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時期,楚文化和吳越文化曾經在長江流域交相輝映。東晉以后,中國的經濟文化重心逐漸南移。煬帝觀花,南朝放歌,不斷反映出綽約多姿的江南風景。唐代白居易《憶江南》詞云:“江南好,最憶是杭州。”宋代蘇軾在送他胞弟子由使契丹時飽含深情地寫道,“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對北國和南方做了鮮明的對比。此后康王南渡,大明建都,康乾巡行,經濟的繁榮孕育了醫學文化的進步。如果“中國醫學史”列出60家歷代名醫,浙江省將占三分之一。尤其是明末清初,“外郡人稱武林(杭州)為醫藪。”“讀歧黃之學者咸歸之。”
這里稱武林為“醫藪”,主要是指以張志聰為代表的錢塘醫派的形成和發展。“錢塘醫派”這個概念,最早來自陳修園的《醫學三字經》。“大作者,推錢塘”,把“錢塘”作為一批醫學大家的代稱。
▲張志聰畫像
錢塘醫派指的是明末及清代,以錢塘醫家張卿子為開山祖,以張志聰、張錫駒為中堅人物,并有高世拭與仲學輅為傳承代表的,以侶山堂為主要活動場所,集講學、研究與診療活動為一體的,以維護舊論為學術主張的醫學流派。
這個醫派有三個特點,一是臨床療效卓著而名噪深巷,二是理論功底深厚以維護醫經舊論見長,三是醫學教育與集體研究相結合而富有創新啟后的傳承力量。這三個特點,用現代語言來說,就是醫、教、研相結合。但這三者的結合,不是奉旨行事的職能,而是以學術為核心、以權威為北辰、以教學相長為紐帶的自然形成的知識群體。學術諸神結伴而行形成學派,學派同仁以其超越個體的集束成就彪炳史冊。這就是今天我們看到的錢塘醫派。
錢塘醫派的“維護舊論”,其本質是“尊經崇古”,也就是對《黃帝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神農本草經》等醫學典籍正本清源,全面繼承。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文化背景的。仲學輅認為,“元代以前太醫院之所以名醫多,是因為考試科目包括《素問》《難經》《千金方》等經典醫籍,選授嚴格。明代太醫院之所以名醫少,是因為不考核經典,僅考一篇文章,一首歌訣,選技條件過低。”明末清初時期,不少醫生“重今輕古”,不愿意在醫學經典的研習上下苦功,一意走捷徑,圖速成,僅憑當時流行的通俗醫書方書行醫,結果根基淺、基礎差而醫術低下。錢塘醫派面對這種庸醫泛濫、積重難返的局面,振臂高呼,固本洞源,尊經崇古,而且苦下功夫,積極實踐,這實際上是一個力挽狂瀾的舉措。張志聰提出“醫以力學為先”。“《素問》注疏告竣,復借同學諸公,舉《靈樞》而詮釋之。因知經意深微,旨趣層析,一字一理,確有旨歸,以理會針,以針悟證,殫心研慮,雞鳴風雨,未敢少休。”他二十年如一日鉆研仲景之學,在完成《傷寒論宗印》時感到尚有不足之處,乃先請同學們一起來訂正,又在講課中征求大家的意見,最終形成二稿,定名《傷寒論綱目》。接著又在《傷寒論綱目》的基礎上,撰著《傷寒論集注》,功力之深,可見一斑。這種尊經崇古、刻苦用功、扭轉時弊的識見和學風,值得今天中醫界同仁認真借鑒。
▲陳修園畫像
錢塘醫派以侶山堂為教學基地,延續辦學三十余年,講學論道,著書立說,培養的醫家一批又一批,醫治疑難病的高手一個接一個,撰著的醫書近百種,這在中國醫學教育史上無疑是輝煌的一章。近代的中醫教育體制在課程安排上參照西醫教育模式,在學院建設上先是仿蘇聯模式,后來又按西方模式改革,中醫自己的教育經驗在哪里?任老中醫們“把欄桿拍遍,登臨意,無人會”(辛棄疾語)。后來加了“師帶徒”一節,已算上上大吉。其實,在中醫教育史上,除了官府辦學以外,師徒相授,家學相傳,聚眾講學,書院課讀,都有許多成功的經驗,都有一些符合學科規律的教學精華可供擷取。
可惜現實生活中多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教育一般規律,多的是善于向“國際接軌”的時髦教育家。對中國式的中醫教育,一向是不肯“因事制宜”的。現在看來,錢塘醫派的辦學經驗就值得研究和借鑒。借鑒并非照抄,尊古也非復古,問題在于需要有改革的智慧和勇氣,也需要有張志聰等人那種孜孜求真的決心和學風。
時代在呼喚力挽狂瀾的中醫教育的改革家,人民在期待具有真知灼見、而非人云亦云、陶醉于“自我感覺良好”之中的中醫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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