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風骨 大唐氣韻
——淺談創作格律詩詞之我見
○文會春
從事格律詩詞創作、研究多年,筆者從中悟出了一個道理,無論你是做詩,還是寫其它文章,都要遵循一個法則,那就是“建安風骨,大唐氣韻”。其它的在這里就不贅述,就說做詩這個話題,筆者想多嘮叨幾句。凡為詩者從取材構思、情節設置、整體布局、煉字煉句煉意,甚至一個標點符號的應用,都必須經過詩人的深思熟慮、千錘百煉。切莫“草率下筆,輕易為詩”。只有這樣做出來的詩,才能勉強成為“詩”。那么,用什么方法做出來的詩,才能成為詩之上品呢?愚以為,創作格律詩詞除要嚴謹外,還必須具備一種超凡脫俗的思想境界,以及自身的文學底蘊、藝術涵養、興趣愛好等等,然后才能為詩,才有可能做出好詩。當然,由于每位詩人的天賦秉性、品德修為、文化涵養、學識視野、生活空間各有不同,因而會導致其理想和追求上的迥異。不過,但凡稱得上詩人的,其做詩過程中的思想境界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可以說是殊途同歸,那就是他們都具有“建安風骨,大唐氣韻”。
一、詩人應該具有“建安風骨”
秦漢以前,中國詩教一直遵循儒家學說,追求中庸之道,作品以抒情、敘事為主,其思想內涵很少出現慷慨激昂和蒼涼悲壯的場面。然而,自從以“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創立“建安文學”以后,詩之作品或俊爽剛健、內容充實,或慷慨悲涼、情感豐富,讀后令人陶醉其中,欲罷不能。從此,人們對文學的審美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開始愛詩捧詩,而詩也因其“風骨”凸顯迅速在文壇走向主導地位。
何謂詩之“風骨”?劉勰的《文心雕龍·風骨》 對“風骨”的描述:“《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也就是說,“風”是指一種內在的東西,是推行風化的源泉,也是展示心靈的手段。它能感染人們的思想情感,成為精神支柱和生命源泉。詩有了“風”,就能拓展思想境界,使作品感情飽滿,鮮明生動。可是,“風”畢竟是虛幻縹緲的東西,雖說它與詩的內容和情感有密切的關聯,但這并不代表“風”是詩的內容和情感本身。故此,詩人在抒寫情感的時候,“風”必先行;在推敲辭句的時候,“骨”乃首要。
古語云:“詩言志,志存高遠。”這就是因為詩的“風骨”在作者、讀者心中引起共鳴的原因。有一位大師級的詩論家,他在演講時曾對“風骨”這樣描述:“深諳‘文風’的人,寫情必然鮮明;講究‘文骨’的人,用辭一定精煉。”當你在欣賞一首詩時,倘若感覺這首詩“捶字堅實而難移動,聲腔凝練而又靈活”那是駕馭“風骨”的效果;倘若感覺這首詩意瘦辭肥,雜亂無章,那是缺乏“文骨”的現象;倘若感覺這首詩思理不暢,無精打采,那是缺乏“文風”的證明。例如:唐·杜甫《曲江對雨》之頷聯上聯:“林花著雨胭脂濕”,其“煉字煉句煉意”之精準,就是宋代的大文豪蘇東坡也自嘆不如。據王彥輔的《塵史》記載:“此詩題于院壁,‘濕’字為蝸涎所蝕。蘇長公、黃山谷、秦少游偕僧佛印,因見缺字,各拈一字補之:蘇云‘潤’,黃云‘老’,秦云‘嫩’,佛印云‘落’。覓集驗之,乃‘濕’字也,出于自然……”在這里,蘇軾的“林花著雨胭脂潤”雖說“風骨”凸顯,但比起杜甫的“林花著雨胭脂濕”,還是略輸文采;而黃庭堅的“林花著雨胭脂老”、秦觀的“林花著雨胭脂嫩”、佛印的“林花著雨胭脂落”,不但“文風”不如杜詩,就連“文骨”也大打折扣。
據資料記載:“從前潘勛為了曹操寫《九錫文》,用筆取法經典,群才為之擱筆,就因為他的文骨挺拔。司馬相如為了漢武帝寫《大人賦》,號稱有凌云之氣,成為辭賦的宗師,就因為他的風力道勁。”其實,詩人創作格律詩詞也是同理,只要詩人具有“建安風骨”,注重文章的氣韻,形成獨特的風格,其作品的成功率必定事半功倍。
二、詩作應該具有“大唐氣韻”
當前,國內有許多學者普遍認為:“詩止于唐,后人無法超越。”對于這種說法,筆者持贊同的態度。在中國詩歌史上,建安的“古風體”和大唐的“格律詩”,是我國古代詩歌發展史上的兩座藝術高峰,具有強大的藝術感染力和不朽的詩歌生命體,成為后世詩歌創作者學習的經典和遵循的范式。
只要你是中華兒女,一提到詩歌,你首先想到的就是唐詩。唐朝雖然距離我們今天的生活這樣的遙遠,為什么我們一說起詩就會想到唐詩呢?這是因為唐朝那“鏗鏘、爽朗、悲壯、慷慨”的大唐詩風、氣韻,早已滲透到我們的生活,并在人們的心中根深蒂固。可以說,唐王朝包容天下的氣度和胸懷,唐王朝形式多樣的改革和創新,為唐詩的發展成熟提供了溫床。
其一,是初唐四杰“王勃、駱賓王、楊炯、盧照鄰”和陳子昂的閃亮登場,初步扭轉了齊梁以來綺麗余習,擴大了詩的表現范圍,從江南的“小橋流水”走向西北的“關山塞漠”,顯示出雄偉的氣勢和開闊的襟懷。陸時雍的《詩鏡總論》記載:“王勃高華,楊炯雄厚,照鄰清藻,賓王坦易,子安其最杰乎?調入初唐,時帶六朝錦色。”例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盡管這是一首抒發登臨送別的感慨詩,但此詩調子高昂,韻味深沉,縱橫捭闔,變化無窮,體現出詩人高遠的志向、豁達的情趣和曠達的胸懷;又如駱賓王的《于易水送人》:“此地別燕丹,壯士發沖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此詩從詩題上看這是一首送別詩,從詩的內容上看這又是一首詠史詩。詩人憑借送別友人之際,詠懷古代英雄之事,以寄托自己對現實的深刻感慨。全詩開合頓挫,文情跌宕,氣脈流通,意境曠達。以強烈深沉的感情,含蓄精煉的手法,擺脫了齊梁以來委靡纖弱的詩風。再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是一首吊古傷今的生命悲歌,語言蒼勁奔放,富有感染力。陳子昂的詩歌,以其進步、充實的思想內容,質樸、剛健的語言風格,對整個唐代詩歌產生了巨大影響。
其二,是盛唐詩壇群星璀璨,各種流派層出不窮,將唐詩發展推向巔峰。⑴以王維和孟浩然為代表的山水田園詩,表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那種寧靜平和的心境。例如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此詩融詩情畫意于一體,把讀者引向秀麗明凈的境界,以自然美來表現人格美和社會美。再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這是一首在藝術上極有特色的抒寫羈旅之詩。特別是結句“天和樹、人和月”的關系,寫得恰切逼真。⑵以王昌齡、高適、岑參等為代表的邊塞詩,把祖國山河的壯美與保家衛國的豪邁情懷表現得淋漓盡致。例如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此詩被譽為“唐絕第一”,王昌齡也因此被譽為“七絕圣手”。這是因為全詩以平凡的語言,縱越千年,橫跨萬里。一氣呵成,唱出雄渾豁達的旋律,吟之令人拍案叫絕。又如高適的《塞下曲》:“結束浮云駿,翩翩出從戎。且憑王子怒,復倚將軍雄。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日輪駐霜戈,月魄懸琱弓。青海陣云匝,黑山兵氣沖。戰酣太白高,戰罷旄頭空。萬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此詩濃墨重彩描寫邊塞沙場征戰那種宏闊悲壯的氛圍。手法大氣豪壯,有聲震山岳的雄威氣勢。再如岑參的《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行軍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此詩為表達戍邊將士高昂的愛國情懷,詩人采取反襯的手法,極力渲染、夸張戍邊環境的惡劣,從而褒揚詩中人物不畏艱險、精忠報國的精神。全詩文思涌現,奇句入理。氣勢奔放,慷慨激昂。讀后感同身受、身臨其境。⑶是詩仙李白、詩圣杜甫,以及王維、孟浩然等諸多詩人組成的盛唐“詩人方陣”,成就了唐代詩歌的最高藝術。例如崔顥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詩人登臨古跡黃鶴樓,被眼前景物所陶醉,觸景生情,詩興大發,脫口而出,一瀉千里。傳說李白登此樓,目睹此詩,大為折服。嘆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因此,此詩被后世譽為“唐人七律第一”。又如李白的《蜀道難》、《夢游天姥吟留別》、《將進酒》、《望廬山瀑布》、《秋浦歌》等名篇,詩人往往在想象中,帶著夸張的成分。寫“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寫天姥山的高大巍峨,竟然是“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寫《將進酒》時,竟然看到了“黃河之水天上來”;寫廬山瀑布時,還懷疑是“銀河落九天”;寫因愁生出白發,還長到了“三千丈”。像這種帶著強烈的主觀色彩的想象,一定是出自一位天才詩人的大手筆,庸人根本無法企及。再如,詩圣杜甫的 “三吏”:《石壕吏》、《新安吏》、《潼關吏》和“三別”:《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無不以詩人喜怒哀樂的思想感情融入詩中,故事情節真實感人,催人淚下。
其三,是中唐詩歌的發展走向多元化,出現了多樣化的藝術主張和不同詩歌流派相互并存的現象。①以韓愈、孟郊等為代表的奇險派詩人,面對盛唐挺拔巍峨的詩歌藝術巔峰,根本無法逾越,只能獨辟蹊徑,另尋新路。他們追求“怪、奇、特”的美,重主觀,破常規,常常以散文句式入詩。在這一派的詩人里,李賀最具代表性,他想象豐富奇特、語言瑰麗奇峭,形成非常獨特的風格。世稱“鬼才”詩人。②以白居易、元稹等為代表的現實主義詩人。他們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淺易曉暢,婦孺皆知。白居易與元稹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不少作品憤世嫉俗,如白居易的《賣炭翁》、《琵琶行》等,揭露社會黑暗,抨擊丑惡現實。
其四,是晚唐詩人或走向淡泊、或走向自我、或走向華麗的“詩風”,已經將中唐的那種改革銳氣消失殆盡,詩歌發展似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然而,晚唐詩人的風骨和才情,以及大量涌現傳世的詠史詩,卻完全彌補了這一缺陷。以杜牧、許渾等為代表的詠史詩,令讀者的精神為之一振、眼睛為之一亮。其實,在晚唐的詩人群體中,大都是善于表現心靈歷程的詩人,他們對于歷史的思索感嘆,就是對于現實的感慨嘆息。例如,晚唐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詩人李商隱,以其深厚的文化素養、驚世的藝術才華,將唐詩拓展出一個充滿朦朧、凄婉、幽雅的美,讓讀者反復咀嚼、陶醉回味在詩的境界不能自拔,從而再次把唐詩推上新的巔峰。特別是李商隱的愛情詩,感情濃郁熾熱而又真摯細膩、刻骨銘心而又不易索解。有一位專門研究李商隱的學者,曾經發表過這樣的言論:“李商隱是晚唐詩歌造詣最高的詩人,也是一位非常神秘的詩人,他有不少詩特別是無題詩,情思流動是跳躍式的,意象組合是非邏輯的。不過,其詩意旨朦朧而情思可感,往往可作多種解釋。他的藝術技巧,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極大地擴大了詩的感情容量,為唐詩的發展作出了最后的貢獻。”
最終,大唐的詩韻流露在李商隱的筆下“蓬山此去無多路”、“此情可待成追憶”而緩緩落下帷幕;大唐的詩風安躺進杜牧的文集里“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而成為歷史。大唐帝國雖然隨著朝代更迭而永遠逝去,但大唐帝國所開辟的“大唐詩韻”卻不會因為時代的進步而消失。如果當今詩人能夠持繼承與發展態度,將“建安風骨,大唐氣韻”發揚光大,詩之夢想定可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