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常與我們醫院的林院長探討中醫。林院長曾問我一個很有思考性的問題:“雖然你常研讀《內經》，那你覺得如果黃帝與岐伯能活到現在，他們的《黃帝內經》還是現在這個版本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是。如果《內經》的作者能活到現在，《內經》將不斷更新，可能每10年甚至每5年就會進行一次更新。”我說這樣的話，不是因為我對古代經典的無知，而恰是因為我深知華夏圣賢的一個特性，稱為“與時偕行”。
1 中西醫聯合的潮流，必須以中醫思維為主導
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與廣泛應用，西方科學體系與學術思維已經主導了世界人的思維模式，并認為其他的學術都是“落后的”“原始的”“粗糙的”“偽劣的”，其強大的生命力及廣泛適用性把盡管是延續了數千年的東方思維在數百年間沖刷得幾乎一干二凈。如果中醫學不是能治病，能治好病，也早已被淘汰無疑。在這個世界時代的大潮流下，如果把中醫獨立于潮流之外，維持或延續其古老狀態，以靜止的、隔離的態度保存它使用它，必將逐漸落后于時代的發展被永遠超越且遺棄。所以，“中西醫并存是自然演進的規律與過程，人們只能順隨，不可逆反，只能融入，不可強對。（《正時中醫》）”
中西醫聯合不是西醫學的任務而是中醫學的任務，并且，中醫學必將成為唯一主導。東方思維從來都是運動的、發展的，《易·無妄》：“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從先秦開始就不斷根據當時的時代特點進行創新、融合并涌現新的思潮，東方哲學是從自然的大環境中建立現象與時間為根本的辯證統一的“象”的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甚至在金文造字時也表露無遺。“和而不同”“與時偕行”是東方文明的特點之一，這與西方以空間物質為研究基礎、以邏輯思維為主導的并認為其思維具有唯一性的學術思想存在巨大差異。
現代醫學只能用自身的思維模式來解剖中醫，用中藥的有效成分去理解與過濾中醫。這種以西研中的結果，必然是中藥都變成西藥，經脈都解釋為神經傳導，氣功都只是自我催眠，中醫思維將被視同糟糠。所以，中醫人要中西匯通，中醫不能等現代科學來支離，而要成為中西聯合的主導者。故而，當代中醫人必須是千年來最為辛苦的一代，是承上啟下的一代，是中西匯通的主導者，是決定中醫存亡的關鍵一代。
2 中西醫結合的關鍵點在于衷中參西
在當代中國，中西醫就如同陰陽兩者，在臨床中發揮著各自的優勢并且相互補充。中醫在門診治療中具有很大優勢，西醫在病房中危重癥處理無可替代。然而，中醫院越大，病房的比例越大，中醫份額就越小，即便是中醫院，院內的醫療項目西醫仍占了70%~90%，完全由西醫成為中醫院的主導。雖然中醫藥管理部門要求中醫院中醫學歷的醫務人員要大于西醫學歷的醫務人員，中藥飲片的使用率要達到一定數量，但是完全阻止不了中醫西化的潮流，大部分中醫畢業生在醫院內很快就成為西醫的接班人，完全喪失了辨證論治能力，把中藥方劑生搬硬套，喪失思辨的過程。其實并非中醫人對中醫藥失去了信心，而是中醫理論在現代疾病認識中及醫院管理模式下存在諸多空白，理論缺失則不能指導臨床治療，可以說這是中醫人前所未有的困境。所以，并非用了中藥也用了西藥就是中西醫結合，而是要填補中醫理論在新時代的空白，使中醫理論能主導中醫院的運作、使中醫人能在中醫理論指導下適應與應用當今時代診療方式才是真正的中西匯通。
《內經》為中醫學之宗，《傷寒論》為辨證論治之始，在當今東方思維缺失的時代，需要對它們的思維模式進行提取，細致地保護中醫學的靈魂，把靈魂注入每個中醫人的思維中，然后再結合現代科學對《內經》《傷寒論》在二千年來處于相對靜止的軀體進行更新，形成更飽滿、更充實、更深邃也更實用的新理論新觀點，不能把《內經》《傷寒論》作為學術的終點，而應該把它們作為學術的起點，這才符合生生不息的“道”，正如《易傳》曰：“天下隨時，隨時之義大矣哉！”。
3 衷中參西的實踐
衷中參西的實踐，是在中醫思維的主導下結合現代醫學的認識對疾病進行以中醫手段為主的診治。其實早在張錫純、施今墨等前輩的年代，就開始涌現許多中西匯通的思潮，可惜的是，現代醫學早已遠遠超越當時的科技水平，而中醫卻還瞻仰著學習著那個時代的成就，不進反退。在衷中參西的實踐上，結合點關鍵在診斷與治療。
在診斷上，追求辨病與辨證，兩者可以割裂，但不可或缺。中醫的望、聞、問、切必須精熟，這是中醫辨證的來源與依據；西醫的視、觸、叩、聽不可不懂，如果懷疑神經系統疾病，更要配合神經系統體格檢查，所謂定性靠病史，定位靠體征，對于常用的輔助檢查也要熟悉，這是辨病的基礎。辨證要結合辨病的原因，在于填補中醫宏觀思維的空缺，控制模糊思維的隨意。現代醫學病名與診斷的標準，經過了大量的觀察統計并以循證醫學作為基礎而確立，可以反映疾病的流行病學、病因與發病機制、常見并發癥、西醫常規治療與療效、預后情況及預防措施等等，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意義。比如，對于早期無癥狀的糖尿病、反復的高血壓頭暈發作的早期診治與預防，對具有相似癥狀的但危險程度懸殊的疾病的相互鑒別，對于減少誤診延治等等，辨病對辨證的補充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此外，辨病思維可以更新古代醫籍對部分疾病的認識，舉一個例子，《素問》有一句話：“汗出偏身，使人偏枯”，其實在對神經系統疾病認識后，可以發現這個論點存在錯誤，偏枯是指肌肉廢用，這可能由于周圍神經或者中樞神經的損傷，而與汗出沒有必然聯系，相反，周圍神經或者中樞神經的損傷反而能導致自主神經的紊亂而出現汗出偏身。而熟悉古代思維模式的醫師就可以知道，《素問》這一觀點的形成來源于對水的隱喻認知，就是把四肢比喻為枝條，水液流失不能灌溉四肢，所以導致偏枯。雖然《素問》可以引導中醫使用充和營衛的治療方法，但其表達方式則需要進行更新。
在治療上，尋找自身的優勢區域，建立更高層次的君臣佐使配伍方針。比如在腦梗塞急性發作，當以西藥為君，搶在黃金治療窗內積極進行溶栓、取栓治療，而中醫為臣甚至為佐使，配合治療。而在恢復期則應該以中醫為君，積極使用中藥、針灸治療，主動吸收現代醫學的康復技術以為己用，擴大自身的治療優勢，西藥可以為臣，甚至為佐使。在中風的一級預防、二級預防階段，應該從病人的實際情況與中藥的自身特點出發，選用西藥為君的防治措施，還是中藥為君的防治措施。又比如在許多疾病的治療上，如常見糖尿病、高血壓、帕金森等，西藥只有控制沒有治療，而中醫則可以治療與改善全身癥狀，但不能確切的控制，兩者應該視情況而配合使用。此外，中醫人應該主動思考西藥的中醫特性，比如抗生素大寒損傷脾胃、激素大熱損耗元陽，在配合中醫治療時，應該思考到中西藥在人體中的關系，其道互補長短的作用。創新使用中醫理論，主動吸收學習西醫治療的方式，對中西藥進行合理配置，增強各自的療效，提高治療水平，必然成為中醫整體觀與辨證論治的獨特優勢。
本文為大象醫友會原創稿件，轉載請注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