂繁臃。可是，當午后的陽光透過櫥窗擠進來，那種站著翻書的安謐，以及陽光打在書脊上的親切，立即讓它有了醉人的詩意。它曾經(jīng)是大洋彼岸那個二流女作家的夢想之地，現(xiàn)在它令全世界的閱讀愛好者心馳神往。
我們都喜歡這樣的感覺，覺得它好。不一定明白究竟好在哪里，但就是好。我希望在家里也能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的任何書柜都沒有門。我不喜歡隔著玻璃看書，我也不喜歡把書籍裝在籠子里。那會讓我覺得有點生疏，因為在我看來，所有的書籍都不需要供奉。
好像沒有什么事情是萬能和絕對的，讀書，也能把人讀傻了讀癡了。假如不談是否得法，那么我們難免要懷疑讀書的意義，究竟它能給我們帶來什么？它也許最終也未能給閱讀者帶來看得見的好處，可是無論在怎樣的心境下，只要你有心站在書柜前，你總可以放松下來，會有一種莫名其面的愜意。你會覺得和其他的物件比起來，書櫥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家具。
我得到的教訓是，假如你添置了書柜，很快，你又會覺得不夠用了。也許明年，我會換掉床，扔掉床頭柜，把一點點的空間讓出來，放兩個窄而高的小書柜，專門用來放置新書。夜晚的閱讀總令人定心而沉迷。人生最美好的事也許莫過于此，枕頭的這邊有幾本溫暖的書，那邊有個心醉的人。她們都是無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