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廣州舊志》記載,在東周之春秋時期,周惠王命諸侯中最靠南方的楚國兼管嶺南,自此,百越人開始臣服于楚,所以,廣州曾有“楚庭”的別稱。但這一別稱后來為何又會湮滅呢?這是因為嶺南文化后來的發展己非“楚文化”所能概括了,嶺南文化發展到后來己經成了中華文化長河中一股生機盎然的活水。
其實,南越民族被“王化”,并非在春秋戰國時期,因為楚國經常自顧不暇,所以一般是由楚國任命嶺南人自己來管理自己。周顯王時期,就是廣東南海人高因作為楚國委任的總督,管理兩廣地區。而嶺南地區也是時而認同楚國,時而又和楚國離心離德。總之,嶺南地區始終未真正成為“楚文化”的一部分。
秦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贏政統一了六國,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國家,并把自己稱之為始皇帝。秦始皇此時也有了把嶺南并入大秦帝國版圖的打算。秦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贏政派大將屠睢領兵五十萬進軍嶺南。初時嶺南各部落,互不相屬,各自為戰,很快就被秦軍瓦解了。但是,嶺南的南越民族非常剛烈驍悍,他們不愿臣伏。于是,南越人又重新組織起來,他們不僅實行“堅壁清野”,以切斷秦軍的糧草來源,還組織部落戰士成立突擊隊,或從山林偷襲,或從小路出擊,直打得缺少供給的秦軍狼狽不堪。一次,南越人在山谷設伏,利用夜戰大敗秦軍,混戰中,連主帥屠睢都被殺死了。《淮南子》記載了這場著名戰役,謂“伏尸流血數十萬”,這是秦軍在蕩平六國時都未曾遭受過的重創。于是,秦軍陷入“三年不解甲弛弩”尷尬局面。而大敗秦軍的主力,就是廣東西江流域,廣西桂江流域的“西甌”這支驍勇驃悍的南越部隊。
秦軍之敗,除了不擅山地戰和水戰外,還有因五嶺山脈的阻隔,造成補給線太長,致使部隊給養不濟等因素。鑒于此,秦始皇決心開辟水路。由是,秦政府征集民工,在廣西開鑿“靈渠”。通過靈渠,將湘江水引入漓江,然后又匯入珠江,這樣,長江水系與珠江水系就由一條靈渠溝通了。靈渠的建成,雖然出于軍事目的,但它對南方的開發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是中國繼都江堰和萬里長城之后,所創建的又一宏偉工程。
解決了補給的運輸問題后,秦始皇便換帥再戰。秦軍新任主帥為任囂,水軍統領為趙陀。常言道:“換帥如換刀”,新刀就是好使。秦軍換帥后,戰略戰術果然不同從前,不再蠻打蠻干了,而是在嶺南采取了多項應對措施,譬如:“屯墾戍邊”、“筑道設關”、“謫戍移民”、“與越共處”、“攻心為上”等。由于任囂措施得當,又能結交各部落酋長,善待當地土著,因此,在贏政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中國大一統的霸業遂告完成。
據《史記.淮南王列傳》記載:秦未,趙陀(時任囂己死,趙陀繼任)曾請求秦中央政府發配女子南來與秦軍士兵婚配,他“使人上書,求女無夫家者三萬人,以為士卒衣補。秦皇帝可其萬五人”(上級對下級提出的數量請求,一般都是減半批準的)。但這區區一萬五千女子對數十萬留守嶺南的秦軍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如果說得俗一點,就是“還不夠塞牙縫的”。由是,絕大多數秦軍士卒就與當地的越族女子通婚了,后來,他們的后代血脈都融入了嶺南這片熱土。寫至此,不禁讓我想起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內陸大量招募年輕的女農墾隊員赴疆支邊的故事。
在秦始皇完成了對嶺南地區的統一后,嶺南也并入了秦朝的郡縣制管理。當時,全國分為三十六郡,其中,嶺南為三郡:一為南海郡,包括了今天廣東大部分地區;一為桂林郡,包括了今天廣西大部分地區;一為象郡,包括了今天越南北部和廣西部分地區。這三個郡都是由南海尉任囂統管。
秦始皇在統一嶺南之后四年就死了。而就在始皇帝死后的第二年(公元前209年),大澤鄉爆發了陳勝、吳廣的農民起義。“天下苦秦久矣”,各路義軍在大澤鄉的爆發中,也紛紛揭竿而起,風云際會,狼煙四起,不出兩年,不可一世的秦王朝就滅亡了。
南海尉任囂很有戰略眼光,他看清了“秦為無道,天下苦之”,也看出了中原各方“興軍聚眾,虎爭天下,中原擾亂,未知所安”,天下將有一段時間的混亂。所以,他決定不參與中原的流血紛爭,而是采取據關自守,保境安民,擁兵自重,割地稱王的自保策略。可惜,將軍短壽,無福稱王。任囂在臨終前,將如何經營嶺南的計劃全盤交付給了時任龍川縣令的趙陀,趙陀便依計而行。遂派重兵封鎖秦關,隔絕五嶺南北交通,阻止戰火向南蔓延。公元前204年,趙陀乘中原楚漢相爭之際,正式豎幟建立了南越國。 趙陀,恒山郡真定縣(今河北省正定縣)人。他雖無逐鹿中原的雄心壯志,但若論治理好一個國小民寡之邦,其能力卻是綽綽有余的。趙陀領軍南下后,一直擔任龍川縣令,對地方民政瞭若指掌;再加上五嶺雄關就像一道天然屏障,阻隔了中原兵燹與匪患的南伸,所以,當中原戰火彌漫之時,南越國在趙陀的治理下卻能相安無事。其實,南越王國的疆域并不算小,它包括了今天的兩廣、海南全部和福建、江西、湖南、貴州、云南的一部分及越南北部。值此天下大亂之際,惟南越一隅,經濟昌榮,國泰民安。 據史料記載與文物發掘證實,在中原戰亂連綿之時,南越國卻在致力于發展生產,改善民生。這樣的舉措,使得落后的嶺南逐漸追上或致少拉近了與中原先進生產力的距離。更難得的是,趙陀對民智開發,文化扶植,也頗有貢獻。這可能得益于趙陀的長壽,他治理南越國長達六十七年之久(從公元前204年至公元前137年),而這個邊陲邦國總共才存在九十三年,他在位的時間就占去了三分之二還多。據記載,趙陀活了一百零一歲(公元前238年-公元前137年)。 既便如此,嶺南在中原人的眼中,仍舊是屬烏煙瘴氣、斷發文身,偏遠荒蠻的不毛之地。 南越國在趙陀的治理下,漢字開始普及,粵語也作為一種獨特的語系開始形成,其語言特點是中原語言結合當地越族土語,屬漢越文化的混合體。故而今日之粵語,是全中國保留了最多中原古漢語的聲韻和字匯的語言。 趙陀并非純粹赳赳武夫,而是一個除了武功外,還很有文化品味和喜歡音樂的人。在嶺南的歷次文物發掘中,都出土了很多樂器,從它們的音樂體系上看,基本屬于中原漢樂,但也加入了大量的越族地方樂器,這種南北融合的形式,正是南越統治階層的文化取向。 當中原逐鹿完成,王朝易幟為“漢”后,對于孤懸南天的南越國,漢高祖劉邦乃審時度勢,未妄動干戈。漢十一年(公元前195年),漢高祖派大臣陸賈出使南越國進行冊封,趙陀欣然接受了漢高祖授予的“南越王”玉璽。從此,南越國開始對漢朝歲歲進貢了。南越國雖然與大漢宗主國進行貿易往來,但其實際上仍然是一個獨立王國。司馬遷在《史記.南越列傳》中,是這樣記錄這一段歷史的:“秦己破滅,陀即擊并桂林、象郡,自立南越武王。高帝己定天下,故釋陀弗誅。漢十一年,遣陸賈因立趙陀為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為南邊患害,與長沙接境。” 高祖駕崩后,呂后垂簾聽政,南越國與大漢中央王朝的關系惡化。究其原因,是太后呂雉改變了先帝劉邦的睦南政策,她禁止販賣鐵器農具和馬牛給南越國,即使賣出牲畜,也只能賣公不賣母,使牛馬等牲畜在南越國無法繁殖。趙陀三次派使者赴長安上奏,均被扣留。呂后不僅派人挖掉了趙陀在河北老家的祖墳,還殺盡了留在中原的趙氏宗族男丁。由是,南越國叛漢自立,趙陀去王稱帝。但,這種局面并未維持很久,呂雉死后,漢文帝重修趙氏祖墳,恢復趙氏宗祠,再派老臣陸賈出使南越,趙陀遂自動廢除帝號,再度稱臣。 至漢武帝時,趙陀己故,南越王位己傳致第三代南越王趙胡手中。此時,閩越王(即東越)興兵擊南越境,漢天子在趙胡的請求下興兵討閩越,閩越投降,南越邊境遂靖。而后,趙胡又傳南越王位于孫趙興代立。此時,南越國發生內亂,王室宗族與越族士宦發生了沖突,越族士宦擁立越族王妃所生術陽侯趙建德為南越王。漢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漢武帝派伏波將軍和樓船將軍發大軍分路南下討伐平亂,戰爭歷時一年,由趙陀建立的南越國終于在立國九十三年,傳五世后,在自己內亂的引導下走向了滅亡。 盡管南越國亡于內亂,但在南越王得國近一百年的時間里,真正的嶺南文化己扎下了根系,并且開枝散葉,成為了中華文明的重要一脈。自西漢以后,“越族”這一族群名稱是自然而然地消亡了,南越的“越”字也為“粵”字所取代。但,由南越國衍生出來的獨特文化和語言,卻被永久的保留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是南越國的開國之君-趙陀的不可磨滅之功績。 在近現代中國的激蕩歷史中,嶺南仍然人材輩出,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都是承先啟后,開創歷史文化新紀元的偉大人物。其后,雖然在舉國瘋狂的文化大革命中,粵人屬于全國各省中最具政治冷感的族群,但到了文革結束后的改革開放年代,粵人終于又開始重新發力,恢復了“敢為天下先”的膽識和創造力。他們為廣東,乃至全國創造了無可比擬的經濟奇跡。 不可否認,如今南粵文化圈的價值取向,更認同香港。這一現象的產生,除了文化和語言的趨同外,更重要的是香港的自由與法制。但是,香港的自由與法制,卻讓近在咫尺的粵人可望而不可及。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敢領天下風氣之先的粵人,不但能繼續創造經濟騰飛的奇跡,還能在保持獨立的嶺南文化和語言特征的基礎上,敢于在自由與法制的價值取向上,向前邁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