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哲學(歐陸唯理論)——
緒言
15世紀發端于意大利的文藝復興運動,把顛倒了的理性與信仰、人與神的關系重新顛倒了過來。16世紀席卷歐洲的宗教改革運動導致教會權威的衰落與神學的失寵。文藝復興時期的哲學思想第次發現了人(人的尊嚴;人的才能;人的自由),第二次發現了自然(和諧的自然;能動的自然;經驗的自然)。近代哲學是人類理性的第二次自覺,經驗論對唯理論都屬于理性主義。科學與哲學相互交織,互相影響:近代自然科學具有探索自然奧密的求知精神,重視實驗和觀察的求實精神,通過精確量化而達到的確定性,理解世界的機械論模式,表明自然科學具有豐富的哲學精神;哲學適應了科學需要發生了“認識論轉向”;經驗論與唯理論兩大陣營的對峙滲透著對科學方法的不同理解;近代哲學與自然科學一樣具有機械論特征;近代哲學的理論是以自然科學為范式建立起來的。近代哲學還具有深厚的思辨和實踐精神,并自覺將思辨與實踐相結合(這已經包含著哲學向生活回歸的某種傾向)。
近代哲學中的唯理論和經驗論都能在中世紀哲學中找到淵源,如奧古斯丁的“光照說”對唯理論“天賦觀念論”的影響,羅吉爾·培根的實用科學精神對經驗論的影響。唯理論與經驗論之爭甚至可以被看成是中世紀實在論與唯名論之爭在近代的變種。直至現當代,英美分析哲學依然繼承英國經驗論傳統多些,歐陸哲學繼承唯理論傳統多些。
部分由于“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作祟,“唯理論”或“理性主義”和“經驗論”這些詞容易誤導我們,仿佛“唯理”便不重視經驗,“經驗”便不重視理性似的。我想強調兩點:第一,“唯理論”和“經驗論”這些分類適宜于哲學的學理領域,而不是針對日常生活(常識)而言,也就是說,哲學家們是在哲學學理而非“常識”層面上討論“唯理”或“經驗”的。第二,唯理論不是不重視經驗,而是以不同于經驗論的方式重視經驗;經驗論則在某種意義上,比唯理論或“理性主義”還更為理性。
(一)笛卡爾——
笛卡爾認為所有的科學門類都統一于哲學之樹(形而上學是樹根,自然哲學/物理學是樹干,各門應用學科是樹枝),這種統一性以普遍數學作為方法。普遍數學方法有二:度量(比較)和順序(從簡單到復雜的綜合;從復雜到簡單的分析)。形而上學的方法是分析到綜合,其方法論原則有四:充分懷疑;充分分析;充分綜合;充分列舉,達到完全真理。
笛卡爾的懷疑論站在方法論的意義上,他不是為了懷疑而懷疑,而是試圖通過懷疑來夯實認識論的基礎:為人類知識找到不可懷疑的地基。普遍懷疑各類知識的地基是不牢靠的,它們都與夢境事物有關:我們都有過被感覺(夢境)所欺騙的經歷,因此感知到的現象世界經不過懷疑的推敲;無法區分夢中的自我與清醒的自我,用有無外物對應來區別夢幻與真實也無濟于事;可能有一個“邪惡的精靈”把根本不存在的對象置于我們心中,因此數學觀念作為思想的對象也不是確定無疑的。然而,思想可以懷疑一切對象和內容,卻不能懷疑自身:我無法懷疑“我在懷疑”(否則陷入邏輯悖論)。因此作為懷疑主體的“我”是存在的:“我思故我在”,“我思”是以意識活動為對象的自我意識(反思意識),一切思想(意識)活動的核心是對這些活動的自我反思。思想的主體和反思的主體是同一個主體(“自我”),主體就是實體,這里的“故”表示的是作為本質的“我思”與作為實體的“我在”之間的必然聯系,“自我”實體的“全部本質或本性只是思想”。
像“自我”觀念那樣自明的觀念就是真觀念(包括“自我”觀念本身),按照觀念的不同來源,有三類觀念:天賦的、外來的(由外部原因引起);虛構的(思想自己創造)。“上帝”觀念具有無限完滿性,它不可能得自于“自我”的有限完滿性,因此人人都有關于“上帝”的天賦觀念。(上帝存在的唯理論證明)“我思”是單純的思想原則,“上帝”是實在的終極原因。從前者到后者建立了從主觀到客觀的過渡,進而保證了我們關于外部世界知識的確定性。“廣延”觀念同樣滿足天賦觀念的“來自上帝、自明、與實在相符合”的標準,我們關于外物的數目、形狀、運動等觀念是確定的:它們之所以與實在相符合,是源于無限完滿的上帝。一切外物的本質不是它們的可感性質,而是與我們的天賦觀念相符合的廣延。
實體是“一個不依賴其他任何東西而自身存在的東西”,心靈與物質都不依賴它物而存在,思想和廣延沒有共同之處(思想沒有廣延,廣延不能思想),因此心靈和物質是獨立存在的兩個實體,它們之間沒有相互作用。人是兩個實體的結合:身體是物質,自我意識是心靈。這是身(物)-心二元論。心靈活動通過位于腦部的“松果腺”牽動精氣的活動,從而可以支配身體活動。
人的心靈是介于上帝與虛無之間的存在,心靈的認識能力是有缺陷的,因此不可避免地要犯錯誤。來自非理性的意志造成認識的錯誤,同樣來自非理性的欲望造成倫理上的惡,因此要用理性克服非理性。(理性主義)
(二)斯賓諾莎——
為了避免方法論的無窮倒退,斯賓諾莎設定了作為獲得真理的原初工具的方法論。正確的方法論是對真理的反思,“方法不是別的,只是反思的知識或觀念的觀念”。為了打破反思的觀念的惡循環,他提出方法論的反思始于天賦觀念,“真觀念”即是這種方法論的出發點和前提:“正確的方法在于真觀念的確認”。真觀念是對一定思想內容的反思,又是判斷這一思想內容是否為真的標準。為了知道“彼得”的觀念是否為真,我們不能把此觀念與一個實際存在的人相比較(觀念與外物沒有共同之處),而只能用一個真觀念與“彼得”的觀念進行比較(反思):“真觀念是真理自身的標記”,“真觀念必定符合它的對象”。根據觀念的清晰程度區分四種知識:由傳聞和符號得來的;由表面經驗得來的;由推理而來的;由直觀而來的。前二種是意見和想像,是錯誤的根源;第三種是理性,由真觀念推理而來;只有直觀知識才是對事物本性的直接認識,它們是真觀念,是一切真理的源泉。
“實體”是“在自身內并通過自身而被認識的東西”,它最完滿,最簡單,最自明,是第一個真觀念:實體是自因,它的本質包含存在;是無限的,因為它不受任何東西的限制;是惟一的,因為它包含了無限屬性和狀態;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一切存在和認識都包含于其中(但并非存在與認識的總和)。實體、自然和神是同一的:“一切存在的東西都在神之內”;作為整體的實體是產生自然的自然即能動的自然,作為實體的部分的總和是被產生的自然即被動的自然(作此區分可避免泛神論及區分哲學自因與科學因果的關系)。屬性是“從理智看來是構成實體的本質的東西”(內在規定性),無限的實體有無限的屬性,但人所能認識的屬性只有兩種:廣延和思想。樣式是“實體的特殊狀態,亦即在別的事物內并通過別的事物而被認識的東西”(外在表現),是個別事物,都處于因果鏈條之中。實體就是上帝。
斯賓諾莎“運用普遍的自然規律和法則去理解”人的本性和情感,把人的情感看作“出于自然的同一的必然性和力量”。他的自然觀是嚴格的決定論,認為一切事件都發生在因果系列中。包括人在內的一切個體都有保存自身的自然傾向,是個體的“現實本質”和人類德性的“惟一的基礎”。善不過是所有快樂及欲望的滿足,惡不過是所有痛苦及欲望的折磨。自由在于用“理性克制感情,管轄感情”。人的完善性表現為控制情感的自由,是和最高知識(關于神的知識)統一的。關于神的知識是靈魂的拯救之路,由它通往最高的幸福(這是哲學的目的),所謂“最高的幸福”是“一經發現和獲得之后,我便可以連續地永遠享受無上的快樂”,它與財富、榮譽、感官快樂帶來的世俗幸福是勢不兩立的,是一種精神上的至福:通過形而上學思辨能達到“人的心靈與整個自然一致”的境界。理性主義自由觀。
(三)萊布尼茲——
萊布尼茲的實體觀既不是笛卡爾的二元論(心-物),也不是斯賓諾莎的一元論(實體),而是多元論(無限多的單子)。單子論反物體實體(原子可分論)、心靈實體(笛卡爾)和唯一實體(斯賓諾莎)。單子有如下特征:沒有廣延,不可分,不是物質實體;不能以自然(組合或分解)的方式產生和消失,以非自然方式由上帝“突然”創造并最后歸之于無;不受外部影響,沒有“窗戶”,不能接納其它實體或偶性的作用,單子之間靠上帝的“先定和諧”(而非其內在本性)互相聯系進而組成世界;不同單子具有固有的質的規定性,其區別是質的而非量的。單子的本性是表象,其按照表象清楚程度可分為三級:最低一級單子只有細微的知覺(非動物及非清醒的人);較高一級具有動物靈魂,它們有記憶;最高一級具有理性靈魂,只存在于人的自我意識之中。理性有兩特點:按照矛盾律和充足理由律來思維(“精神”);能夠以“自我”為思維對象進行反思(即“統覺”,相當于笛卡爾的“我思”)。單子具有間斷性,因此存在不同的物種;具有連續性,因此“自然界從不飛躍”,從而解決了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困境:身心之所以一致,并非由于“松果腺”的作用,而是源于上帝精心安排的先定和諧。他把有知覺能力的單子當作決定萬物的實體,把世界看做生生不息、常變常新的有機體,而不是無生命的、需要外力的推動的機器,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古代的生機論思想,用以反對當時流行的機械論世界觀。
上帝存在的本體論證明(因為一切完善性的主語即最完善的“有”必然存在或能夠設想);宇宙論證明(作為宇宙整體/偶然事物的充足理由的神必定存在于宇宙之外);永恒真理證明(不同于偶然真理的永恒真理一定是某個必定存在的永恒精神的一部分),上帝是所有可能存在事物的源泉,因此是一切必然理由的根據;預定和諧證明(無“窗戶”的單子只能依靠必定存在的神才能組成世界)。上帝是最完善實在的存在物,它超理性,但不反理性。
上帝作為全能的造物主,按照必然理由律創造出無數的可能世界(邏輯上不矛盾的所有事物組成的類),它們彼此和諧,沒有矛盾。上帝又按照充足理由律,在無數的可能世界中選擇一個現實世界。現實世界是上帝依據其全善的自由意志在所有可能世界中挑選出來的最好的世界。
我們的理性常常陷入兩個著名的迷宮:一個是關于自由和必然的大問題,特別是關于惡的產生和起源的問題;另一個是問題在于有關連續性和看起來是它的要素的不可分的點的爭論。關于前者,萊布尼茲把惡分為物理的惡和倫理的惡:物理界充滿預定的和諧,“是憑借自然的秩序,甚至憑借事物的機械結構而帶來的懲罰”,不是對人類有意的傷害,它的充足理由是事物之間互相補償的平衡;倫理的惡則是為了襯托善的存在,如果沒有惡的考驗和折磨,善就毫無價值了,作為局部的惡是為作為整體的善而存在的。(此論證可上溯到斯多亞派和新柏拉圖主義)關于后者,萊布尼茲是微積分和符號邏輯的發明者,矛盾律和充足理由律是其哲學的邏輯前提。普遍數學能用計算來代替思考,“有了這種東西,我們對形而上學和道德問題就能夠幾乎像在幾何學和數學分析中一樣進行推論”,“萬一發生爭執,正好像兩個會計員之間無須乎辯論,兩個哲學家也不需要辯論。因為他們只要拿起石筆,在石板前坐下來,彼此說一聲(假如愿意,有朋友作證):我們來算算,也就行了。”
近代歐陸唯理論的代表,除上以上三位,還有馬勒布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