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私營公司財務總監的自白
進入T公司很偶然,我原來所在的公司因業務拓展的需要,董事會決定將集團公司遷往上海那個全國的金融中心,說是融資等等更加便利,我作為財務總監,雖對此心里極不以為然,但也無法反駁眾位董事(主要是董事長)的意見,何況我家在此城,當然不愿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因此提出辭職。也算是將這個工作機會留給上海人民吧。
在得到一部分補償之后,我算是自動下崗了,對于在這個濱海城市里要找個工作,就我來說并不發愁。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便有空與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尋歡作樂,平時工作時總是沒有多少空閑時間,難得放松一下,也算是對自己的一些補償吧。
如是沒過半月,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說,已將你推薦給一家公司的老總,老總說要見見你,想跟你談談。我問這位朋友:什么樣的公司?
朋友說是一家酒店管理公司,下屬有幾個酒店,要請一個財務總監。
我一想,左右閑著也是閑著,見見無妨。于是約好了時間面談。
面談(實際就是面試)時對方來了兩個人,就是T公司的董事長和一位副總,無非是問些工作簡歷,家庭情況,在介紹了T公司的大致情況后問一些對公司的管理方面的看法等等。
憑著我以往的工作經驗,自然是應答如流,看來他們非常滿意。因為工作地點是在另一個城市,離我所居的城市尚有幾百里之遙,我反而有些猶豫了。他們似乎看出我的心態,許諾配一輛專車給我用,以便周末往返,并邀我擇日前往公司參觀以作決定... ... 三天后,我便坐在老總的別克車奔馳在去往S市的高速公路上。
車窗外秀麗的熱帶風景并不能吸引我的眼光,因為A(董事長兼總經理--此時也是我的司機)一路上滔滔不絕,作為即將成為其下屬的我,除了適時地配以贊許、驚訝、感嘆等語氣詞以外,也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
看得出A十分健談,在我面前似乎無所不言。從他的介紹中,我大致了解到他的發家史及拚搏經歷:A是浙江人,專科畢業,分在內陸的一家國營企業后立即辭職下海,來到特區城市后先是給別人打工,就是通常那種賣建材商品的小店,路子廣了以后,自己盤下一家店專做酒店材料的銷售,時值S市酒店業興旺發達之際,積累了一筆啟動資金后,租賃一家二星級酒店經營,一年后再租賃一家三星級酒店,再一年后融資購入一家三星級酒店,目前公司旗下有此三家酒店另加一個娛樂中心。
聽著他的介紹,我對面前這位年紀尚小我一歲的老板油生敬意,拋開當時的大環境及經營成功中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經營手段不提,僅僅從無到有,至目前的資產過千萬,能夠成功,必有其過人之處。
想想他發跡之時的我尚在為每月能固定入囊數千元而沾沾自喜,自覺慚愧不已,看來機會真是人人均等,如不能以極大的恒心和毅力來面對和堅持,沒有靈敏的嗅覺和抓住機遇的果斷,任是你自命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到頭來也只有羨慕的份兒。
A 總的公司辦公場地是在酒店的一層樓內,奇怪的是只有財務部門在另一家酒店中,跟公司其他管理部門是分開的。
雖然稱作管理公司,但事實上是一套人馬,即所有的管理人員同時管理著四個經營實體,這無疑大大降低了人力資源成本。可見私營公司在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盤剝是一種在他們看來是最便捷可用的手段。
對于或將任職的公司,我想首先是要了解這個公司的機構設制和人員架構,尤其是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的情況,相信我如果進來,以后主要還是跟他們打交道。
公司的管理層主要有以下幾人:A總,B副總—分管客房、餐飲、保安等部門,C副總—負責辦公室及對外協調,并兼管休閑中心,A總的太太(即老板娘—非財務管理專業畢業的大專生)負責財務及采購部。
從A 總及兩位副總介紹的情況來看,似乎目前只有公司財務管理的混亂和滯后是影響公司發展的最大障礙。對此,公司曾先后聘請過兩位財務經理,仍無法改變現在的局面。目前已到了痛下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要把此項工作抓上去的時候了。
對此我頗有些半信半疑,因為雖然財務管理作為企業管理的一個核心內容,固然有其決定因素的一面,但不會絕對到一切問題皆由財務影響的地步,想必是由于公司發展得過快,積累的問題較多,而在財務這個體現公司經濟活動各個方面的環節率先表現出來而已。當然,此話初始時我是不能說的,畢竟還只是聽介紹,對一切還不了解。因此,在A總提議先讓我跟財務部門的人員座談一下時,明知這是他對我的進一步考察,我仍欣然前往。
座談會是由老板娘主持的,有在本公司工作了數年的幾位老會計參加。從幾位財務人員對老板娘的態度上我看出了外行管理內行的尷尬以及對我這個似乎要上任的她們的上司的戒備。對此我已司空見慣,因為我也是從這種狀況下摸爬滾打過來的,對這種心態的駕馭有很強的自信心。
老板娘復述A總對目前公司管理尤其是財務管理現狀的看法之時,我明確感覺到會計們不以為然的表情。果然,隨后在她們發言時談到了許多的客觀情況,與我估計的大同小異。
輪到我講話時,我首先談到規范化財務管理對公司管理及公司發展的重要性,具體到如何規范及一般來說應做的幾方面的工作,無非是建立健全財務管理制度、崗位責任制及工作流程等,其次是盡快實行財務電算化(其時還全部是手工記賬),以減輕財務人員的工作強度,將精力投入到財務控制和降低成本上來,最后是要求財務管理工作要得到公司各部門主要是老總們大力支持和協調配合,說明為何財務管理不能獨立于企業管理之外的緣由。。。。。。
相信我當時的一番話十分的討巧。一方面,老板娘屬于非專業人員,一系列的專業詞語相信會讓她云里霧里,另一方面,站在財務人員的角度上代表了她們的利益,容易產生共鳴。事實也正如此,隨后在我回房間休息時,A總即將參與座談會的人員招之辦公室,詳細問了她們(包括老板娘)對我的看法,結果當然不問可知。
在由各位老總參加的送行酒席上,趁著酒酣耳熱,我向A總提出以下三個條件:一是待遇問題,要求年薪達到X萬(此年薪已高過兩位副總,此事我上任后才知道);二是前段時間過忙,需要返原籍探望年邁的父母,時間大約一個月;三是雖然居財務總監之職,但管理權限不低于副總,尤其是牽涉到財務活動方面的各項決策有充分的自主權(此前已明確我如到位則老板娘出任酒店駐店經理,有關財務及采購方面將由我全權負責。)
之所以提出以上要求,一是個性使然,我一向是那種將話說在明處,寧可事前算賬,也不事后算計的人,有些話先前說明免得日后礙于情面縮手縮腳。二是事到如此我仍然對到異地的這個公司工作存有猶疑。一則在省會城市工作久了,原有的辛苦建立起來各種關系將要閑置;二來從初步了解的情況來看,此公司也確實是個爛攤子,俗話說得好:白紙寫字易,撥亂反正難。再者直覺上感到這公司雖然是私營企業,但人際關系可能十分復雜,算是為今后的工作開展增加籌碼(后來事實證明我還是很有些先見之明的)。
本以為條件開出,A總會有所考慮,這樣我也算給自己打退堂鼓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私心里算對自己有個交待。誰知A總現場拍板,一口應承。霎時間我就有千里驢被上了套的感覺,心想:這下算是將自己的一百多斤又一次賣出去了。
我對生活的態度有點近似于洋鬼子的方式,就是工作時拚命去做(當然是為了收入和飯碗),而一旦閑下來則想四處走走,因為管理工作總的來說是一件極損傷腦細胞的事,長年侵淫其中而不知放松調整的話,那等于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所以在從T公司回來后,便即啟程返鄉。
在與父母短暫的相聚后,又去幾個城市旅游,順便看了看幾個多年的公務員朋友,與他們把酒言歡之際,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時光,如今各自的生活方式可謂是天壤之別,心中難免絲絲感慨。
忽忽而過二十余天,期間A總來過幾個電話,一是問候我父母的情況,再就是催促我盡快回來,其意也切,其情也拳。突然間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雖說他只是為了公司考慮想用我這個人,但自初識開始,從我閱人的經驗來看,他就沒將我當成一個打工者,而是作為朋友來對待的(盡管我心中的界線是:老板永遠是老板,哪怕他把你當做朋友)。但A總的求才之心還是讓我有些感動。
于是結束行程,回家收拾行李等必需物品,公司已派了專車來接,自此上任。
公司給提供了一間辦公司室,就是原來老板娘的那間。外間隔著一扇門是出納及總收銀的辦公室。
在公司里,一些看似約定俗成的小事其實可以反映出公司人員的心態和大體的人文氛圍。你可以不去注意,但如果發生在你身上或與你有直接的關聯,你就不得不引起警惕。
一是配辦公桌,當時老板娘坐的是一張普通的辦公桌而非大班臺,騰出單獨一間辦公室后,A總批示新購一張大班臺。此事自然由辦公室負責,當時辦公室主任來跟我商量買什么樣的桌子時,我告訴他:就那種帶轉角的可以放電腦和打印機的,和兩個副總的差不多就行了。因為此前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去各自的辦公室拜訪過兩位副總。
結果桌子一買來,沒有轉角,也就是豪華些的辦公桌那種,與兩位副總的大班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主任殷勤地和工人一起在給我安裝,我跟他說:“辛苦了啊,你自己去看的啊?”
主任回答:“C副總親自帶我去的”。我“哦”了一聲沒再言語,主任似看出我臉上有稍許不豫(我這該死的臉就愛表現心里的想法,藏都藏不住),急忙說:“是不是不好?不滿意我們可以去換”,我當然回答是挺好的,能坐就行啦。事實上我當然知道已被別人拉開了檔次,只是這種暗示彼此心知肚明而已,我才不會傻到要去點破呢。
二是就餐,所有的部門經理包括我們副總級人員是專辟一個房間吃飯的,菜蔬自是小炒,和走道另一端的員工大廳的大鍋飯有著天壤之別。
記得第一次就餐是客房部經理帶我去的,盛好飯我就在圓桌邊一把空椅上一坐準備開吃,一邊的前廳部經理對我說:“不要坐,那是B總的位置”,C總也在一旁接口:“B總坐在別的位置上飯就吃得少,還有誰誰誰是在他的左邊和右邊”云云。嘿嘿一笑,我轉過別的椅子,心想:嗬,還挺分明啊(后來知道就兩個副總的位置是固定的,一般誰都不去坐那兩個方向)!私下里頗有些不以為然:尊嚴是這樣來的么?
一、管理進行曲
由于還沒進T公司時已造足了聲勢(主要是A總及兩位副總),公司上下四百余員工大都知道了要進來如此這般一個財務總監,各部門經理在例會上也被再三要求需無條件配合財務部門的工作并形成公司文件張貼上墻。一方面有人好奇,看是何許人也來收拾公司財務上這一堆爛攤子。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看看A總大造聲勢的人會是怎樣個下場。
對于我來說,所有這一切無非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后來離開T公司之后,才在冷靜反思之下不僅仍然暗自佩服A總的馭人之道,當然,這是后話了。
在跟本部門四、五十號員工的見面會上,我除了介紹自己以外,就講了兩個內容:一是各部門人員各守其責,除非極特殊的情況,一般來說各位不用擔心崗位變動的問題(每人一顆定心丸,不然你指望誰給你做事啊?)。二是三天內會計、稽核、采購、收銀領班、庫房、出納每人交上來一份崗位說明書,并明確告訴了對于他們來說是第一次的崗位說明書應該怎么樣寫(只要他們能寫個七七八八,整個酒店財務方面的工作情況就了解得差不多了)。
然后散會,不說一句多余的廢話。
接下來三天的時間里,除了向二位副總和老板娘請教他們對管理上的看法外,就是跟各部門經理了解情況,征詢他們對財務的意見和建議,并將各個關鍵崗位上的人員一一招來談話,從中聽取他們對公司管理方面的各項建議和想法。
所有的談話都是以談笑的方式進行的,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個親和力蠻強的人,我的幽默、機智、自嘲和適時的玩笑總能讓別人消除戒備心理,拉盡彼此之間的距離,從而得到我想要了解的東西。這也基于我本身是從最低層的打工者一步步做上來的。我深深了解他們的心態,那就是:越是最基層的人員付出的勞動就越大,尊重對方的人格和勞動價值是贏得他們信任的最佳方式。如果我沒有這個頭銜,走在大街上和他們毫無二致。
我沒有去查閱財務上的任何憑證或賬簿,案頭上只有每天的收入日報表(沒有累計數和同期對比)、各酒店的A、B兩套賬的報表,所有在我腦海里形成的問題都是從外圍了解(主要是財務人員)和報表及各項統計表的數據印證得來。
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T公司在管理(尤其是財務管理)上存在的問題及解決問題的方法漸漸在我的腦海里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整個公司的問題可以說是盤根錯節,互相關聯,有的甚至于牽一發而動全身。雖說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但要付諸實施卻還需要大費周折。
看來未上任先要權這一步棋是走對了
T公司主要存在的問題如下(囿于職業道德及公司商業機密因素考慮,隱去數據及某些內容,見諒):
沒有系統的規范財務管理制度及公司相關管理制度
各崗位沒有操作性較強的工作流程
賬實不符、賬賬不符,造成公司資產不清,盈虧不明
庫存不明,采購、物品領用無計劃,造成資金的大量浪費
成本核算不細,人為因素影響較大
財務及相關崗位職責不清,人浮于事
合理避稅方面無序及主次不分,隱患極大
僅就財務部門而言,由于上述種種原因,造成:
不能系統、客觀地向公司領導反映公司資金流、物流的現狀
不能從財務管理的角度發現問題和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不能給經營者提出良好的改善經營管理的建議
得過且過,部分財務人員工作時缺乏主觀能動性
以上了解和歸納的問題,事實上由來已久,幾乎每一個高速發展的私營企業都或多或少的存在,只是一次集中地反映出來,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還是第一次碰到。大多私營老板在急速擴張時,他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利益”二字,為了達成短期的目的,手段是不計一切的,自然也沒有精力放在管理上。當問題越來越多的得不到解決時,量變便產生質變,最終影響公司的發展。
A總本身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在他看來,聘請我到公司仿佛是買一支消炎針一樣,他所期待的是立刻消除以上各種炎癥。但他卻忘了一點,就是如老百姓所說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尤其是以財務管理為基礎的各種變革,最需要的還是時間。
但就算如此,對上述問題的發現和解決還是讓A總感到欣喜并看到了希望,因為有些變化是顯而易見的(當然,這其中的操作過程還是費了我一番心思的)。作為一個多年在私營企業擔任管理職務的我來說,我太了解老板們的心態了。
因此,根據問題的輕重緩急,我是這樣贏得他們一致認同的:
首先,將遠在另一個酒店辦公的財務人員全部集中在一起辦公,置于各位老總的眼皮底下,那么原來一直在全公司眼中認為最散漫、最沒有工作紀律的團體立刻煥然一新,而對于這些屬下,我只是用生動的實例告訴他們在社會競爭當中不進則退的道理,并明確表示我無意辭退任何一個人,但崗位和工資待遇將依學習進步的情況予以調整。我自己做到并讓他們明白,他們的每一份報表及述職報告,以至于每天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有人在閱讀、在分析,并切身體會到各自的實際作用。如此一來,充分地調動起他們的積極性,最基本也是全公司人所每天目睹的就是財務人員從原來踩著鐘點上下班到主動加班加點,主動學習電腦和電算化知識,主動幫助別人和提出合理化建議等等。。。。。。
管理從最容易入手,從最基本做起,也最容易見成效和激勵人心,當然也最快贏得老板的信任以為日后工作的開展打下基礎。
其次,在原有的報送簡單資料的基礎上,制定并細化和準確所上報的每日、旬、月等各類經營數據,讓老板能一目了然地知道收入、成本費用支出及現金流量情況,及時擺在老板案頭上各種翔實的數據時刻提示著他的屬下每天在做著哪些工作。
再次,清產核資,調整賬目。這應該說是財務管理當中最費力而又最難見到實際成果的一項了,好在有上述兩項面子上的成績撐著門面,自是有時間來慢慢梳理。
第四,通過深入了解和結合公司的實際工作情況,編寫工作流程、確定崗位職責、進行專業知識培訓。
第五,實行電算化管理,將財務人員從繁重的手工記賬當中解脫出來,以使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參與到經營管理當中來。
第六,對原有的成本和費用實行二級和三級核算,邁入向管理要效益的實質性階段。
… …
完成以上各項,共計耗時半年有余,個中艱辛甘苦,確是難以表述。
二、兩位副總其人其事
記得是國內那位先者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斗爭。私營企業里,這句話最是能夠得到印證。
從進入T公司的哪天起,我就告誡自己不要參與到任何有關派系和復雜的人際關系當中去,后經證實,我是基本上做到了這一點,這也與A總對我的極度信任和財務總監的特殊地位有關,也可以說稟性使然(骨子里的我是極為清高自傲的,換句話來說就是情商巨低,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后來翻船也只是陳景潤的工作—再次演算驗證而已)。但要說人在職場,就象身處江湖一樣不由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有必要介紹一下T公司的兩位副總,自他們身上我也確實受益良多。
B和C兩位副總都是跟隨A總多年的人,幾乎同時在A總創業初期加盟。
B副總原是一部隊營級干部,轉業后在其家鄉城市任處級干部,后任一駐外機構老總。中等個頭,許是因為長期堅持鍛煉的結果,一身鍵子肉十分結實,他也常常引以為傲,臉幾乎象刀刻一般是成天板著的,也許是在部隊久了的緣故,行為處事都帶有部隊的作風,常常見他大聲呵斥自已的下屬及員工。
C副總則大腹便便,一副笑彌勒模樣,跟所有的員工都嘻嘻哈哈。C原是當地一家拍賣行的副總,政府各級部門之間關系較廣,這方面恰恰彌補了A總不善于外交的缺陷。
在我看來,公司里這二人極似哼哈二將,搭配倒也十分合理,紅臉白臉的角色都有人唱了。
由于我的工作成績和極得A總信任,加之管理到中、后期時牽涉到各部門,與兩位副總打交道的時候就越來越多。A總常常在中層管理人員例會上戴帽:公司改革涉及到各部門的,必須無條件支持,誰阻礙誰下崗,包括他本人亦如此。這樣一來,我明確感覺到B、C處處讓我三分的味道。
而我在這種環境下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我不是不知道月滿盈而虧的道理。因此在工作當中我盡可能地不去觸及到B、C兩位副總的既得利益,接觸當中他們知道我性情直爽,我也明確告訴他們,我除了做好份內的事外,別的一慨不管(包括婉辭A總讓我代管副總下面的某個部門)。擺明了讓他們了解我不會對他們構成任何威脅。因此上與之也相安無事,員工們常常見到我與B總健身打球,與C總喝酒吃肉,所以一切與我們三人之間如關系遠近之類的言論都會不攻自破。其實我們心里也清楚,在私營公司里,有些自認為聰明的老板會為了便于馭人而采取一些挑動群眾斗群眾的做法,而一旦有小團體的形成那可就犯了大忌。
大家都是聰明人,臺面上的風平浪靜是必須要做到的。
A總也許真是將我當成了心腹之人,對于兩個副總的評價總是在我面前口無遮攔。
對于B副總,他的看法是:此人不能冒頭,冒頭必打壓之。他曾經跟我說:“你都不知道,B在原來單位做總經理時,與一個副總不和,將那位副總逼得神經錯亂送進了醫院呢”。聽罷我是吃驚不小,想到B對于手下部門經理的手法,暗幸不是在此人門下求食。
但B副總確是唯A總的馬首是瞻的,無論A總的號令多么的不合情理,經常的朝令夕改,他必全力贊同,且明知是錯也不折不扣去執行。
記得一次在經理會議上,A總做出一個決議,是明顯有失偏頗的對某某人的處理。其他的人尚提有建議或另一種處理方式,而B的表態是“完全贊同”、“堅決支持”等等,在座各位無不莞爾,大家也都深知他的為人處世方式,自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對于C副總,A總則認為此人不學無術,跑跑交際也全靠公司送錢送物支持且常常工作做不到位。言下之意若非照顧元老,早已開之。
C總也是唯命所從之人,許是年紀已過五十,亦或感覺到了A總的看法,交談之際常常流露出再過幾年就退休的意思。不過C總平時與各階層員工關系較好,在公司里常起著潤滑油的作用。也正因此,在領會A總意圖和員工利益之間常擺不平二者的關系。
每每聽到A總對此二人的評論,看著平日里二人諸多事情之間的明爭暗斗,不由得平生一絲悲哀。我也常勸二人,都是打工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不做了呢。言下之意:何苦來哉?他們聽不聽得懂我的暗示我不知道,但我卻清楚人在其位,不得不為的道理。有時想想換了我在他們任意一人的位置,我又當如何去做呢?
B和C都是沒有實際管理經驗的人,公司管理混亂至如今地步,與此二人也是大有關聯的。一個是管理自己的部門總是家長作風,另一個則事事抹稀泥。也難怪A總對他們微辭不斷。
我的到來,對B、C都是個挑戰,用A總的話說就是帶來一股職業管理的旋風。A總并時時要求他們學習我的管理方法,無非是一些寬嚴有度、有章可循、有據可依之類,B和C對此也是大會小會的表態要與時俱進(我也看得出,他們既使為了各自的飯碗也不會來跟我為難,誰會將一個臺面上的朋友推到對方懷里而樹敵呢?況且我早已言明只做自己份內的事,從他們內心而言也覺得我不是他們的競爭者,這當然與我有意無意的暗示或明言有關---說實話,他們的這種心理對于我工作的開展可是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條件)。我所想說的挑戰實是基于公司發展的大環境,因為公司如不斷壯大,你如仍堅守原來的心態、考慮和處理問題的模式及方法而不跳出固有的框架,實在也有些不合時宜。
可惜此二人雖然自知地位之岌岌可危,卻也有些許無可奈何,用C副總的話來說就是“我都這么大年紀了,你還要讓我去學電腦、學打字么”(全公司包括A總在內,除了打字員,我去時尚沒有會用電腦的)?,一個是得過且過,而另一個則是僵化不已,他們所做的,唯有更加吃力地去迎合A總不斷跳躍變化的思維,如此也為日后的慘痛教訓埋下了伏筆。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B和C在自身固有條件下的生存之道也有各自的過人之處,我內心是極其看不起這種生存方式的,不過話說回來,我所看不起的,難道不正是我所缺乏的嗎?
各位想必象我當時一樣詫異,為什么象A總這樣一個銳意進取的人,怎么能容得下別人在這樣關鍵的崗位上尸位素餐?對此,我曾在與A總談話時隱約提到這個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回來后就直拍腦門罵自己蠢,想想我部門的員工何嘗不是有此類人存在?我為什么還沒有動作炒掉他們?設身處地不都一樣嗎?——時機,還有手段,這才是最重要的,這一天的到來說穿了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過后的不久,公司發生了兩件事,一是公司新待裝修的酒樓在工程上出了點問題,需要部分返工,這樣工程預算將大大超支,該項目是在B的管轄之下。當時A總當著我們的面將B副總嚴厲訓斥了一頓。二是公司一員工結婚,C副總帶著幾個部門經理參加并各自封了紅包(此前公司有規定,凡公司員工婚嫁等皆由公司統一表示禮金),就此事A總在管理例會上將所有參與人員挨個批評,并明令財務部門根據各人所封紅包的數額扣罰工資,另外宣布對C總處以罰款1000元。
數天后的一個晚上,A總開車約我去海邊散步。
知道A總必有事要跟我談,在習習的海風中,聽著陣陣的潮聲,我靜靜地等待A總的開場白。
他倒是沒有繞彎,開口便直奔主題:“我準備炒掉一個副總,你認為最應該炒掉誰?”
我并非那種善于揣測老板心理的人,通常也不會隨聲附和決策中的意見。A總在這段時間里對此也了解得很透,所以在管理會議上我如果對某事持有保留態度的話,他當眾征詢我的看法時,我可能是沉默或是簡單說一下對該事件的看法,并不表示贊成(如果實在逼得急了我也會當眾據理反駁,有一兩次直至他面色訕訕),下來后我會毫無保留地向他提出我的意見。如是者三,A總一般會在會前與我私下溝通時聽取我的看法,而不再在會上當眾讓我表態,他問兩位副總反而更能讓他找到感覺(肯定是贊成無疑的)。
但現在A總問起來倒叫我一時間難以回答,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頭腦卻在急速旋轉:兩個副總說起來是半斤八兩,跟我都沒什么過節,最近又都在工作當中出了事故,從這一點來說,炒誰都有可能。A總這種話既然開口,心中必已千般盤算,嘿嘿,老板們慣用的伎倆又使出來了——他明明已確定下人選,偏偏要似是而非地征詢一下下屬的意見。
想了一下,我說:“兩個都差不多吧。”
他倒是個急性子,首先耐不住:“我準備炒掉C副總”,接著便談了一些他認為的理由,無非是C副總的管理理念與公司的發展觀和企業文化不符、如不炒他勢必會影響公司的進一步發展等等。
這種情況下還不表態那真是蠢字當頭了。雖然心里不免有兔死狐悲的感慨,但兔子之死已成定局的時候,狐貍哪里會往獵人槍口上撞呢?
我說了一些贊同的話,并有理有利有節地說了一些必炒C副總的理由,我想A總想聽的正是這些,他只不過是為了在心理上找點平衡罷了,畢竟C副總是跟他一起創業至今并在公司較得人心的。言談間我也真正體會到他內心的一絲痛苦——企業的發展淘汰跟不上節奏的人是必然的。
接下來談到補償的問題,此時才是我真正表達意見的時候。我談了一些C副總對公司的貢獻和員工的看法,包括C副總的心理承受能力等等,將A總提出的數額增加了萬余元,A總同意了我提出的金額。
我所能做的也僅限于此。
第二天召開管理會議宣布此決定,全體嘩然。我特意留心了一下B副總的表情,那張瘦削的臉一如往常,看不出絲毫端倪。
三、我與供應商
之所以將供應商這個話題單獨拿出來談,是因為與供應商打交道實際上占用了我一半有余的工作時間,不單獨開篇,似有遺憾。再者,與供應商之間的關系,間或透視出T公司的經營模式,所以值得一提。
T公司逐步壯大的過程,其實就是借用別人的資金滾動發展的過程。
在這一點上,A總可以說是深得其中三味,盡顯商場精明本色。如果說從一個小店轉行開拓酒店業是其敏銳獨到的眼光和善于把握機遇的商人本色的話,那么無師自通經營酒店業則只能歸結于他的勤勉和膽略。
當A總盤下第一家酒店時,支付完合同租金和必要的開支,就幾乎傾盡了他的所有積蓄。而酒店要開業,房屋的改造、客房用品及配套設施、市場的開拓等等,還需要一大筆資金來周轉。借貸這條路是根本走不通的,A憑著原來各客戶的關系和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游說工程隊伍和供應商墊資完成了所有的前期工作,在未支付大部分工程款和酒店設備款的情況下開業迎賓。
以后的發展模式無不照搬進行,就連出資購買后來的酒店,在聯合融資的途徑當中,本質亦是如此。由于是一年上一個臺階,各供應商和客戶幾乎象面前吊著青菜拉磨的驢子一樣,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就已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尤其是酒店日常用品和副食品的供應商,不再送貨吧,前面所欠的款項很難索要,繼續供貨吧,擠牙膏似的象征性支付一點貨款,飲鴆止渴般地使欠賬越來越多而無可奈何。
好在這個城市前兩年旅游業發展迅速,投入產出比例較高,因此上雖然T公司快速發展,經營上倒也沒陷入什么較大的困境。只是有一點新的積累就全部投入到新的項目中去,負債數額久居不下。同行業中,善于欠賬和用別人的錢來自己發財的名聲便漸漸傳了開來,在各供應商心中自也信譽極低,以致后來急需資金周轉時竟然連合作方處也借貸無門,焦頭爛額。
這種情況下的公司財務部門,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一方面,公司正常經營的各項開支必須保持,缺一不可。另一方面,催要欠款的供應商每天盈門,威逼利誘、哭罵吵鬧,手段真可以說無所不用之極。旺季時現金流入較多,尚可應付。一至淡季,可想而知,那可真是嘴上都要急出燎泡來。
我到任后,所有有關的支出皆交由我來安排,A總和兩位副總撒手不管,其實他們也知道這一塊是最頭痛的,事不關已,樂得輕松自在。而且在有限的現金流中,還需要保證A總經常未經詳細論證的一些項目的投資(大多無疾而終),于是身在其位的我不得不從管理上騰出大量的時間來為保證公司正常的經營而勞心智、苦筋骨。
A總對于供應商的理論是:能欠則欠,越多越好,實在不行就付一點點。他的這種觀念我可以理解,畢竟公司發展到現在,正是沿著這種模式走下來的,這種投入少、擴張快的經營方式已在他的思維中形成了心理定勢。除非有朝一日全面崩盤,否則難以改變。
而面對來催要款項的各色人等,我卻更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因為在未入職場前,我也從事過他們其中的一個行業,正是由于墊資過多、欠款無法收回而導致血本無歸,黯然收山。
但同情歸同情,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因此我的這張臉也就經常在人情與原則之間、各色引誘和職業道德之間經常變幻莫測。
到我辭職之前為止,各供應商的欠款金額較接手前平均增長了百分之二十以上。得悉我辭職以后的大部分供應商紛紛要請我吃飯,還有的送了紀念品。這種情況,連酒店內部的人員都感到驚訝,因為他們只見過背著一身罵名和供應商咒怨而走的財務管理者,沒想到我使供應商欠款數額增加而他們對我卻戀戀不舍。。。。。。
經驗雖不可言傳,但我想“設身處地、以誠待人、恪守職責、不貪不嗔”應當是其中關鍵所在吧
四、馭人之道與狠斗私字一閃念
沒有不好的員工,只有不好的領導,我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離開T公司后,偶爾泛起回憶的,不是我工作當中的嘔心瀝血,不是行百里路半九十的失望和遺憾,而恰恰是一般人認為最難相處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果說職場中所受到傷害是縈繞的陰霾,那么,所有給予我關懷、理解和支持的同事就是一股股春風,和煦得讓人感動。
馭人先馭已,這是我的信條。用一句很爛的話說就是“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簡單來說就是,我連續數月的加班加點(毫無報酬的),下屬你總不能手頭的工作不做完就放任不管罷;業務不熟練沒有關系,我手把手教你,一遍兩遍,直到學會為止,那么我再問你要表格數據,你總不能不按時交罷;工作中有困難我給你解決,有成績是你的,出了事我兜著,那么你對發現的問題及解決問題的建議應當直言不諱了罷;不是一個部門的我主動跟你協商,聽取你的看法,道出我的建議,不以勢壓人(紅頂在身那是前提,只須再加上謙遜),有什么矛盾總可以解決了罷;如此等等。
當然,人食五谷雜糧,誰沒有火性?工作中拍桌瞪眼、疾言厲色,以致掛電話摔東西等,那也時有發生的,但要做到讓對方感覺你是說過就完,只是純粹為了工作不是針對個人,而且性情稟直,那可絕非一日之功了。
在管理自己和對待他人方面我堅持的是以下幾點:
A----accept(接受)
選擇了一個公司,即選擇了老板和同事,包括該公司衍生的一切如規章制度等。不可因老板的人格方面某些缺陷或為人處事的某些問題而心生不滿(這一點本人做得可是不夠好),不可因某些看似苛刻的規章制度而心懷抵觸,更不可因同事之間相處產生的矛盾而喪失溝通的本意。我時刻記著對于公司而言我只是個體,加入了就只能接受,除非走人。否則任何怨懟之情只能給自己以后的工作帶來被動和麻煩并憑添心理上無法卸卻的負擔。
B----belief(信任)
老板是不能做朋友的,即使老板一定要把你當作朋友看待,我自己內心也一定會有一條老板和雇員的界線。但對待員工和同職位人員,我努力做到讓他們把我當作是朋友般的信任而又不失原則。
C----care(關心)
關心任何一個公司里我認為應該關心的人尤其是我的下屬,方式可以是各種形式的(但絕對不能讓對方感覺到是討好)。有時簡單的問候和家常、無傷大雅和不損人格的玩笑更能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D----digest(理解)
人性的悲劇,就在于模糊的“定性”和具體的“定量”之間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的支撐點。我如是,我的下屬和同事也如是。這種“定性”和“定量”雖說是由各種因素決定的,但在主觀愿望中,人人都希望是平等的。所以即使別人在我面前出現自身定位有誤時,我也能以換位思考的方式加以理解。
當然,理解一詞的釋義是很廣泛的。
E----enjoy(欣賞)
適時和恰到好處的贊揚是我用來提升員工士氣、增強他們自信心的法寶。
我努力地按照自己這些處事方法去做,當然,現在想來,還是有很多方面做得很不夠。
當我辦完辭職手續即將離開那個城市的前一天晚上,財務部門全體和其他部門的負責人共同出資歡送宴席,我看到了很多人的眼淚。
那一晚,還算稍擅酒力的我酩酊大醉。
恰好是在我進入T公司工作后不久,我的一位朋友,是在新籌建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做副總的,有次在一起吃飯時他對我說他們酒店的財務總監被北京的老板炒了。我問為什么?他告訴我說,酒店因為籌建期間需要進大量的材料,這位財務總監在一筆合同中吃了回扣。問他數額是多少,答曰七千余元。聽后暗暗笑那位仁兄如此之傻。心想:你做一個五星級酒店的財務總監,按照本城市的工資水平,怎么著也得七、八千一個月吧,為了區區一個月的工資丟了飯碗且壞了名聲,豈非太不劃算?
就我個人而言,身處財務總監之位而權力又有過之的我,面對各種誘惑是必然的。
雖說沒有上述那位仁兄在籌建階段經手大筆的合同,但在T公司,平均每個月也有四、五百萬的資金經我的手流出,如一般人所想的話,撈點小錢真是易如反掌。單是供應商貨款安排這一塊,我就不知拒絕了多少或明或暗的“意思”。這并不表示我有多么的高尚和多么的遵守職業道德,實在想來是不劃算。另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A總對我太過信任和在公司對我的極力推崇。我很難想象,如果我是因為這方面出了差錯,他該怎樣面對公司上下人等,依他這樣一個極其自負的、自認為不會看錯任何人的人,他所依仗的股肱之臣品行不檢,嘿嘿,我想對他打擊是非常巨大的。
但還是有一件事差點就要印驗了上面的話(盡管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我已打定主意要辭職的時候。
公司一筆數百萬元的銀行貸款經再三延展后就要到最后的期限,該筆貸款是我們用收購的那家自有產權酒店作抵押的,按銀行方面的規定,延展后的銀行貸款不能如期償付的話,銀行方面將查封拍賣抵押物,而用于抵押的酒店,正是T公司收入的主要來源。
時值旅游淡季,公司的資金周轉正有困難,無論我怎樣盤算、計劃,包括所有員工的工資拖欠不發,所有的供應商分文不付(當然,貨還是要他們送的,每天開門總要吃、用和消耗的吧),到半月之期,還貸資金缺口尚有二百余萬。
和A總謀劃,確定以下三個方案:
一是按我所計劃的節約各項開支,保證還貸資金的缺口不超過二百余萬;
二是返家鄉籌款:通過兩個途徑,跟親朋好友借款(據A總自述其往來無白丁)和已購有產權的那家酒店的合作方—一位資產過億的大老板借款。
三是T公司原購入待要改裝成酒樓的一棟二手樓房,由于城市道路擴建、美化的需要,政府部門已下文限期拆除,將有補償款一百余萬元,但是此手續尚未開始辦理。
A總對第二種方案信誓旦旦,在他看來,借這二百余萬元易如反掌。
此時的我已對A總屢次的大言炎炎八成不信了(此類事件已發生多次),但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畢竟還有一億萬富翁的合作伙伴嘛(其時二人已齷齪頗多,起因是A總的言而無信,他因此要撤出資金而A總無力支付剩余的大部分款項)。
A總帶著B副總直飛某省,專為此事奔波。因為無論我還是貸款的銀行負責人都已鄭重其事地向他陳述了不能按期還款的后果,看得出他是非常焦急的。
剛好離還貸還有十天的時候,A總在某省給我來電話說,借不到款。讓我自己解決或跟銀行商談再延期。那時他們已經去了五天,三天前還來電話說沒問題呢。聞此訊我的頭“嗡”的一聲就大了。
要知道,銀行方面根本就沒有商量的余地,這點A總不是不清楚,他不敢給銀行打電話正是因此。二是十天的時間(中間還有公休),要跑完政府各個部門談何容易?——程序如下:土地管理局打報告——主管副市長簽字——市長簽字——市委書記簽字——據此土地局再打報告(兩份,分別交計劃局、財政局)——財政局據計劃局的報告再由分管市領導簽字同意后劃撥款項至土地局——土地局將收到之款項劃轉公司賬戶(而當時的我手頭上只有一份土地局報出的有一位副市長簽名的報告)。每個機構尚要經過文件簽收、經辦人意見、科長意見、局長意見再回到經辦人那里辦理等詳細環節。
還好我早有準備,一是從未停止過跑政府機關,二是與一家長期供應酒店用品的供應商協商,他答應我以優先付他所欠款項為條件,自他兄弟處借款,我保證在政府的補償款一到位即還。
最后一招是與原來相識的省會城市的一位典當公司老總協商(臉紅地自吹一下我在他的眼里是屬于信得過的那種人),以公司的名義借用二百萬資金,期限二十天。過期加收利息。
時間還剩五天時,政府那一頭市委書記已經簽了字,但土地局長出差了要第二天才回來。
此時,那位典當公司老總打電話給我說,資金借用沒有問題,其財務已準備好,但要四萬利息,并明確表示這錢是為我要的,他的意思你這樣替老板考慮,辛苦費總是要一點的。我的心怦然而動。
我將上述情況匯報給A總,自然隱去了典當公司老總后面的話,A總此時哪有什么招數,自是言聽計從,要付利息就付利息,在他看來借人的錢救急,利息多一點只要解決問題就算萬幸了。
對于打定主意離去的我來說,激烈的思想斗爭由此展開:一方面還貸包括跑政府部門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在跟進,典當公司老總處絕不會有半點不利于我的事,我拿這筆利息可以說天不知、人不覺。另一方面想到進入T公司這么久了,自認為所做的貢獻遠遠大于我所得到的報酬,拿這筆錢理所應當。唯一感到心不安的是A總對我的信任,盡管此時的我已經看清了此人的本質而對他極度失望,但也只是觀念分歧而他并沒有對不起我。
一邊考慮該不該拿這筆錢,一邊開著公司配給我的專車在各政府職能部門之間往來穿梭,充當著甚至打字員、郵遞員的角色(幫各局的人起草報告、沒有打字員時就在那里打印并送到另一部門),到政府機關辦過事的同仁都知道其中的難處,沒有二致,個中難度不言可知。
… …
結果正如各位所想的那樣,在貸款到期之日的當天下午,土地局的補償款項劃到了公司的開戶銀行,而我現在則可以坐在家里,心安理得的在鍵盤上敲字。
唉,這年頭,達者不愿兼濟天下,窮者卻要獨善其身。
作者:空谷 回復日期:2004-9-20 11:14:46
五、我與A總之傾斜的牛奶桶
事實上,我已回憶不起我跟A總的經營理念及為人處事態度的分歧到底是產生于何時,也許是對某一件事的看法不同,也許是日積月累受各方面的影響,也許是合久必分的規律使然… …
但有一點我想我們雙方都不可能否認,那就是盡管我們所處的位置不同,考慮問題的方式方法和角度不同,前題卻都是一個,那就是可能都基于公司運作及發展的立場。
A總是一個非常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人,他參加了一個素質管理培訓班后,認為自己受益非淺,就命令公司中層以上干部全部去參加(分三個階段,他們叫三階,一階大慨費用一千余元,二階近四千元,三階記不清了,總之費用要超過二階),就是在特定的環境和氣氛中,聽著音樂,由講師引導你剖析自己內心世界、人生經歷及感悟、并輔以互動游戲的那種。他甚至著迷到后來去這個公司當義工、當講師、為這個公司拉學員等,天真到就象一個孩子撿到一件寶貝而急不可耐地要與別人分享喜悅一般。試想一下,一個人的素質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幾天內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三階加起來約需一周時間)?
后來,A總更將一個助教(講師的助手)招至門下做T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經理,此人不學無術,掛在嘴邊的無非就是些分享、成長之類,但他每天跟在A總后面,阿諛奉承之能較之兩位副總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全公司人人側目。
A也非常愛學習,他辦公室里盡是各類管理書籍,還化了近三十萬去學一個國外的MBA課程(授課地點在上海)。
他接受了一點新的知識,便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大家,在管理工作會議上復述他學到的內容,并立刻要求下屬們運用到實際的工作當中去。我覺得他的作為就象一個掙扎在底層的人一旦進入主流社會,就會要求自己符合這個社會的游戲規則,甚至會一廂情愿地希望別人和他一樣。而不管別人是否能夠接受得了或符不符合公司實際情況。
一念至此,想想自己某些方面何嘗不是死守教條:以職業經理人自居,始終認為職業經理人是應對資本負責而不是對資本家負責。其實說穿了資本乃是資本家的資本,尤其是對私營企業而言。這無疑是我個人認識上的的悲哀。
A總甚至不知道由于性格、脾氣、心胸、氣度等各方面的因素,即使把MBA背得滾瓜爛熟,也永遠不能成為成功的管理者。因為管理這門藝術不僅需要邏輯思維,更多的需要形象思維,數學上的1+1=2,管理上的1+1可能等于3,也可能是負值。在生吞活剝各類書本上最新的管理經驗時,他哪里還會有空想想這些。
A總是個性子急躁的人,換言之是雷厲風行。T公司在管理上的弊端沉疴已久,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恨不得一覺醒來各項工作都能步入正軌,而作為財務管理者出身的我,則強調切實可行,況且由于基礎管理太過薄弱,哪里可能一夜功成?但有時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見,違心地做一些拔苗助長的事,結果的攤子還得由做為部屬的我們來收拾。
T公司在創業之初是以快速產生效益和利潤、快速形成規模為中心的,當時簡單的經營機構和不健全的職能甚至沒有制度和規定,A總“一言堂”的管理模式反而行之有效。但這種狀態是不穩定的、暫時的,也是生存的權宜之計,短期內也許不會出現問題。
但隨著條件變化和公司的成長,如大環境和市場的逐步規范等,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很快就會被打破,問題和危機接著就會暴露出來。這時,原有管理人員(包括A總)的管理能力與公司的規模和發展以及市場要求極不相稱,公司就需要有比較健全的管理職能來維系企業的穩定和發展。但這種管理職能的建立是需要有大量的基礎工作和人員素質的普遍提高作鋪墊的。
A總恰恰看不到這一點,揣摸他的心理活動是:由缺乏管理到急切規范管理,很容易患上“管理空虛癥”,即他已經認識到管理的重要性,對缺乏管理非常著急,于是“為了加強管理”貿然弄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制度、組織或模式,臆想一蹴而就,從而為T公司危機的產生埋下了伏筆。
當我將這些想法與A總溝通時,他對前者即公司的現狀沒有異議,但牽涉到個人方面那可死活不認了。偏我又是個認死理之人,明知其自尊心極強,死要面子,但還是將那些話講了出來,討論的不歡而散那是必然的結果。
A總的死要面子在我看來有時到了拿他自己的錢不當錢的地步。
近年來由于本市旅游市場管理無序、政府調控無方而導致酒店林立,惡性競爭使得各企業營業額及利潤劇減。A總經過深思熟慮,決定進軍餐飲業。
本來為了降低經營風險而投資其他的領域,對于企業長期發展戰略來看是一件十分好的抉擇,但在沒有考察本市飲食業市場和對客源情況充分調研的情況下,A總便個人決定裝修風格、菜系和含義不清的店名。公司的其他人員唯有按指令行事的份兒,我自恃一心為公,也過份天真地提出不同意見,沒想到從此在他心中留下陰影。自此后,該酒樓凡有牽涉到管理方面的事情,我只要提出看法,他皆認為我一直對此抱有成見。讓人哭笑不得,只好撒手不再理會這樁事(A總甚至到了在大會上嚴令不許任何人談該酒樓的問題的地步)。
現在,該酒樓幾經改建裝修,菜系一變再變,投資一再追加(已達三百余萬元,不過就是酒樓名稱未改—因為那是A總自己定的),開業一年來直至今天,仍然月月虧損。
我至今不太明白A總的變化出自何方,在后期為何聽不進任何不同的意見。
我曾經當他的面提到過“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這個典故,跟他分析過為什么公司里沒有人對他的決議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的由來。大意是:從人性上來講,大多數人會傾向于“逢迎上意”的態度,是因為打工者都比較被動,不愿因個人想法與上意不同,而去據理力爭,以免未謀其利,先受其害。二是基于“拍馬屁”的政治哲學。三是一般人不愿意改變現狀,不愿因為個人而有開創性的想法,讓自己承擔可能風險。
在A總這一方面,我后來總結為(這點我倒沒跟A總談及過):因為不論是從家庭還是他的員工,長期以來全部都順從他的意愿,而造成“萬民擁戴”的心理錯覺,以致無法發覺經營上的問題。在這些因素不斷惡性循環下,終于形成一種所謂“一言堂”的慣例。我的到來,只不過就象久痛之人有一天碰到個游方郎中,時間和精力所限而只開了一方止痛劑,暫時抑制住了痛苦,不痛時你郎中說什么都是對的,而你要他改變生活習慣,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韓非子在“主道篇”、 “二柄篇”說道:“君,見其意,臣將自表”。“支好,去惡,群臣見素。”即清楚地說出臣下知道君主的欲望,就會掩飾自己,全力迎合。因此,君主不能表現自己的好惡,則群臣就不知該怎樣逢迎。
我一直把這兩句話記在工作日記上,想拿去給A總看,最終還是沒有拿出來。
事實上,也許是我的心理感覺吧,從酒樓一事及當面分析過“典故”以后,A總就已漸漸不再主動找我商討有關問題,而有著一副驢脾氣的我,也只是做好份內的工作就行了。
現在我想,可能就從那時起,那盛滿牛奶的桶,已被我拎到了陰溝邊,因為從時下流行的商數測算來看,我的情商、逆商并不是那么高的。
真正使我痛下決心的是我驗證了A總的多疑以后。
事情的誘因還是因為那間新開的酒樓:當時是因為成本核算的問題,在公司例會上,財務部門指出該酒樓虧損的原因種種,并提出降低成本控制消耗的方法。沒想到這竟然使A總大為不滿。他說:餐飲部目前的做法是出于公司發展的角度考慮的,財務部門不要只想著本部門的利益。
一言既出,我再也按捺不住(當時也沒想到給他留什么面子):這是什么邏輯?一般一個公司的財務最能代表公司的整體利益,你這樣說豈不是本末倒置?記不得是哪位副總打了圓場,會議不歡而散。
仔細思考,此時的A總雖然并沒有懷疑我本職工作方面的事,但他卻因為酒樓一事有了成見,處處疑心我跟他結梁,跟他唱對臺戲而要他好看。在他眼里,我反而成了斤斤計較之人。
后來冷靜分析A總多疑的由來,長期的個人經商,已形成了他周圍是不可依靠與不可信賴的心理定勢,這種情緒長期埋藏在潛意識中,而后又經歷自己無意識的證驗,以致形成多疑與不信任人的個性特點。再加上生意場中的爾虞我詐、認為人與人都是相互利用,所以時時刻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以免自己上當受騙,也可能是過分敏感和自卑,對他人缺乏一種起碼的判斷力和理解力,常常從別人不經意的一些表情、動作、語言,主觀推測一些讓自己擔憂的信息出來,從而產生出多疑的習慣性心理。
但無論如何,我覺得在T公司已經很難再發揮自己的專長了。
在最后一次財務例會上我談了工作情況后,向大家宣布我的辭職決定。會后即將打印好的辭職報告遞交A總。
我跟他說了最后一番話:小時候上政治經濟學的課,老師講到“剩余價值”的理論,當時的我雖然還沒喝過牛奶,但始終不明白資本家為什么要將想象中那么好的東西倒進陰溝里,后來才清楚這么做是怕牛奶的價值會貶低。我既然已在T公司發揮不了自己的能力,我便不再混你這份工資。哪怕是回家閑著,我這桶牛奶此時也決定要倒在陰溝里了,從我內心來講,對得起T公司,對得起A總你,這就足夠了。(當時的原話,一字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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