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的優勢在哪里？很多人認為是我們獨特的思考能力，其實人類進化幾十萬年，思考方式沒有太大的變化，直覺依然會控制我們絕大部分時間。人類文明之所以發展到今天，是因為我們對記憶的承載，讓我們實現對知識的積累。
19世紀中期，在北極圈的格陵蘭島生活了一群因紐特人，他們族群當中幾位長老同時病逝了。按照當地的習俗，要把這些長老生前用過的狩獵工具拿去陪葬。這些看上去都沒有什么問題，可是因紐特人因為沒有紙張，也沒有墻壁供他們刻畫，就這樣他們制作工具的技術就失傳了。因為沒有順手打獵的工具，結果這個族群的人口減少了一半。
因紐特人
還有個我們中國人的例子，我們現在公認，唐宋時期是木制結構建筑發展巔峰期，尤其是北宋時期。到了明清朝木制結構發展卻出現了倒退，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這些工匠都通過口耳相傳，而且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只在家族內部傳播，結果到了明清時期，其他工匠看著看唐宋時期的木構建筑，居然搞不懂了。
知識的創造非常重要，但是知識的記錄與傳播也同樣重要。假如我們人類是一臺計算機，那么承載我們文明知識的就是硬盤，隨著我們人類知識的增多，必須擴展我們的硬盤，這就需要紙張。在紙張沒有發明之前，我們把信息刻畫到石壁上，或者笨重的陶器上，這些信息不但攜帶不方便，而且能承載的信息量也非常少。
1965年，考古工作者在山西省侯馬市秦村以西發現了5千多件玉石簡片，這些簡片是春秋時期晉國會盟時候的盟約，價格昂貴不說，上面的字跡現在已經很難辨識了。那時候流行的是竹簡，一片簡上最多寫三行，一般能夠書寫60-80字，即使如此，所謂的“汗牛充棟”，一整個馬車的竹簡，信息量還不如一本幾十萬字的書籍。
竹簡笨重，錦緞書寫又過于昂貴，于是我們的祖先最早發明了紙張，最早提及紙是南朝宋范曄的《后漢書·宦者傳》中的《蔡倫傳》，其中記載：“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漁網以為紙。元興元年（105）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在東漢劉珍等人的《東觀漢記》、晉張華的《博物志》中，也有類似的記載。
所以人們在談到紙張發明者的時候都會提到東漢蔡倫，這個看法其實不準確。紙張的發明是不斷發展演化的結果，曾經發生過很多次的重大變革。我們今天所說的紙是指用植物纖維制作而成的，而東漢文獻中所提到的紙，大都是用動物纖維制作的絲綿紙，在質地上和縑帛相似，所以在《后漢書.蔡倫本傳》才會說“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我們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也可以得到證實。
古人在制作絲棉冬衣的時候，會把煮過的蠶繭放在席箔之上，然后浸入水中，經過反復捶打，讓蠶繭鋪開成為絲棉。當這些絲棉取下來之后，席箔之上就會留有薄薄一層絲絮，把它晾干之后，就是最早的紙了。這些紙張最早用于包裹東西，后來發現能夠在上面寫字。
1942年，在甘肅額濟納河東岸查科爾帖漢烽燧遺址發現寫有七行共五十余字的植物纖維紙。后來又在甘肅天水放馬灘發現漢紙，時間大約在公元前176到前141年。所以在東漢蔡倫之前，就已經有紙了。蔡倫的功績在于他總結前人的經驗，利用樹皮、麻頭、破布、漁網等低廉之物造出了價格低廉而又質地良好，可以用于書寫的紙張，當然他對于紙張的貢獻也是不容抹殺的。
在公元前三世紀，埃及發明了一種莎草紙，這種紙取材于埃及盛產的紙莎草。人們將紙莎草的樹干一層層的剝開之后，像編制草席一樣，給編織在一起，然后用重物把紙莎草汁液給壓出來，再用貝殼把它打磨光滑。拜莎草紙所賜，埃及的有記錄的文明比中國提前了3000多年。
埃及莎草紙
埃及國王托勒密一世，在亞歷山大港，建起了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當時的圖書館，有點像現在的大學和智庫。最頂尖的人才，都集中在這里。原因不難理解，知識的載體“紙”，太稀缺了。每本書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書走到哪，學習的人就跟到哪。
為了保持這種優勢，埃及一直禁止這種莎草紙的出口。但是在希臘城邦帕加蒙，人們發明了更加結實耐用的羊皮紙，因此世界上就有了最古老的希臘和古羅馬文明。埃及因為莎草紙，誕生了古埃及文明；中國因為使用竹簡，讓春秋戰國達到一個思想頂峰。
春秋戰國時期思想家
蔡倫的偉大不是因為他最早發明了紙，實際上紙張在他之前早就發明了，他的偉大在于他用廉價的破布，草根，樹皮等做出了便宜的紙張。在東漢甚至到魏晉時期，人們都還因為紙張太過于便宜，認為在紙上書寫是對文字的不敬，但是止不住紙張的物廉價美，魏晉之后，紙張得到大面積的推廣與應用。比如西晉時，左思構思十年，寫成《三都賦》，“于是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
法布里亞諾博物館造紙術傳播路線
當造紙術傳到歐洲之后，迅速傳開，瘋狂到什么程度呢？比如13世紀，意大利的法布里亞諾，造紙廠為了供應市場需求，大量收購舊衣服，同時為了分解碎布里的纖維，需要大量的氨水，也就是尿液，結果讓法布里亞諾城里搞得臭氣熏天，到處都是臭味。開羅為了增加紙張的產量，甚至去偷木乃伊的裹尸布，可見這項技術在世界范圍內受歡迎的程度。
直到今天我們造紙技術依然是打漿，過濾，晾曬等，只是用了更高效的工具。而且這套工藝可擴展性也是非常強的，比如你想畫山水畫，那么你就用竹子當作原料，這樣畫中的山水就會有柔邊和模糊的效果；如果你想節省墨水，降低吸水性，那么你可以在紙漿里加入石膏粉；如果你想讓讓書籍防止蟲蛀，可以在紙張里加入檗柏汁。
公元8世紀，造紙術最先傳入阿拉伯，由大馬士革和巴格達，再進入摩洛哥。在11世紀和12世紀經過西班牙和意大利傳入歐洲。造紙術每到一處，都對當地文明產生巨大的推進作用，當造紙術傳到歐洲之后，間接導致文藝復興的出現。
上個世紀中葉，當時的中國正處于抗日時期，急需要提振民族自豪感，英國學者李約瑟在他的中國妻子的影響下研究了中國古代科技史，他本是個生物化學家，他沒有受過正規漢學訓練也沒有研究過世界科技史，但是他熱愛中國。當時應蔣介石的邀請，根據西方的“四大發明”，找出中國古代科學成就，于是就有了我們廣為傳頌的“中國四大發明”。所以其中很多技術是沒有經過考證的，比如我們所熟悉的印刷術。
中國的印刷術并不是西方所說的“活字印刷”，而是雕版印刷。最早關于雕版印刷的文獻是明代史學家邵經邦《弘簡錄》，其中第四十六卷記載：“太宗后長孫氏，洛陽人……遂崩，年三十六。上為之慟。及宮司上其所撰《女則》十篇，采古婦人善事……帝覽而嘉嘆，以后此書足垂后代，令梓行之。”文中的“梓行”就是指雕版印刷，這一點史學界已經沒有什么異議。所記錄的正是唐朝時期，已經采用了雕版印刷技術，和我們所熟知的宋朝，有很大的出入。
為什么雕版印刷誕生在唐朝呢？這和佛教傳入有關，猶太教主張教徒要反復閱讀宗教典籍，伊斯蘭教，主張的是背誦，因此一個虔誠的教徒，往往能背下來全本的伊斯蘭教義。唯獨佛教，他們主張的是抄寫。也就是通過抄寫經文，來表達虔誠。那些動輒讓抄寫上萬遍的經文，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于是人們利用銅刻雕版，印刷佛教的經文或者禱文。
公元14世紀，在德國的美因茨，出身商人之家的古騰堡，發明了用鉛和錫做活字的印刷機。印刷術的發明，極大提升了人類復制信息的能力，而且這些信息能夠更穩定的存儲下來。
古騰堡印刷機
其實古騰堡像蔡倫一樣，他也沒有發明任何超前的技術，只是讓現有的技術進行重組。印刷機所需要的鉛字，是因為他之前做過金匠，活字雕刻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印刷機是改進葡萄酒和橄欖油的榨汁機而來。所以古騰堡的技術并不是從無到有，而是現有的方案整合而出的。
可能很多人會說，歷史書上不是記載畢昇發明了印刷術嗎？畢昇發明的是木頭做的活字印刷，不說木頭活字耐不耐用，單說刻字，就需要費很大的功夫，是英文26個字母不能比的。中國真正出現鉛字的活字印刷，要等到民國時期，在此之前，一直都是手抄，或者雕版印刷。像明清時期的很多小說，都是以手抄的形式傳播，因此會出現各種抄寫的謬誤。
手抄本佛經
中國古代的四大發明，火藥、指南針、造紙術、印刷術，有兩樣跟紙有關。雖然李約瑟對中國的印刷術有錯誤的理解，但是卻不影響造紙術對世界文明的影響。紙張的出現就像我們人類外掛了一個超大的硬盤，在需要的時候把這些知識調用到我們的腦袋里，而且這個超大硬盤能夠存儲很長的時間，最主要的是價格便宜。我們東方文明自從有了這個超大硬盤，不但形成了知識的積累，而且使整個世界文明實現不斷迭代和發展。
參考資料：《后漢書》《弘簡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