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秘
我因喜好書法而學習篆刻，進而接觸金石。
金石學專業(yè)性強，涵蓋繁雜。我的關注點在有文字和圖案的銅器和石刻。它們或可觀之原物，或可顯于紙上，對書法篆刻方面的學習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借鑒作用。而在研究并學習它們時，我習慣把這看作是揭秘過程。
【名稱】西周·□尊
【規(guī)格】138cm×69cm
【跋文】老子云：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夫人各有欲，當視其所欲何如。老子所欲之言，在聲色貨利也！而欲于碑帖尊彝者，自有其妙可觀，且無累矣！余弱冠弄翰墨之戲，而立研丹銘之道，及不惑習氈椎之技。近時多交金石門中博雅之士，游心經目，以享考訂之趣。今臨淄張樂道兄精制全形兩紙，知余有此欲，因囑跋數語，此其一也！然余識見尚弇鄙，銘文首字不解，旁搜博討亦未果。天下可有能辯者哉？余愿聞而從之！歲次彊圉作噩癸丑之月，依蘭散人梁敔堂記于京東冷香軒北窗。時聞朔風陣陣，微霜縈縈。大寒將至矣！
【名稱】西周·賸匜
【規(guī)格】138cm×50cm
【跋文】董家村窖藏出土青銅器，今歸岐山博物館。丙申之暖冬，依蘭梁敔堂手拓并記。
金石氣
從學習書法篆刻藝術的角度來說，取法對象主要來源于金石拓本、法書墨跡、古印鈐本三類。法書墨跡且不論，金石拓本和古印鈐本都會直接涉及到金石氣的問題。我國漢文化思想中很重視“氣”的聚集。書印中怎樣聚金石氣？這是歷代尊碑的書法家、印宗秦漢的篆刻家們都能破解的秘密。這也是他們能夠載入史冊的條件之一，即氣格高古。那么，何為金石氣？這個問題當分論而概言之。可以說，鑄于鐘鼎、權量、詔版、銅鏡、銅印等金屬器物上的文字是為金氣；鑿于碑碣、摩崖等，或模范于磚瓦、陶泥上的文字概屬石氣。金氣具凝重圓勁之感，石氣有蒼茫雄渾之態(tài)，而金石氣則二者兼有。比如：秦漢封泥。它是由銅印抑壓軟泥而成，兩者合一，可見金石氣。再有，縱觀流派篆刻家作品，或金氣盛，石氣弱；或石氣盛，金氣弱；又或金石二氣并重。值得提及的代表人物有：黃牧甫，得金氣；吳昌碩，得石氣；趙之謙，得金石氣。而欲破此金石之秘，聚金石之氣，除學習方法正確，取法得當外，關鍵在于“心摹手追”和“意與古會”。
【名稱】春秋·楚王銅鼎
【規(guī)格】179cm×69cm
【跋文】此鼎又稱隨仲嬭加鼎，鑄于春秋中晚之際。乃楚王為其次女“加”所制媵器。現藏國家博物館。予今歲覽館藏甲骨文金文，得觀此鼎。斂口鼓腹蹄足，飾以蟠虺云繩之紋。器蓋對銘，反書五行二十八字。章法疎朗，結體寬博，點畫拖曳，線條瘦勁，初露小篆端倪。此楚式于春秋時之鼎。與其相類者，如湖北當陽趙家塝所出之鼎，淅川下寺所出之鼎。丙申冬，予以傳拓之法脫其形，可朝夕伴此古美之跡矣！敔堂。
【名稱】春秋·蔡侯申戈
【規(guī)格】138cm×35cm
【跋文】戈，古之鉤殺兵器。執(zhí)戈為武，戢亂聚財，和眾安民是也。此戈由援至胡鑄文“蔡侯申之用戈”，知為春秋蔡昭侯物。今存戈頭、玄鳥鐏，而柲已化歸塵土。春秋之杪，昭侯遷都，故其用戈皆出于壽縣、霍山。曩搜殷周金文集成，絕類者僅一品，然其前鋒殘闕、內胡斷折，不及此戈之完好。甬上百篆樓張奕辰先生方家寄眎此拓本，并囑題墨。余摩觀多日，有感昔人極盡精美之能，后人得享毫素之樂，當竊自欣幸矣！附識數言，宜為弆藏！丁酉年冬，敔堂于京城。
【名稱】戰(zhàn)國·邞戟
【規(guī)格】68cm×45cm
【跋文】此為戰(zhàn)國韓之邞地所造戟刃。援至胡處有銘，銘曰:廿一年邞嗇夫軵、工師參、冶捰戟刃。《說文》：邞，瑯邪縣，一名純德。然此非彼，同名兩地耳。按，“冶”字從“土”，韓所獨有。“捰”字待攷，未知確否。是拓傳世罕見之品也！足可為寶。時己亥荷月，展對墨本，以遣羈懷。祉盦識于京。
【名稱】漢·安丘侯銅鼎
【規(guī)格】138cm×69cm
【跋文】宋宣和以降，鑒家取俎豆之形，皆沿白描之習。然對器鉤畫，形體失準，銘辭纖弱，遜原器真文遠甚。既無補實用、又枉費揅精。自清嘉道始，釋達受蛻影成形，肇興新法，余風久播，后有陳簠齋擴之，足空前古。日月代謝，時至今人所制，于精妙處更勝，已臻美備矣！臨淄張樂兄篤愛摩挲舊銅，疊紙鉤撫，氈椎全形，堪為能手。余每觀其拓，皆為之神往！今張兄寄眎此漢鼎全形一紙，并囑書數言，以貽同好。箸雍閹茂寒食節(jié)，京城雨雪相搏，適硯有余瀋，爰坿淺見于側，以為余寒夜擁爐與妻清話之助也！敔堂梁選鋒記于冷香軒。
漢人制鼎，以蓋頂三環(huán)、側懸二耳、下立三足之形為眾，且器銘多以鋚勒字。此器銘曰：安丘侯鼎，容一斗五升，重十五斤十二兩，第，兩。時戊戌年夾鍾之月，祉盦于京。
金石技
欲考證金石器物或圖文，要么查實物，要么觀拓本。因而金石學也多少涉及到了工藝美術和傳拓技藝。古器物的制作方法，無論銅器或磚瓦等等已不是秘密，而傳拓于全形一技在幾年前還鮮為人知。從傳承與揭秘角度說，還是略有遺憾的。
??? 傳拓技藝按呈現狀態(tài)可分為平面拓和立體拓。平面拓，是脫圖文面目于紙上，以便考證、釋讀；立體拓即全形拓，是脫器物形體于紙上，以便流傳和欣賞。我十年前初見六舟和尚所作《剔燈圖》時，著實驚嘆不已，視為金石隱秘，此后一直尋覓破解之法。有關傳拓技法的書買了一堆，但一介紹到全形拓時，皆寥寥幾筆，一帶而過。周圍師友亦不解此秘，此愿遂擱置多年。大概是七年前，某友人窺得一途，轉而告我。隨著自己多次實踐、總結，終于得窺其奧。近兩年，全形拓培訓班突起，使得越來越多喜好此道的朋友掌握了揭秘技巧，這是很值得我高興的事情。
【名稱】戰(zhàn)國·燕瓦
【規(guī)格】69cm×45cm
【跋文】戰(zhàn)國燕瓦當多飾以云、鳥、鹿、螭、夔、龍、鳳、饕餮之紋，且皆作對稱分布。俗夫因瓦出于荒田野水，而貶為至賤。獨余愛其古色爛然，直駕珪璧而上之。此二瓦聚合不易，賞龍紋骪骳、鳳景翩躚之姿，可覩易水涑野、燕庭崇寧之盛也！敔堂。
戊戌花月中浣，余攜妻自石門歸。覩是拓于案頭，乃去歲文彥兄所貽。因題此，以志欣賞。
【名稱】漢·陽信家銅鼎殘片
【規(guī)格】107cm×28cm
【跋文】漢人器物，款識若篆似隸，取便易明，猶摹印家所謂之繆篆。此鼎出于茂陵，存二十六字，曰：陽信家銅鼎容并重十一斤一兩四年二月工官得指造第九平阿。鑒家攷器主為武帝之姊平陽公主劉婧。是器已殘，尚留片羽。幸存文字，不至湮沒。好古之士，所同慰乎？時己亥荷花誕，于五方半齋。祉盦。
【名稱】漢·吉祥洗
【規(guī)格】69cm×70cm
【跋文】此銅灑紋作羊形，旁設云草。有銘，銘曰：吉羊。《說文》云：羊，祥也。惟此“羊”字多兩豎筆，當為飾畫。其篆法于中山王壺之外所未見。清黃景仁先生有《漢吉祥洗歌》。流連語意，乃寶器可愛事也！得者珍秘之。時己亥年六月上浣，引豪跋此，以忘暑熱耳。敔堂于五方半齋。
金石語
金石題跋，一般書于紙本或絹本上，是藏家、鑒家、書家和鍥家施展平生所學的天地。其中鍥家身份特殊，施展的空間更大。很多鍥家不但可以賞析審鑒，還可書題寫跋，并鈐自家印作。所以說，他們身兼“四職”，包攬了藏家、鑒家、書家和鍥家稱號。
在金石題跋范疇內，題是標題，跋是跋文。題與跋的意義不可混淆。前人留下的金石題跋作品頗多，足以參考學習。就題而言，需要關注什么樣的拓本題何種字體、書體，標題如何確定；就跋文而言，關注是否揭開藏品之秘，字數多寡，切入角度，文風，字形大小，位置安排等等。然而，每件藏品的情況都不一樣，如何題跋，每次都是一個新命題。只有多欣賞并剖析前人，特別是名家的題跋，帶著解秘的心態(tài)去揣摩，等找到一定的規(guī)律和共性后，也就解決了謎題。
【名稱】漢·奔虎畫像磚
【規(guī)格】69cm×46cm
【跋文】吾有瓴甋之癖，每覯佳拓皆存齋中。此灰陶奔虎浮雕畫像磚為漢時物，得于古陶文明博物館。秦漢之際，艁磚堪臻極境，畫像冠著古今。是磚以虎為形，氣勢豪放，微妙精絕。覽者可覩大漢嘯震天下之威儀。己亥夏六月于燕都。敔堂。
【名稱】漢·博局紋鏡
【規(guī)格】69cm×46cm
【跋文】夫古鏡鑒者，畫奇、字美、辭雅，是謂一器而三善備焉！此鏡乃新莽時物，以博局紋為飾，成四象八極之勢。方格內有辟邪銘文二十字，曰：湅鋁清明以為鏡，宜文章，延年益壽，去不祥，樂未央。外有祥瑞紋飾，曰：四靈，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曰：四瑞，即：天馬、神牛、鸞鳳、玉蟾。其間雜以禽鳥，各有飛走潛躍之姿，跂息蠕動之態(tài)。古人造物之觀止如斯矣！詎能不寶藏乎？前人皆釋湅為鍊，余不以為然。二字各有其義：湅治素，鍊治金。湅弗通鍊。鏡銘用湅，引為素潔可鑒之意。歲在屠維大淵獻林鐘之月，依蘭梁選鋒于五方半齋。
金石辯
古老的器物與圖文是藝術品，是漢文化的結晶。它們被漫長的歷史蒙上了一層甚至幾層的面紗，其間封印了多少故事和秘密？又有多少被挖掘和破解？后人總是愿意對前人的秘密進行探索，渴望了解真實的歷史。從未斷絕關注秘密、搜求證據、分析謎題、獲得結論、交流爭辯的進程。在想方設法做著各種努力的同時，揭秘者也要準備承受自己的結論被他人或新史料推翻帶來的精神壓力。而金石之辯，或有《蘭亭集序》帖的真?zhèn)我稍疲蛴小逗冉猿肌反u的飢飤論戰(zhàn)，至今也沒有塵埃落定。揭秘者各持己見，精彩紛呈，卻越發(fā)亂花迷眼。這就是探查秘密的有趣之處。話說回來，秘密是過去的時間留下的，必須要靠將來的時間來顯露謎底。順其自然吧！
我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揭秘。有新發(fā)現時，用合適的方式留下痕跡，偶爾會支持或不支持一家之言。畢竟很多問題不是越辯越明的。在金石秘面前，每位揭秘者的見解，都應該是嚴謹的，都是用心血、時間換來的。所以，不管是臆斷或正解，他們都值得別人去理解和尊重。
希望如我處于金石秘這個迷局中的人們能夠撥云見日，拉近今人與古人之間的距離吧！
己亥盛夏梁選鋒
略改舊文于冷香軒
【名稱】漢·吉語磚
【規(guī)格】69cm×45cm
【跋文】吾珍瓴甋，猶他人之愛璠璵。羅雪堂得古磚拓本百余紙，如獲至寶，謂：不異百余小漢碑也！此漢吉語磚，未知何人藏弆。其銘曰：既吉且祥子孫富昌萬壽千憶且君且王。字體古勁，絕似鮮于璜碑。時己亥荷月于京城。祉盦記。
【名稱】漢·萬歲不敗磚
【規(guī)格】70cm×46cm
【跋文】吳興，地不愛寶，古甓肆出，以萬歲不敗磚為最伙。自有雅、陋充塞其間。此磚漢時物，文字與作藝均屬上乘，丁酉后歸于吾齋。梁敔堂書。
【名稱】三國吳·永安元年磚
【規(guī)格】114cm×74cm
【跋文】此拓得自金石佳好樓趙兄處。所見磚之兩面，其一吳風篆書，輕云出岫，舒卷自如；其二網紋朱雀，開翮欲飛，頗有神氣。余所見永安元年磚以此字口為至佳者。聞原磚出于臨海，未知確否。中國歷史年表載：公元二五八年，舊歷約八九月，孫休繼位，為吳景帝，年號永安。此磚造于六月，觀者愕然。余斷曰：景帝繼位乃改元而非改朝，新號應自次年元月始。年表與磚文之乖，當為史料紀年與皇帝紀年之別也！乾堂李兄辯曰：可設晉惠帝之永安。余對曰：書風地生異，各代有別。此書下有鳳凰磚，皇象碑接脈。點畫方折處如斷古刀，圓轉處如曲釵股，它時它地絕無。再者，晉字半隸半楷，古法荒廢，難續(xù)漢貂，縱有一二篆字，亦疲敝不堪。此磚雖已顯隸化之態(tài)，然古法仍存。故云，此必吳時物無疑。丁酉初秋，自津門歸。賞此古美之跡似可解京城溽熱矣！梁敔堂記。
【名稱】三國吳·鳳凰瓴甋
【規(guī)格】68cm×29cm
【跋文】此烏程侯時物也！出于紹興。有銘六字，曰：鳳凰三年作壁。書法雄渾樸重，可以小張遷碑視之。歲在己亥荷花誕，夏風敷怡之際，余對水杉蜿蜒，略附數言于側。敔堂。
【名稱】晉·永和九年磚
【規(guī)格】53cm×57cm
【跋文】永和九年磚，東晉穆帝時物。磚以蘭亭序而著名。此磚乃吳興葉和齋先生所藏。正面制研，左側為文。吾得此拓本當宜寶之。戊戌暮春，敔堂。
【名稱】北魏·龍興寺題記殘石
【規(guī)格】69cm×34cm
【跋文】此青州龍興寺北朝題記殘石，金石佳好樓施硃精拓。雖僅存“歡喜”兩字，亦可窺魏書遒美之態(tài)。宜為珍而弁藏也！祉廠。錄王維禪意詩八首（略）。
【名稱】北魏·趙猛墓志
【規(guī)格】139cm×69cm
【跋文】山右之野，懸厓邃壑，叢嶺雜徑，故自漢迄元，碑碣墓志，流傳甚尠。其間有所出，多集于潞、澤、絳、蒲之地，然多為異夫俗吏所制。余曩重蒲城《張玄墓志》，其馳譽已久，僅何子貞弆藏一冊，原石早佚，稱海內孤本。此為曠代一遇，他人無緣，不可及焉。嗟夫！汾晉之地再無佳制耶？然近日所覯《趙猛墓志》，亦出于蒲城。余詫為美跡，其足以傲睨汾晉。稍慰闕憾之際，未嘗不嘆煙蔓土苴中自石華炳麟哉！審之張玄、趙猛，各造精妙，若藤花與蜜酒之異趣也！歲遷月轉，日益搜討，必或更有汾晉妙筆之作以娛余目哉。著雍閹茂姑洗之月，依蘭散人梁選鋒于京東冷香軒并記。
【名稱】北齊·題記殘石
【規(guī)格】69cm×45cm
【跋文】頭戴天保朱紗帽，下凡來此報個到。街里鄰居互轉告，我管不平有一套。歲在己亥六月十六日，以北齊題記為冠，擬陳老蓮法補人物，并作俚句，書之聊以游戲耳。敔堂于京。
【名稱】唐·魚本墓志
【規(guī)格】168cm×110cm
【跋文】曩日丁社雅集，邵晨兄攜《魚本墓志》一冊相眎，觀者皆羨美不已。其后，余力求之于闤闠，獲朱、墨拓本十數紙，以備品騭。其一即此！唐初，歐虞褚承前朝遺風，趨向楷則，各擅專美。引領書壇，艷稱當世。流風所被，墓志亦然。故，其時之筆大抵以元魏陳隋為宗，再融三家之任一。綜觀之，似分崇所尚，各有立意。實則窘于疲靡，困于一律。此志接而踵之，然有三善：書風融合、筆畫工妙。一也！篆隸楷化、取字奇古。二也！深黯楷則、妙易點橫。三也！以之眎唐人書志銘，無出其右者。傅青主嘗言：楷書不知篆隸之變，任寫到妙處，終是俗格。王夢樓亦云：書法不從篆隸入，譬如河迷星海、樹隕靈根。欲其奔騰暢茂，不可得也。余觀是銘知二人所言非虛矣！錄之堪為一解，后之覽者不可不察。?成于天地，妙造乎自然。此志觀之如麟甲游于寰宇，尊彝寘于廟堂；取天壤遺字于荒寂，納籀篆分隸于楷則。故余嘆曰：以李唐近三百年志銘之眾，若剜苔剔蘚，可儲于篋笥者無多，魚本堪為一品。其功不在書藝，而在傳古。己亥夏至，蕓窗無事。意愉之際跋此，以志欣賞。梁敔堂。
梁選鋒
號敔堂、祉盦。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書法專業(yè)。現為丁社社長，中國篆刻網總版主，雙棲印社社員，北京大學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篆刻藝術研究室主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