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溫柔 春光乍泄
《春光乍泄》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已經看到梁朝偉一只手敲雞蛋的樣子,張國榮點完煙下巴略微得一抬這種細枝末節之處了。然而每一次都有種要說的話卻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一直到最近看了《藍宇》,我發現王家衛還是有點與會不同的,知道他的細膩之處已經跨越了性別,他的鏡頭下男人之間的故事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傷感,好笑和迷離。
無所限制
一個人在異鄉的時候會比他自己更像自己,因為身份,家庭甚至是道德的限制這些東西都離他很遠。布宜諾斯艾利斯實在是個很好的逃避地點,有探戈,還能去看大瀑布,雖然城市冷清。
阿飛借尸還魂成了何寶榮,這回不再是自我陶醉跳恰恰,而是依附相擁著跳起了探戈,感情始終是一個人的感情。黎耀輝會在車尾若無其事的張望著何寶榮,車開出去老遠一截,何寶榮還是回過頭來望著黎耀輝的身影,分明是牽掛對方,而心里的色彩卻只有冷冷的黑白。男人總是不愿被對方知道自己的內心,總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這和對方是男是女沒有太大的關系。何寶榮其實是個可愛的人,什么都不追求,什么也都不付出,偶爾送一個表給黎耀輝也會死皮賴臉要回來,自由到沒有靈魂。黎耀輝則是重視太多東西的人,到了異地仍然放不下對自己的束縛,他的矛盾真實得像每一個在感情里猶豫的人。這樣兩個人在陌生遼闊的阿根廷,你以為可以擺脫所有掙扎開心得在一起了,可是還是不能。為什么?這是我想問王家衛的,我知道他一定會說答案就在心里,你自己去找吧。
濃烈色彩噴薄而出
兩個人在出租車里的鏡頭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黎耀輝抽著煙,想想給何寶榮也抽一口,何寶榮就勢靠在他身上。濃烈自由的感情終于藉著繽紛的色彩開始撞擊我們的心靈,你開始看到兩個男人的相處,情感的流動就像瀑布那樣水氣蒸騰又霧氣彌漫。愛一個人是會覺得當他病了最需要你的那段日子是你最開心的時候,因為你幾乎是完全的占有了他。黎耀輝像個傳統到極點的男人,死心塌地地照顧自己喜歡的人。雖然他幾乎是哭著說:“你是人不是?要病人為你煮飯?”可還是披著毯子煮了飯;工作的間隙也不忘打電話給他,在他睡著的時候偷偷看他,摸摸他的眼睛,回家看到他不在,那種失落竟是不堪忍受,于是買一堆煙為了怕他三更半夜跑出去。然而何寶榮是任性到極點的人,他會在樓底下等你下班,會教你探戈,會跟你擠一張床,但他的停留永遠是短暫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這一段的細膩描寫是我在任何敘述異性愛情故事中沒有見到過的,王家衛實在很懂得怎么去感動別人,但又不會讓你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他只要你感覺到就OK了。沒有多余的煽情,沒有旁人的觀點,只有故事里的人在表達著自己的心情。而除了張國榮和梁朝偉我找不到有別的人可以演這兩個角色,看著香港演技最好的兩個男人在那里身體和心靈的距離都為零,我忍不住從心里感到一種高手過招時在一旁觀戰的興奮。
尋找回去的路:即使走到世界的盡頭,尋找的還是回去的路。即使走到世界的盡頭,也是因為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王家衛對情感的注釋如同溫暖的路燈,即使夜色和道路都是清冷的,但還是會有熱烈的燈光照耀下來。看著王家衛的電影,我常常懷疑他和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有心結沒解開,在他的表達里總是在尋找著一種方式和父親和解。即使走到了遙遠的地方仍然放不下父親的期許,仍然希望父親能夠理解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所有因為城市的冰冷而疏離的人的感情,父親仍然是一抹溫暖而厚重的底色。
瀑布也許意味著沒有壓抑,沒有躲藏,沒有試探,沒有逃避,一泄到底,痛快淋漓的感情,走了那么遠的路,限制我們的其實還是自己的心。如果瀑布底下是兩個人的話,不知道黎耀輝是不是會比現在更開心,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生命轉瞬即逝,沒有另一次機會。
香港的世界從顛倒回復正常,臺北的夜市紛繁熱鬧,自己的世界原來如此親切,親近。我都可以感受到黎耀輝熱切的心情,甚至連巴士都不再是異鄉那段冰冷冷的沒有感情。明天的路也許還是一個人的孤單寂寞,但那又有什么要緊呢,能夠從世界的另一頭回來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摘自《看電影》
黎耀輝說,在返香港之前我在臺北住了一個晚上,我到了遼寧街,夜市很熱鬧,我沒見著小張,只看見他家人,我終于明白他可以開開心心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原因,他知道有處地方讓他回去。
我突然明白,為何何寶榮可以一次又一次毫不顧忌地離開黎耀輝,去外面的世界花天酒地、任性胡來。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個地方可以回去,總有個人等他回來。
只要他說: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然后……就有人擁抱滿臉血跡的他,帶他去看病,給他做飯洗衣擦洗身體,把床讓給他,自己跑去睡沙發。就有人深夜跑去給他買煙,就有人拖著生病的身體給他做飯,拼命工作去賺錢,只想回到家就能見到他。
所有人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也許都會毫不猶豫地倒向黎耀輝,因為何寶榮這個角色實在太不可愛了。他像個孩子一樣,一直向黎耀輝任性索取,從來沒有給予過什么。
每當他落難時,他就會回到黎耀輝身邊。寂寞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失落的時候。黎耀輝之于他是一個如同避難所的存在。可是也是一個如同家一般的存在。所以,他才可以那么無所顧忌的一次次傷害他。
他以為他不會離開。直到有一天,他玩累了,想回家了。他回到黎耀輝的住處,擺放好黎耀輝買來的香煙,修好那盞瀑布臺燈,擦洗好地板,收拾好房間,等待著他回來。然而,黎耀輝已經離開。
我想起童話故事里的彼得·潘:我原來一直以為媽媽會一直開著窗子等我,于是我就在外面玩了兩個月,又玩了兩個月,再玩了兩個月,然后我飛回家。可是窗戶已經栓住了,媽媽已經把我全忘記了,我的床上睡著一個小不點。
他坐在床上,抱著黎耀輝常蓋的那條毛毯,痛哭得如一個孩子。那一刻,我徹底原諒了他。其實他只是個被黎耀輝寵壞的孩子,因為有恃無恐,而不斷犯錯。只因他以為,這個世界總有個人等他回來。
PS:偉仔憑著黎耀輝這個角色拿到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無可厚非。然而,同時入圍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哥哥,得票居然是零。其實,我只是為他覺得,太委屈。
許多人說張國榮在《春光乍泄》演回自己所以駕輕就熟,現在回看,如果他真像片中一樣大情大性,抑郁未必可以把他帶走。張國榮這個何寶榮跟梁朝偉飾的黎耀輝遠走世上離香港最遠的城市,許諾共同去看大瀑布,但相處期間的磨難,流落異鄉的憂郁,漸漸把感情愈拉愈遠。斗室之內張國榮盡情演繹他最啰唆反復甚至挑剔的一面;酒吧與房間中共舞卻帶著無邊的溫柔。無論是探戈擺動,還是街道上游走,慵懶的舉止都散發著末世的憂郁。的士上他依偎著梁朝偉的肩膊入睡,大抵是港產片中同性戀人最溫馨的鏡頭。電影得康城影展最佳導演獎。
何寶榮,寵愛不止,倔強依舊的何寶榮,他的,他們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我,我們的春光乍泄。
北京的藍宇和天國的春光乍泄
無論是從故事還是人物上而言,《春光乍泄》都遠比《藍宇》來得純粹,何寶榮和黎耀輝可以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他們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他們之間的障礙只來自于個人的生命體驗和自我的靈魂審視。而捍東和藍宇則是兩個被深深打上時代和地域(北京)烙印的人,他們的感情不自由,甚至他們雙方的感情付出始終都不對等,物質和階級上的落差使他們從一開始就背離了心靈之上的真諦,阻礙他們的與其是說弄人的命運,不如說是整個社會對他們離經叛道的懲罰。影片的態度從導演的角度而言,具有一定的批判色彩,只不過這種批判隱晦而點到及止,有些無奈和妥協。《春》片中的布宜諾斯艾利斯,雖然不同于北京的現實乃至殘酷,王家衛把故事放在這兒說,無異于在講一個天堂里的故事,他需要的東西也許只是一個大瀑布。
《藍》與《春》最大的區別就在這北京是一個負債沉重,喧囂和勢利的城市,捍東的政治背景(高干子弟)和藍宇的大學生背景,都是社會矛盾的殘酷縮影,他們的愛情最后以一個"義"字了斷,似乎是一種必然。而《春》則毫無社會負擔,那個阿根廷首都對王家衛來說,正好是空虛飄渺的寄托,是無所謂的。
有人喜歡藍宇
最近,《藍宇》被說得太多了。張嘴就罵的,偷偷懷笑的,借題發揮的都有不少。中國老百姓的感情是很復雜,很厚道的,但也是經不起煽動的,什么事兒一經點火,就肯定有人跟著一窩蜂的說三道四,可他們心里的想法也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首先我相信絕大多數男人看這部片子一定會不舒服的(看得很爽的那部分不是申明大義的知識分子,就多半是寂寞難耐的"同志"們),個別的可能還會吐,這自然會影響他們對電影本身的判斷和評價。然后是女觀眾,她們中的大多數恐怕會同情藍宇和捍東,感情豐富的可能還會心有戚戚,但他們的心理必然會受身邊男人的反應影響,會因此動搖而緘口不言(相信這是少數),或者就趁機高舉鮮明的女性旗幟反抗男性話語霸權。因此,多數人對《藍宇》的評價不可能客觀。
我覺得這很正常――世界應該這樣,每個人都代表自己發言,世界就是這樣,每個人都不可能真正代表自己發言。
講同性戀的電影我看的不多,也就是《春光乍泄》,《驚世狂花》,《愛情萬歲》,《夜幕低垂》這么幾部,東南西北風格各異,倒都不是俗物。放在它們中間,《藍宇》不算是最好的,甚至都算不上好,但它的故事背景在北京,這城市我們太熟悉了,從感情上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它壓迫我們的視野和我們的心臟,不能不把它拎出來當個事兒說說:
先講電影。
《藍宇》其實拍的不錯,這是技術角度上的評論;手起刀落,剪得干脆利索(甚至有些太干凈了);畫面和情節都不張揚,很有控制,這非常難得;演員表現也讓人服氣,尤其是胡軍,該拿影帝的實在應該是他;關錦鵬講故事的手段也一流,很懂得避重就輕,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拍片心態比較平和,看得出,他選擇同志題材主觀上決不是為了拿獎搞的投機手段。據說他本身也是個同志,我相信他拍這樣一部電影能拿下金馬獎還是不具多少說服力,大概是因為今年入圍金馬獎的影片都太清淡,它才"無意間"因題材敏感奪魁。
關錦鵬是個不錯的導演,但用《藍宇》和《春光乍泄》比一下,那種差距是很明顯的。《春》拍得很從容,中間透著股詩味兒,音樂和畫面都恰到好處,對同志戀人的情感糾葛刻畫也很到位,演員表演更是傳神(張國榮這個人,有時候你不服不行)。而《藍》則回避了太多完全不該回避的東西,這使它顯得過于倉促,太"急","跳"地太厲害,很多現在看來可能是必須舒緩的地方都被生硬地掐掉了。最明顯的例子是捍東家人對藍宇的態度,影片對此幾乎沒有任何交代,你會覺得那過于曖昧了,現實生活中簡直不可能。再有,就是對捍東妻子林靜平這個人物的有意忽略顯得太不可思議和不近情理了。因為捍東要和一個女人結婚才和藍宇分手了,后來的幾年就一帶而過,捍東離婚了,兩人又走到一起。我沒有看過那本叫做《北京故事》的原著,但我估計里面不是這樣寫的,對關錦鵬這種淡化生活現實的手法我可以理解,但并不贊賞。為了突出只有兩個人的那個特殊世界,把其他人都抽調,這樣做是很不明智的,顯得小氣,在創作上是種妥協。
另外,對同志戀人情感關系的交代,影片也有點過分拘泥于感性,這和導演對故事的投入有關(也和影片的"倉促"有關),這使關錦鵬沒有能像王家衛那樣用一種和睦但始終保持距離的目光是看待同性戀。關錦鵬拍同志 的性愛場面顯然比王家衛含蓄,點到即止,但非常生活化,非常細膩,對白也是這樣,整個氛圍造得有粘稠感,這是他的特點,難講優劣。王家衛則講究情調,畫面含混, 感覺很清爽。雖然都是同志電影,但你應該可以感覺到《春光乍泄》的質感比《藍宇》硬朗一些。
如果說同性戀電影是一種植物的話,那么這兩部電影都有漂亮的枝葉,只是它們的顏色一個偏藍,一個偏綠。
同性戀電影在國外不少,在國內卻是屈指可數,這總不是因為我們同性戀比人家少的緣故吧?其實,國內為數不多的那幾部同性戀電影口碑都還不錯,說明幾個導演都夠誠意,也夠謹慎。
一個男人戀愛了,老天爺讓他愛上的是另一個男人,他們有情有義,可能就應該有個家吧。
【轉紅】阿飛與盲俠的激情探戈——《春光乍泄》-by : 戀棧加多利
1997年端午節,《春光乍泄》香港首映,十年的時光如瀑布流泄,把我們的記憶沖刷成黑白的殘片,卻也練洗出一兩種刻骨的顏色——街燈照耀下的紅色地面,何寶榮身上的黃色夾克。影片中不斷出現的紅色和黃色,溫暖而跳躍,像是做過褪色后僅剩的兩股色彩,擺蕩著何寶榮在世界的邊緣,在“放逐”與“皈依”之間游離和游戲,填平了我們心中電影與夢幻的溝壑。
從電影的母題角度看,何寶榮似是更加迷離的阿飛(《阿飛正傳》),黎耀輝仿佛再度陷入郁悶的盲俠(《東邪西毒》)。阿飛死去前在火車上記起蘇麗珍的那一幕激人肺腑,但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開始,他還是會瀟灑地甩了蘇姑娘;盲俠內斂又隱忍,葆有責任心,具有中國男子的傳統美德,幾乎王家衛的每部片子里都有這么一個角色來反襯他揮之不去的阿飛情結。而阿飛與盲俠的相遇,除了王家衛對同性題材類型片的想往之外,似乎更帶著無法躲避的必然,阿飛霧失樓臺處,總是盲俠月迷津度時,于是有了激情一現的《春光乍泄》。
比起阿飛,何寶榮在自我放逐這一點上有了長足和大膽的進步。如果說阿飛是“酷”,那么何寶榮已經超出了“酷”的范圍到達“浪”的地步,更從“追求——分手”這一簡單的感情模式陷入了“分手——重新開始——分手——重新開始”這種萬劫不歸,循環往復的輪回之中。從《阿飛正傳》中流轉的惻惻輕寒,到《春光乍泄》泛起的紅黃暖色,阿飛變得更真實、更細節、更貼近我們周圍的世界,有種不可名狀的親切,似乎完成了“由神到人”的轉變。同時,何寶榮吸收了《阿飛正傳》中咪咪身上嫵媚、放蕩的一面,完成了王家衛電影里一次最完美的資源整合。從《阿飛正傳》到《東邪西毒》再到《春光乍泄》,“阿飛”和“盲俠”這兩種附帶意味的形象被反復探索,不斷琢磨,最后去繁取萃,甚至將故事的眾多其他線索也一一刪除(如《東邪西毒》的混亂場景),獨留何寶榮和黎耀輝,同時也是最為精華和精彩的“阿飛”和“盲俠”,他們將“追索與回歸”這種人性深處最悲情的心緒,在最表面化的生活場景里散發到了極致。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何寶榮留在酒吧門口獨自吸煙時那攝人心魄的眼神,全世界都懂。
自1990的《阿飛正傳》到1997的《春光乍泄》,“阿飛”經過了7年的洗磨,更加波光瀲滟;歲月的發潤,在眼角多了一分煦暖和幾分風騷;而“生活很有規律”的盲俠,從《阿飛》中的“警察”肇其端,到《春光》黎耀輝繼其后,這個人物基本上走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性格路線,反襯出阿飛令人眼花繚亂的豐富姿采。那段驚世駭俗的雙人辣身舞,何寶榮舞出了讓“盲俠”鐵樹開花的奇特效果,這是香港電影史上霹靂一閃且永難再現的一幕。
黎耀輝這個角色,王家衛曾想過要劉德華來出演,后來在“警察(劉德華)”與“盲俠(梁朝偉)"之間,王家衛選擇了后者。不清楚這是什么原因,但不管是《東邪西毒》的盲俠,還是梁朝偉本身,都具有同阿飛更大的對比性與更彈性的空間,這樣的配搭,即密不透風,又疏可走馬。張國榮和梁朝偉這兩個香港最好的演員,在《春光乍泄》中交相輝映,確立了史上最具殺傷力的“阿飛”與“盲俠”形象。
但《春光乍泄》到了影片后半部分開始出現風物暗換。如果說黎耀輝一直在放逐與皈依之間搖擺不定的話,那么突然出現的性別取向模糊的“小張”,將黎耀輝徹底拉回現實。對黎耀輝來說,小張對他起到了南美洲最南端燈塔般的指引作用,由于找到了和小張之間“最合適”的位置,他從放逐走向了回歸,甚至從同性戀變回異性戀。自此,“盲俠”和“阿飛”兩個角色之間出現了莫明其妙的失重,影片的后半部分其實講述了一個“盲俠”的故事,預示著在之后的王家衛作品里,“盲俠”將取代“阿飛”成為香港電影史上的第二代阿飛代言人。《春光乍泄》以后,梁朝偉版的阿飛,即“盲俠”版的阿飛開始在王家衛的電影中出現,從此,“阿飛”持重內斂,張國榮身上那種致人死命的“游戲感”,在97以后的“阿飛”身上再也找不到。
張國榮從1995年復出后,開始在自我的藝術追求與香港的商業化娛樂之間若往若還地游戲,更加自由和決絕地演繹作品,他的作品有了更豐富的生命。《春光乍泄》的何寶榮,是更真實,更生活,更迷情,更零碎的阿飛,這樣的人物塑造,除了對演技和造型本身的要求外,更需要對人物內心最深處的心理節奏做最為精確的把握,需要找到做為演員最巔峰的狀態,找到游戲感,更為重要的是,需要獨特而又多層次的性格特質和極為天然的一股風騷。而這一切,張國榮恰到好處地做到了,“何寶榮”的塑造,是他在電影藝術上的一次鬼斧神工。稍了解《春光乍泄》幕后的人應該知道,這個角色不是為張國榮量身定做,如果像某些“專家評委”所說張國榮演的是他自己,如果把張國榮對角色飽濺心血與飽含功力的“外化”當成他的“內在”,把藝術看做技術,把繁復看成虛無,那么,演員的公道、電影的公理、文化的公正又在哪里?
從旭仔到何寶榮,張國榮賦予了香港電影史上的“阿飛”夢幻般的生命影像。《春光乍泄》中,作為一名演藝家,他以自己獨一的情感資源和無二的表現方式,將“追索”與“回歸”拉開到更遠的距離,卻泯滅了“放誕”與“高雅”之間的界限。這位香港電影史上罕見的“演員作者”,給了“阿飛”這個角色另外一種生命,這種生命不存在于導演的劇本里,亦不存在于導演的期待中,而是他的一次再創作。張國榮在為香港中文大學做的一次講座中曾經說到:“我以為一個演員應該義無反顧,為自己所演繹的角色創造生命,如此演員方可穿梭于不同的生命,亦讓角色真實而鮮明地活起來。”如果說王家衛創造了《春光乍泄》的整體驅殼,那么是張國榮給了它鮮活的生命,他激活了黎耀輝,起死回生了盲俠,并創造了《春光乍泄》。
1997年以后的這十年,不是香港電影黃金的十年。既便是在數量上,十年間香港電影也是逐年遞減,2003年跌下100部大關,2006年只有51部,再創歷史新低。香港電影第二次新浪潮的沖鋒者王家衛,在接受《花樣年華》禮節性的獎項之后,其制高點永遠停留在了《春光乍泄》的高度,這個昔日的弄潮兒,十年間尷尬地挺立在早已波瀾不驚的香港電影潮頭,多少功績被雨打風吹去,唯有“阿飛”與“盲俠”在一世又一世的生命中輪回。
2007年5月
香港電影,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中國電影,似乎正在起步,但是,那么多的限制,就像黑暗中的障礙賽,我們怎么跑到別人前頭……
觀眾,看電影的心態也在改變,我們越來越挑剔,越來越聰明,越來越難以滿足……
市場,種種原因使得電影越來越不好賺錢了……
“我以為一個演員應該義無反顧,為自己所演繹的角色創造生命,如此演員方可穿梭于不同的生命,亦讓角色真實而鮮明地活起來。”
言論很精彩.實在做到后于哥哥本人和他的事業更臻至完美境界.
怎能不為您喝彩?
黃銅鍍不了真金,孬人演不了好戲,要給角色賦予生命,首先演員自己就是一個熱愛生活,并富有激情的人,一個大寫的人。
稍了解《春光乍泄》幕后的人應該知道,這個角色不是為張國榮量身定做,如果像某些“專家評委”所說張國榮演的是他自己,如果把張國榮對角色飽濺心血與飽含功力的“外化”當成他的“內在”,把藝術看做技術,把繁復看成虛無,那么,演員的公道、電影的公理、文化的公正又在哪里?
張國榮,一路在王家衛的電影里顛沛流離。
“一直認為,最契合王家衛電影的,不是梁朝偉,而是哥哥張國榮。”
——題記
導演里,李安很偉大,侯孝賢夠文藝,馮小剛就是賀歲,我獨喜歡王家衛。不過,這還不足以激發我為他單寫一個評傳。此次提筆,還是因為哥哥張國榮。
1990年到1997年,是張國榮佳作最多的幾年,也是王家衛作品集中的幾年。那個時侯的王家衛還不戴墨鏡,那個時候的張國榮,還有那么陽光俏皮的笑容。
九七之后,港產片輝煌不再,哥哥與王家衛的拍片量也都銳減。最著名的要數《2046》,足足拍了5年,也只有梁朝偉這樣沉靜的人才能跟他合作了。(個人不喜歡2046)
哥哥與王家衛合作的三部影片依次是:《阿飛正傳》、《東邪西毒》、《春光乍泄》。劇情、臺詞、以及影片的深意等,相信大家都已了然于心,就不多贅言了。
張國榮和王家衛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人,前者是不顧一切地渴望,而后者則是絕望到底地拒絕。可他們骨子里卻是一樣的孤星入命,帶著某種捉摸不透的迷離氣質。西毒一角,恰是張國榮被王家衛借用身軀,以影片中的身份訴說他自己心中的迷失和找尋。
同樣的主題,亦出現在《阿飛正傳》和《春光乍泄》里。
所以哥哥到離世也都被比喻成“無腳鳥”,何寶榮對于他更似一個陷阱,從此他便無法拒絕別人用何寶榮來揣測他的言行舉止。王家衛太懂得張國榮了,張國榮一向要的是醉生夢死,但是醉生的其實要算西毒,夢死的應是旭仔,只有何寶榮才真正稱得上醉生夢死。
王家衛捕捉到了張國榮身上的靈魂,并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春光乍泄》,無疑是張國榮最好的一部戲(雖然《霸王別姬》盛譽更高,我卻偏愛這一部)。
影片計劃拍三個禮拜,可是兩個多月過去了,影片是遙遙無期般看不到盡頭。梁朝偉可以等,但張國榮卻不能再等了,因為跨越97演唱會已經定期,在香港,十幾萬的歌迷都在等著他。以哥哥追求完美的性格,一定要充分準備的,他要練歌、要彩排,每個舞臺細節都要度得相當完美,才會拿出來給自己的歌迷看。所以當哥哥的時間一點一點的被這部永無止境的電影霸占的時候,可以想象他的心情是怎樣的焦急。更何況哥哥一直是在寂寞抑郁、水土不服、明爭暗斗的那種狀態下交足功課的,這是《春光》的天時,遠赴異鄉布宜諾斯艾利斯,則為地利,而張國榮、梁朝偉、以及王家衛工作團隊的夢幻組合,就是人和了。但矛盾也突顯在眼前:一個不能再等,一個可以一直等。堅持自己原則的王家衛,想要更好的故事更好的靈感(看《攝氏零度&春光再現》就清楚了),所以時間在兩人的沖突中燒成灰燼。
其實哥哥去到阿根廷后便水土不服,身體一直不好,之所以堅持是因為相信王家衛,相信他的工作團隊。或許是因拍攝阿飛正傳時培養出的默契,東邪西毒時培養出的信任。(東邪西毒的拍攝亦拖了很久,哥哥還曾三次出面為王家衛籌款)
兩人結局,有兩種說法: 一說王家衛為其改變故事的走向,張國榮提早結束戲份,提前離開阿根廷;另一說是合約的時間早過了,王家衛還是沒有拍完,哥哥又耐著性子等,等啊等,始終不見這部影片的盡頭,但他覺得已經拍得夠多了,這個人物已經夠完整了,還有什么可拍?再加上演唱會在即,哥哥只有狠心離開劇組。兩人不歡而散,從此分道揚鑣。
這是兩人合作的最后一部電影,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于頂峰處落幕也沒什么不好。
但有一點,我對王家衛一直耿耿于懷,甚至憤懣不平。戴著墨鏡的王家衛,表面上看似平靜,但是到了電影剪接的時候,我們才可以看見他的恨。
本來他是打算敘述一個雙主角的故事的,但編劇出身的他,居然說雙線發展他不好把握,誰信!于是他就大刀闊斧的剪,于是哥哥就悲慘的淪為大配角(但個人認為他的光芒依然蓋過梁朝偉)。雙主角,就是傷害哥哥這個主角。據哥哥說,他剪去的鏡頭應該可以再拍一部春光乍泄!
盡管我了解剪剪剪一向是王家衛的風格,但是摯愛張國榮、心疼何寶榮的我,這一點,永遠不可原諒。
王家衛曾經是香港電影的另類代表,《花樣年華》之前,人們常常以看不看王家衛作為劃分藝術片和商業片的標準。后來,《花樣年華》得了嘎納大獎,再后來,《2046》的宣傳陣勢讓大家感覺王家衛已儼然主流大牌,不再小眾了。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偶然看到張曼玉說王家衛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當時不解,直到我幾乎看完他所有的影片才明白。就像哥哥說的,王家衛的電影形式雖然多變,內容卻是一樣的。
可惜的是,王家衛現在,連形式變化都不大了。
我在乎的,是那種生命力。而生命力往往是演員帶來的。
很多年以前,哥哥可以很自信地說,我是王家衛最喜歡的演員。因為他知道,自己總能帶來王家衛想要的東西,他有許多個側面可以挖掘,也就是說他能帶給王導許多靈感。但是,從《阿飛正傳》到《東邪西毒》,再到《春光乍泄》,我看到的,是一個張國榮的戲份不斷被梁朝偉取代的過程。但精髓,卻沒有得到傳承。
旭仔、歐陽鋒、何寶榮這三個截然不同卻都極具性格魅力的人物,是王家衛將張國榮的不同側面放大的結果。而梁朝偉不同,他沒有那種“飄”的氣質。除了與哥哥合作的黎耀輝和盲武士,他在王家衛電影中幾乎是一色的城市雅痞、文藝悶騷男形象。不僅觀眾,連梁朝偉自己都審美疲勞了。
偉仔不具備哥哥身上勢如火焰的生命力。當盲武士與西毒相遇,他必然成為后者居高俯視的手下殺手,當黎耀輝與何寶榮相遇,他必然被后者的魅力折磨得欲罷不能,痛苦難耐。也只有這樣的安排,才能讓觀眾信服。
以西毒為例,他因自卑而狂傲,因怕受傷而拒絕愛,因妒忌而狠毒,他的一切錯誤行為都帶有一種消極的主動性,正是這種引發悲劇的主動,使這個人物和這一連串的故事都具有了生命力。而《2046》里的周慕云,已經“哀莫大于心死”了,只能無愛地穿梭于各種艷遇中。
我愿意一遍遍體味旭仔、西毒、何寶榮的悲情,卻不愿再多看一眼周慕云死灰一般的人生。
有生命力的藝術,我們才可能長久地熱愛。
失去了那個無論何時都能給影片帶來生命力的張國榮之后,王家衛的電影越做越精致,卻也越來越沒有精神氣。淹沒到王家衛制造的美麗舊時代里的周慕云,永遠不可能和始終飛翔的旭仔、孤獨決絕的西毒、花蝴蝶一般的何寶榮那樣與眾不同。不屑王家衛的人,甚至說他只能重復地販賣那些乏善可陳的寂寞。
王家衛的制作班底一直是高質量影片的保證,除了譚家明不再為他做剪輯,核心人員幾乎沒有太大變化。但在《東邪西毒終極版》上映后,還有誰能拯救他呢?梁朝偉還能去演易先生、去演周瑜,可是王家衛呢?
不能說對《一代宗師》沒有期待,畢竟現今華語電影界,王家衛還是舉足輕重的。
但只期待一點點,我不想太失望。
自從王家衛的電影里沒有了張國榮,我就不再那么有激情了。
喜歡看何寶榮和黎耀輝第二次在電影里“由頭來過”。受了傷的何寶榮一時飛倦了,又歇在了黎耀輝的小巢里。何寶榮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他喜歡聽人不停的說“我愛你”。黎耀輝是這段感情中比較木衲的一個,他心中縱然翻起了伊瓦蘇那樣的波濤,面上還是沒有什么的,他是藏著掖著的那一個。何寶榮于是不停地鬧他,不停的索取,在索取中感覺他所渴望的溺愛,越是縱容他越是肆無忌憚,太容易得到的他總是不滿足,總覺得愛的不夠深不夠安全。黎耀輝也愿意不停地給予,渴望在給予中牽絆著何寶榮的腳步,他嘴里抱怨口中呼喝,心里卻苦苦的甜然而又甜蜜蜜的苦,他想買鎖他藏起何寶榮的護照,他想鎖住這一瞬乍洩的春光。兩人都知道幸福只是春光乍洩。南半球夏日的零度也沒法把它凍住,它仍然是來無影去無蹤。擦背,洗衣服,除虱子,擠著睡,買煙,晨運,做飯,修電視,跳tango,帶宵夜,煲電話……每一個極小極入微的生活細節(可能大伙或多或少都在其中有了共鳴,男和女在這里沒有界限)合著畫面暖暖的光線,熨燙著大家每一個毛孔,舒坦地幾乎讓我們忘卻了美夢總是有醒的那一天。
黎耀輝留不住何寶榮,但他可以選擇不再等待,不論他是飛回北半球的家園還是自殺,總之他選擇了“先走”,不再做傷心的那個。《happy together》的歌聲驀地炸起,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化作一片霓虹,獨留下何寶榮在零度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抱著大紅的被子潮潮的哭泣。
攝氏零度的殘碎鏡頭和春光乍洩夾雜在一起,我幾乎已經分不清哪個是發生過哪個是剪掉的,在我腦海里已經拼不出來一個完整的故事,或許原本就沒有完整的故事。王家衛的電影里故事本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瀑布,跑馬燈,護照,Tango, 黃色皮夾克,配樂,《happy together》和“黎耀輝,不如我D由頭來過”。無論故事怎樣穿插怎樣發展,它都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在我心里零度和春光中的所有片段似乎都發生過,搭著架子交叉著各自為證。王家衛需要一個有點邏輯性的故事去參加嘎那電影節,而我們心中卻不需要一個邏輯性的故事,我知道那所有的瑣碎記憶都曾經發生過,也許它們只是不同在一個空間而已。
喜歡GORGOR好一段日子了,春光乍洩看了不知多久,才輪到零度春光,纏在一起,相忘于江湖。
春光乍洩都是一瞬間的事,驀地卻被零度的夏日凝成了淡藍色的冰條。憂傷并不一定要掛在臉上,只是天涯人心中的冰是難得能化開的。有支昆曲《皂羅袍》總是咿咿呀呀的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這斷井頹垣……”單看著詞兒還不大中意,得配著那極慵軟的調子,纏綿哀怨的直到浸到心里去。原來這春光一瞬的乍洩也曾姹紫嫣紅,但最終不過是斷井頹垣的風流回憶。“一寸相思一寸灰”,他原是要讓大家心如死灰,相思綿綿的。
這個他暫時不作張國榮,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化作了“何寶榮”。何寶榮是個俗氣的名,也是個靡爛的名。這個世界當然還有不知幾多何寶榮,正正經經出人頭地的不知有幾多,靡爛的相信也不只春光乍洩那一個,起碼看看字幕那紅底白字就知道香港就還有一個攝影的,他倒底如何外人就不清楚了,也許沒有傳說中那一個美麗。“寶”這個字是帶著Rococo(洛可可)情調的,鵝黃粉嫩,淺金淡銀,顏色深了重了還受不住,那都是Baroque(巴洛克)了,那種東西是豪華雄強的還帶有光榮和夢想,權力和責任。然而寶兒是輕佻飛揚的,是不負責任的,沒有光榮也沒有夢想,他浮萍樣的飄著游戲人間,沒有目的也沒有意義。目的和意義不是他的杯中茶。“榮”字(竊以為這個字一定要用繁體的火字頭,草字頭就沒什么意象了)是熱辣辣地,灼熱燃燒,急速的滾燙的,不講道理的不假思索的還沒等人把話說完呢就這樣萬劫不復了。那一道光瞬間出現,然而不幸,那些看見這道光的人,雖然光只在他們眼中停留了一秒甚至也許只有幾分之一秒但卻在心底刻劃了一輩子。應該怪誰過分美麗呢?
黎耀輝和何寶榮相互都是直呼全名,沒有親昵的稱呼什么“阿輝”“阿榮”之流,粗魯的很大聲的,一種脆爽麻利的感覺沖面撲來。兩個男人之間可以纏綿可以悱惻可以無理取鬧可以斗氣可以鬧來鬧去可以吃醋可以吵架可以打架,然而當對方粗魯的叫一聲“黎耀輝”“何寶榮”時,我總覺得這份愛還是干凈利落,粘也粘了,膩也膩了,卻仍是如同那IGUAZU的瀑布那樣湛湛的藍,蒸騰起霧樣的水汽,鏡花水月般,美的適合自殺。
在攝氏零度中黎耀輝有個自殺的場景,深沉幽然的樂音搖曳著滑過,蒼白的手擱在桌上,紅色的液體合著音樂的節奏詭異地汩汩流著,繞過那削了一半皮的蘋果,繞過一把可以做很多事的水果刀,慢慢合流。好冷靜的死亡,如果黎耀輝真就這樣死了,真的可以毀掉何寶榮。瀑布邊上也是個適合獨自哭泣的地方,瀑布聲響,聽不見聲音;瀑布濺起水花,也看不見淚水。(雖然游泳的時候也很適合哭)黎耀輝在IGUAZU有哭嗎?當Astor Piazzolla作的tango樂音纏綿的響起時,我寧愿相信他是哭過的。水絲冰片打在臉上,沒人可以看見淚水混在何處,張大了嘴也只聽到隆隆的水聲轟鳴。在那遠離家園的天涯,在那醉生夢死的湛藍包圍下,黎耀輝所生出的感覺恐怕不單單只是對何寶榮的感覺了。黎耀輝對著小張的錄音機哽咽了兩聲,何寶榮抱著黎耀輝的被子無聲地哀泣。何寶榮甚至沒有去過IGUAZU,黎耀輝還是形單影只地去了那個適合成雙成對去的IGUAZU,雖然我總看見那縹緲的藍色就想自殺,那片藍色那個航拍的一分鐘鏡頭配上那支該死的Cucurrucucu Paloma,勾起了我對死亡的幻想。波德萊爾曾說過“憂郁才是美的最光輝的作品”,而“死亡是解決憂郁的唯一途徑”。(《惡之花》)
《惡之花》詩集的名字美極了,據說翻譯是有誤的,但我總覺的錯有錯的好。在我心里何寶榮就是一朵璀璨之極的好像他那黃色夾克一樣鮮艷的“惡之花”。何寶榮是個頗為自私的賤人。真的很賤。不過沒什么貶義,就好像張元《東宮西宮》里“死囚愛劊子手,女賊愛衙役”的那種賤,雖然他們賤的不一樣,但都絕對不是貶義。何寶榮自私任性不負責任但卻很是得人歡喜,許是大家都犯賤罷,只是他賤得特別有型有格,而且不公平的是他太美麗,他如果不那么美麗也就沒有什么耍賤的資本了。但他若是女人卻也要被道德的口水淹死了,天幸他是一個任性而犯賤的妖嬈男人,這個社會在道德上對男人總是寬容些,拈花惹草是風流的花邊,而風流是女人的破罐子破摔,是男人倜儻自賞的本錢。
影片的最后。黎耀輝說,在返香港之前我在臺北住了一個晚上,我到了遼寧街,夜市很熱鬧,我沒見著小張,只看見他家人,我終于明白他可以開開心心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有處地方讓他回去。
我突然明白,為何何寶榮可以一次又一次毫不顧忌地離開黎耀輝,去外面的世界花天酒地、任性胡來。
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個地方可以回去,總有個人等他回來。
只要他說: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然后,就有人擁抱滿臉血跡的他,就有人帶他去看病,給他做飯洗衣擦洗身體,把床讓給他,自己跑去睡沙發。就有人深夜跑去給他買煙,就有人拖著生病的身體給他做飯,拼命工作去賺錢,只想回到家就能見到他。
所有人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也許都會毫不猶豫地倒向黎耀輝,因為何寶榮這個角色實在太不可愛了。他像個孩子一樣,一直向黎耀輝任性索取,從來沒有給予過什么。
每當他落難時,他就會回到黎耀輝身邊。寂寞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失落的時候。黎耀輝之于他是一個如同避難所的存在。可是也是一個如同家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才可以那么無所顧忌的一次次傷害他。他以為他不會離開。
直到有一天,他玩累了,想回家了。他回到黎耀輝的住處,擺放好黎耀輝買來的香煙,修好那盞瀑布臺燈,擦洗好地板,收拾好房間,等待著他回來。
然而,黎耀輝已經離開。
我想起童話故事里的彼得·潘:我原來一直以為媽媽會一直開著窗子等我,于是我就在外面玩了兩個月,又玩了兩個月,再玩了兩個月,然后我飛回家。可是窗戶已經栓住了,媽媽已經把我全忘記了,我的床上睡著一個小不點。
他坐在床上,抱著黎耀輝常蓋的那條毛毯,痛哭得如一個孩子。那一刻,我徹底原諒了他。其實他只是個被黎耀輝寵壞的孩子,因為有恃無恐,而不斷犯錯。只因他以為,這個世界總有個人等他回來。
PS :偉仔憑著黎耀輝這個角色拿到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也許,無可厚非。
然而,同時入圍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哥哥,得票居然是零。其實,我只是為他覺得,太委屈。
尚記得有1年頒獎典禮中途主持人對獲得最佳電影的影片極盡調侃,夸張地模仿電影《春光乍泄》中的親熱戲說男人與男人的吻惡心。不到一分鐘的夸張演出過程中,鏡頭竟四次搖向觀眾席,都拍在哥哥的臉上。他一直靜靜地看著,臉上掛著溫厚的笑。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幾個鏡頭的用心。過后評委竟說他演的好是應該的,他本來就是GAY嘛,我想起曾經有朋友問我:“你覺得《霸王別姬》這個程蝶衣,是不是就是張國榮自己。”我笑:“那個癡迷勁兒是挺像。不過他要是能有張國榮一半的成熟強悍……別的不說,那段小樓早就是他的人了。”朋友若有所思:“嗯,好像《春光乍泄》里那個更像張國榮本人。”“拜托,哪點像?他自己和他身邊的人都說不像的啦。”“那么你說,張國榮演過的角色,哪個最接近他自己。”“咦,為什么大家總是會從張國榮的角色聯想到他本人,為什么沒有人問周潤發哪個角色最接近發哥自己啊?梁朝偉哪個角色最接近他自己啊?”這下子朋友也迷惑起來:“哎,是呢,為什么張國榮演的角色看起來都像他本人呢?”
《春光乍泄》的美術指導張叔平的采訪中提到:“張國榮在戲中占戲雖少,但已充分表現人物的個性。也許因為他太出色的演技,有些人甚至誤以為現實的張國榮就像戲中人一樣任性放蕩。但張國榮自己則曾表示,需要花很多時間和心機去理解這個角色。”
張叔平說:“Leslie是一個很有生活安排的人,一切都要整整齊齊,但他要演的何寶榮則是很任性的,喜歡做什么便做什么,跟他本人完全不一樣的。反而黎耀輝比較像他的本人:我要這樣做那樣做,我要賺錢,我要返香港,凡事都很有條理。他很難明白像何寶榮這樣一個發癲的人是怎樣的心態。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偏偏來演繹一下,這才是精彩的地方。”
哥哥曾委屈的說這部戲他的角色的確很不討好,但他用心去演了。98年一次采訪中還不忘開玩笑說:我絕對不承認這部戲里我演的比梁朝偉差,并舉高雙手叫著說“我絕對不承認,只是每個人的品位不同罷了”原來這事他老人家還惦記著啦。
隨后不久看到了金馬獎頒獎典禮的錄像。金馬獎戲弄被提名的演員,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不過是被戲弄得最狠的一個,細節我不想多提了。頒獎人在臺上說:“男人愛男人的戲我可演不了……”鏡頭照例拍上張國榮的臉,此時的他已經洞悉一切,觀眾的哄笑聲里,他神情冷峻,面色如冰。從藝這么多年了,一貫維持優雅的姿態,還是第一次如此森然地出現在鏡頭之前。我只知道這已經是一九九八年,看到的人都會明白這幾個鏡頭的用心,讓我覺得這些人更嘔心。《電影雙周刊》的記者問張國榮:“演戲方面還有沒有心魔?”他的回答是:“我想沒有。以前就有。我記得第一次找我拍《霸王別姬》的是羅啟銳,我那時的反應是:不行!我怎么拍得呢?當你是一個superstar時,要顧公眾形象,一定拍不得。這就是演戲的心魔。但后來我真的拍了《霸王別姬》,之后還拍了關于同性戀的《春光乍泄》,這兩部電影我也敢拍,大家現時還會認為我有心魔嗎?”呵呵他是沒有心魔了。但是觀眾有,媒體有,評論界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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