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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與宋詞的故事(3)
(20)、胡銓:“有豺狼當轍”

胡銓是誰?

2000年元月,江西省新聞媒體搞了一個“千年回眸”的文化活動,選評江西省千年以來“最杰出的10位歷史名人”,胡銓被評為“江西脖子最硬的人”。

那天,我正在網上閑逛,無意中暼到這則新聞,一時來了興頭,隨意調查辦公室的同事:“有誰知道胡銓嗎?”

眾人紛紛搖頭。唯有一位江西吉安的同事,平時頗以“老鄉”王安石、歐陽修、晏殊等人自豪,對他們的事跡也是如數家珍,卻對胡銓聞所未聞,自覺過意不去。但她是個聰明人,明白當今的“選秀”,都有“潛規則”,便憤憤不平地說:“無名小卒,竟也上排行榜!肯定是‘錦濤同志’的先祖,啊?……”

我張大了眼睛,“噗哧”一笑,幸得沒有含一口茶在嘴里……



胡銓是“無名小卒”?非也!

在宋史上,胡銓是高宗時期的“中興四大名臣”(李綱、李光、趙鼎、胡銓),以“剛直忠義名昭史冊”。在秦檜當政時期,胡銓是唯一上奏高宗趙構、強烈主張“殺秦檜以謝天下”之人!其反對“議和”、堅決抗金的“脖子”,終生絲毫未“軟”,確是一鐵骨錚錚的硬漢。他去世后多年,仍有金國使者來到臨安,滿懷敬意地打聽:“胡銓學士,尚能飯否?”

建炎二年(1128年),25歲的胡銓參加揚州的科舉應試,對 “治道本天,天道本民”的題目,引古證今,層層剖折,答策萬余言,指出“湯武聽民而興,桀紂聽天而亡。今陛下起干戈鋒鏑間,外亂內訌,而策臣數十條,皆質之天,不聽于民”,直言趙構用人失誤,“今宰相非晏殊,樞密、參政非韓琦、杜衍、范仲淹”,對皇帝作了尖銳無情的批判。當時,趙構急于招募人才,對胡銓的犯顏直諫不僅不生氣,反而大加贊賞,幾乎想欽點他為狀元!

建炎三年(1129),金兵大舉進攻,趙構率領百官從前線撤退,四處躲閃。隆裕太后也逃到了江西贛州,金人一路追殺而至。正在家中守孝的胡銓,毅然挺身而出,“以漕檄攝本州幕,募鄉丁助官軍捍御”,抵御金兵,保衛家鄉,名聲大振。事后,他得以晉升為“轉承直郎”。

紹興八年(1138年),宰相秦檜決策主和,派王倫出使金國乞求和議,屈辱稱臣;而金使也以“詔諭江南”為名,傲慢不可一世,中外洶洶。胡銓時為樞密院編修官,堅決抵制,奮筆疾書,寫下著名的《戌午上高宗封事》,史稱“斬檜書”。他直截了當地指出秦檜賣國求榮、朋比為奸、欺君誤國的險惡用心,勸誡皇帝“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陵夷不可復振”,聲明自己“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希望皇帝“斬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后“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如若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耳,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

這篇奏疏一出,立即在臨安引起轟動,數日不定。宜興進士吳師古將此文刻板印行,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爭相抄閱,先睹為快,時人稱之為“中興第一,可與日月爭光”。金人聞訊,慌忙以千金購來,讀罷“君臣失色”,連聲驚呼“南朝有人”,“中國不可輕”。

秦檜的氣極敗壞、對胡銓的咬牙痛恨,可想而知!

胡銓立刻被安上“狂妄兇悖,鼓眾劫持”的罪名,下詔除名,編管昭州。后來,朝臣多方反對,秦檜迫于公論,不得不對胡銓“從輕處置”:“乃以銓監廣州鹽倉。明年,改簽書威武軍判官。”

政治迫害從來就是“秋后算帳”,不會就此結束!

紹興十二年(1142),胡銓聽說岳飛被殺,悲痛難抑,寫了一首《吊岳飛詩》:

“匹馬吳江誰著鞭,惟公攘臂獨爭先。

張皇貔貅三千士,搘拄乾坤十六年。

堪憫臨淄功未就,不知鐘室事何緣。

石頭城下聽輿論,百姓顰眉亦可憐! ”

一個名叫羅汝輯的小官員,本正為巴結秦檜卻缺少門路而犯愁,見詩大喜,立刻不失時機地上書秦檜,彈劾胡銓“飾非橫議”。秦檜以此為由,再將胡銓“詔除名,編管新州”。

紹興十八年(1148年)11月,胡銓與朋友詩酒唱和,提及秦檜的惡行,憤怒之下,作了一首《好事近》,這是他最著名的一首詞:

“富貴本無心,何事故鄉輕別。

空使猿驚鶴怨,誤薜蘿風月。

囊錐剛要出頭來,不道甚時節。

欲駕巾車歸去,有豺狼當轍。”

在這首詞里,胡銓似乎在悔恨自己走上仕途,實則是對秦檜當權的議和派極度諷刺,怒斥為“豺狼當轍”,詞風慷慨激昂,寫得一氣呵成。

新州守臣張棣也是攀附秦檜之人,見詞中有“豺狼當轍”一句,立刻也給秦檜打小報告。于是,胡銓又被處以“謗訕怨望”之罪,在將近50的年齡,再次被貶到最偏僻、最荒蕪之地:海南三亞。直到秦檜去世,胡銓的處境才得以改善。

隆興元年(1163),孝宗即位。高宗時期的冤案均得到平反,胡銓也結束了23年的嶺海流謫生活,又被起用,孝宗皇帝對他優寵有加。隆興元年五月三日晚,孝宗皇帝將胡銓獨自留在皇宮里,一邊令潘妃唱自己制作的《賀新郎》,一邊親為胡銓倒酒,稱贊他說“卿真忠臣,漢之及黯、唐之魏征,也不過如此”。談到高宗,孝宗不免要為長輩“避諱”,一再說“太上(高宗趙構)”當年是如何如何贊賞他,還說:“卿流落海島二十余年,不為屈原之葬魚腹者,皆天地祖宗之靈,留卿以輔朕也。”胡銓流涕不語,孝宗皇帝亦黯然。

但是,孝宗對胡銓的建議多為口頭稱是,實際上并不采納。特別是隆興元年(1163年),宋金交戰,符離(今安徽宿州市)一役,宋軍大潰,“朝論急于和戎”,孝宗更加手足無挫,只想早點“議和”,結束戰亂。

符離一役后,金人率兵八十萬,乘勝追擊,大宋將領多有不敵,劉寶棄楚州,王彥棄昭關,濠、滁皆陷,惟有高郵守臣陳敏拒敵射陽湖,而大將李寶為自安計,擁兵不救。胡銓時任兵部侍郎,兼中書舍人,得到消息,鼓勵皇帝不要因小敗而氣餒。他一面彈劾擁兵不救的李寶,一面親自帶兵,奔卜前線抗戰。時值嚴冬臘月,大雪紛飛,河皆結冰。滿頭白發的胡銓身先士卒,手持鐵錘,狠勁砸冰。將士均受感染,奮勇作戰;而害怕皇帝追究“失職”的大將李寶,也屁顛顛地帶兵趕來。大家一鼓作氣,終于擊退了金兵的入侵。

然而,經歷北伐失敗,孝宗已經對收復大宋河山失去了信心。一日,孝宗詢問侍從和臺諫等諸人,主和者一半,無可無不可者一半,只有70余歲的胡銓一人,依然站出來,強硬地主張抗金,決不言和。孝宗單獨和他談話,胡銓再次直言不諱地反對“議和”,并一再表示,如果“議和”,自己寧可棄官,再遭流放也決不后悔!

后來,宋金和談,胡銓果然自動棄職,回到江西老家著書。

可見,胡銓絕對屬于那種“拼命硬干的人”,脖子之硬,絕非浪得虛名!

胡銓的政治主張強硬無比,然而生活之中,他卻并不是執拗不化之人,也會調侃取樂。

當年被貶海南時,伴隨胡銓的,還有趙鼎和李光兩位名臣。秦檜仍不解恨,在杭州的閣壁上寫下三人姓名,令貶地隨時匯報三人詳情,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趙鼎為避免連累兒女,絕食而亡。胡銓毅然住進趙鼎曾經呆過的住宅,并改名為 “盛德堂”,以紀念好友。不過,胡銓雖然也滿腔悲憤,卻并不絕望,還很快就調整了心態,作了幾首小詞來自娛自樂。

如這首《如夢令》:

“誰念新州人老。

幾度斜陽芳草。

眼雨欲晴時,

梅雨故來相惱。

休惱,休惱。

今歲荔枝能好。”

從“休惱,休惱”的詞調里,歡喜“今歲荔枝能好”,看得出,胡銓豁達自適,擺脫了惡劣環境帶來的苦悶心情。

10余年過去,胡銓終于熬到了秦檜去世、平反翻身的那一天,和李光一道奉詔還朝。離開海南時,胡銓特地祭奠趙鼎,痛哭流涕,寫下膾炙人口的《哭趙鼎》,說“閣下大書三姓在,海南唯見兩翁還”。然而李光也死在江州歸途之上,只有胡銓一人回到了京城杭州。

胡銓顛沛流離,半生嶺海,九死一生,卻能長壽而終,可能與他的這種豁達自適心態,有一些關系。

《鶴林玉露》還記載了胡銓的一件小事:“胡澹庵十年貶海外,北歸之日,飲于湘潭胡氏園,題詩云:‘君恩許歸此一醉,旁有黎頰生微渦。’謂侍妾黎倩也。”

看看,在“君恩”大赦的接風宴上,胡銓大醉一場,望著侍妾黎倩甜美的酒窩,快活得傻笑。此刻他腦海里,根本沒有什么皇恩浩蕩、江山社稷、國計民生之類!

據說,道學家朱熹雖承認胡銓是“好人才”,卻獨對胡銓的這件軼事非常不喜,特作詩譴責:“十年浮海此身輕,歸對黎渦卻有情。”

豈料,后人對朱熹的看法,也多不認可。《嘯亭雜錄》云:“自古忠臣義士,皆不拘于小節,如蘇子卿娶胡婦,胡忠簡公狎蠻女,皆載在史策。近偶閱范文正公、真西山公、歐陽文忠公諸集,皆有贈伎之詩。數公皆所謂天下正人、理學名儒,然而不免于此,因知粉黛烏裙,固不妨于名教也。因偶題詩云:‘希文正氣千秋在,歐九才名天下知。至竟二公集俱在,也皆有贈女郎詞。’”

性情中人,“是真名士自風流”,誠斯然哉!

附:胡銓(1102~1180),字邦衡,號澹□,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卒謚忠簡。有澹庵文集。
(21)、岳飛:怒發沖冠

紹興十年(公元1141年)七月的午后,河南郾城,太陽似乎比正午時分更毒了。

金兀術在軍營里悠閑地飲茶。這次傾巢出動的大戰,是他與眾多將領反復討論、蓄謀已久的,自認為萬無一失:集中1.5萬精兵“拐子馬”,直撲岳飛大本營,而岳飛手下只有親衛軍和部分游軍散將,必然不敵!

但是,戰爭從正午開始,進行了3個時辰,殺得昏天黑地,卻只見損兵折將,沒有捷報。金兀術開始焦躁,越來越感不祥。

突然,一位副將跌跌撞撞地沖進軍營,渾身是血,面色慘白:“太子殿下,快,快撤!……”

金兀術暴跳如雷:“‘鐵浮圖’呢?‘拐子馬’呢?”

“被岳飛破了!”副將一臉驚恐和凄涼:“岳云和楊再興,帶頭沖陣,手持麻扎刀、提刀和大斧,上砍士兵,下砍馬足,鐵浮圖’、‘拐子馬’陣勢頓時大亂……”

這時,軍營外更加混亂,還傳來楊再興的高喊聲:“活捉金兀術!”金兀術一陣驚惶,抓了一件侍衛的衣服,匆忙披上,喝令侍衛斷后,跨上戰馬,往后逃跑。在他身后,潮水般的金軍鬼哭狼嚎,扔掉一切輜重,也瘋狂地從郾城逃離,除了逃跑,還是逃跑。

兵敗如山倒!



深夜,在郾城的軍營里,岳飛查看著岳云的戰傷。戰前,他命令岳云首先出戰,并說:“必勝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斬汝矣!”岳云果然十多次突入敵陣,身受百余處創傷,殺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岳飛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養子,二十出頭的肩膀承擔了太多的責任。但是,國難家破、強敵侵凌之際,不允許自己過度寵愛兒子。身為軍人的兒子,必須盡快長為一把殺敵的“圓月彎刀”!

岳飛倒了一杯酒。他少年時,極喜歡飲酒作樂,但醉酒后鬧了一些過失,母親便要他戒酒;后來見到皇帝趙構,趙構也囑咐他戒酒。自此,他已滴酒不沾多年。

他舉起酒杯,對在場的將士們說:“你們都盡情暢飲吧!等直搗黃龍后,我一定開了酒戒,與諸君痛飲!”

將士們一飲而盡,無不熱淚縱橫、激情昂揚。

“作為軍人,戰死沙場、馬格裹尸,也是一種榮耀!”岳飛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將杯中的酒緩緩倒空默默祝福:“再興兄弟,一路走好!”

月光如水,萬籟俱寂,只聽到挺直的白楊樹葉在夜風中呼啦作響。多么美妙的景致!他想:“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乘月明歸!”

岳家軍快速挺進朱仙鎮,直逼金兵的大本營-汴梁。河北的義軍都歡欣鼓舞,渡過黃河來同岳家軍會合,“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頂盆焚香迎候者,充滿道路”。大家興奮得直流眼淚,都在奔走相告:“金人就要被趕出去了,大宋的河山就要收復了……”



“郾城之戰”是宋金之間的一次著名戰役,是雙方精銳部隊之間的一次決戰。不到6萬的岳家軍,在兀術12萬軍隊的攻擊下,沖鋒陷陣,經過酷烈的戰斗,以少勝眾,給金軍以沉重打擊。兀術本人也惶恐萬分,說:“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甚至發出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著名哀嘆。

但天不佑人的是,岳飛最勇猛的副將楊再興犧牲了。這個驍勇的硬漢,領輕騎300追擊金兵,斬敵3000余人,卻因擒兀術心切,不幸連人帶馬陷入小商河中,金兵乘機亂箭齊發,再興被射死,所部皆亡。岳飛痛哭失聲,親手焚化了楊再興的尸體,“得箭鏃二升”,將骨灰葬于小商河之陽,并用槍尖,在墓碑上鐫刻了“再興墳墓”4字。

岳飛年少之時,即武藝驚人,尤善射擊,“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學射于周同,盡其術,能左右射”。宣和四年(1122年)冬,19歲的岳飛從軍,成為真定地區的一名“敢戰士”;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入侵,23歲的岳飛轉向抗金,因作戰勇敢升“秉義郎”。從此,抗擊金兵、收復中原,成為岳飛畢生的奮斗目標。關于岳飛的傳說有很多,他少年喪父,由母親姚氏養育成人,傳說其母在他背上刺“精忠報國”四個字。而他出生那天,“有大禽若鵠,飛鳴室上”,故而取名為“飛”,字“鵬舉”。

雖然出身佃農,家境貧窮,但岳飛自幼好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在多年的戎馬生涯中,他通過學習,可以完全如同文人一樣,自己書寫奏議、公牘、書檄、律詩、歌詞與題記。“精忠報國,三字獄冤千古白;仰天長嘯,一曲詞唱《滿江紅》”,在中國古代的杰出將領中,身為武將而又以文才傳世、名列文學史的,僅岳飛一人。

《全宋詞》收集了岳飛3首詞,最慷慨激昂、膾炙人口的,當屬《滿江紅 怒發沖冠》。在國破家亡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許多中國熱血青年吟唱著這首詞,奔赴抗擊日寇的最前線;“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被一些外國詩歌愛好者所熟知。

《滿江紅 怒發沖冠》全詞如下: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志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詞慷慨而豪邁,深沉而雄渾,“直抒胸臆,忠義奮發,讀之足以起頑振懦”。“怒發沖冠”四字,來自《史記藺相如傳》中的“怒發上沖冠”,以藺相如面對秦王侮辱時的憤怒,表明自己對金國侵略“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憤慨和激奮。“三十功名塵與土”是對三十年人生的總結,自謙功名微不足道;“八千里路云和月”,暗示征戰歲月任重道遠。“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勉勵自己及時奮進,勿蹉跎歲月。“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化自《漢書王莽傳》的“饑餐虜肉,渴飲其血”的典故,表示滅敵之決心,“氣可凌云,聲可裂石”。清人陳廷焯高度贊揚此詞,說“何等氣概!何等志向!千載下讀之,凜凜有生氣焉,‘莫等閑’二語,當為千古鹼銘!”

據鄧廣銘先生考證,這首詞作于紹興六年(1136年),當時岳飛奉命第二次北伐,長驅伊、洛。一個蕭瑟的雨天,他憑欄遠眺,聯想到“靖康之恥”,仇恨未滅,“仰天長嘯,壯志激烈”之余,恨不得立刻“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以實現“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凌云壯志,唱出了一首流傳千古的愛國歌詞。

岳飛還有另一首《滿江紅 遙望中原》,同樣振奮人心: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

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

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鐵騎滿效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

民安在,填溝壑!

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

此詞以“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來表現當年的風景如畫、富裕繁華,對比而今的“鐵騎滿郊畿,風塵惡”,慨嘆汴京慘遭金人鐵騎踐踏、滿目瘡痍。見到“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岳飛滿腔悲憤,強烈希望“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最后以獲勝后“騎黃鶴”結尾,帶樂觀、浪漫意味。

這首《滿江紅》最初見于民國時期,徐用儀所編《五千年來中華民族愛國魂》卷端照片,遺有岳飛手書墨跡,詞下并有謝升孫、宋克、文征明等人的跋。元末謝升孫說,本詞“似金人廢劉豫時,公(岳飛)欲乘機以圖中原而作此以請于朝貴者”,“可見公為國之忠”。

紹興三年(1133)十月,金偽傀儡劉豫出軍,攻占了南宋的襄陽、唐、鄧、隨等地,氣焰囂張,“湖寇楊么亦與偽齊通,欲順流而下”。紹興四年(1134)五月,趙構任命岳飛為“湖北路、荊、襄、潭州節度使”,正式統軍出征。當時岳飛帶領大軍,信心滿懷,浩浩蕩蕩地向襄陽挺進,并在船上對幕僚們起誓說:“某不擒賊,不涉此江!”據說,他還曾在趙構任命自己為節度使時,一不留神,說過一句躊躇滿志的話:“32歲建節,自古少有”。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幾年之后,這句話成了秦檜給他定罪的荒謬依據:因為,趙匡胤就是32歲當上節度使的,岳飛竟敢將自己與太祖皇帝相提并論,有“黃袍加身”的“謀反嫌疑”!

由于部署周密、士氣高昂,岳家軍在短短兩個多月內,迅速收復了襄陽六州,牢牢地守住了長江上中游的安全,打開了川陜與朝廷交通道路。襄陽大捷,轟動京城,在宋金戰史上具有中原意義,因為,這是南宋建國伊始、被動挨打以來,首次收復失地,連趙構也感慨說:“朕素知飛行軍極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在這大好時機面前,岳飛上書皇帝,主張乘勝追擊,“以精兵二十萬直搗中原,恢復故疆”,但趙構沒有采納,卻以“三省、樞密院同奉圣旨”的名義,要求岳飛班師,僅僅守住長江防線即可。于是,岳飛率部回到鄂州,某日登臨黃鶴樓,北望中原,憤慨之余,寫下這首詞以抒情感懷。

到紹興四年(1134)時,由于治軍嚴謹、能打善拼,岳飛已經與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平起平坐,成為南宋的“中興四大將”。劉光世是將門之后,張俊大岳飛17歲,韓世忠大岳飛14歲,很早就已經官拜節度使,而岳飛出身最卑微、年紀最輕、資歷最淺,自然遭嫉。襄陽大捷后,趙構再封岳飛為“授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縣開國子”,他的聲望更是遠超其他將領,更加令他們“心不甚平”。

據說,岳飛曾在平定楊幺之后,特地將繳獲的戰利品,贈送給韓世忠和張俊,以表殷勤之意。韓世忠到底是坦蕩豪爽之人,粗聲粗氣說“不礙事”,十分高興,盡釋前嫌。而曾是岳飛領導的張俊,“剛愎,恃才凌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僅不領岳飛的情,反認為岳飛在向自己炫耀,心里的嫌惡更多。岳飛曾給他寫了數封信,以表明心跡,也都沒得到回響。再到后來,張俊“附檜主和,謀殺岳飛,保全富貴,取媚人主”,走上了與岳飛、韓世忠完全相反的人生之路。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幾乎是天才人物的宿命。但是,如果天才都能謹慎言行、墨守成規,又如何能“行高于人”、脫穎而出?

岳飛“少負氣節”,從來就不是對上司畢恭畢敬、垂手聽命的料,“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于人,卒以此得禍”。靖康之難發生后,康王趙構建炎元年在建康稱帝。年僅24歲的岳飛,不顧自己“進義副尉”的低微身份,熱情洋溢地給皇帝趙構寫了一份《南京上皇帝書》,反對京師南遷,強烈建議皇帝“親帥六軍,迤邐北上”,收復中原,大略謂:

“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吾素弱,宜乘其怠擊之。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圣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

趙構當時被金兵嚇得屁滾尿流,四處逃竄,恨不能躲回到娘肚子去,哪里還敢于“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當然對岳飛的建議置之不理。而這奏章落到黃潛善、汪伯彥手里,這兩位主張投降的大臣大為光火,立刻給岳飛一個嚴重處分:“小臣越職,非所宜言”,革掉職位,削除軍籍。

岳飛毫不氣餒,繼續北上參軍抗金,遇見了賞識自己的張所,得到重用,“補武經郎”,轉到王彥領導的“八字軍”隊伍。王彥也是一位抗金著名將領,但在渡河至新鄉時,“金兵盛,彥不敢進”。岳飛年少氣盛,顯然忘了自己剛受過“小臣越職,非所宜言”的嚴懲,不僅責備王彥膽怯,還違反軍紀,擅自率領部下出戰,從此與王彥產生嫌隙。到紹興四年,襄陽大捷后,岳飛駐屯在襄陽,成為長江上聞名遐爾的統帥,王彥也已經成為聲名卓著的文職大吏,卻不愿“知襄陽府、京西南路安撫使”,不肯與岳飛共事。岳飛想與他深談,王彥卻不理會,嫌隙終生未除,令人遺憾。

紹興四年到紹興六年之間,將岳飛、韓世忠、吳階等人的浴血奮戰,南宋的軍事力量得到迅速加強,趙構渡過了瀕于危亡的險境,開始重用秦檜,企圖與金國妥協“議和”,岳飛堅決反對。紹興七年(1137年),岳飛為“淮西兵事”與皇帝發生公開沖突,心灰意冷,棄軍上廬山為母親守孝。他極力反對秦檜主導的“議和”,當面斥之,曰:“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后世譏!”

秦檜“忍辱議和”,實“深銜入骨”。

紹興九年(1139年)元旦,宋金達成《紹興和議》,岳飛憤怒之下,上《謝講和赦表》,強烈反對。再四次上章,要辭官歸去,趙構不許。在這種狀態下,其他的將領如張俊、楊沂中、劉光世等,還各不信任而互相拆臺,岳飛大有壯志難酬、知音難求之嘆。《小重山》大概就作于此期,寫出了他孤立無援的寂寞心境,有阮籍《詠懷》中的“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之意境:

“昨夜寒蛩不住鳴。

驚回千里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趙構本來以為,“忍辱負重”的《紹興和議》能換來小朝廷的茍安,正沉醉于“和議勝利”的美夢時,卻未到一年,即紹興九年秋,金太宗就撕毀了盟約,悍然南侵,打了趙構一記響亮的耳光。大將金兀術傾巢而出,調集10萬余大軍,兵分四路,分別進攻陜西、山東、洛陽和開封,攻陷開封后,又向淮西推進。所幸劉锜、岳飛、韓世忠等大將,一日不曾放松訓練,積極抗金。金兵在順昌被劉锜擊敗,又在郾城受到岳家軍的重創,這才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到朱家鎮,岳飛再與兀術對壘而陣,“遣驍將以背嵬騎五百奮擊,大破之,兀術遁還汴京”。岳飛“累戰皆捷,中原大震”,各路義兵都大張“岳”字旗,老百姓都熱烈歡迎岳家軍,對金軍的招募“河北無一人從者”,金朝統制王鎮等多名金將,亦主動來向岳飛投降。此時,岳飛大軍距金兵的大本營-首汴京,僅四十五里而已。

豈料,正當岳家軍指日渡河之際,趙構與秦檜又準備同金人講和,并“方欲畫淮以北盡棄之”。岳飛聞訊,激奮不已,立刻上奏反對:“金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

趙構、秦檜也知道岳飛“志銳不可回“,于是,先下詔讓張俊和楊沂中等宋軍先行撤回,割斷岳家軍的左右臂膀,然后,說岳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再“一日奉十二金字牌”,嚴詔岳飛立刻班師。

岳飛見此,“憤惋泣下”,向東再拜,仰天長嘆:“十年之力,廢于一旦。”

誰能揪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呢?他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班師之際,百姓扶老攜幼,拉住岳飛的馬,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您這一走,我輩小民,肯定會遭金人報復、屠殺矣。”岳飛亦是悲憤泣下,取出詔書,示之曰:“我不得擅留,此乃朝廷命令。”哭聲震野,百姓跌跌撞撞的要跟著南遷,岳飛特地停留五日以待其徙,“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閑田處之。”

岳飛回朝后,“力請解兵柄,不許。”接著,“自廬入覲”,參見皇帝趙構,他當年的滿腔熱血,此刻已完全化為烏有,無話可說,唯有“拜謝而已。”

此后的“莫須有罪名、風波亭冤案”,眾所周知:紹興十一年(1141年)10月,岳飛被秦檜、張俊誣告“謀反”,投入大理寺獄;12月29日,農歷除夕前一夜,年僅39歲的岳飛被趙構賜死于大理寺,岳云、張憲同時遇難。

岳飛無辜受冤,在受審時,仰天慘笑:“皇天后土,可表此心。”死前,再手書“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字樣,“無人不知其冤”。

趙構與秦檜這一對臭名昭著的君臣,陷害忠賢,親痛仇快,千載之下,令人切齒痛恨。而岳飛為趙構和國家浴血奮戰多年,卻落得如此下場,亦不得不令后人扼腕嘆息。就連南宋滅亡之后,主編《宋史》的元朝諸生,亦懷著敬仰、悲憤、同情之心,作以下評論:

“西漢而下,若韓、彭、絳、灌之為將,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飛者,一代豈多見哉。史稱關云長通《春秋左氏》學,然未嘗見其文章。

飛北伐,軍至汴梁之朱仙鎮,有詔班師,飛自為表答詔,忠義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諸葛孔明之風,而卒死于秦檜之手。蓋飛與檜勢不兩立,使飛得志,則金仇可復,宋恥可雪;檜得志,則飛有死而已。昔劉宋殺檀道濟,道濟下獄,嗔目曰:‘自壞汝萬里長城!’高宗忍自棄其中原,故忍殺飛,嗚呼冤哉!嗚呼冤哉!”

據說,當年金兀術敗于岳飛后,哀嘆說:“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他的“常勝軍”,即“鐵浮圖”和“拐于馬”(“鐵浮圖”是三騎一組的騎兵沖鋒隊,“拐于馬”為兩翼包抄的騎兵),在宋軍快刀、利斧的奮擊下,敗得一塌涂地。眼見岳飛銳不可當,金兀術正準備棄汴梁而去,有一書生攔住道:“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會退兵矣!”

兀術奇道:“岳飛以五百騎破我十萬兵,京城百姓又日夜望他前來,我怎么守得住此城?”

書生大笑,分析道:“自古以來,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于外者!岳飛自身性命尚難保住,況欲成功乎?”

兀術恍然大悟,于是停留下來,靜觀其變。岳飛后來的命運,果如其然!

附簡介:岳飛(1103-1142),字鵬舉,湯陰(今屬河南)人。建炎四年(1130),率軍收復建康。紹興間,與偽齊、金兵戰,屢立戰功。十年,揮師北伐,連克蔡州、鄭州、洛陽,取得郾城大捷,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命退兵。次年,授樞密副使,被罷兵權,尋為秦檜陷,被害于大理寺獄,年僅三十九。淳熙五年(1179),追謚武穆。寧宗朝追封鄂王。寶慶元年(1225),改謚忠武。《全宋詞》存詞3首。
紹興十年(公元1141年)七月的午后,河南郾城,太陽似乎比正午時分更毒了。

金兀術在軍營里悠閑地飲茶。這次傾巢出動的大戰,是他與眾多將領反復討論、蓄謀已久的,自認為萬無一失:集中1.5萬精兵“拐子馬”,直撲岳飛大本營,而岳飛手下只有親衛軍和部分游軍散將,必然不敵!

但是,戰爭從正午開始,進行了3個時辰,殺得昏天黑地,卻只見損兵折將,沒有捷報。金兀術開始焦躁,越來越感不祥。

突然,一位副將跌跌撞撞地沖進軍營,渾身是血,面色慘白:“太子殿下,快,快撤!……”

金兀術暴跳如雷:“‘鐵浮圖’呢?‘拐子馬’呢?”

“被岳飛破了!”副將一臉驚恐和凄涼:“岳云和楊再興,帶頭沖陣,手持麻扎刀、提刀和大斧,上砍士兵,下砍馬足,鐵浮圖’、‘拐子馬’陣勢頓時大亂……”

這時,軍營外更加混亂,還傳來楊再興的高喊聲:“活捉金兀術!”金兀術一陣驚惶,抓了一件侍衛的衣服,匆忙披上,喝令侍衛斷后,跨上戰馬,往后逃跑。在他身后,潮水般的金軍鬼哭狼嚎,扔掉一切輜重,也瘋狂地從郾城逃離,除了逃跑,還是逃跑。

兵敗如山倒!



深夜,在郾城的軍營里,岳飛查看著岳云的戰傷。戰前,他命令岳云首先出戰,并說:“必勝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斬汝矣!”岳云果然十多次突入敵陣,身受百余處創傷,殺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岳飛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養子,二十出頭的肩膀承擔了太多的責任。但是,國難家破、強敵侵凌之際,不允許自己過度寵愛兒子。身為軍人的兒子,必須盡快長為一把殺敵的“圓月彎刀”!

岳飛倒了一杯酒。他少年時,極喜歡飲酒作樂,但醉酒后鬧了一些過失,母親便要他戒酒;后來見到皇帝趙構,趙構也囑咐他戒酒。自此,他已滴酒不沾多年。

他舉起酒杯,對在場的將士們說:“你們都盡情暢飲吧!等直搗黃龍后,我一定開了酒戒,與諸君痛飲!”

將士們一飲而盡,無不熱淚縱橫、激情昂揚。

“作為軍人,戰死沙場、馬格裹尸,也是一種榮耀!”岳飛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將杯中的酒緩緩倒空默默祝福:“再興兄弟,一路走好!”

月光如水,萬籟俱寂,只聽到挺直的白楊樹葉在夜風中呼啦作響。多么美妙的景致!他想:“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乘月明歸!”

岳家軍快速挺進朱仙鎮,直逼金兵的大本營-汴梁。河北的義軍都歡欣鼓舞,渡過黃河來同岳家軍會合,“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頂盆焚香迎候者,充滿道路”。大家興奮得直流眼淚,都在奔走相告:“金人就要被趕出去了,大宋的河山就要收復了……”



“郾城之戰”是宋金之間的一次著名戰役,是雙方精銳部隊之間的一次決戰。不到6萬的岳家軍,在兀術12萬軍隊的攻擊下,沖鋒陷陣,經過酷烈的戰斗,以少勝眾,給金軍以沉重打擊。兀術本人也惶恐萬分,說:“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甚至發出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著名哀嘆。

但天不佑人的是,岳飛最勇猛的副將楊再興犧牲了。這個驍勇的硬漢,領輕騎300追擊金兵,斬敵3000余人,卻因擒兀術心切,不幸連人帶馬陷入小商河中,金兵乘機亂箭齊發,再興被射死,所部皆亡。岳飛痛哭失聲,親手焚化了楊再興的尸體,“得箭鏃二升”,將骨灰葬于小商河之陽,并用槍尖,在墓碑上鐫刻了“再興墳墓”4字。

岳飛年少之時,即武藝驚人,尤善射擊,“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學射于周同,盡其術,能左右射”。宣和四年(1122年)冬,19歲的岳飛從軍,成為真定地區的一名“敢戰士”;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入侵,23歲的岳飛轉向抗金,因作戰勇敢升“秉義郎”。從此,抗擊金兵、收復中原,成為岳飛畢生的奮斗目標。關于岳飛的傳說有很多,他少年喪父,由母親姚氏養育成人,傳說其母在他背上刺“精忠報國”四個字。而他出生那天,“有大禽若鵠,飛鳴室上”,故而取名為“飛”,字“鵬舉”。

雖然出身佃農,家境貧窮,但岳飛自幼好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在多年的戎馬生涯中,他通過學習,可以完全如同文人一樣,自己書寫奏議、公牘、書檄、律詩、歌詞與題記。“精忠報國,三字獄冤千古白;仰天長嘯,一曲詞唱《滿江紅》”,在中國古代的杰出將領中,身為武將而又以文才傳世、名列文學史的,僅岳飛一人。

《全宋詞》收集了岳飛3首詞,最慷慨激昂、膾炙人口的,當屬《滿江紅 怒發沖冠》。在國破家亡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許多中國熱血青年吟唱著這首詞,奔赴抗擊日寇的最前線;“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被一些外國詩歌愛好者所熟知。

《滿江紅 怒發沖冠》全詞如下: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志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詞慷慨而豪邁,深沉而雄渾,“直抒胸臆,忠義奮發,讀之足以起頑振懦”。“怒發沖冠”四字,來自《史記藺相如傳》中的“怒發上沖冠”,以藺相如面對秦王侮辱時的憤怒,表明自己對金國侵略“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憤慨和激奮。“三十功名塵與土”是對三十年人生的總結,自謙功名微不足道;“八千里路云和月”,暗示征戰歲月任重道遠。“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勉勵自己及時奮進,勿蹉跎歲月。“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化自《漢書王莽傳》的“饑餐虜肉,渴飲其血”的典故,表示滅敵之決心,“氣可凌云,聲可裂石”。清人陳廷焯高度贊揚此詞,說“何等氣概!何等志向!千載下讀之,凜凜有生氣焉,‘莫等閑’二語,當為千古鹼銘!”

據鄧廣銘先生考證,這首詞作于紹興六年(1136年),當時岳飛奉命第二次北伐,長驅伊、洛。一個蕭瑟的雨天,他憑欄遠眺,聯想到“靖康之恥”,仇恨未滅,“仰天長嘯,壯志激烈”之余,恨不得立刻“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以實現“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凌云壯志,唱出了一首流傳千古的愛國歌詞。

岳飛還有另一首《滿江紅 遙望中原》,同樣振奮人心: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

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

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鐵騎滿效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

民安在,填溝壑!

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

此詞以“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來表現當年的風景如畫、富裕繁華,對比而今的“鐵騎滿郊畿,風塵惡”,慨嘆汴京慘遭金人鐵騎踐踏、滿目瘡痍。見到“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岳飛滿腔悲憤,強烈希望“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最后以獲勝后“騎黃鶴”結尾,帶樂觀、浪漫意味。

這首《滿江紅》最初見于民國時期,徐用儀所編《五千年來中華民族愛國魂》卷端照片,遺有岳飛手書墨跡,詞下并有謝升孫、宋克、文征明等人的跋。元末謝升孫說,本詞“似金人廢劉豫時,公(岳飛)欲乘機以圖中原而作此以請于朝貴者”,“可見公為國之忠”。

紹興三年(1133)十月,金偽傀儡劉豫出軍,攻占了南宋的襄陽、唐、鄧、隨等地,氣焰囂張,“湖寇楊么亦與偽齊通,欲順流而下”。紹興四年(1134)五月,趙構任命岳飛為“湖北路、荊、襄、潭州節度使”,正式統軍出征。當時岳飛帶領大軍,信心滿懷,浩浩蕩蕩地向襄陽挺進,并在船上對幕僚們起誓說:“某不擒賊,不涉此江!”據說,他還曾在趙構任命自己為節度使時,一不留神,說過一句躊躇滿志的話:“32歲建節,自古少有”。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幾年之后,這句話成了秦檜給他定罪的荒謬依據:因為,趙匡胤就是32歲當上節度使的,岳飛竟敢將自己與太祖皇帝相提并論,有“黃袍加身”的“謀反嫌疑”!

由于部署周密、士氣高昂,岳家軍在短短兩個多月內,迅速收復了襄陽六州,牢牢地守住了長江上中游的安全,打開了川陜與朝廷交通道路。襄陽大捷,轟動京城,在宋金戰史上具有中原意義,因為,這是南宋建國伊始、被動挨打以來,首次收復失地,連趙構也感慨說:“朕素知飛行軍極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在這大好時機面前,岳飛上書皇帝,主張乘勝追擊,“以精兵二十萬直搗中原,恢復故疆”,但趙構沒有采納,卻以“三省、樞密院同奉圣旨”的名義,要求岳飛班師,僅僅守住長江防線即可。于是,岳飛率部回到鄂州,某日登臨黃鶴樓,北望中原,憤慨之余,寫下這首詞以抒情感懷。

到紹興四年(1134)時,由于治軍嚴謹、能打善拼,岳飛已經與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平起平坐,成為南宋的“中興四大將”。劉光世是將門之后,張俊大岳飛17歲,韓世忠大岳飛14歲,很早就已經官拜節度使,而岳飛出身最卑微、年紀最輕、資歷最淺,自然遭嫉。襄陽大捷后,趙構再封岳飛為“授清遠軍節度使、湖北路、荊、襄、潭州制置使,封武昌縣開國子”,他的聲望更是遠超其他將領,更加令他們“心不甚平”。

據說,岳飛曾在平定楊幺之后,特地將繳獲的戰利品,贈送給韓世忠和張俊,以表殷勤之意。韓世忠到底是坦蕩豪爽之人,粗聲粗氣說“不礙事”,十分高興,盡釋前嫌。而曾是岳飛領導的張俊,“剛愎,恃才凌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僅不領岳飛的情,反認為岳飛在向自己炫耀,心里的嫌惡更多。岳飛曾給他寫了數封信,以表明心跡,也都沒得到回響。再到后來,張俊“附檜主和,謀殺岳飛,保全富貴,取媚人主”,走上了與岳飛、韓世忠完全相反的人生之路。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幾乎是天才人物的宿命。但是,如果天才都能謹慎言行、墨守成規,又如何能“行高于人”、脫穎而出?

岳飛“少負氣節”,從來就不是對上司畢恭畢敬、垂手聽命的料,“忠憤激烈,議論持正,不挫于人,卒以此得禍”。靖康之難發生后,康王趙構建炎元年在建康稱帝。年僅24歲的岳飛,不顧自己“進義副尉”的低微身份,熱情洋溢地給皇帝趙構寫了一份《南京上皇帝書》,反對京師南遷,強烈建議皇帝“親帥六軍,迤邐北上”,收復中原,大略謂:

“陛下已登大寶,社稷有主,已足伐敵之謀,而勤王之師日集,彼方謂吾素弱,宜乘其怠擊之。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圣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

趙構當時被金兵嚇得屁滾尿流,四處逃竄,恨不能躲回到娘肚子去,哪里還敢于“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當然對岳飛的建議置之不理。而這奏章落到黃潛善、汪伯彥手里,這兩位主張投降的大臣大為光火,立刻給岳飛一個嚴重處分:“小臣越職,非所宜言”,革掉職位,削除軍籍。

岳飛毫不氣餒,繼續北上參軍抗金,遇見了賞識自己的張所,得到重用,“補武經郎”,轉到王彥領導的“八字軍”隊伍。王彥也是一位抗金著名將領,但在渡河至新鄉時,“金兵盛,彥不敢進”。岳飛年少氣盛,顯然忘了自己剛受過“小臣越職,非所宜言”的嚴懲,不僅責備王彥膽怯,還違反軍紀,擅自率領部下出戰,從此與王彥產生嫌隙。到紹興四年,襄陽大捷后,岳飛駐屯在襄陽,成為長江上聞名遐爾的統帥,王彥也已經成為聲名卓著的文職大吏,卻不愿“知襄陽府、京西南路安撫使”,不肯與岳飛共事。岳飛想與他深談,王彥卻不理會,嫌隙終生未除,令人遺憾。

紹興四年到紹興六年之間,將岳飛、韓世忠、吳階等人的浴血奮戰,南宋的軍事力量得到迅速加強,趙構渡過了瀕于危亡的險境,開始重用秦檜,企圖與金國妥協“議和”,岳飛堅決反對。紹興七年(1137年),岳飛為“淮西兵事”與皇帝發生公開沖突,心灰意冷,棄軍上廬山為母親守孝。他極力反對秦檜主導的“議和”,當面斥之,曰:“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后世譏!”

秦檜“忍辱議和”,實“深銜入骨”。

紹興九年(1139年)元旦,宋金達成《紹興和議》,岳飛憤怒之下,上《謝講和赦表》,強烈反對。再四次上章,要辭官歸去,趙構不許。在這種狀態下,其他的將領如張俊、楊沂中、劉光世等,還各不信任而互相拆臺,岳飛大有壯志難酬、知音難求之嘆。《小重山》大概就作于此期,寫出了他孤立無援的寂寞心境,有阮籍《詠懷》中的“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之意境:

“昨夜寒蛩不住鳴。

驚回千里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趙構本來以為,“忍辱負重”的《紹興和議》能換來小朝廷的茍安,正沉醉于“和議勝利”的美夢時,卻未到一年,即紹興九年秋,金太宗就撕毀了盟約,悍然南侵,打了趙構一記響亮的耳光。大將金兀術傾巢而出,調集10萬余大軍,兵分四路,分別進攻陜西、山東、洛陽和開封,攻陷開封后,又向淮西推進。所幸劉锜、岳飛、韓世忠等大將,一日不曾放松訓練,積極抗金。金兵在順昌被劉锜擊敗,又在郾城受到岳家軍的重創,這才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到朱家鎮,岳飛再與兀術對壘而陣,“遣驍將以背嵬騎五百奮擊,大破之,兀術遁還汴京”。岳飛“累戰皆捷,中原大震”,各路義兵都大張“岳”字旗,老百姓都熱烈歡迎岳家軍,對金軍的招募“河北無一人從者”,金朝統制王鎮等多名金將,亦主動來向岳飛投降。此時,岳飛大軍距金兵的大本營-首汴京,僅四十五里而已。

豈料,正當岳家軍指日渡河之際,趙構與秦檜又準備同金人講和,并“方欲畫淮以北盡棄之”。岳飛聞訊,激奮不已,立刻上奏反對:“金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

趙構、秦檜也知道岳飛“志銳不可回“,于是,先下詔讓張俊和楊沂中等宋軍先行撤回,割斷岳家軍的左右臂膀,然后,說岳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再“一日奉十二金字牌”,嚴詔岳飛立刻班師。

岳飛見此,“憤惋泣下”,向東再拜,仰天長嘆:“十年之力,廢于一旦。”

誰能揪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呢?他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班師之際,百姓扶老攜幼,拉住岳飛的馬,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您這一走,我輩小民,肯定會遭金人報復、屠殺矣。”岳飛亦是悲憤泣下,取出詔書,示之曰:“我不得擅留,此乃朝廷命令。”哭聲震野,百姓跌跌撞撞的要跟著南遷,岳飛特地停留五日以待其徙,“從而南者如市,亟奏以漢上六郡閑田處之。”

岳飛回朝后,“力請解兵柄,不許。”接著,“自廬入覲”,參見皇帝趙構,他當年的滿腔熱血,此刻已完全化為烏有,無話可說,唯有“拜謝而已。”

此后的“莫須有罪名、風波亭冤案”,眾所周知:紹興十一年(1141年)10月,岳飛被秦檜、張俊誣告“謀反”,投入大理寺獄;12月29日,農歷除夕前一夜,年僅39歲的岳飛被趙構賜死于大理寺,岳云、張憲同時遇難。

岳飛無辜受冤,在受審時,仰天慘笑:“皇天后土,可表此心。”死前,再手書“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字樣,“無人不知其冤”。

趙構與秦檜這一對臭名昭著的君臣,陷害忠賢,親痛仇快,千載之下,令人切齒痛恨。而岳飛為趙構和國家浴血奮戰多年,卻落得如此下場,亦不得不令后人扼腕嘆息。就連南宋滅亡之后,主編《宋史》的元朝諸生,亦懷著敬仰、悲憤、同情之心,作以下評論:

“西漢而下,若韓、彭、絳、灌之為將,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飛者,一代豈多見哉。史稱關云長通《春秋左氏》學,然未嘗見其文章。

飛北伐,軍至汴梁之朱仙鎮,有詔班師,飛自為表答詔,忠義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諸葛孔明之風,而卒死于秦檜之手。蓋飛與檜勢不兩立,使飛得志,則金仇可復,宋恥可雪;檜得志,則飛有死而已。昔劉宋殺檀道濟,道濟下獄,嗔目曰:‘自壞汝萬里長城!’高宗忍自棄其中原,故忍殺飛,嗚呼冤哉!嗚呼冤哉!”

據說,當年金兀術敗于岳飛后,哀嘆說:“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他的“常勝軍”,即“鐵浮圖”和“拐于馬”(“鐵浮圖”是三騎一組的騎兵沖鋒隊,“拐于馬”為兩翼包抄的騎兵),在宋軍快刀、利斧的奮擊下,敗得一塌涂地。眼見岳飛銳不可當,金兀術正準備棄汴梁而去,有一書生攔住道:“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會退兵矣!”

兀術奇道:“岳飛以五百騎破我十萬兵,京城百姓又日夜望他前來,我怎么守得住此城?”

書生大笑,分析道:“自古以來,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于外者!岳飛自身性命尚難保住,況欲成功乎?”

兀術恍然大悟,于是停留下來,靜觀其變。岳飛后來的命運,果如其然!

附簡介:岳飛(1103-1142),字鵬舉,湯陰(今屬河南)人。建炎四年(1130),率軍收復建康。紹興間,與偽齊、金兵戰,屢立戰功。十年,揮師北伐,連克蔡州、鄭州、洛陽,取得郾城大捷,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命退兵。次年,授樞密副使,被罷兵權,尋為秦檜陷,被害于大理寺獄,年僅三十九。淳熙五年(1179),追謚武穆。寧宗朝追封鄂王。寶慶元年(1225),改謚忠武。《全宋詞》存詞3首。
 
(22)、宋祁:紅杏枝頭春意鬧

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八月,蘇洵攜兩個兒子赴京科考,蘇軾蘇轍雙雙中舉,轟動一時,“三蘇聞名天下知”。其實,宋朝實行“偃文息武”的國策,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氛圍下,在“三蘇”之前,就涌現過幾對“父子兄弟以功名、文章著聞于時者”,如宋真宗咸平年間的陳堯佐、陳堯叟、陳堯咨三兄弟,宋仁宗天圣年間的宋庠宋祁兩兄弟。而宋祁十歲能詩,身材俊雅,文采出眾,風流自賞,是當時的佼佼者。

宋祁詩詞文俱佳,使他名垂青史的是散文――《新唐書》150卷列傳。最初,他和歐陽修一起主編《新唐書》時,喜歡賣弄學問,“有好奇之癖、詰屈聱牙之句”,“雕琢□削,務為艱澀”,歐陽修故意寫了“宵寐非禎,札閥洪休”幾個字給他。宋祁笑道:“不就是‘夜夢不祥,題門大吉’的意思嗎?”歐陽修哈哈大笑,道:“老弟,我這不是跟你學的,顯示自己頗有學問嗎?可這樣寫,有幾個人能看懂呢?”宋祁慚愧而退,對歐陽修十分欽佩,在墓志銘及《治戒》中,說,“吾學不名家,文章僅及中人”。

宋祁的詞作雖不多,但詞風疏俊、言辭工致、描寫生動,亦具特色。最著名的是《玉樓春》:

“東城漸覺風光好,

縠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寒輕,

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

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

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首詞上闕寫景,“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春光明媚如畫、生機勃勃;下闕抒情,“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二句,直抒胸臆,表達及時行樂的情趣。

王國維《人間詞話》:“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隨意落墨,風流閑雅。綠楊紅杏,相映成趣。而‘鬧’字尤能撮出花繁之神,宜其擅名千古也。下片一氣貫注,亦是動人輕財尋樂之意。”宋祁因詞中“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而名揚詞壇,被世人稱為“紅杏尚書”,風光無限。

宋祁早年家境不好,幼年同兄隨父在外地讀書,日子艱辛,稍長離父還鄉,與哥哥宋癢天圣二年(1024年)參加科考。當時的主考官將他定為“狀元”,但章獻太后劉娥不同意:“做弟弟的,豈能排名到哥哥之前?”于是,將宋癢定為“狀元”,而置宋祁為第十名。世人稱譽兄弟倆為“雙狀元”,分別稱為“大宋”、“小宋”。

步入仕途的宋祁,富得流油,與同時代的張先一樣,是追求奢華享受、主張及時行樂的風流才子。而他生活的時代,正當真宗、仁宗時期,天下太平,繁榮富足,經得起風流才子們盡情尋歡作樂。陸游的《老學庵筆記》記載,宋祁好客,經常在府邸廣廈中大開筵席,“外設重幕,內列寶炬,歌舞相繼”,賓客們從早到晚,在里面飲酒歌舞,偶然揭開幕布,驚訝不已:已是第二天凌晨了!故而,宋祁府邸又名曰“不曉天”。

《曲洧舊聞》說,宋祁在成都修編《新唐書》,宴會之后,大開寢門,“垂簾燃二椽燭,媵婢夾侍,和墨伸紙,遠近皆知為尚書修唐書,望之如神仙焉”,旁人羨慕不已。某日,遇見成都難得的大雪,添加幕布,“燃椽燭,左右熾炭兩巨爐”。諸多姬妾環繞左右,宋祁磨墨濡毫,將澄心堂紙草一一展開,緩緩書寫,完畢,呵口熱氣,搓搓雙手,環顧諸姬,怡然自得地問:“你們以前在其他人家,可見主人有我如此風雅的?”諸姬自然都說沒有。宋祁也知她們是拍自己馬屁,就問一位來自皇室宗族的歌妓,道:“你家的太尉遇此天氣,是如何的?”歌妓掩口一笑,道:“他嘛,只不過是抱著小爐,看人歌舞,再搞點雜劇,大醉而已,哪里比得上學士這般風雅?”不料,宋祁聽了,驚嘆一聲:“他這模樣,也不惡俗啊!”于是,“閣筆掩卷,索酒狂飲”,幾乎通宵達辰。以后,就經常如此作派。

因此,宋祁作詞,也是表現這種詩酒生活風尚的。除了上面的那首《玉樓春》,這首《錦纏道》也是享譽一時:

“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

睹園林、萬花如繡。

海棠經雨胭指透。

柳展宮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攜手。

醉醺醺、尚尋芳酒。

問牧童、遙指孤村道:

‘杏花深處,那里人家有。’”

此詞上片寫艷麗的春景,下片著重抒發游興。燕子呢喃,海棠紅透,游人如醉如癡。最后三句,化用杜牧《清明》詩中“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句意。

薛礪若《宋詞通論》:“在晏氏父子與歐、秦等集中,詠春之作,總不免為離情愁緒所縈繞,而深透著詩人悲惋的意緒。在宋祁與張先的詞中,則只見春日之酣樂,令人心醉,如宋祁的《錦纏道》和《玉樓春》詞,寫春郊之明媚,春意之撩人,均浮現在紙上。”宋祁的春游詞,盡見春游的歡樂、絲毫無愁悶,是他追逐生活享受、及時行樂人生態度的自然流露。

但這種“富貴閑人”的生活,如同生活在紅樓夢大觀園里的公子小姐們一樣,也會生出些許“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的憂傷閑愁。如《浪淘沙近》:

“少年不管。

流光如箭。

因循不覺韶光換。

至如今,始惜月滿、花滿、酒滿。

扁舟欲解垂楊岸。

尚同歡宴。

日斜歌闋將分散。

倚蘭橈,望水遠、天遠、人遠。”

宋祁熱衷詩酒歌舞,與老師晏殊“臭味相投”。因此,晏殊對這個得意門生,曾經非常引以為豪,“雅欲旦夕相見”,還將府邸買在一起。但后來,當晏殊罷相時,宋祁替皇帝制作詔書,頗多貶義之詞,說他“廣營產以殖貲,多役兵而規利”,并在大廳廣眾之下瑯瑯宣讀,差點將晏殊氣暈過去。一段師生佳話也到此結束。眾人雖然也是目瞪口呆,但都認為:宋祁只不過例行公事而已!

熱衷生活享受的宋祁除了喜歡春游、吟詩、唱歌、作詞外,還喜歡美女,娶了多房嬌妻美妾,“后庭曳綺羅者甚眾”。《東軒筆錄》說,宋祁曾在成都錦江宴飲,偶而覺得微寒,命仆人回家取一“半臂”(大概馬甲、坎肩之類),妻妾婢女忙不抵地邀寵,每人拿出一件,仆人竟帶給宋祁幾十件“半臂”。宋祁望著這一堆“半臂”,茫然無措,大有賈寶玉的痛苦:“唉,林妹妹的最好,但寶姐姐的也不錯,晴雯也得罪不起,襲人最是貼心……”思來想去,總是擔心厚此薄彼,一件也不敢穿,咬著門牙,忍著寒冷,哆嗦著回家去了。

但宋祁似乎還嫌美女不夠,竟將主意打到皇宮去了。《詞苑萃編》記載說,宋祁作翰林學士時,某日在京城街上瞎逛,意外碰上了皇宮后妃的車輛,躲閃不及。其中一輛車上,某宮女撩起簾子,嬌聲喚他的名字:“呀,這不是小宋嗎!……”

宋祁聽得心怦怦地跳,瞥見宮女的花容月貌,亂了心緒,浮想聯翩:“她是皇帝的女人,如何是好?佳人一去,蓬山萬里,音容隔阻,綿綿相思,何時能已!……”晚上輾轉難眠,寫了一首《鷓鴣天》:

“畫轂雕鞍狹路逢。

一聲腸斷繡簾中。

身無彩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作屋,玉為籠。

車如流水馬游龍。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幾萬重。”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出自于李商隱的《無題》詩,“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也改自李商隱的“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將“一”改為“萬”,惆悵之情更濃;“車如流水馬如龍”則是來自李煜的《望江南》。這首小詞直白簡潔,流暢明快,立刻走紅。

誰知,《鷓鴣天》歌曲連同創作故事,竟傳進了仁宗趙禎的耳朵里。趙禎詳細追問,那個宮女勇敢地站出來,承認對宋祁有意。趙禎再召宋祁入宮,在宴會上,不露聲色地談起這首《鷓鴣天》。

“這個,這個……”宋祁緊張慌亂,汗流夾臂:“臣,罪該萬死!……”

趙禎哈哈一笑:“蓬山不遠!”遂將宮女賜與宋祁。

宋祁對皇帝的宮女動情,不僅沒惹來一身禍,還抱得美人歸。這種艷遇,令后世那些終日對著皇帝三叩九拜、惶恐自稱“奴才”的清朝文人們艷羨不已,清人王士禛就感慨說:“小宋何幸得此奇遇,令人妒煞!”

但是,“小宋”的這種縱酒買醉、優游歌舞、奢華風流的生活做派,遭到諸多世人的不滿。哥哥“大宋”就曾批評過他。宋癢沉穩內斂,即使身居宰相,也依然勤奮簡樸,毫不張揚。《錢氏私志》記載,上元夜,宋庠在書院點蠟,獨自苦讀《周易》;而宋祁則“點華燈擁歌伎醉飲”。翌日,宋庠特手書一封,令家人轉交宋祁,譴責云:“相公寄語學士:聞昨夜燒燈夜宴,窮極奢侈,不知記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學內吃齋飯時否?”

宋祁見了,不以為恥,嬉笑幾聲,回復曰:“卻須寄語相公,不知某年吃齋飯,是為甚底?”

宋祁的課賦詩詞,都在哥哥宋癢之上,但世人對宋癢的評價更高,《宋史》說:“庠明練故實,文藻雖不逮祁,孤風雅操,過祁遠矣。”這是當時的公論。盡管性格、愛好、才情大不相同,但“大宋”和“小宋”終生兄弟情深,相互關愛,《宋史》贊曰:“宋之友愛,有宋以來不多見也,嗚呼賢哉!”

宋祁生活奢華、風流浪漫,我行我素,對哥哥宋癢的批評不以為然,對別人的指責也不當回事。當仁宗趙禎準備派宋祁到四川任太守時,就有許多人反對:“蜀風奢侈,祁喜游宴,恐非所宜。”但趙禎欣賞宋祁的才情,還是批他上任。宋祁到了天府之國,見這里富饒熱鬧,歌舞升平,講究吃喝,十分對自己胃口,幾乎樂得合不攏嘴。他不僅興趣盎然地吟詩、唱詞、品茶,并開發了諸多新菜肴,還在酒足飯飽之后,寫了一本極有歷史價值《益部方物略記》。從書里,我們不僅可以了解金絲猴、盤羊、桶、榿、紅豆樹等動植物,還可以了解當時四川的烹飪業發展狀況。

有人說,《益部方物略記》“是第一本系統而形象地介紹四川特產的書”,川菜能夠成為“八大菜系之首”,走紅全國,估計也有宋祁推波助瀾的功勞。因此,盡管右司諫吳及彈劾宋祁“在蜀奢侈過度”,宋祁改任到了鄭州,成都人卻始終對宋祁十分喜歡。宋祁去世之后,“成都士民哭于其祠者數千人”,都為他辯護,忿忿責罵那些彈劾宋祁的人,“不安其奢侈者”,純屬誣蔑!

包拯任御史中丞時,也對宋祁的奢華做派十分反感,多次批評他。宋祁離開成都到鄭州作太守時,包拯正好任三司使。宋祁以為自己治理成都深得民心,可能會升任宰相,不料,包拯堅決不讓皇帝提拔宋祁,使得宋祁十分郁悶、悵然。宋祁負氣作了一首詩,有“梁園賦罷相如至,宣室厘殘賈誼歸”之句,意思是自己完全有宰相之才,可惜未得重用。因此,京城里傳出一首諺語:

“撥隊為參政,成群作副樞。

虧他包省主,悶殺宋尚書。”

第二年,包拯改任樞密院副使,趙禎再以“翰林承旨”的名義,將宋祁調到身邊。宋祁眼看極有可能升為宰相,卻沒多久就去世了。

宋祁一生情場得意,官場也無甚大波折。他自詡風流富貴,自負多才,卻曾遭一個農民的呵斥,印象深刻。

某年初冬,宋祁來到郊外,看到一片喜獲豐收、安樂忙碌的景象,便有幾分自己治理得當的自豪。恰好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農民經過,宋祁便上前作揖,招呼道:“老人家忙碌勞作,很是辛苦啊!今年秋天,肯定有不少收獲,少則百囷,大則萬箱。”他又開玩笑道:“您老說說看,這是因為上天的恩賜呢?還是因為皇帝勤政所致的呢?”

不料,老農聽了哈哈大笑,指著宋祁的鼻子,道:“你的見識怎么如此鄙陋!你根本就不懂農事!”老農話鋒一轉,大聲凜然道:“今日之收獲,是我辛勤勞作的應得,關上天屁事!何況我俯仰之間,自在拾取,按時耕作,按時收獲,再按價出售,與人明明白白談利,官吏不能奪取我的時間,也不能強征我的余利。今日之快樂,是我應該享受的,關皇帝屁事!我一大把年紀,閱天下事多矣,還從未見過不勞作而盼天幸、不勤勉而希皇恩的人!”

言罷,竟揚長而去,只留下宋祁傻乎乎地站著。

宋祁的下屬們也都愣住了,無法想象尚書大人碰了一介老農的大釘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大家齊刷刷偏過頭去,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

宋祁的臉漲得通紅,但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強詞奪理。他回家后,親筆寫了一篇《錄田父語》,既真實地記錄了老農大逆不道的言論,也記錄了自己的狼狽情形。

附簡介:宋祁(998-1061),字子京,雍丘人(今河南杞縣)。天圣二年(1024)與兄宋庠同舉進士,曾官翰林學士、吏部侍郎、工部尚書等,曾與歐陽修同修《新唐書》,謚“景文”。今存《宋景公文集》,《全宋詞》錄其詞6首。

(23)、林逋:吳山青,越山青

在中國歷史上,一旦仕途不順,就嚷嚷要歸隱的文人有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卻僅寥寥幾人。諸葛亮在南陽耕種,是待價而詁;李白高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卻還不停地奔走于權貴之間;明朝大儒陳繼儒也曾說要歸隱,直到做了高官才罷休,直被人譏諷“翩然一只云中鶴,飛來飛去宰相家。”說到底,這世上多是營役之輩,“隱居”不過是沽名釣譽的手段,真實愿望還是走“終南捷徑”。但有兩個是大家公認的隱士,一個是兩晉的陶淵明,另一個是北宋前期的林逋。

《宋史 隱逸傳》記載,林逋“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他喜好讀書,通曉百家,才華過人,少年時就是一個滿腹錦繡的才子,成年后也曾游走于江淮都市,終是不喜鬧市,回到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

這種“遠離俗世”的隱居生活,可能會令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閑愁萬種的賈寶玉們艷煞不已,驚呼高雅脫俗,但其清苦貧寒程度,實和農民、村夫無異。林逋自幼父母雙亡,“家貧衣食不足”,據說,他在孤山種了三百多株梅花,依靠自己的辛勤勞動,出售梅花、梅子,一點一滴地賺取生活所必需的柴油米醋、粗布麻衣。

閑暇的日子里,林逋讀書作詩,與梅花、白鶴相依為命、形影不離,“調鶴種梅如性命”,世人戲稱為“梅妻鶴子”。林逋的書法和詩詞造詣極高,《宋史》稱他“善行書,喜為詩,其詞澄峽峭特,多奇句”。林逋的詩以擅詠梅著稱,《山園小梅》尤其獨樹一幟、清麗幽寂,為后人贊佩為“詠梅之絕句”: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林逋另有一首《霜天曉角》,雖不如《山園小梅》為世人所傳頌,但也是詠梅的妙詞,抒發的都是他淡泊自適、冰清高雅的隱士情懷:

“冰清霜潔,昨夜梅花發。

甚處玉龍三弄,聲搖動,枝頭月?

夢絕,金獸曉寒,蘭燼滅。

要卷珠簾清賞,且莫掃,階前雪!”

林逋喜愛寫詩,但欣賞完之后,“隨輒棄之”,毫不珍惜。有人勸道:“如此好詩,為何不記錄下來,傳之后世?”林逋淡淡答道:“我的志向就是晦跡林壑,連在今世都不想因詩出名,何況后世!”但畢竟有愛詩的好事者,“往往竊記之”,故有流傳至今的300余篇。

林逋的詩名漸漸流傳開了,吸引不少才子墨客、仁人志士慕名拜訪。林逋并不故作清高,自絕避世,從不對登門造訪者刻意回避。沈括在《夢溪筆談》里這樣記載,林逋養了兩只白鶴,“縱之則飛入云霄,盤旋久之,復入籠中”,林逋常常自泛小舟,游玩于西湖諸寺,與高僧詩友相往還。如有訪客到達,一名家童出來開門,招呼客人,再開籠放鶴,不一會,林逋就搖著小舟歸家了,“蓋常以鶴飛為驗也。”

來拜訪林逋的人中,有薛映、李及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文人,也有如范仲淹、歐陽修、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每造其廬,清談終日而去”。林逋一視同仁,并不厚此薄彼,和他們之間詩詞唱和,留下不少互贈之作。《點絳唇》是一首送別詞,大概就是這種朋友交往之間的詞作: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

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

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最后,連皇帝宋真宗趙恒也知道了他,“聞其名,賜粟帛,詔長吏歲時勞問”。林逋寵辱不驚,坦然接受了皇帝的恩賜,但既不肯寫詩詞感激“皇恩浩蕩”,也不肯拍皇帝的馬屁,稱頌趙恒搞勞民傷財的“封禪活動”,臨終為詩,還說自己“猶喜曾無《封禪書》”。曾有朋友勸他趁機撈個高官,林逋婉然謝絕:“榮顯,虛名也;供職,危事也;怎及兩峰尊嚴而聳列,一湖澄碧而畫中。”有人勸他娶妻生子,林逋淡淡一笑,道:“人生貴適志耳,志之所適,方為吾貴!”

林逋這種不求榮華富貴、甘過清苦閑適生活的情操,一直受到后人稱頌。蘇軾在杭州任職時,多次拜訪林逋之墓,深以未能與他同生一時代為憾,因林逋死后8年,蘇軾才從四川出生。蘇軾曾在其詩詞上,提詩稱贊曰:“詩如東野(孟郊)不言寒,書似留臺(李建中)差少肉。”甚至將林逋那首《山園小梅》,作為詠物抒懷的范例讓兒子學習。蘇軾是熱血入世之人,在仕途上幾起幾落,嘗盡生活的酸甘苦辣,終生想歸隱而不得,自然十分羨慕林逋這份淡泊定力。

尤為難得的是,林逋自己做隱士,但不憤世嫉俗,橫加指責別人求仕。林逋不娶無子,認真教誨哥哥的兒子林宥。林宥熱心仕途,“頗介潔自喜”,當林宥中了進士時,林逋也替侄子高興,特作了《喜侄宥及第》詩一首,作為慶賀。

據說,林逋去世之后,白鶴圍著他的墳墓悲鳴三天三夜后,也絕食而死,孤山上的梅樹都二度重開。宋仁宗趙禎深深震動,“嗟悼不已”,特賜予“和靖先生”的謚號。北宋滅亡后,宋室南渡,趙構定都杭州,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廟,勒令山上所有寺院宅田墓墳都必須遷出,卻唯獨保留了林逋的墳墓。歷數史上之隱士,林逋算是受關注程度最高的了。

終身不娶、亦無緋聞的林逋可有銘心刻骨的愛情經歷?宋朝的正史野史都無記載。但明朝張岱在《西湖夢尋》中說,南宋滅亡后,曾有盜墓賊以為林逋是大名士,必有許多陪葬寶物,但他們挖開林逋的墳墓,竟只找到一個端硯和一支玉簪,大失所望。而正是這支小小玉簪,引發了后人的諸多疑問、猜測和遐想。

林逋曾作過一首《長相思》,以女子的口吻吟唱戀情,曲調回環往復、一詠三嘆,情深韻美,憂傷動人。全詞如下:

“吳山青,越山青。

兩岸青山相對迎,

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

羅帶同心結未成,

江邊潮已平。”

清人彭孫遹在自撰的《金粟詞話》,極力贊頌林逋“梅妻鶴子,可稱千古高風矣”,說這首《長相思》,“何等風致,閑情一賦,詎必玉瑕珠璣耶。”

而在今人看來,聯系到他墓中的傳奇玉簪,林逋記下這首凄美憂傷的《長相思》時,大概并不是“閑情一賦”罷?他可能確實經歷過一段“羅帶同心結未成”的生死戀情,才“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誓志不娶,以致抱著心上人的玉簪,含淚九泉矣?

林逋(967一1028),字君復,杭州錢塘人。宋仁宗賜溢“和靖先生”。著有《林和靖詩集》。《全宋詞》存其詞三首。
(24)、宋高宗趙構:舉頭無我一般人

紹興十二年(公元1143年)的某一天,宋高宗趙構在皇宮里淺吟慢唱,突然心有所感,拉扯著自己的頭發,對秦檜道:“愛卿你看,朕今年才35歲,頭發卻已經白了大半,唉,都是操心惹的禍啊!千苦萬苦,當皇帝最苦哇!朕,朕,朕容易嗎!”

回首前塵往事,趙構這個皇帝,確實來的不易,當得更不易!

趙構是宋徽宗第九子,本是沒希望繼承皇位的;但他21歲那年,靖康之難發生,徽宗父子被俘北上,康王趙構成了皇位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在國難當頭之際,趙構眾望所歸地倉促上陣,被推崇為“皇帝”。

當時,大宋軍隊被金兵打得一敗涂地,文官武將叛變通敵、被殺自殺、棄城逃跑等事件,每天都有上演,城池淪陷,哀鴻遍野,民不聊生。趙構面臨“時危勢逼,兵弱財匱”的困境,幾乎從零開始,在此后十余年的驚濤駭浪里,艱難地躲藏周旋,逐漸組建了幾支抗金的勁旅“岳家軍”、“韓家軍”、“張家軍”等,既平息了全國各地的土匪、強盜、叛亂者,也沉重地打退了金軍,使南宋慢慢地站穩了腳跟。因此,后世史家及諸多南宋人,“亦有憫高宗之心,而重傷其所遭之不幸也”,能理解和同情趙構建國的不易,稱贊他為“中興之主”。

但南宋一站穩,趙構就急不可待地想議和,大丞相秦檜也頗體諒上司的“良苦用心”,“自告奮勇”地跳出來,主持簽訂了屈辱的“紹興和議”,并替皇帝修理干凈“主戰派”大臣如岳飛、胡銓、趙鼎等。現在,驚悸不寧的趙構終于喘了一口氣,可以肆意享受人生了。

以后,趙構一副“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模樣,動輒在杭州皇宮搞點詩酒歌舞活動,與親信大臣詩酒唱和,日子過得相當舒服自在。左右大臣也極識時務(自然,不識時務者都或死或貶,不會再掃眾人興頭了),馬屁拍得極響,稱贊曰:“光堯(趙構封號)當內修外攘之際,尤以文德服遠,至於宸章睿藻,日星昭垂者非一。”

趙構文采過人,書法尤其出色,且“洞達音律”,能“自制曲”,曾創作詞牌“舞楊花”。《貴耳錄》說,趙構在慈寧殿欣賞牡丹時,“椒房受冊,三殿極歡”,趙構喝得醉熏熏的,命令大臣們以“舞楊花”為詞牌,做了許多歌功頌德之詞。妃嬪們根據“舞楊花”韻律,載歌載舞,“以玉卮侑酒為壽,左右皆呼萬歲”。皇家畫師寫了一副盛世牡丹圖,趙構贊賞不已,詞人呂本中立刻打蛇棍跟上:“一枝國艷,兩鬢東風。”趙構樂得兩個腮幫直晃,大大賞賜了呂本中。

紹興二十八年,趙構想舉行祭祀,有大臣認為,祭祀專用的“太常樂章”已經“篇序失次,文義弗協”,請求皇帝遵照“真宗、仁宗”故事,在“日理萬機”之余、“親制祭享樂章”。于是,趙構為了不弗大家之興,“不辭辛苦”地親到郊外,寫了“社宗朝等共十有四章”。善于察言觀色的大臣立刻贊嘆不已,高呼“睿思雅正,宸文典贍,所謂大哉王言也。”

《全宋詞》載有趙構的15首《漁父詞》,趙構自序說,作于紹興元年七月十日。當時金兵追擊,趙構逃至會稽,無意中閱覽到黃庭堅做的漁父詞15首,皆依照張志和的《漁父詩》故事。趙構一時興起,也做了15首《漁父詞》,“戲同其韻”,賜與身邊的大臣辛永宗。現選5首:

其一

“一湖春水夜來生。幾疊春山遠更橫。煙艇小,釣絲輕。贏得閑中萬古名。”

其二:

“水涵微影澹虛明。小笠輕蓑未要晴。明鏡里,縠紋生。白鷺飛來空外聲。”

其三:

“薄晚煙林澹翠微。江連秋月已明輝。縱遠柁,適天機。水底閑云片段飛。”

其四:

“青草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

其五:

“遠水無涯山有鄰。相看歲晚更情親。笛里月,酒中身。舉頭無我一般人。”

這些小詞,清麗脫俗、淡雅如水墨畫,“清新簡遠,備騷雅之體”,放在歷代帝王的詞作中,比起“文武全才皇帝”之乾隆的那些蹩腳詩詞,確也算是上乘之作。但《謬瑩中江行雜錄》將這些小詞夸上了天,吹須拍馬不遺余力,說什么“雖古人之騷人詞客,老於江湖,擅名一時者,不能企及”,睜眼說瞎話也不臉紅:趙構的詞,比得過蘇軾、歐陽修、李煜、李清照等人的作品么?

趙構也善于鑒賞宋詞。紹興年間,江蘇吳江橋的橋身上,忽然驚現一首《洞仙歌》詞,詞意高曠豪邁、激憤歸隱,書法瀟灑飛舞、飄渺縱逸,一時被坊間百姓傳為“神仙呂洞賓”所作:

“飛梁壓水,虹影澄清曉。

橘里漁村半煙草。

嘆今來古往,物是人非。

天地里,惟有江山不老。

雨中風帽。

四海誰知我,一劍橫空幾番過。

按玉龍、嘶未斷,月冷波寒。

歸去也,林屋洞天無鎖。

認云屏煙障是吾廬。

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趙構得知后,將這首《洞仙歌》稍微閱讀幾遍后,不屑道:“這哪里是什么神仙呂洞賓的作品,分明是一位福州秀才所作嘛。”并進一步解釋:“從韻律來看,這首詞上片用韻‘曉’、‘草’、‘老’,下片用‘帽’、‘過’、‘鎖’、‘掃’作韻,‘過’、‘鎖’是福州口音。”

后來,據文人考據,此詞確是福建進士林外所作。原來,林外仕途不順,激憤郁悶之余,想要搞點驚世駭俗的“壯舉”: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他乘坐一艘大船,站在船中的高臺上,對著橋身奮力疾書,故意留下了這首詞。

一首《風入松》詞的軼事也能體現趙構的宋詞造詣。《中興詞話》記載,淳熙年間,太學生俞國寶自負多才,經常在西湖斷橋邊買醉,揮筆在酒店的屏風上留下一首《風入松》:

“一春常費買花錢。

日日醉湖連。

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

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里秋千。

暖風十里麗人天。

花壓鬢云偏。

畫船載得春歸去,馀情付、湖水湖煙。

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趙構乘坐小舟游玩西湖,路過斷橋,到這家酒店歇腳,見這首《風入松》把他統治下的杭州,描繪成“暖風十里麗人天”,“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里秋千”,端的一副繁華如錦、富饒興旺景象,不禁心花怒放、喜不自勝,忙不迭地贊嘆“好詞!好詞!”重重地賞賜了俞國寶,但又嫌“重攜殘酒”不妥,笑曰:“此句不免寒醇氣!”,略一思索,改為“重扶殘醉”!

“重攜殘酒”變為“重扶殘醉”,雖只有兩字之改,卻變實為虛,意境確有升華。趙構自鳴得意,左右大臣也不失時機地拍馬屁,黑壓壓跪倒一片,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古今中外無數血淋淋的歷史證明,紙上“條約”從來是保證不了和平的,真正的和平需要實力來保障。紹興十年,趙構以“國土和進貢”向金人換來屈辱的和平,又殺掉岳飛、解散軍隊,得到“西湖歌舞幾時休”的富貴和平,卻讓金人欲望越發膨脹。金人并不滿足南宋的進貢,反而認為自己絕對有實力滅亡南宋,于是又在紹興三十一年大舉南侵。

雖然,在宋朝將士的抵抗下,金人失敗而歸,但紹興三十一年的宋軍,基本上是兵無精兵,將無良將,完全失去了紹興十年在岳飛、韓世忠等人領導下的那種進取之心、雪恥之志,只可勉強抵抗,絲毫不能進攻了。趙構大概也覺得面上無光,就在第二年,內禪皇太子,做了太上皇,尊號曰光堯。

孝宗上任后,曾想一鼓作氣,收復失去的河山。趙構卻不停地給他潑冷水,并以開玩笑的口吻,訓斥道:“小哥,和金人開戰的事,等我死后二十年,再提不遲!”

盡管如此,趙構還是默認孝宗給岳飛平反,在淳熙五年(1179)追謚岳飛為“武穆”。國民知道岳飛的冤情,無不垂淚同情,大罵秦檜賣國求榮,文人士大夫也開始公開稱贊“岳飛深明大義、人才難得”,但也有人責備趙構的:“太上皇也有不對的啊,今日軍隊的無能,不正是殺了岳飛、削弱大宋軍威的惡果嗎?”

身居皇宮、歌舞度日的趙構是清楚這種民意的,但他可能只是微微頷首,陰陰冷笑:“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顧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穩皇帝寶座,大宋聲勢增強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更何必管他什么‘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了!”

明朝的文徵明曾作了一首《滿江紅》詞,以紀念岳飛,責罵趙構: 

“拂試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

慨當初,依飛何重,后來何酷!

豈是功高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

最無端,堪恨又堪悲,風波獄。

豈不念,疆折蹙?

豈不念,徽欽辱?

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

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只怕中原復。

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文徵明大概經歷過明英宗復辟事件,因此指出,趙構殺害岳飛的真實理由是“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即擔心哥哥宋欽宗回歸后,自己不得不退位。這種說法在一定程度上,或許是對的,已被大多數文人接受。但是平心而論,我現在并不認同這種說法。

因為,“槍桿子里出政權”,歷史事件的出現,從來不是由道義推算出來的,而是多方實力角逐的結果。宋欽宗趙桓的能力,完全不能與明英宗相比,哪里干得過軍權在手、聲望蓋日的趙構?何況,岳飛打著“收復江上、迎回二圣”的口號,只不過是為了號召軍民抗金而已,真的迎不迎回二圣、如何處理二圣,還不是由他趙構說了算?以趙構對岳飛的冷酷殘忍來看,如果宋欽宗趙桓真想搞點什么復辟之類的小動作,只怕死得更快!

真實的原因是,趙構被金人徹底打怕了,成了縮頭烏龜。趙構從21歲上任伊始,經歷十余年的戰亂逃亡歲月,徹底磨滅了進取銳氣,變成了一支驚弓之鳥,只求偏安自保。趙構曾在被金兵追到揚州時,受到嚴重驚嚇,竟成陽痿,終身未愈,喪失了生育能力,只能過繼一個兒子做繼承人。史書上說,趙構身材魁偉,體魄雄健,反映敏捷,享年八十而終。可見,他的“陽痿”,不是身體有問題,而是心理疾病。“兩軍相博勇者勝”,趙構不敢對金作戰,也不是實力問題,實在是心理怯弱、缺乏勇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趙構這個可憐之人,親手策劃謀殺岳飛、自毀長城,不僅可恨,更顯可悲、可恥!《宋史》對他的評價大體公允,摘錄如下:

“高宗……以之繼體守文則有余,以之撥亂反正則非其才也……然當其初立,因四方勤王之師,內相李綱,外任宗澤,天下之事宜無不可為者。顧乃播遷窮僻,重以苗、劉群盜之亂,權宜立國,確虖艱哉。其始惑于汪、黃,其終制于奸檜,恬墮猥懦,坐失事機。甚而趙鼎、張浚相繼竄斥,岳飛父子竟死于大功垂成之秋。一時有志之士,為之扼腕切齒。帝方偷安忍恥,匿怨忘親,卒不免于來世之誚,悲夫!”

拿破侖說過:“一頭綿羊領導一群獅子,打不過一頭獅子領導的一群綿羊。”對亟需“雄起”南宋王朝來說,趙構不僅是一頭萎縮的綿羊,而且還是一頭對敵人軟弱屈膝、對自己人卻狠毒殘忍的“領頭羊”!

附錄:趙構即宋高宗(公元1107-1187年),字德基,徽宗第九子。靖康之難,徽宗、軟宗被擄北去,趙構即位,建元建炎、紹興。紹興三十二年(1162),內禪皇太子,尊為太上皇帝,累上尊號曰光堯。淳熙十四年(1187)卒。《全宋詞》記載其有《漁夫詞》15首。
(25)、賀鑄: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宋徽宗大觀三年(公元1109年)秋天,年過五十的賀鑄以“承議郎”致仕(退休),回到蘇州。當他路過蘇州閶門時,看到車水馬龍的熱鬧場面,聽到青年情侶們的歡笑聲,想到自己年輕時,也曾與妻子趙氏攜手共游閶門,而今滿頭青絲漸成雪,而相濡以沫的妻子卻已亡故,一種“頭白鴛鴦失伴飛”的凄涼感油然而生。在蕭瑟的秋風中,賀鑄悄立閶門許久,獨自黯然神傷。一番唏噓淚下之后,他寫了一首哀婉感人的《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這首悼念亡妻的詞作,堪與蘇東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相媲美,與《江城子》一道,被稱為“悼詞雙璧”。

賀鑄善于錘煉字句,又善于融入古樂府及唐人詩句,他的諸多閨情柔思之作,“雍容妙麗,極幽閑思怨之情”,近似秦觀、晏幾道、李商隱、溫庭筠,頗受后世稱贊。張炎說:“如賀方回、吳夢窗,皆善于煉字面,多于溫庭筠、李長吉詩中來。”而賀鑄自己也很是自得,曾躊躇滿志地說:“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命不暇。”

再如這首《憶秦娥》,描寫少婦思念遠方愛人的情景,格調憂傷,意境幽美: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梨花雪,不勝凄斷,杜鵑啼血。

王孫何許音塵絕,柔桑陌上吞聲別。

吞聲別,隴頭流水,替人嗚咽。”

但作為宋詞名家,賀鑄善作婉約詞,卻不屬于婉約派。《宋史賀鑄傳》說他“博學強記,工語言,深婉麗密,如次組繡。尤長于度曲,掇拾人所棄遺,少加隱括,皆為新奇”,“新奇瑰麗”是賀詞的很大特點,加之他精通音樂,使得詞韻富有節奏感和音樂美。他的詞作題材廣泛,詞風多變,兼有婉約、豪放之長,正如張耒所言:“盛麗如游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

陳廷焯說:“方回詞,兒女,英雄兼而有之”,但是,在賀鑄詞作中,最獨樹一幟的,不是“兒女情長”的詞,而是“英雄俠客”情懷的豪放詞。

這類“英雄俠客”情懷的豪放詞風,與他獨特的身世、性情密切相關。

賀鑄出生軍人世家,身份是外戚,宋太祖趙匡胤孝惠賀皇后的族孫,祖上七世皆任武職。在宋朝“好鐵不做釘、好男不當兵”的重文輕武氛圍下,賀鑄雖然也喜讀書,7歲能詩,卻因性情“豪爽精悍”,任俠使氣,酷愛從武,選擇做了一名武將。賀鑄40歲之前的大好年華,都是在軍隊里度過的。《宋史》將賀鑄以文人的身份記入“文苑傳”,大概不是他的心愿吧?

17歲時,賀鑄來到京城,“授右班殿直、監軍器庫門”,開始了從武生涯。賀鑄長相英武健壯,眉色青黑,加之年少氣盛,“儀觀甚偉,如羽人劍客”,“俠氣蓋一座,馳馬走狗,飲酒如長鯨”,很快就獲得了“賀鬼頭”的戲稱。雖然只是一個低級侍衛的武官,但賀鑄在京城里呼朋引類,縱酒走狗,活得極為肆意快活。多年以后,他懷念起這一段“少年俠氣”的風光歲月,一腔仕途失意、報國無門的抑塞難平之氣,吐而為詞,揮寫了一首壯懷激烈、慷慨雄壯的《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發聳。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

輕蓋擁,聯飛鞍,斗城東。

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間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樂匆匆。

似黃梁夢。

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

簿書叢,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

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這首《六州歌頭》,被后人稱為第一首表現“豪俠情懷”的宋詞, “不為聲律所縛,反能利用聲律之精細組織,以顯示其抑塞磊落、縱恣不可一世之氣概”。宋人趙聞禮評價說:“飄飄然有豪縱高舉之氣,酒酣耳熱,浩歌數過,亦一快也。”因這雄健警拔、神采飛揚的詞風,須得關西大漢執鐵板演唱,近于蘇軾豪邁激越之格調,常有人將他歸為“蘇門詞人”。

其實,賀鑄稍晚于蘇軾,雖與秦觀、黃庭堅等人同代,也在詞作中學習諸多蘇詞的優點,卻與蘇軾、蘇門弟子及眾多文人均無交往。這可能與他身為武將、性情剽悍、不喜文弱書生有關。賀鑄終身相好的朋友很少,很少作送別詞,但這首為好友范殿臨赴黃崗上任寫的《琴調相引》,一詠三嘆、低郁深沉,也是佳作:

“終日懷舊翻送客,春風祖席南城陌。

便莫惜離觴頻卷白。

動管色,催行色;動管色,催行色。

何處投鞍風雨夕?

臨水驛,空山驛;臨水驛,空山驛。

縱明月相思千里隔。

夢咫尺,勤書尺;夢咫尺,勤書尺。”

賀鑄在京城“轟飲酒壚,吸海垂虹”的豪俠生活,大約過了六七年。元豐元年(1078),改任磁州滏陽都作院、徐州寶豐監錢官。一次,他經過金陵古城,聽到歌女吟唱軟綿無骨的艷歌,滿腔的抑塞磊落之情,都在金陵的月色和歌聲得到抒解,作了一首《臺城游》:

“南國本瀟灑,六代浸豪奢。

臺城游冶,襞箋能賦屬宮娃。

云觀登臨清夏。

璧目流連長夜,吟醉送年華。

回首飛鴛瓦,卻羨井中蛙。

訪烏衣,成白社,不容車。

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

樓外河橫斗掛,

淮上潮平霜下,檣影落寒沙。

商女蓬窗罅,猶唱《后庭花》。”

杜牧在《阿房宮賦》里,感慨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后人憑吊金陵,也多有此類感慨,這首《臺城游》,可與王安石的《桂枝香》并肩而立。

宋哲宗元佑三年(公元1088年),賀鑄37歲,在和州任管界巡檢,負責訓練甲兵、擒捕盜匪、地方治安等事務。他在多年的軍旅生涯中,親眼看到宋夏交戰帶給百姓的悲痛和凄苦,便以閨婦思念征夫的情懷,作了《古搗練子》系列詞,對百姓遭受戰亂、兩地離別、家破人亡的現象,表示深切同情。這類題材的詞作,是宋詞中罕見的珍品。

一、夜搗衣:

“收錦字,下鴛機,

凈拂床砧夜搗衣。

馬上少年今健否?

過瓜時見雁南歸。”



二、望書歸:

“邊堠遠,置郵稀,

附與征衣襯鐵衣。

連夜不妨頻夢見,

過年惟望得書歸。”



三、夜如年:

斜月下,北風前。

萬杵千砧搗欲穿。

不為搗衣勤不睡,

破除今夜夜如年。”

賀鑄性情豪爽,又胸懷壯志,喜談當世事,“雖貴要權傾一時,小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一件軼事可見他的性格為人。

賀鑄在太原做監軍時,碰上一位權貴的兒子作同事。這位少爺仗著老爸的權勢,驕傲跋扈,不可一世,眾人也多巴結附和,唯獨賀鑄不肯阿諛奉承。一次,賀鑄偶然聽說,此人居然“挪用”工作財物,立刻怒火中燒。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后,召來權貴子,把財物扔到面前,用手杖指著他,呵斥道:“小子,過來,看個明白,這是你某天某時偷竊某家的財物嗎?”

權貴子驚惶極了,汗流夾背,諾諾應聲:“是的,是的!”

“呸,混蛋小子!”賀鑄罵了一聲,大手一揮,喝道:“聽著:你若聽從我的管制,從此不再犯,我可以不上報。”言罷,搓搓手,扒去權貴子的衣衫,輪起手杖就打。

權貴子嚇得魂飛魄散,哭爹喊娘,叩頭哀求。但賀鑄還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才大笑數聲,揚長而去。此后,眾同事都對他刮目相看,賀鑄的名聲也遠傳江湖,“諸挾氣力頡頏者,皆側目不敢仰視”。

當然,他也嘗到了仕途的苦果:因這“不阿權貴、行事近俠”的做派,他一直得不到提拔。

到40歲時,賀鑄仍在軍隊中曲居下僚,倒是他的詞作,廣為傳唱,使得他的文采受到眾人的矚目。因此,元佑后期,李清臣執政,奏請朝廷改賀鑄為文職,換“通直郎、通判泗州”。據說,當時,江淮地區,有畫家米芾以“魁岸奇譎”知名,而賀鑄也以“氣俠雄爽”適其先后。這二人一相遇,必定“瞋目抵掌,論辯鋒起”,較量終日,各不能屈,傳為趣談。

但是,賀鑄在文職上,仍“尚氣使酒,不得美官”。賀鑄悒悒不得志,遂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之嘆。他索性像劉伶一樣,放浪形骸,恣情縱酒,還寫了一首《將進酒》,有“今人犁田古人墓”的滄海桑田之感,嘲弄那些追名逐利的假清高者,而自己寧愿“深入醉鄉”,享受酒中樂趣,達到“生忘形,死忘名”的超脫境界:

“城下路,凄風露,今人犁田古人墓。

岸頭沙,帶蒹葭,漫漫昔時流水今人家。

黃埃赤日長安道,倦客無漿馬無草。

開函關,掩函關,千古如何不見一人閑?

六國擾,三秦掃,初謂商山遺四老。

馳單車,致緘書,裂荷焚芰接武曳長裾。

深入醉鄉安穩處,高流端得酒中趣。

生忘形,死忘名,誰論二豪初不數劉伶?”

雖說決定放浪形骸,再不求功名了,但賀鑄回憶起青年豪俠時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風華歲月,還是心有戚戚焉。這首《踏莎行》以荷花自喻,抒發懷才不遇的苦悶,而“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之句,隱然有悔恨、遺憾的矛盾意味: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

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由于仕途不順,到大觀三年(1109),賀鑄申請致仕,退居蘇州、常州。在退居蘇州時,賀鑄填了一首著名的《青玉案》,乍看是懷念路過的美人,主旨卻無關愛情,實則抒發郁悶、愁苦和迷惘的心境: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若問閑情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黃庭堅對這首詞極為賞識,贊曰:“解道當年斷腸句,如今唯有賀方回。”因結尾的一句“梅子黃時雨”,賀鑄得了個“賀梅子”的雅號。

賀鑄晚年取了個“慶湖遺老”的名號,還特地解釋:自己本是唐朝詩人賀知章之后,但推本溯源,賀姓卻來自戰國時期的王子“慶忌”,以“慶”為姓,居住在吳越一代,所處湖泊為“慶湖”;但后來為了漢安帝父清河王的避諱,再改“慶”姓為“賀”姓,改“慶湖”為“鏡湖”。這種說法,世人皆認為沒有依據,但賀鑄依然我行我素,使用“慶湖遺老”的名號至死不變。

賀鑄喜歡讀書,“博聞強記,于書無所不讀”,也好藏書,“家藏書萬余卷”。晚年退居在家,他更是整日埋頭書海,潛心讀書,并不辭辛勞,親自將整理、校讎這些古籍,“無一字誤,以是杜門將遂其老”。雖然晚年生活窘迫,他也不肯轉賣這些藏書。

但在他死后一年多,“靖康之難”發生,朝廷在戰亂中丟失了大量圖書;待到南宋建立后,賀鑄的孩子們都主動站出來,將大部分賀鑄精心整理的珍貴藏書,無償地捐給了國家。

賀鑄(1052-1125),字方回,號慶湖遺老,衛州共城(今河南輝縣)人。盛唐詩人賀知章的后裔,太祖孝惠后族孫,《宋史》、《東都事略》有傳。今有《慶湖遺老集》九卷。曾自編詞集為《東山樂府》,今存者名《東山詞》。
 
(26)、陳與義:長溝流月去無聲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長溝流月去無聲。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閑登小閣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這首《臨江仙》詞“清婉奇麗”,豁達自然,尤其“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兩句,頗受世人稱贊。如劉熙載說:“《臨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憶首’,府注‘一夢’,故此二句不覺豪酣轉成悵悒,所謂好在句外者也。”彭孫迥也在《金粟詞話》中指出:“詞以自然為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亦率易無味。如所云絢爛之極仍歸于平淡……‘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

《臨江仙》詞的作者是南北宋之交的陳與義,大約是在高宗紹興五年(1135)年或六年(1136 )年所作,當時他四十六、七歲,已經退居青墩鎮僧舍。詞前有序曰“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午橋在洛陽城南,唐朝裴度曾在此遺留別墅。年近半百的陳與義登上小樓,看新晴,聽漁唱,憶舊游,想舊友,“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多少沉痛悲憤之情,化為一腔曠達從容。

這首《臨江仙》詞極受后世推重,被認為其特點頗似蘇東坡。南宋黃昇在《中興以來絕妙詞選》中說,陳與義“詞雖不多,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清朝詞評家陳廷焯也說,陳詞如《臨江仙》,“筆意超曠,逼近大蘇。”其實,陳與義的詞風似東坡,卻非刻意學東坡。他早年對作詞不感興趣,注重做詩,是著名的“江西詩派”詩人,但因曾與蘇門弟子黃庭堅、陳師道等人長期交往,且與蘇軾有世交之誼,耳濡目染,晚年作詞,不自覺地走了蘇軾的路子。

陳與義的曾祖陳希亮,字公弼,是蘇軾任鳳翔通判的頂頭上司,對青年蘇軾頗為嚴厲,蘇軾平生不喜“行狀墓碑”,卻在陳希亮去世后,撰寫了墓志銘《陳公弼傳》,對陳希亮多溢美之詞。陳希亮的兒子陳慥,與蘇軾更是莫逆之交,曾在蘇軾貶謫黃州期間,給與蘇軾諸多幫助。陳慥字季常,號龍丘居士,常與蘇軾徹夜談論佛道。陳慥人高馬大,性情豪爽,卻是典型的“氣管炎”,特別怕老婆,蘇軾愛開玩笑,特地賦詩調侃道: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這“河東獅吼”的故事,在中國幾乎家喻戶曉,可比陳與義的名字響亮多了。

陳與義是洛陽人,自幼聰明伶俐,善詩能文,《宋史 陳與義傳》說他“天資卓偉,為兒時已能作文、致名譽,流輩斂衽,莫敢與抗”。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陳與義登上舍甲科,被授于開德府(今河南濮陽)教授,“累遷太學博士,擢符寶郎”。

宣和四年(1122年),29歲的陳與義與朋友詩酒唱和,無意中作了一組《墨梅五絕》,格調高雅,言辭清麗,廣為傳頌,如其中一首:

“巧化無鹽丑不除,此花風韻更清姝。

從教變白能為黑,桃李依舊是仆奴。”

當時的著名奸相王黼見機行事,就將這組《墨梅五絕》獻給宋徽宗。宋徽宗趙佶是喜愛詩歌的風雅皇帝,立刻愛不釋手,也就順便提拔了陳與義。陳與義名震一時,諸貴要人爭相與他交往,頻頻邀請他參加歌舞宴會,“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正是這種浪漫閑適生活的真實寫照。

但一年多后,這種美好的日子就結束了:在權勢傾軋中,蔡京扳倒了王黼,升任宰相,將與王黼有關聯的人都一棍子打倒,陳與義也受到牽連,貶離京城,“尋謫監陳留酒稅”。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幸接踵而至。陳與義上任未久,父親就在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撒手人寰,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更大的悲痛還在后面。

自宣和七年(1125年)起,金朝就開始攻打北宋,到靖康元年1126年11月底,攻破了北宋皇都開封。京城遭到金軍肆意掠奪,國家陷入戰火紛飛,陳與義的人生徹底拐了一個大彎。他和無數的難民貧民一樣,攜帶家眷,四處躲避,開始了顛簸艱苦的流亡生涯。

建炎三年(1129年),陳與義流寓湖南、湖北一帶。端午時節,他做了一首《臨江仙》,憑吊屈原,懷舊傷時,抒發國破家亡的凄涼:

“高詠楚詞酬午日,天涯節序匆匆。

榴花不似舞裙紅。

無人知此意,歌罷滿簾風。

萬事一身傷老矣,戎葵凝笑墻東。

酒杯深淺去年同。

試澆橋下水,今夕到湘中。”

元好問十分喜歡這首詞,在《自題樂府引》中說:“‘高詠楚辭酬午日’如此等類,詩家謂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傳之妙,隱然眉睫間,惟具眼者乃能賞之。”

同一年,陳與義在逃亡衡山之時,意外地碰到了昔日故友席益。席益字大光,洛陽人,是陳與義的同鄉,兩人早在宣和六年(1124)就相識相交。在亂世中幸運相遇,兩人均百感交集。次年元旦后數日,陳與義離開衡山,前赴邵陽,在別宴上并作了一首《虞美人》,以示依依惜別之情:

“張帆欲去仍搔首。

更醉君家酒。

吟詩日日待春風。

及至桃花開后、卻匆匆。

歌聲頻為行人咽。

記著尊前雪。

明朝酒醒大江流。

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

南宋建立后,趙構召見舊臣。陳與義經過襄陽,繞行廣東、福建,顛沛流離,三年之后,終于在紹興元年(1131年)抵達臨安(今浙江杭州),被宋高宗趙構任命為禮部侍郎,日子有了改善。不久,陳與義又以徽猷閣直學士知湖州。召為給事中,參與討論政事,抄發章疏,稽察違失,以備顧問應對。

紹興四年( 1134 )年八月,陳與義出知湖州,紹興五年二月,被召入朝為給事中。六月,陳與義借病辭職,以顯謨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卜居青墩。立秋后三日,乘舟離開時,看見荷花盛開,“朝暮霞相映,望之不斷”,記了一首《虞美人》: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

病夫因病得來游,更值滿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長恨籋舟晚,空見殘荷滿。

今年何以報君恩?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

此詞格調輕快,在豪放豁達中夾雜微蘊沉郁之情。黃昇《花庵詞選》中贊道:“詞雖不多,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

紹興六年(1136年),陳與義因寫下了《懷天經智老》一詩,有“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的名句,受到趙構賞識,十一月,拜翰林學士、知制誥。

紹興七年(1137年)正月,陳與義授參知政事(副宰相)。當時宰相趙鼎強烈主戰,放言:“現在,中原有可圖之勢,我們宜抓緊時機,調兵遣將。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否則,他時將歸咎今日之失機。”

但趙構心虛膽怯,一門心思地想議和,還拿著“二圣”與“太后”作擋箭牌,假惺惺說:“不是我不想打,只是二圣與太后都在他們手里,若不與金議和,他們都無法回來。朕豈不成了千古不肖子孫?”

陳與義在一旁支持皇帝,說:“陛下所言極是!若和議能成,國民早日和平,豈不比用兵更好;但萬一無成,則用兵必然不免。”

趙構聽得大喜,不停地夸獎道:“陳愛卿,你真是朕的知音哪。”

當然,趙鼎很不高興。陳與義也覺察到了,感到兩人將難以共事,沒多久,再以身體有病為由,申請辭職,退居青墩鎮。

陳與義贊成皇帝、秦檜“主和”,曾一度受后人指責。但從陳與義一生的行事來看,他與主戰派人士唱反調,只是表達不同的政治主張罷了,私德并無缺失,既從未陷害主戰大臣,也未巴結趙構秦檜來牟取私利。陳與義“容狀儼恪,不妄言笑”,平居雖待人謙和,然而外柔內剛,不可冒犯。他多次提拔士人,卻從不對人說起,這種品德一直受到稱贊,“唯師用道德以輔朝廷,務尊主威而振綱紀”。

陳與義晚年退居湖州,以詩詞打發時光,所寫詩詞大多憑吊懷古、懷念故鄉洛陽,如這首《憶秦娥》,就是一首感慨人世滄桑、山河破碎之作:

“魚龍舞。湘君欲下瀟湘浦。

游湘浦。興亡離合,亂波平楚。

獨無尊酒酬端午。

移舟來聽明山雨。

明山雨。白頭孤客,洞庭懷古。”

《虞美人》是懷念洛陽的,一次,他看到亭子里的牡丹花開,就會想到享譽天下的洛陽牡丹:

“十年花底承朝露。看到江南樹。

洛陽城里又東風。未必桃花得似、舊時紅。

胭脂睡起春才好。應恨人空老。

心情雖在只吟詩。白髮劉郎孤負、可憐枝。”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陳與義遙想年少時在洛陽城與朋友賞花煮酒,如今卻歸鄉無路,只能感嘆:洛陽城里,東風又起,什么時候,我能回去看看牡丹呢?

可惜,“人世多違壯士悲,干戈未定書生老”,陳與義終于沒有再度看到家鄉的牡丹。紹興八年(公元1138年)十一月,陳與義病逝于湖州烏墩的無住庵,享年49歲。

附錄:陳與義(1090-1138)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人。徽宗政和三年(1113)登上舍甲科。南渡后,召為兵部員外郎、翰林學士、知制誥,官至參知政事。以病乞祠,提舉洞霄宮。以詩著名,原屬江西詩派。有《簡齋集》、《無住詞》。
樓主的文章很不錯!我這里有篇短文,是幾年前寫的,貼上來,湊湊趣。
                      
                                 李煜與趙佶
                                                              文:申玉琢
   回顧唐未宋初這段歷史,人們很難避開李煜這個人物。他既是南唐的一代亡國之君,又是我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詞章高手。看來經邦治國與賦詩填詞,竟是互不相容!
   宋人筆記《養疴漫錄》說:一日宋太祖宴請李后主,問:“聽說你當皇帝時好做詩,請舉一首得意者念念。”
   李煜沉吟良久,選了一首《詠扇》:“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
   太祖聽后,不屑地問:“滿懷之風,究竟多少?”事后,他對侍臣說:“一個十足的迂夫子!”
   對于酸腐之徒,太祖向來是瞧不起的,他多次說過:“李煜若把縷云裁月的功夫用來治國,又豈能被我俘虜!”可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的后代,趙宋王朝的第八代傳人,徽宗皇帝趙佶也是一位與李煜不相上下的亡國之君!
   他倆的相似之處,確實太多了。
   李煜當朝時,常便衣嫖娼。皇帝狎妓自古有之,奇的是有次他賊手賊腳溜進娼家時,無意間撞見一名叫做張席的和尚,正摟著小姐在干那“警幻之事”。和尚怕嚷出去壞了戒名,揮拳便向皇帝打去……不知秉性羼弱,還是因“偷窺”自知理虧,鼻青臉腫的李煜并未亮出皇帝的身份,事后也沒有動用專政力量“從快從重”對他“嚴打”!當然,趙佶在這方面就更不是省油的燈了:
   趙佶本人特別推崇“性解放”,對于嫖娼更是樂此不疲。但國君又必須維護至尊的形象,權衡再三,終于被他想出了一條萬全之策,干脆在宮禁與紅燈區鎮安坊之間,以國防工程名義修了一條地下通道,以便他隨時去“視察戰備”。
   最沸沸揚揚的是他和大腕歌星李師師的那段戀情,據說還引起一位原配娘娘的醋意,問:“何物李家兒,陛下迷戀如此?”豈只是迷戀,從大觀三年到宣和未年,他二人“勾當”竟有十七年之久。沉緬得如此意亂情迷,若非史藉所載,簡直難以置信!
   趙佶,作為國家領導人,玩玩女人根本算不上新聞。大內中佳麗如云,無論怎么個玩法都不算出格。但走出了紅墻,且是去傍一位歌星,在我國歷代偉人中,可算開了一代之風!不過,若把北宋的覆亡歸咎于某位女性卻是不公正的!因為趙佶除了追捧“性解放”之外,尚有更多的愛好。比如他的工筆畫,即使用現在專家的眼光看,也是可圈可點的。難得更是他的書法,落筆硬瘦,風神凝注,人稱“瘦金體”。
   無獨有偶的是,李后主也有相同的愛好。豈止愛好,筆法風骨竟與趙佶若出一轍,人們謂之:“錯金書”。至于詞章歌賦,則各有所長,趙佶善吟詩、后主長填詞。趙佶有:“軟繡屏風小象床,細風舒亭玉肌涼。”李煜則有:“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雖都香奩秾麗,藝術造詣卻絕對不低!
   他們兩人都屬于浪漫主義那一類的皇帝。對李白、歐陽修、蘇軾那樣的文人而言,浪漫無疑是一種思想的騰躍和藝術的飆揚,而對擁有無限權力的領袖們來說,因為浪漫,卻很可搗鼓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大荒唐!
   這不,宋開寶八年九月,曹彬奉旨破昇州。聞前軍俘獲李煜的寵妃,急命押護中軍,夤夜召見。妃雖珠翠不整,仍艷麗絕倫,惟見燈輒閉目,說是煙氣太重。換以魚燭,亦閉目,說煙氣更重。曹帥不解,問:宮中不點燭嗎?
   對方櫻口微啟,楚楚堪憐,說:宮中每夜只懸大珠于室,光明如晝中。
    此話一出,不消說愣在那里的該是曹彬了。無論信與不信,寵妃的說法,竟與《詞苑叢談》:“后主宮中,夜則只懸大珠”的記載一字不差!
   以上是李煜的玩法。比他晚百余年的趙佶那就玩得更時尚更生猛了。為了讓詩酒歌舞收到色香俱佳的奇效,他不惜“以龍涎沉腦和臘為燭,一燃數百枝,艷明而香溢。”《避暑漫抄》中的這番敘述己夠奢侈了,他還意猶未盡,嘗命宦官在歌姬舞女的腋下腿間點涂蘭麝,每作“羅襪生香踏軟紗,釵橫玉燕鬢松鴉”的狂歌勁舞時,其香霧新聲竟遠聞宮外。
   無論詞章書畫也好,偎紅依翠也好,只算是生活上的玩享,他二人在精神上的追求也有共通之處哩!
后主篤信佛教,徽宗則崇尚道教。李煜自號蓮峰居士,趙佶則自封道君皇帝。但無論釋伽牟尼主義還是李老君理論,作為個人愛好或是一種心智上的追求,原本無可非議,若將它們升格為經世濟國的施政大綱或“總路線”,那就禍國殃民了。
   公元九七五年,宋軍急攻金陵,城垂破,李煜于愴惶中作一疏儔于佛前:“愿敵退之后,許修廟十所,造塑佛百尊、菩薩千尊、齋僧萬名。”妄圖借佛祖之法力,轉危為安。
   與他相同的是公元一一二六年十一月丙辰,在金兵圍攻汴梁最急時,趙佶竟然派出他的國師郭京:“用太上老君六甲法,盡令守城兵卒敞開宣化門出城迎戰”,這群披發仗劍,禹步誦咒的烏合之眾那是腥膻鐵騎的對手,須臾便作鳥獸散,郭京裹款潛逃,汴梁淪陷。
   從李煜面縛輿櫬到趙佶肉袒出降,前后剛好一百五十年。宋軍主力被圍殲的地方又恰好是當年宋太祖黃袍加身的陳橋驛,難怪金主粘罕受降時,對趙佶的第一句話竟是:“今日是否如后主見藝主故事?”真教他欲哭無淚!
    其實,把李煜與趙佶相提并論或干脆把趙佶認定是李煜轉世投胎的說法,早在南宋就很流行了。
《良齋雜說》的記載頗具代表性:“李煜亡國,最為可憐,宋徽宗是其后身也”!《天知錄》的說法則更繪聲繪色:“神宗一日幸秘書省,見江南國主像,人物儼雅,自愧弗及。適后宮有娠者,夢李主來謁,遂生端王!”這個端王,就是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趙佶,因哲宗無子,弟繼兄位,是為徽宗。
   這些未入史官筆下的村談巷議,除印證李、趙二人在人性品格上儼然相似之外,更多的卻是指責趙宋政權對前朝降君的不仁不義!
   也是《避暑漫錄》記載:南唐小周后隨李煜歸降,封鄭國夫人,例隨命婦入宮覲見。每一入輒被太祖強留數日,出必大泣,責罵后主。
   這小周后是誰?就是那位因“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而艷驚海內的大美人。本已蕙心蘭質,再加上那首《菩薩蠻》的包裝,更是名傾天下,趙匡胤見了豈能不動邪念?而己經變得礙手礙腳的李煜,大難臨頭卻臭不知趣,左一個“憂”字,右一個“愁”字地牢騷不斷,這可有忤天威。于是借他四十二歲生日之際,御賜毒酒將他鴆殺。
   李煜雖一命嗚呼,恩怨卻未了結。一百五十年后,人們在趙佶身上看到了報應!
   趙佶北狩后,身邊殯妃散落,唯剩王婉容隨侍。從群鶯環侍到一夫一妾,這位亡國之君的生命落差已經夠大了。想不到這唯一的女人偏又被“四太子”相中,要弄去執帚薦寢。答應吧,誰來撫慰自己的凄涼晚景,婉拒吧,李煜的下場記憶猶新,權衡再三只好“含淚遣之”。趙佶雖不愿做李煜第二,王婉容卻更不屑步小周后之故輒,就在把臂泣別之際,大呼:“何以一身事二主!”遂以奩刀自盡!
   以后的日子,趙佶是在多層重負下度過的。既怕“四太子”尋釁報復,又怕自己孤家寡人的凄苦落寞……所幸女貞人很講“民族政策”,又能信守不殺俘虜的規矩。因此,兩年之后,趙佶方能病故五國城。他的壽終正寢,與李煜間的軼聞遂劃上了句號。

                                                           原載(散文潮2002年秋季卷)
(27)、呂本中:北風吹夢長

宋哲宗元佑四年(1089年),宰相呂公著逝世,封申國公,謚正獻。呂家是北宋著名的官宦之家,連出了三呂宰相(呂蒙正、呂夷簡和呂公著),呂公著執政剛毅嚴謹、得高望重,因此,所有的朝廷高官,包括宣仁高太后和宋哲宗,都來出席葬禮。5歲的孫子呂本中聰明伶俐,一直深受爺爺喜愛,站在遺像前大哭不止。

“孩子”,宣仁高太后拍拍小孩的肩膀,撫摸著他的頭,嘆道:“孝于親,忠于君。孩子,努力學自己,男兒當自強,加勉吧!”

小呂本中似懂非懂地看著太后,使勁點點頭,用小手抹去眼淚,漸漸收住了哭聲……



一眨眼,小呂本中長成了溫情儒雅的青年。他勤奮好學,喜愛詩歌,熱衷參加詩詞派對,經常跟著陳師道、黃庭堅等人學詩,呂本中早期的詩風清新流美,有時也求新刻峭,旨趣幽深。 一次,他與朋友喝酒作詩,酒酣耳熱之際,搞了一副名為《江西詩社宗派圖》的戲作,因黃庭堅、陳師道等25人之詩,“其源流皆出豫章(豫章是江西的古稱)”,戲稱之為“江西詩派”。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以地域來劃分派系,對后世影響深遠。有趣的是,呂本中是開封人,當時并沒有將自己列入“江西詩派”, 但后人卻因他提出了“江西詩派”這個名稱,都視其為“江西派詩人”。

在談到詩詞創作時,呂本中率先提出 “悟入”說。在《童蒙詩訓》中,他說:“作詩必要悟入處,悟入必自功夫中來,非僥幸可得也。”又提出了“活法”之說:“學詩當活法。所謂活法者,規矩具備而能出于規矩之外,變化不測而亦不背于規矩也。”所謂“活法”,即活學活用,不要墨守成規,類似武林俠客練到的最高境界:無招勝有招。

不過,呂本中的這些文學理論雖然高明,但他自己的詩,卻算不上一流。倒是他無意中作的一些小詞,雖不及詩之渾厚,但在描寫離愁別恨、風花雪月之情時,引入民歌情調,顯得活潑生動,格調清麗自然,感情真摯細膩,更受到后人的稱贊。最著名的是《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

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

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這首詞寫男女離別相思之情,自然貼切,構思精巧,言辭清麗,頗有民歌的韻味。

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樣,青年呂本中也過著詩酒風流的無憂生活。這種風流肆意的生活,也大膽反映在詞中。如表現“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約會離愁的《減字木蘭花》: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樹下。

此夜江邊,月暗長堤柳暗船。

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外去。

來歲花前,又是今年憶去年。”

還有這首香艷的《長相思》:

“要相忘,不相忘,

玉樹郎君月艷娘,幾回曾斷腸。

欲下床,卻上床,

上得床來思舊鄉,北風吹夢長。”

陳如江認為呂本中的詞“流動明暢,清麗自然,詞風格與韋莊之疏放為近,呈現出清新流美的民歌風味,是對小令的開拓。”但韋莊擅長白描,寥寥幾筆,閨情離愁就極為出彩,呂本中詞顯然難以媲美。

然而,呂本中以構思精巧見長,詞淺而意深,比如這首《踏莎行》,借梅思人,手法新穎別致,意境迷離秀美: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絕。

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舊時,探梅時節。

老來舊事無人說。

為誰沉醉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

《如夢令》寫相思之情,淺顯直白,流暢清麗,自然清新:

“海雁橋邊春苦,幾見落花飛絮。

重到柳行西,懶問畫樓何處。

凝佇,凝佇,十頃荷花風雨。”
《浣溪沙》呈現婉轉凄清的朦朧美:

“共飲昏昏到暮鴉,

不須春日念京華。

邇來沉醉是生涯。

不是對君猶惜醉,

只嫌春病卻憐他。

愿為蜂采落殘花。”

但是,呂本中的這種詩情寧靜的書齋生活,很快就被金兵的鐵馬胡笳徹底打破了。

金兵于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滅遼,靖康元年進攻汴京,當年年末,東京城被攻破。靖康二年,徽、欽二帝被擄北上,北宋滅亡,國家陷入戰亂之中。

金兵入城后,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呂本中時值城中,和千萬的京城子民一道,親眼看著繁華的京城變成人間地獄,在戰火中痛苦煎熬。亡國之恨、切身之痛,促使他拿起筆,用詩歌記錄了那場災難。

《守城士》描寫了抗金將士的奮勇抵抗,“北風且莫雪,一雪三日寒。不念守城士,歲晚衣裳單。衣單未為苦,隔壕聞戰鼓。殺賊須長槍,防城要強弩。炮來大如席,城頭且撐柱。”

《兵亂寓小巷中作》寫道:“城北殺人聲徹天,城南放火夜燒船”,記錄了京城淪陷帶來的苦難,百姓遭受戰禍的慘狀。《城中紀事》控訴了敵軍燒殺搶掠的罪行。金兵退后,呂本中自感“亂后驚身在,端如犬喪家”,對著已是廢墟的京城,又寫了《兵亂后自嬉雜詩》29首以抒憤,其一寫道:

“晚逢戎馬際,處處聚兵時。后死翻為累,偷生未有期。

積憂全少睡,經劫抱長饑。欲逐范仔輩,同盟起義師!”

這種傷感和憂憤的詩風,與早年的輕快圓美風格迥然不同,題材也由風花雪月轉為國民時事,且成為他后半生的主要詩詞特色,對后來者,尤其是對陸游,影響極大。

北宋滅亡后,宋室南渡,趙構在南京(今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呂本中也跟著南遷,流落江南一帶。在重陽節時,對著江南的冷月殘菊,他“佳節倍思親”,登高望遠,卻感到故園難回,咽淚裝歡,凄涼無限,作了一首描寫江南風光與憂時傷亂的小令《南歌子》:

“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曉霜。

短籬殘菊一枝黃,

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

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

只言江左好風光,

不道中原歸思、轉凄涼。”

這首詞表現“中原歸思”,工穩精潤,頗受評論者的稱贊。曾季貍說“尤渾然天成,不減唐花間之作”(《艇齋詩話》)。《嘯翁詞評》:“居仁直忤柄臣,深居講道。而小詞乃工穩清潤至此。”

紹興六年,呂本中來到杭州,宋高宗趙構特賜他進士出身,“擢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以示重用之意。

大概在此期間,呂本中向趙構上陳了一本《官箴》,對朝廷官員提出要“清、慎、勤”的道德要求:

“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清、慎、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祿位,可以遠恥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仕者,臨財當事,不能自克,常自以為不必敗;持不必敗之意,則無所不為矣。然事常至于敗而不能自已。故設心處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權智,百端補治,幸而得免,所損已多,不若初不為之為愈也……”

今日“為人民服務”的公務員,要做到“清、慎、勤”,亦恐不易吧?

紹興八年二月,呂本中升遷中書舍人。六月,兼權直學士院。當時,趙構和秦檜正忙于與金“和議”。呂本中反對議和,見金使前來,大家討論如何接待金人時,就發言道:“金人來了,我們應盡量簡單接待,顯示國家貧窮勤儉。何況,成敗大計,本不在此,而在我們治政得失、兵財強弱。”

秦檜很不高興。

“靖康之難”之前,呂本中與秦檜曾同為“承務郎”,相得甚歡。南宋建立后,秦檜初任宰相時,大力提拔“關系戶”,也想提升呂本中,以便他為自己賣命。呂本中接到秦檜的封冊書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秦檜親自寫信,要他上任,但呂本中還是堅決不從,梁子自此結下。

不巧的是,呂本中又與秦檜的對頭趙鼎好上了。趙鼎素喜“元祐之學”,認為呂本中是“元祐大臣”呂公著的孫子,又是范沖所推薦薦,特來拜訪呂本中,兩人一見投緣,引為相知。《哲宗實錄》編成后,趙鼎升遷仆射,呂本中草制,文章有這么一句話:“合晉、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賤霸;散牛李之黨,未如明是以去非。”

秦檜認為呂本中有諷刺之意,翻臉大怒,對皇帝說:“呂本中受了趙鼎的指使,盼望和議失敗,好為脫身之計。”風御官員蕭振是秦檜之黨,借機彈劾呂本中。呂本中于是被“莫須有”罷官,“提舉太平觀”。

呂本中少年時期,曾師從程頤,對理學頗有興趣。罷官后,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倒在理學研究上取得一些成就,提出了“貧賤勿厭”、“富貴勿羨”等理學思想,著有《東萊詩集》20卷,《春秋集解》30卷,《師友淵源錄》5卷,《童蒙訓》3卷等。后世尊稱為東萊先生,賜謚文清。

呂本中一生,擔得起當年高太后“孝于親,忠于君”的囑咐。

呂本中(1084- 1145), 字居仁, 世稱東萊先生,詩屬江西派,著有《春秋集解》,《紫微詩話》,《東萊先生詩集》, 今人趙萬里《校輯宋金元人詞》輯有《紫微詞》,《全宋詞》錄詞二十七首。
(28)、寇準:紅英落盡青梅小

提到寇準,熟知“八賢王”、“楊家將”系列故事的中國人,大多會翹起大拇指,嘖嘖贊嘆:“寇萊公(寇準的封號),那可是一個剛毅大度、正直清廉的大忠臣哪!”接著又憤慨萬分:“可恨皇帝昏庸、奸臣當道……”

當然了,史上真相,并不是這樣黑白兩清、正邪分明的:寇準雖說是個大忠臣,卻是缺點頗多:恃才傲物、剛愎自用、“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為美化他而作陪襯的“八賢王”,是子虛烏有的;而“楊家將父子”,也與寇準毫無關系。他晚年的不幸遭遇,僅憑“皇帝昏庸、奸臣當道”一句,失之公允。

寇準出身書香門弟,機智早慧,據說7歲那年,與父親登臨險峻的華山,作了一首吟詠華山的詩:“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但詩文并不是寇準的強項,相比較而言,還是他偶作的幾首小詞更出名。例如這首《陽關引》,構思新穎,意境開闊,情調溫婉而不哀艷,被《苕溪漁隱叢話》評價為“語豪壯,送別之曲,當為第一”:

“塞草煙光闊,渭水波聲咽。

春朝雨霽輕塵歇。

征鞍發。指青青楊柳,又是輕攀折。

動黯然,知有后會甚時節。

更盡一杯酒,歌一闋。

嘆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

且莫辭沉醉,聽取陽關徹。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王維《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寇準這首送別詞,即化用此詩的意境,改七律詩為長短句式的詞,感情一起一伏,曲調跌宕多姿,更適合彈唱。寇準曾于宋太宗淳化年間和真宗咸平年間,在陜西渭北一帶任職,此詞可能做于這段時期。

寇準所處的太宗、真宗時代,宋詞還未脫離五代的“花間”、南唐二主和馮延巳的詞風,題材不離風花雪月、男女情愁、傷離念遠、詠物酬唱等,格調溫婉纏綿。寇準算不上大詞家,但他作的此類小詞,卻也清麗宛轉,柔美多情,別具風味。如表現離愁情懷的《夜度娘》:

“煙波渺渺一千里,

白蘋香散東風起。

日暮汀洲一望時,

柔情不斷如春水。”

而更出名的是這首《江南春》,抒寫少女傷春,朦朧而迷離,優美而傷感,被司馬光贊為“一時膾炙”之作品: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遠,

斜日杏花飛。

江南春盡離腸遠,

蘋滿汀洲人未歸。”

南宋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評點寇準詞云:“觀此語意,疑若優柔無斷者;至其端委廟堂,決澶淵之策,其氣銳然,奮仁者之勇,全與此詩意不相類。蓋人之難知也如此!”確實,這種婉約的詞風,與寇準豪爽剛愎、任性使氣的性情迥然不同。

寇準少年時期參加科考,當時宋太宗趙光義取士,在過目名單時,往往率先罷免年少者。因此,就有人勸說寇準虛增年齡,寇準昂然答曰:“我剛參加科考,怎能做這種欺君之事?”入仕后,寇準每每在朝會上,慷慨大言,極陳利害,不避權貴,趙光義于是對他刮目相看。一次,趙光義召見大臣商議,寇準大概說了某句不投機的話,趙光義很不高興,拂衣而起,怒氣沖沖地要離開。諸位大臣面面相覷,不敢吱聲,唯獨寇準快速奔過去,扯住皇帝衣衫不放,堅持要他把事情聽完。趙光義無可奈何,只好重新坐回椅子里,處理完事件才退朝。事后,趙光義為顯示自己也有李世民那樣的寬容肚量,說了一句非常抬舉寇準的話:“朕得寇準,如同李世民得到魏徵一樣啊!”

寇準的這種剛毅耿直個性,在景德元年的宋遼大戰時期,表現得更充分。景德元年的冬天(公元1004年),遼國蕭太后和遼圣宗再一次親帥大軍,進攻大宋,邊境告急。宋真宗趙恒面對國內外交困局面,有些手足無措,而大臣們有的主戰,有的主逃,有的主和,吵成一團。時任宰相的寇準接到前線的急報,干脆扣住不發,整日飲酒作樂。其他大臣將軍情告知趙恒,趙恒大驚,自然責怪寇準。寇準卻輕描淡寫地說:“陛下真的想解決這場戰爭嗎?不須太久,只要五日,親臨前線,即可一舉擊垮敵人!”

其余大臣聽說要皇帝上前線,都怕出意外,紛紛反對。趙恒本就心虛,面有難色,搔了搔頭,說要再考慮考慮,就想退縮回屋。寇準一把揪住趙恒的衣服,大聲說道:“陛下一入后宮,我們再見您就不容易了,可是國家大事,機不可失,間不容發,還請陛下不要走,早作決定。”于是,趙恒又坐下,督促大家商議,安排御駕親征之事。

趙恒御駕親征,宋軍士氣大振,連打了幾個漂亮仗,最后和遼國簽訂了百年和好的“澶淵之盟”,結束了宋遼幾十年的戰亂,應該說,寇準的功勞是很大的。而寇準這種“夾天子行大令”、為國家不顧個人安危的勇敢行徑,一直受到后來者,特別是范仲淹的高度推崇。《宋史》也贊曰:“澶淵之幸,力沮眾議,竟成雋功,古所謂大臣者,于斯見之。”

由于締結“澶淵之盟”,寇準在朝野的聲望達到了極點。寇準看誰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常常醉酒后,瞇著眼睛,得意洋洋地對趙恒嚷:“陛下,如不是我,您哪做得了如今的太平天子啊!”趙恒是個厚道人,笑笑而已。

話說“槍打出頭鳥”,寇準位高權重,難免同僚的嫉妒和中傷。張詠是寇準的好友,多次提醒他要戒驕戒躁。張詠在成都時,聽說寇準入相,就感慨道:“寇公奇材,可惜學術不足爾。”張詠從成都回京,寇準大開筵席接待,又親送朋友到郊外,笑問曰:“乖崖(張詠的號),還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張詠徐徐叮囑道:“寇老西兒,《霍光傳》不可不讀啊。”

霍光是漢代名臣,忠心輔佐皇帝,為漢室的安定和中興建立了重大功勛,但卻因太重權勢、家人過于跋扈而遭滅族。張詠反復提醒寇準看《霍光傳》,是希望他從中吸取教訓。可惜寇準會錯了意,回家后隨手翻了翻《漢書》,當看到《霍光傳》結尾處“不學無術”幾字,竟哈哈大笑,無所謂地聳聳肩,道:“乖崖,你好哇,竟諷刺我‘不學無術’!”

寇準好剛使氣,行事不檢點,“頗自矜澶淵之功”,終于惹來了麻煩。他獨斷獨行,擅自越級提拔資歷低的人,“同列頗不悅”,背后叫罵撒氣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又無緣無故地仇視南方人,以神童“晏殊”是南方人為由,主張不予重用。頭號政敵參知政事王欽若更給了最致命的一擊,攻擊寇準說,“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是寇準為了個人勛業、拿皇帝做最后的孤注,其心可誅!

趙恒吃了一驚,靜下心來,細細一想,覺得王欽若言之有理,從此冷淡寇準,又見寇準在朝中樹敵越來越多,就在景德三年,罷去寇準相位,降為刑部尚書,貶到陜州,知天雄軍。

寇準初知天雄軍時,曾有遼國使者嘲弄道:“寇公德高望重,怎的不做宰相,反到了這偏僻荒原之地了?”寇準大刺刺地答道:“皇上覺得朝中沒什么大事,倒是這把守北大門的重任,非我寇準不行啊,呵呵!”

寇準對這次被貶,心中是極為不服的,并沒有痛改前非。碰到自己的生日,他就把筵席搞得像皇帝過壽一般,并特地訂了一套黃色龍袍,穿在身上,簪花走馬,聲勢浩大,四處張揚。沒多久,就有大臣密奏“寇準叛變”。趙恒嚇了一跳,急忙問宰相王旦:“寇準乃反耶?”王旦看了奏章,搖了搖頭,笑道:“寇準偌大把年紀,還不自重,真不像樣!我立刻回信,罵他一頓。”趙恒這才松了口氣,不再追究寇準,然而內心深處,難免對寇準有幾分隔閡。

不僅如此,寇準還恃“有重名,所至終日宴游”,生活越發奢侈。

當然了,寇準從來就不是勤儉持家之人。

他十九歲中舉,入仕后娶趙匡胤宋皇后的妹妹為妻,可謂少年富貴,春風得意,生活自然也就奢侈揮霍。寇準性情豪爽,喜歡大碗豪飲,“每飲賓席,常闔扉輟驂以留之”,不醉不罷休。又喜歡歌舞,尤其沉湎于一種名為“柘枝”的歌舞,“會客必舞柘枝,每舞必盡日”,被人戲稱為“柘枝顛”。

但有人依據《青箱雜記》的記載說,寇準在京城不買府邸,“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連遼國使者都曾懷著敬畏之心打聽:“那個是‘無地起樓臺’相公?”可見寇準生活簡樸云云。孰不知,北宋的士大夫都是高薪,寇準不買府邸,大抵屬于月薪數萬的“月光族”一類,與勤儉清廉毫不相干,與他生活奢侈也不矛盾。寇準曾在鄧州做知府時,經常舉行夜宴,全用蠟燭做燈,通宵達旦,每次罷宴,從廚房到馬廄,都是“燭淚凝地,往往成堆”。可見浪費的驚人程度。而鄧州的燭花享譽天下,據說也是托寇準之福。

寇準如此奢侈做派,自然也有看不慣的。某次宴會上,寇準一高興,就賞賜了歌妓5匹綾羅,小妾茜桃認為太過浪費,就做詩勸阻道:

“一曲清歌一束綾,美人猶自意嫌輕。

不知織女寒窗下,幾度拋梭織得成。”

寇準很不以為然,哈哈一笑,和詩一首,道:

“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

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艷歌。”

“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艷歌”,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行樂須及早的意味。

這首《甘草子》,“堪惜流年謝芳草,任玉壺傾倒”之語,也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況味:

“春早。

柳絲無力,低拂青門道。

暖日籠啼鳥。

初坼桃花小。

遙望碧天凈如掃。

曳一縷、輕煙縹緲。

堪惜流年謝芳草。

任玉壺傾倒。”

但“任玉壺傾倒”之類,可算作是一種不得志的牢騷話。寇準畢竟是一個自許甚高又不甘寂寞的人,總想在輦轂之下大干一場的。大中祥符九年(公元1017年),宰相王旦因病去世。寇準看到了機遇,在別人的勸說下,決定犧牲名節,上獻皇帝喜歡的荒謬“天書“,換來了盼望已久的宰相寶座。

然而這一次,寇準栽得更慘。

寇準再次任相后,依舊高傲自大,言行粗陋,不拘小節,無意中得罪了大多數同僚。某次宴會上,丁謂見湯水弄臟了他的胡須,就幫他擦干凈。寇準卻不領情,還公然嘲笑道:“你這參政也是國家大臣,竟為長官溜須,哼哼!”搞得丁謂一時下不了臺,從此結下梁子。這也是“溜須”的來歷。

令一個著名的武將曹利用也被他逼成敵人。因曹利用在“澶淵之盟”中立過功,受到趙恒重用,進入樞密院作了寇準的副手。但寇準老是嫌棄他文化不高,只要曹利用對政事提出不同意見,就會遭到寇準當眾大聲喝斥:“一介武夫,懂什么國家大事?”而寇準喜歡飲酒作樂,也經常強迫同事與他同醉,曹利用不肯多酒。寇準大怒,罵罵咧咧道:“不過一介武夫,敢爾耶?”曹利用也是性子剛烈之人,再也受不得這等鳥氣,厲聲回駁:“皇上安排我在樞密院,相公卻誣蔑為一介武夫。好,明日一早,我跟相公在皇上面前辯個明白!”兩人鬧得極僵。

宋真宗趙恒晚年多病,無暇來調停這種“辦公室矛盾”,而太子趙禎年幼,朝中大事,均由皇后劉娥主持。寇準當年就反對立賣唱出身的劉娥為皇后,現在,更受不了她來領導自己,總琢磨著大權獨攬。他聯合宦官周懷政,企圖搞“太子監國”,從劉皇后手里奪權。不料,事情敗露,劉娥后發制人,當機立斷,立刻罷了寇準相位,提拔丁謂為相。丁謂就聯合曹利用,借著周懷政事敗被誅之事,打著劉娥的名號,把寇準一貶再貶,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整。

然而,寇準似乎并不知道是自己言行不檢惹的禍。他在貶謫道州司馬、再貶雷州司戶參軍時,悲憤難抑,百姓圍觀送行,馬亦復踖蹙不行。寇準狠狠地揮鞭打馬,喝道:“皇令在此,我都不敢逗留,你還敢不走?”馬于是跑起來。寇準流著淚,對送行的同事道:“你們有機會問問丁謂,我到底負了他什么事,他竟恨不得整死我!”后來,丁謂也被貶謫到海南,經過道州時,有人談起寇準的話。丁謂還愣了愣,嘆道:“對他不滿的人太多了,豈獨我一人!”

寇準對自己晚年的不幸遭遇,顯然是憤憤不平的,他曾在某寺廟前插下幾支竹筍,發誓道:“我寇準一生,如有負朝廷,此竹必不生;若不負國家,此枯竹當再生。”后來,枯竹茂盛生長,讓他得到些許安慰。

寇準曾作過一首《踏莎行》的閨怨詞,描寫閨中少婦思念故人,言辭溫婉清新,感情沉郁細膩,“紅英落盡青梅小”之語,更流露出韶光流失、美人遲暮的惆悵、孤寂之情:

“春色將闌,鶯聲漸老。

紅英落盡青梅小。

畫堂人靜雨濛濛,

屏山半掩馀香裊。

密約沉沉,離情杳杳。

菱花塵滿慵將照。

倚樓無語欲銷魂,

長空黯淡連芳草。”

人生在世如朝露。最難堪,英雄老去,美人遲暮。古代文人用語委婉曲折,常以美人自喻,寇準感慨美人遲暮,是不是借此感慨自己英雄末路、風光難再呢?

寇準早年入仕,三次為相,位極人臣。但每一次干的時間都不長,而每一次遭遇罷相,雖說有“奸臣作崇”的因素,但也與他恃才傲物、與同事關系緊張有關。

淳化五年十月(公元994年),趙光義將年僅三十出頭的寇準調到身邊,提拔為參知政事(副宰相),寄予了厚望,認真聽取了寇準關于立太子的建議,并對宰相呂蒙正說:“寇準臨事明敏,今再擢用,想益盡心”。但干了兩年不到,寇準就與馮拯等同事鬧得勢如水火。趙光義進行調解時,馮拯等人認輸服理,寇準卻毫不領情,還大言不慚,當著眾人的面與皇帝強詞奪理。趙光義十分光火,搖頭嘆曰:“鼠雀尚知人意,況人乎?”遂將他罷相,貶至鄧州。

寇準到死,大概也沒明白“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這個道理吧?

而今人明白了這個道理,又有多少人,能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

附錄:寇準(961-1023),字平仲,華州下邽(今陜西渭南)人,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 (980)進士,宋真宗時﹐曾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萊國公,晚年遭貶,謚號忠愍。著有《寇萊公集》七卷,《全宋詞》錄其詞四首。《全宋詞補輯》另從《詩淵》輯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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