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視野下的《牡丹亭》
陳勁松
《牡丹亭》中女主人公杜麗娘的死而復生,是貫穿全劇的重要情節。對于杜麗娘的復活,湯顯祖在《牡丹亭記題詞》中是這樣詮釋的:“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因此,杜麗娘之“情”堪稱“至情”,像杜麗娘這樣,用情達到極致的人,在劇中跨越陰陽兩界,最終收獲愛情。這就是湯顯祖為《牡丹亭》故事情節的發展所預設的內在邏輯。
可是,杜麗娘“復活”的情節,在現代人看來,還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今天我們結合湯顯祖的生平和相關民俗學的知識,對這個問題進行集中探討。
湯顯祖其人及其戲曲創作
2010年是湯顯祖(1550—1616)誕辰460周年。湯顯祖字義仍,號海若、海若士,別署清遠道人,江西臨川人。出身世家,年少穎悟,14歲即中秀才,21歲中舉人,稱得上名揚天下,春風得意。可是湯顯祖的個性“孤傲疏狂”,性格決定命運,這冥冥中就注定了他終身仕途受阻的人生軌跡。湯顯祖得罪了兩個人,這兩個人讓他的仕途變得格外艱辛:一個是萬歷年間的內閣首輔張居正,另外一個則是張居正的繼任者申時行。張居正久聞湯顯祖之名望,欲將其招致門下,并希望他能與自己的兒子交好,湯顯祖不為所動。
萬歷十八年(1590年),四十一歲的湯顯祖將矛頭直指時任首輔申時行,對其進行彈劾。后一年,又呈上《論科臣輔臣疏》,直陳朝廷失政,權貴弄奸。皇帝大怒,將他貶到廣東徐聞縣作典史,兩年之后,又量移浙江遂昌知縣。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湯顯祖投劾罷歸,不復出。世間之事往往禍福相倚,湯顯祖罷官的經歷,反而成全了他的傳奇創作:《還魂記》寫于1598年,《南柯記》寫于1600年,他的最后一部傳奇《邯鄲記》,則寫于1601年,再加上舊作《紫釵記》,合稱《玉茗堂四夢》。明末文學家王思任,對這四部劇的精髓各用一個字來概括:“《邯鄲》,仙也;《南柯》,佛也;《紫釵》,俠也;《牡丹亭》,情也。”日本漢學家青木正兒在《中國近世戲曲史》中,把同時代的湯顯祖與莎士比亞并稱為“東西曲壇偉人”,堪稱是對湯顯祖戲劇創作的至高贊譽。
以上就是湯顯祖大致的人生和創作歷程,像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在進士及第時的排名僅為第211名,足可見當時的科舉黑幕重重。科舉之弊在湯顯祖的《牡丹亭》里也有提及:陳最良,這位給杜麗娘做教習先生的,12歲即赴試,3年一次,竟考了15次,最終成了個腐儒,庸碌無為。這就是科舉對個人生命的戕害。《牡丹亭》中,柳夢梅得中狀元的情節,也具有很強的“無厘頭”的意味,作者對此極盡嘲諷之能事。
湯顯祖性格上的疏狂必然導致人生的多艱,命運的多舛,他把自己的人生經歷放到了《牡丹亭》里,放到了他所寫的各個人物里。所以劇中主要人物里或多或少都能覓到湯顯祖的影子。巧的是,清代戲劇家洪昇也是年少成名,后來到了京城屢屢受挫,仕途上也沒有什么大的作為。1688年,在三易其稿之后,最終完成了“曲中巨擘”《長生殿》的創作。個性決定人生,性格決定命運,所以湯顯祖和洪昇的人生經歷成就了他們的戲劇創作。
《牡丹亭》寫于萬歷二十六年,湯顯祖在遂昌棄官回家的三五個月內完成了這部杰作。徐朔方先生對于湯顯祖此次棄官的動機作了如下描述:
湯顯祖多年屈居小城知縣,沒有希望回到朝廷,才使他最后采取這樣決絕的態度。這是氣忿之余的抗議,不是從此消沉,自動退出政治舞臺。有朝一夕時機成熟,他將重新出仕。當時的情況是這樣,后來發生變化,誰也無法預料。
政治上的“重生”,恰恰是湯顯祖期待已久的。循著這個思路再來看《題詞》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這個“情”也許并非男女之情那么簡單。而杜麗娘的復活,是不是就隱喻著作者希望政治上的“重生”呢?
《牡丹亭》中的民俗意蘊
《牡丹亭》創作的主要故事來源,可參看《牡丹亭記題詞》中所記:“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拷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拷談生也。”其實,《牡丹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故事來源,就是明代話本小說《杜麗娘慕色還魂》,但是這一點在《題詞》里并沒有提及。此外,還有學者認為,湯顯祖的《牡丹亭》里有很多內容和他自己的人生經歷有關。1591年他被貶為廣東徐聞縣典史的時候,經過大庾嶺(位于江西與廣東兩省邊境),1598年離開遂昌又經過大庾嶺。而早在八百多年前的宋朝,《牡丹亭》故事的發生地大庾,確實曾有多個版本女魂戀人的傳說故事,其中的一個還被宋代學者洪邁記載在他的作品中。洪邁所記故事與《杜麗娘慕色還魂》,以及湯顯祖《牡丹亭》,在時間、人物、描寫的中心內容方面,都有非常高度的相同和相似,此處限于篇幅不再展開。
第一個故事,武都太守李仲文喪女,年僅十八,葬于郡城之北。此后,一個姓張的郡守代替了他。張郡守之子年方二十,夢見一女,自稱為前府君之女,兩人遂行云雨之歡。后來李家在張公子床下發現了小姐的一只鞋,這只鞋是棺槨里的陪葬物,李家懷疑是他兒子把棺材打開了,張公子說明情況以后,兩家一起把這個棺材打開。原來這個女子天天和張公子二人幽會,身體已經開始慢慢地復蘇了,但是打開棺槨的時間太早了,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復生。
第二個故事,東晉廣州太守馮孝將的兒子馮馬子,夢見一個女子。這個女子自稱是北海太守徐元方之女,不幸為鬼所殺,請馮馬子相救,并提出如果讓自己復生的話,就嫁給馮馬子。馮馬子到這女子墳前祭拜,然后便打開棺槨。就見棺中女子完好如故。馮馬子將其抱回家后悉心照料,一年以后,女子恢復如常。兩人結為夫妻,生下二男一女。
最后一個故事說的是,漢時談生年四十無婦,夜半讀《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后有一個十五六歲女子前來與他結為夫婦。但是女方與談生有約,約定三年之內不能以火照之。一般民間傳說里都是女性提出要求,而違規的往往都是男性,日本傳說里也有很多類似的情節。談生晚上和該女子幽會,已經過了兩年了,最后談生不能忍了,以火照之,見女子腰下枯骨不復生肉,該女子也就不能復活了。這個女子贈一珠袍而別,珠袍、繡鞋在當時都是棺槨里的陪葬物。此袍后來為睢陽王家買去,王爺發現是亡女之袍。便抓談生前來拷問,談生以實相告,睢陽王認其為婿,兩個人相擁而泣。
日本學者小南一郎認為,在這三則再生故事背后,存在過死去的年輕女子(恐怕還是未婚女子)通過其幽靈一度與世間男子交媾的方法則枯骨得以生肉而再生的信仰。杜麗娘與柳生“幽媾”,并告訴柳生實情,在石道姑及其侄子的幫助下,柳生開棺掘墓,杜麗娘得以復生,整個情節正是古老的再生信仰的體現。另外,以上三則再生故事還有一個相似點,那就是“女性把自己墓中的陪葬品,送給能使她復活的男子”。結合《牡丹亭》的劇情來考察,那所謂的陪葬品,應是指杜麗娘臨死前畫的那幅自畫像。有了這樣的一個再生信仰作為理論支撐,大家對于理解《牡丹亭》又進了一步,覺得杜麗娘的復生,并不是一個“情”字便能概括得了的,其中還有一個深厚的民俗積淀。
下面,我選擇《牡丹亭》中富含民俗文化意蘊的幾出劇目結合起來深入分析。第一出“勸農”,其主要人物是杜麗娘之父杜寶。有學者認為杜寶的原型就是湯顯祖,劇中杜寶的政績與湯顯祖在遂昌任上的功績遙相呼應;另一方面,杜寶對于劇中情節的發展,也是至為重要。杜麗娘死后進入酆都城,花神替杜麗娘求情,說杜麗娘陽壽未盡,她還和一個柳姓男子有一段姻緣。更重要的是,杜麗娘之父杜寶乃清官,這對于杜麗娘的死而復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勸農”一出之后,劇情便發展到杜麗娘“游園驚夢”,那么,這看似渾不搭界的兩出戲之間,究竟有何內在的關聯呢?如果我們用民俗學的眼光解讀和分析的話,也許能夠發現其中的奧妙所在。
“勸農”里有一句唱詞“那桑蔭下,按羅敷自有家,便秋胡怎認識他”。桑樹的生長和人的性愛之間在原始人心目中是有因果關系的,人類學家詹姆斯·弗雷澤認為,在桑樹底下行男女之事可以促進桑樹的生長,所以羅敷女和秋胡的故事以桑林為背景,就平添了幾許性愛的色彩。羅敷是采桑女,行人看到羅敷以后都傻了,因為她太漂亮了,因此,在桑林這樣一個自然背景下,使君來調戲羅敷的行為,就有了一重民俗學層面上的意味。
再來看秋胡,他是魯國大夫,秋胡戲妻的故事咱們都知道,最早出現在漢代劉向的《列女傳》。魯國大夫秋胡結婚沒多久就當官去了,5年以后他回到自己的家鄉,看到了一個女子,便上前調戲。那女子憤然拒絕。等到秋胡回到家以后一看,原來調戲的正是自家娘子,不由羞愧難當,而他的妻子也隨即投水而死。漢代是一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時代,這個故事所體現的民間層面的內容太少了,秋胡妻子的死也許是注定的,因為只有她的死,才能體現出這個時代的忠孝節義,才能把貞節觀“發揚光大”。
到了元代,有《秋胡戲妻》雜劇,在這部戲里,秋胡的妻子有名字了,叫羅玉梅。戲中,前面的情節都相同,羅玉梅和秋胡成親,兩個人沒有相處很長時間,秋胡要去求取功名,回來了以后認不得他的妻子,便上前調戲。羅玉梅回來以后見到了自己的丈夫,羞憤難當。秋胡的母親前來相勸,恰巧,當時在他們那個鄉里有個人叫李大戶也看中了玉梅,過來逼婚,在這樣一個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羅玉梅原諒了秋胡,兩人重歸于好。
所以桑蔭、羅敷、秋胡這幾個元素,都和性愛有關。但是這個男女性愛的背景和農耕背景聯系在一起,男女間的性愛和農作物的生長有一定的對應關系,所以才會有后面的“杜柳歡會”。
再講兩個細節,秋胡離開朝廷回家看他妻子的那一天就是中國一個性放縱的日子——三月初三,就是女性求生、求偶、求子的日子,原始先民過“三月三”有男女裸浴的古俗,只不過到了漢代儒家思想控制了以后,正統史官把這些抹去了,只是巫官、民間的思維還是存在的。湯顯祖是一個很了解史官,同時也很了解巫官文化的人,他在作品中已經透露出民俗信息了。
另外杜麗娘和柳夢梅合歡是在牡丹亭,牡丹是性愛之花。有句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杜麗娘偶發一夢,都是有很多細節呼應的,到最后這一刻夢見,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因此,湯顯祖筆下杜、柳“夢中幽歡”,其實質是以古老的農業祭祀信仰為基礎,熱鬧的農耕場景和禮儀作為背景,以牡丹花為信物,花神為媒的一次歡會。男女間的歡會,與宇宙生命力的復蘇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在先民的原始信仰中,這一切背后的操縱者就是西王母。
還有就是《拾畫·叫畫》。柳夢梅拾到了杜麗娘的寫真之后,便把這幅畫掛在自己暫住地梅花館里,然后整天“姐姐”、“姐姐”地叫,然后杜麗娘的游魂來了,見到柳夢梅自薦枕席,才有了之后“回生”的情節。她跟柳夢梅說了:我是鬼,不是人,你要把棺材打開把我給救了。柳夢梅膽子很小,杜麗娘下了場以后,再次上場就說: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救我,我真的是感謝你,杜麗娘對這個愛真的是付出太多了。所以學者認為塑造的柳夢梅這個形象比較平庸,他在感情上實在沒有太多的付出。
柳夢梅《拾畫·叫畫》,其蘊含的就是“畫中人”的民俗文化意蘊。這類故事,大多以得到畫為開始,其中男主角都很窮,要么是窮書生,要么是窮小子,他得到這幅畫后,經過一番周折,最后與畫中女子結為夫婦。
“畫中人”民俗中還隱藏了“叫魂”的民俗事象。劇中,柳夢梅還真把杜麗娘的魂給叫來了,如果再將再生信仰的民俗積淀結合起來分析的話,杜麗娘的“復活”簡直就是順理成章了。
《牡丹亭》中的人物及其社會效應
下面,再簡單為大家介紹一下劇中的主要人物,以及作品所引發的社會效應。
首先說的是杜麗娘。由于對杜麗娘這個人物的分析,學術界已經有太多的文章和論述,因此,我在這里另辟蹊徑,從演員演出的體會出發,來分析這個人物。文本形象最終還是要通過演員的表演,在舞臺上得以呈現。演員對角色的體會,也許比劇評家來得更為客觀和公正。京劇大師梅蘭芳曾演過折子戲《游園夢·驚夢》,他說如果是《牡丹亭》的時代,女子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會低著頭羞答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們扮那個時代的女子,在她婚配的時候也想嫁個如意郎君,嘴里又不能說,只能在神情上把她的內心需要寫出來,這是多么細致的課題。
另外再看一下日本人的表演體會,中日版《牡丹亭》請來了日本歌舞伎大師坂東玉三郎,他認為《牡丹亭》是很好的作品,能夠在舞臺上演出《牡丹亭》,對于他一個日本演員來說是一個挑戰,而且是一個很高的榮譽。學術界有一個觀點,就是認為劇中的杜寶,與作者湯顯祖本人頗有幾許相似之處,還有人認為柳夢梅身上也有湯顯祖的影子。但是坂東玉三郎卻認為,湯先生寫這部戲的時候已經年邁,經歷過時間滄桑,悟透人生。他筆下的杜麗娘雖然是個年輕的姑娘,但是在她病中,她發現自己一夜間相貌憔悴,于是想作畫留住此刻的容顏。這些都不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心理,而是一個接近死亡的老者的心理。我在琢磨這個人物的時候,常常發現在人物背后,是湯顯祖借杜麗娘發言。如果坂東玉三郎的推斷是正確的話,那么杜麗娘的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付與斷井頹垣”,便可以結合湯顯祖自身的境遇來解讀:它既可以看成一個絕代女子美麗無處安放的感傷之情,同時也可看作一個絕世天才空有一身才華,卻在一個污濁塵世中的掙扎之痛。
坂東玉三郎說,《牡丹亭》最打動我的一點是男女在正常情況下無法相見相愛,只有在夢里或者隔著生死才能相愛。這與日本文化的某些元素不謀而合,日本能樂有夢幻能,現實能。中國的夢幻戲里做夢的人是主角,杜麗娘做夢夢見柳夢梅,杜麗娘是主角,她主動做的夢。但是在日本人的夢幻劇里跟夢搭配的那個動賓詞是見,見夢,夢里的那個人才是主角,看的這個人不是主角。這就是中日文化有差異的地方,他說作品中大團圓的結局在日本文化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
杜麗娘身邊的丫頭名喚春香,通常人們會把這個人物和《西廂記》中的紅娘作對比。然而,在人物塑造上,春香遠沒有紅娘出彩,甚至可以說遜色了好多。譬如說,京劇《紅娘》中紅娘作為整部戲的主角,張生和崔鶯鶯倒淪為了配角。紅娘的影響力如此之大,以后男女青年相愛,大家找媒人都叫紅娘了。看來月老年紀大了,對于年輕人來說,吸引力也隨之減少。試問你是愿意找一個老頭來牽你婚姻的紅線呢,還是會找一個善解人意、聰明伶俐,同時又漂亮乖巧的年輕女子,來作為你婚姻的引導者呢,我想,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紅娘形象符合中國老百姓共同的審美心理和文化取向。
說到春香,又要講到湯顯祖的故事了。有一天湯顯祖失蹤了,家里人到處找都找不到。那么他到哪兒去了呢?原來湯顯祖寫《牡丹亭》,寫到杜麗娘還魂后見到春香陪同老夫人給她上墳,只一句“賞春香還是舊羅裙”,他自己便心如刀割,忍不住獨去柴房,大聲慟哭。足可見湯顯祖在這個戲里傾注了太多的心血。一個作家和他的寫作對象之間有這樣深的感情,這個作品的成功也是可以預見的。
最后介紹的一個人物是杜麗娘的師傅,腐儒陳最良。
他為什么要去當杜家的教師爺呢?一個學了大半輩子儒學的人,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第一好說話;第二通官階;第三勾結官府,賺取錢財;第四涂改考卷蒙混過關。到處吹噓,我陳最良是誰呀,杜老爺家的教師爺,最后回到家里騙人。一個受過儒學教育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內心想的是這些骯臟玩意兒。真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明代儒學價值觀的坍塌瓦解從這個人身上得到徹底體現。
《牡丹亭》里寫的人物都是不完美的人物,要不就是生理上有缺憾,要不就是人生上有缺憾,要不就是道德觀、價值觀有缺陷。杜麗娘的爹杜寶是個清官,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樣教育女兒。杜麗娘空有一身美貌,但是她碰不到自己的佳偶,任年華如流水般消逝。看著這么美麗的容貌隨年華流逝,多么可怕,所以一定要留下一張寫真,讓世間人知道曾經有杜麗娘那么美貌的人存在,否則太不值了。劇中還有一個石道姑,生理上有缺陷,是個石女,包括柳夢梅也曾經打過秋風,拜謁過權貴,都是不完美的。
湯顯祖《牡丹亭》寫得那么好,自然引發了廣泛的社會效應,也有很多軼事流傳下來,頗有趣。“內江一女子,自矜財色,不輕許人。讀《還魂》而悅之,徑造西湖訪焉,愿奉箕帚。湯若士以年老辭,女不信。一日,若士湖上宴客,見若士幡然一翁,佝僂扶杖而行。女嘆曰:‘吾生平慕才,將托終身,今老丑若此,命也。’因投于水。”(《黎瀟云語》)這說的是內江有個女子認為自己有財還有色,不輕易許人,后來因為《牡丹亭》,愛屋及烏愛上了湯顯祖,湯顯祖以年老推辭,那女子不信,說寫《牡丹亭》的人肯定是風流才子,肯定不是你說的這樣。湯顯祖恨不得也學杜麗娘畫幅畫給她看。有一天那女子親眼看到湯顯祖佝僂身軀的模樣,不由萬念俱灰,投水而亡。當時的名伶商小伶,一日演《尋夢》,唱至:“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時,過于入戲,竟然氣絕身亡。和《霸王別姬》那部電影中的程蝶衣一樣,真個是為戲而生,為戲而亡,令人感嘆唏噓不已。
李曉杰
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政治地理研究室主任。1988年復旦大學歷史系本科畢業后,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工作三年,任助理館員。1996年畢業于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獲歷史學博士學位。曾為美國哈佛燕京學社訪問學者、日本大阪大學COE研究員。主要從事歷史政治地理、中國古代史及近代中外文化交流等方面的研究。論著有《東漢政區地理》、《體國經野——歷代行政區劃》、《中國行政區劃通史·先秦卷》、《疆域與政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