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對有三個基本要求。 一是詞類必須相當。要做到詞類相當,首先就要弄清古人對詞的分類。王力先生在《詩詞格律》一書中說,“按照詩的對仗”,詞可分九類,這就是名詞、形容詞、數詞(數目字)、顏色字、方位詞、動詞、副詞、虛詞(連詞、助字之類)和代詞。古人則稱為虛字、實字、助字和半虛半實。其定義為:“無形可見為虛,有跡可指為實;體本乎靜為死,用發乎動為生;似有似無者,半虛半實。”虛字分“死”、“活”(生)兩種,“死”者為形容詞,“活”者為動詞。實字指普通名詞。助字指副詞、代詞和其他虛詞。半虛指方位詞,半實指抽象名詞。再補上數詞和顏色詞,兩種說法便可一一對應。《文鏡秘府論·論對》之所謂“一二三四,數之類也;東南西北,方之類也;青赤玄黃,色之類也;風雪霜露,氣之類也;鳥獸草木,物之類也;……”比虛字、實字、助字這種分法,又更具體一些。至于怎樣就叫詞類相當,《縹緗對類》提出“實對實,虛對虛”這個原則,強調分辨“有無虛與實,死活重兼輕”,這是不錯的。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要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數詞對數詞,副詞對副詞,……。不過,也還有一些問題需要注意:詩詞中數目、顏色、方位各自成一類,“孤”、“半”等也算數目,這三類詞很少跟別的詞相對;不及物動詞常常跟形容詞相對;連綿字只能跟連綿字相對,而連綿字當中又分為名詞性的(如鴛鴦、鸚鵡)、形容詞性的(如逶迤、磅礴)和動詞性的(如躊躇、叮嚀),不同詞性的連綿詞,一般也不能相對;專名只能跟專名相對,最好是人名對人名,地名對地名。這一些于詩適用,于對聯也是適用的。此外,古代還將名詞分作若干小類,如天文、時令、地理、宮室、服飾、器用、植物、動物、人倫、人事、形體等。所謂“詞類相當”,也包括不將這些小類的一類去對另一類。 由于古今屬對的原理基本一致,所以按今天的說法去分析古人寫的對聯,也是大致吻合和可行的。下面以解縉寫的“墻上”聯為例: 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 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墻”對“山”,“蘆葦”對“竹筍”,“頭”對“嘴”,“腳”對“皮”,“根”對“腹”,是名詞對名詞;“重”對“尖”,“輕”對“厚”,“淺”對“空”,是形容詞對形容詞;“上”對“間”,“底”對“中”,是方位詞對方位詞。不管是按古人的 要求還是從今天的標準來看,都對上了,而且對得非常好。 二是結構必須相應。所謂結構相應,就是兩聯具有相同的語法結構。拿“墻上”聯來說,上聯是個主謂結構,下聯也是個主謂結構。上聯的主語部分是個偏正結構,下聯的主語部分也是個偏正結構。上聯的謂語部分是個聯合結構,下聯的謂語部分也是個聯合結構。這兩聯的結構就是相應的。現按層次分析法作圖如下。由于兩聯結構相同,只合作一圖: 墻 上 蘆 葦,頭 重 腳 輕 根 底 淺; 山 間 竹 筍,嘴 尖 皮 厚 腹 中 空。 └—┘ └—┘ └—┘ └—┘ └—┘ | 方位 聯合 主謂 主謂 方位 │ └————┘ │ │ └——┘ 偏 正 │ │ 主謂 └┬┘ └———┴—————┘ │ 聯 合 └———————————┘ 主 謂 詞類必須相同,結構必須相應,這兩條一般都是應該遵守的。但有些對聯,有時在聯內自對,上下聯雖然詞類不完全相當,語法結構也不一致,只要自對工整,也是允許的。這個問題本書還會敘述。 三是節奏必須相同。就是說兩聯停頓的地方必須一致。看下面兩副對聯: 四季 笙歌,尚有 窮民 悲夜月; 六橋 花柳,渾無 隙地 種桑麻。 萬井 桑麻中,點綴 六橋花柳; 一城 燈火下,渾映 十里湖天。 這兩副對聯都題于杭州西湖湖心亭,也都是十個字。從大的停頓來說,前一副的節奏是四——七,后一副的節奏是五——六。從小的停頓來說,前一副的節奏是二——二——二——二——三,后一副的節奏是二——三——二——四。如果把這兩副對聯的下聯彼此交換一下,先不說內容合不合,只說節奏,一聯要讀成二——二——二——二——三,另一聯要讀成二——三——二——四,那就無論如何合不上拍,自然也無法對仗了。 節奏必須相同這一點,比較短的對聯應是如此,比較長的對聯也應如此。看福州涌泉寺彌勒佛殿的一副: 日日 攜空布袋,少米 無鹽,卻剩得 大肚寬腸,不知 眾檀越,信心時 用 何物供養? 年年 坐冷山門,接張 待李,總見他 歡天喜地,請問 這頭陀,得意處 是 甚么來由? 這副對聯,從大的停頓來說,節奏是六——四——七——五——八,從小的停頓來說,節奏是二——四——二——二——三——四——二——三——三——一——四,也是兩聯都如此,沒有一處例外。 一副對聯,如果做到了詞類相當、結構相應、節奏相同,再加上平仄協調,那就是工對了。工對可以產生一種整齊和諧的美。 如果不能完全做到詞類相當、結構相應、節奏相同和平仄協調,就是寬對。古人把詞性相同而詞類不同的對聯,都放在寬對之列。例如: 青山有幸埋忠骨, 白鐵無辜鑄佞臣。 這副題于杭州西湖岳墓的對聯中,“山”、“鐵”、“骨”、“臣”都是名詞。但“山”屬地理類,“鐵”屬器用類,是地理對器用;“骨”屬形體類,“臣”屬人倫類,是形體對人倫。這就是一副寬對。但這樣的寬對,在古對聯中就很普遍,而今都應視為工對。又如,“墻上”聯中的“蘆葦”和“竹筍”,都是名詞,而且都是植物,主要之點是相同的;但“蘆葦”兩字意義無所側重,而“竹筍”意義則側重于“筍”,這樣一來,盡管“蘆葦”與“竹筍”在構思上都是聯合式,但看起來就好像前者為聯合式,后者為偏正式,同中又有異了。不過這種差異僅在一詞之內,范圍很小,一般也很難感覺出來,因此,不能說對得不工。更何況這兩個詞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用別的詞來替換。“春在江山上,人入畫圖中”里的“春”屬時令類,“人”屬人物類,物類不同,但都是名詞,也應作工對看。 古今都視為寬對的,即半對半不對這一種。這類對聯很多,一般為聯藝不高者所為,無須舉例。 形式必須為內容服務,對聯也不例外。若拘泥于對仗平仄,就會損害內容,那也不妨放寬一點。對工廠農村平時所用的一般對聯,尤其不應苛求。但是,若為名園勝地,由于好的對聯可給環境增色,使人流連欣賞,觸引情思,在題寫新作時,就必須在內容和形式兩方面都力求達到上乘。 律詩的對仗,有許多講究,但與“工對”相對應的是“寬對”,不是別的什么“對”: (1)工對凡是同類的詞相對、反義詞相對都算工對。同一小類的名詞相對,更是工對。例如:李白《塞下曲》中:“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便是工對。句中自對而又兩句相對,也是工對。杜甫詩中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山與河是地理自對,草與木是植物自對,已經工整了,于是地理對植物也算工整。 對仗工整的詩句舉例: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王之渙《登鸛雀樓》)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孟浩然《秋登蘭山寄張五》) 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孟浩然《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王 維《秋夜獨坐》)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 維《山居秋暝》)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王 維《過香積寺》)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王 維《使至塞上》) 野火燒崗草,斷煙生石松。(賈 島《雪晴晚望》) 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杜 甫《曲法對酒》)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杜 甫《蜀相》) 高江急峽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杜 甫《白帝》) 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白居易《杭州春望》) 同義詞相對,貌似工而實拙。因為對句與出句的用詞完全同義(或基本上同義),叫做“合掌”(下文談及),是詩家之大忌。 (2)鄰對寬對和工對之間有鄰對,即鄰近的事類相對。例如天文對時令,地理對宮室,顏色對方位,同義詞對連綿字,等等。王維《使至塞上》:“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以“天”對“塞”是天文對地理;陳子昂《春夜別友人》“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以“路”對“堂”是地理對宮室。 (3)寬對 更寬一點,就是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副詞對副詞等。頷聯的對仗本來就不像頸聯那樣嚴格,所以半對半不對也是比較常見的。杜甫的“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月夜》)就是這種情況。 近體詩的對仗中,有兩種特殊的類型:流水對和借對。 所謂“流水對”,即相對的兩句之間的關系不是對立的,而是一個意思連貫下來;也就是說,出句和對句不是兩句話,而是一句話。例如: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駱賓王《在獄永蟬》)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杜甫《秋興八首其二》)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元稹《遣悲懷》) 所謂“借對”是說一個詞有兩個以上的意義,詩人在詩中用的是甲義,但是同時借用它的乙義或丙義來與另一詞相對。例如: (1)行李淹吾舅,誅茅問老翁。(杜甫《巫峽敝廬奉贈侍御四舅別之澧朗》) (2)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杜甫《江南逢李龜年》) (3)漢苑風煙吹客夢,云臺洞穴接郊扉。(李商隱《令狐八拾遺見招》) 例一“行李”的“李”,借用桃李的意義的“李”來與“茅”字相對。例二“尋常”是平常的意思;但是古代八尺為尋,兩尋為常,所以借來對數目。例三“漢苑”的“漢”是漢朝的意思,借用“星漢”的意義來與“云”字相對。 有時候不是借意義,而是借聲音。例如: (1)馬驕珠汗落,胡舞白題斜。(杜甫《秦州雜詩其三》) (2)滄溟恨衰謝,朱紱負平生。(杜甫《獨坐》) (3)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李商隱《錦瑟》) (4)事直皇天在,歸遲白鬢生。(劉長卿《新安奉送穆諭德》)例一借“珠”為“朱”,例二和例三借“滄”為“蒼”,例四借“皇”為“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