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宋】辛棄疾
春入平原薺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鴉。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
閑意態,細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
文/楊牧之
這是一首借景抒情的小詞。借的什么樣的景?詞人描寫得很具體、很生動。抒的什么樣的情?卻并非字面所表示的那樣簡單。
“春入平原薺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鴉”兩句,把農村寫得恬靜而又生機勃勃。白色的薺菜花開滿田野,土地耕好了,又適逢春雨,群鴉在新翻的土地上覓食。很簡單的幾筆,卻像畫一樣,把鄉野春色擺在了讀者面前。前一句還屬自然之景,后一句則寫了人,勤勞的農民已經春耕完畢,春雨一過,春播不是即將開始了嗎?一年復始,萬象更新。這便是這首詞開頭兩句的潛臺詞。
然而,接下來的兩句,作者情緒卻急轉直下。“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萬種愁緒染白了的頭發,這樣生機勃勃的春天也拿它沒有辦法。表面上說的是“白發”,實際上講的是“愁緒”。“多情白發春無奈”,只好到小酒店去飲酒解愁了。“多情”二字寫得詼諧,但卻是一種帶有苦味的詼諧。在這詼諧中,讓讀者深切地感受到了作者無可奈何的情緒。
詞人的愁緒何在呢?這首詞有一小序:“游鵝湖,醉書酒家壁。”這兩句話透露了端倪。這時期,詞人被罷官落職,不得不退隱田園。當時他僅僅四十二歲。以一個中年人的精力,以“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水調歌頭·落日塞塵起》)的氣概,他怎能耐得了清閑無為的生活?詞人游鵝湖,面對生機勃勃的春天,聯想到自己的遭遇,事業無成而年齒徒增的惆帳勃然而生。春天沒有自己的份,而白發卻偏偏多情!
詞人寫得很巧妙,“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王夫之《姜齋詩話》)。詞人的心境、遭遇頗令人同情。這就是上闕的藝術手法和藝術效果。
酒能消愁嗎?作者沒有明寫,卻緊接著在下闕寫了又一番農村景致:村民悠閑自在,生活過得井井有條,牛欄左右的邊角空地種滿了桑麻。春耕剛完,春播未始,新蠶即將出生……,大忙季節就要到來了,不知誰家的年輕媳婦,穿著白衣青裙,趁著大忙前的閑暇趕著去走娘家。
看,寫得多么好。如果說開篇兩句詞寫景是大處著眼,那么,這里的幾句寫景則是近處落筆了。一個“閑”字,一個“細”,一個“有”字,一個“趁”字,盡寫出了農村的閑適與古樸,然而詞人越是寫得閑適、古樸,越讓讀者在聯想到“多情白發春無奈,晚日青簾酒易賒”所含蘊的焦躁和煩悶的情緒。看起來作者并沒有寫自己,而是著力描繪了一個“無我之境”,實際上我“盡在其中”。詞人煩亂復雜的失意之情,被這閑適之景襯托得更加突出了。
談到這里,讀者必然會提出又一個問題,詞人既然喜歡農村,喜歡農村風光,為什么還要借酒澆愁呢?應該說,詞人的這種喜愛也是真情實感,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同城里相對比而言的。
詞人在另外一首《鷓鴣天》詞中說出了他喜愛農村的原因。他說:“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城里的官場中有的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有的是夸夸其談、食言而肥,詞人看透了,厭煩了,所以,他認為美好的春天在田野、在溪頭、在那滿山遍野雪白的薺菜花中。他認為農村純潔、清新。如今,他已經置身于純潔、清新的農村中,卻還要愁苦,那是另有其原因。
在寫本詞的前后,辛棄疾“獨宿博山王氏庵”,曾寫了一首《清平樂》,有句云:“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這夢寐不忘的祖國萬里江山,才是詞人真正關心的大事業,而如今,他卻被排擠到農村,過起“閑意態”的生活來,他怎能不愁苦呢?所以,他不是不喜愛農村,但農村太恬靜、安閑,遠離開抗金第一線;他不是不喜愛春天,但春天卻不能給他帶來勃勃生機、帶來新的希望。
寫到這里,我們可以這樣說,這首詞寫了作者的苦悶,透過這苦悶,表現了作者的追求,這就是景中所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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