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策民主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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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望理解現存的民主制度,僅僅取決于我們準備在多大程度上考慮強度問題的各個方面以及它所引起的復雜現象。
——威爾穆爾·肯德爾
前面幾章主要進行了概念清理的工作。現在我想談一點跟民主的“新理論”沒有多大關系的事情,用新的眼光,從決策角度來進行討論。讓我直接從區分四種決策入手:(1)個人決策;(2)團體決策;(3)集體決策;(4)影響到集體的決策。
個人決策是每個人為自己作出的決策,不管他是出于自愿或外來的命令。團體決策是指由具體的團體,即實際參與決策的面對面的和相互影響的個人作出的決策。集體決策很難給予明確的定義,一般來說,人們認為這是指“許多人”作出的決策。就我所作的區分來說,與團體決策相比,集體決策涉及一個大群體,它不像并且不能像——由于其規模——具體的團體那樣運轉。還應當理解,不應把集體決策混同于集體偏好,前者無須產生后者,也就是說,是反映社會偏好的一個結果。我們還有影響到集體的決策。可以說,集體決策和影響到集體的決策,皆具有從任何意義上講都不同于個人決策的屬性。影響到集體的決策又非常不同于其他類型的決策。個人、團體和集體的決策都涉及某個主體,涉及決策者,而影響到集體的決策則是適用、實施于某個集體的決策,無論它們是一個人、少數人或許多人作出的決策。定義的標準不再是誰在決策,而是決策的影響面:無論是誰在決策,他都是在為大家決策。
首先,影響到集體的決策這一概念,使得有可能主張政治是由影響到集體的決策構成的。請注意,集體決策和影響到集體的決策之間的一致性,只存在于普遍作出決策與普遍接受決策同時存在的情況。這種情況有很大的理論意義,事實上也有可能出現。但是隨著政治單位規模的增大,它出現得就越來越少。因此可以說,在宏觀水平上,政治歸根到底包含著脫離了每個人本身能力的決策(被制定為法律的決策),它們也是一些人為另一些人作出的決策。這絲毫不意味著影響到集體的決策也是代表其接受人所作的決策,可能是這樣,也可能不是這樣。決策者為一切人決策,只是就他們的決定要落在所有人頭上而言。
當然,一切政治性決策都是影響到集體的決策,但反過來說就不對了,并非一切影響到集體的決策都是政治決策。例如,我們在談到經濟權力時,我們也涉及影響到集體的決策,涉及有些人(資本家、公司等等)為工資領取者和消費大眾作出決策并強加于他們。從影響到集體的決策這一概念中,無法找到政治權力、經濟權力和其他權力之間的區分。這種區分是等級上的區分,也就是說,影響到集體的決策是否是政治決策,取決于它們是(1)最高決策;(2)不留余地;(3)有懲罰能力。最高決策是說它們能推翻其他規定;不留余地,按赫希曼的說法,是因為它們適用于領土疆界之內的全體公民;有懲罰能力是指它們有著合法的暴力壟斷權的支持。
如果認識到政治是由對大家的幸福(或不幸)有較大影響和無所不及的、影響到集體的決策所組成,那么,以馬克思的絕對自由理想或無政府主義者的“還要政治干什么”的問題為起點是否合適呢?這個問題并不是無稽之談。我們為什么喜歡別人(代表我們)為我們作出決策呢?尤其是當政治決策能夠影響生命和自由時,我們為什么還要這樣呢?雖然回答已經作了上千次,再多一次也無妨。在假想的自然狀態下,所有決策都是個人決策。另一方面,任何組織化的集體,至少從其接受影響到集體的決策而言,都服從于集體化規則——這是它的組織前提。但是,即使是在相同的技術和環境條件下,個人決策與影響到集體的決策在當代不同社會中的范圍也是十分不同的。比如,在社會主義(共產黨)國家里,影響到集體的決策的領域比非社會主義國家不知要大多少。這種差別的基本原因是意識形態上的,這里無須詳加解釋。不過請相信,在這里指出意識形態因素是大有意義的。
人們常說,我們面對著兩種意識形態——個人主義的和集體主義的,因此也面對兩種只能聽其自然的頑癥。這種處理問題的方式夸大了僵局。所謂的個人主義意識形態,在集體主義的效用和必要性得到合理證實的時候,常常要讓位于集體主義。反過來說則不對,集體主義的意識形態是從不讓步的,它認為私人或個人決策本質上就是罪惡的——因為個人主義本身就是壞的,因為它允許私有財產、私人資本積累和由此產生的一切壞事。所以“兩種意識形態”的觀點只適用于兩者中的一個。這使我們可以把“意識形態”與集體化決策的“效用”加以區分,并得以指出,撇開意識形態的教條不談,事實上可以從成本——收益角度去評論它們。把以往留給個人選擇的事情交給集體去決定,其理由一般是與技術要求和當代社會對服務和集體福利的要求有關。不過在某些情況下,把某個決策領域(教育、住房、運輸、公用事業等等)交給集體,其好處是否——至少從長遠眼光和累積效果看——被成本抵消,還是個有爭議的問題。因此,提出這樣的問題便是有益而重要的:什么時候使某個決策領域集體化才是必要的或適宜的?另一個相關問題是:在使決策集體化時我們應當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