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秀 賦
蔡子諤
建武元年（公元25年），劉秀在河北鄗之千秋臺，燔燎告天，登基踐阼，即漢光武帝。我懸揣劉秀在“鄗”重立“漢”朝并更名為“高邑”，乃是承紹漢朝開國皇帝即其九世祖劉邦或曰“高皇帝”的統緒而言志。今高邑建“劉秀公園”以為紀念，高邑縣委、縣政府請我撰《劉秀賦》，擬勒石以嵌劉秀塑像基座。
西漢末年，國運衰頹，漢帝昏聵，妃嬖淫亂宮闈①。王莽篡位，外戚專擅炎威，天下洶洶，民怨騰沸。加之澇災頻仍，渺渺一片澤國。旱魃肆虐，炎炎千里枯葦。哀鴻遍野，尸骨累累。于是乎綠林嘯聚山林，赤眉揭竿奮追，海內分崩，禹域圮隳②。
是時之劉氏皇族，瓜瓞綿綿以葳蕤③，遠支旁庶，裔胄攘攘而寒微。宗室劉縯，毀家紓難，起兵舂陵攬雄魁；乃弟劉秀，熟視天變已成，披堅執銳騎牛隨④。雖皆南陽宗子鄉紳，兵少將寡且疲羸。劉秀新野斬縣尉，青牛始易烏騅。聯手新市、平林，納下江入旌麾。百川匯海，大振軍威。旋戰莽軍于育陽，擊殺大將于泚水。新莽地黃四年，綠林擁立宗子劉玄，遂登更始帝位。封劉縯為大司徒，勉為輔弼系國威。劉秀封太常偏將軍，驍勇善戰而盡瘁。
更始立朝，王莽披猖。命大司空王邑，發精兵四十萬，直撲昆陽。其時夕陽染血，旌幡展揚也。雷霆撼地，輜車馳岡也。蜂聚蟻附，莽軍肆狂也。霧橫嵐斜，晚炊黃粱也。雪峰涌浪，駐扎軍帳也。寒星瑩瑩，劍鍔雪霜也。虎嘯獅吼，籠獸驚恇也⑤。此千里之兇焰，勢難遏擋。昆陽綠林守軍，僅萬余戎行。死則難見妻兒，皆欲棄城偕亡。劉秀呼曰：“同心共膽，并力御敵，功庶可行，脫棄城竄亡，必尸陳亂岡。”王鳳守城布防，劉秀出謀匡勷。親帥十三驃騎，乘夜色冒死突圍，搬取救兵援將。旋即莽軍攻城，形勢蒼黃。勁弩齊發，箭雨滂滂。沖輣猛撞⑥，城門晃晃。云梯接堞，刀劍鏘鏘。流星墜營，彗矢煌煌⑦。義軍敝衣血袖，負戶而汲⑧。拼死抵抗，固守不降。無何劉秀發郾陵兵馬，馳援昆陽。短兵相接，莽軍千余身亡。佯遺信函，宛城已下布慌。王邑方寸不寧，兵氣大傷。劉秀挾三千虎賁，挺劍奮驤。既經累捷，膽氣豪壯。沖入亂陣，王邑倉皇遭戕。城中將士沖出，斗志軒昂。馳驟掩殺，銳不可擋。是時驟雨傾盆，似倒海翻江。滍川漫溢，溺尸相藉如岡。獅虎呼嘯跳踉，踐踏驚懼身亡。昆陽大捷，新莽氣數早殤。
劉秀馬不停蹄，攻城略地。噩耗傳來，縯兄慘遭殺殪⑨。幽咽啼血，痛徹心脾。鬩墻焉可御敵，煮豆何燃豆萁。含悲忍慟，益發謙恭有禮。誠惶誠恐，觳觫更始宸儀。藏穎囊中，免罹粉齏肉糜。韜光養晦，竟膺武信侯璽。仕宦已逾執金吾⑩，榮耀故里。娶妻遂得陰麗華，風光旖旎。
群雄爭鋒，問鼎燕冀。赤眉聲勢鵲起，銅馬騰驤奮蹄。河北“三王”，各擁旌棨? 。尤來、隗囂?，雄踞半壁。“得不得，在河北”。童謠里，藏玄機。持節招撫，孰膺最為合宜？眾望鵠的，劉秀素著威儀。劉玄深恐，縱猛虎而歸山林，騰蛟龍以播云雨。馮異擘劃，出錦囊之妙計。夤緣權臣，舍金玉以厚畀?。卒領大司馬銜，單車空節，鎮撫燕薊。慰悅民心，延攬虎賁。其時王郎于邯鄲，筑壇登極以稱帝。耿況率谷陽萬騎，馳援以逞俠義。擊殺王郎，兇鋒暫告消弭。迎娶圣通，貴戚固結高誼?。
劉秀聲威煊赫，彤弓如霓映碧空。更始惶惶驚恐，遣使以蕭王冊封。敕其交出兵權，無異于斷臂折肱。貳于更始，堅拒乃按兵不動。卻發幽州十郡之鐵騎，鼙鼓動地夾攻。數十萬銅馬之眾，瑟瑟歸降如寒蛩。跨州據土，兜鍪鐵甲百萬勇。更始三年，公孫述踐祚蜀中。群霸稱王，擁兵自重。將士行至河北鄗，懇上尊號竭精忠。順眾志攀龍附鳳，逆天時望絕途窮。乃命有司設壇，筑千秋亭培壅。燔燎告天，登基祝文吐衷。皇天上帝，后土神宗。眷顧降命屬秀，皇皇不敢不從。信王莽篡位，發憤興戎。破王尋、王邑于昆陽，誅王郎、銅馬其梟雄。平定寰宇，天恩綦隆。秀上當天地之心，下為元元歸終。建元建武，大赦天下萬民擁。立國號為“漢”，改鄗為高邑今仍用?。
建武元年十月，光武定都洛陽。赤眉擁主劉盆子，國勢益陷板蕩。崤底大戰，失東隅而收榆桑。兵困糧乏，宜陽請降。獻出傳國玉璽?，泛和氏壁之寶光。收繳兵器甲胄，齊熊耳山之高岡。光武親征，一舉大敗海西王。建元六載，中原逐鹿握指掌。隴右隗囂，威名素冠西涼。詔書飛翰，取喻鮑子、文王。然隗虛與委蛇，首鼠兩端乖張?。佯從漢帝，暗為蜀虎作倀。光武親馳沙場，河西五郡歸降。得隴望蜀17，乘勝南擊川邦。九年孟春，隗以憂憤薨亡。隴右蕩平，鼎足三遭一戕。唇亡齒寒，蜀國失卻屏障。公孫述遂橫浮橋于江上，植水道以木樁。筑樓觀曠其視野，結營寨堅拒漢將。漢兵火攻，風助火威驟狂。蜀卒水溺，千艦立化火凰。詔令漢將吳漢，直取廣都，據西蜀之腹臟。大破洛城，斬殺其弟，蜀帝痛失臂膀。悉散金帛，招募敢死五千氓。信激戰半日，尸堆如山血成江。漢將破陣，直刺公孫胸膛。錦城傾降，西蜀君殪國殤。克定天下，東漢一統辟疆。
干戈寥落，兵燹寢而黎元蘇。萬民喁喁，四海一以綠疇秀。光武知天下之疲耗，思樂息肩之求18。自隴蜀平定之秋，未言軍旅之籌。勵精圖治，裁冗吏以簡機構。閑置三公，權柄歸臺閣之手。與民休戚，蠲峻法而薄稅收，不尚邊功，釋奴婢而放幽囚。抑制豪強，丈田畝而核戶口。提倡儒學，博士贍其文繡。表旌氣節，隱者增彼鶴壽。建武中元二年二月戊戊，光武帝崩于南宮前殿，享年六十二春秋。
贊曰：值陽九無妄之世19，遭炎光厄會之訌，九州鼎沸，四海洶涌。致踐阼而繼踵，稱王以倥傯。咸瞵瞵之鷹鷲，眈眈其虎熊。光武秉朱光之巨鉞20，騰霜蹄之風鬃。其蕩滌濁穢，剿除元兇。若降狂飆而縱烈焰，起雷霆而蕩寰中。爾乃廟勝之前勿興師21，運籌之后方動眾。故攻無不克之頑酋，戰靡奔北之驍勇。具伯樂之慧眼，擢俊彥而遂空。實經綸以腹笥，咸淑世而致用。信允冠百王之圣德22，群下翕然而風從。卒馭璇璣以休徵23，符應五百之大統24。辟“中興”以孔道25，建“定鼎”之元功26。金石銘勒其勛烈，詩騷嘯歌之高風。
注 釋：
① 妃嬖”句：西漢末年，成帝、哀帝之際，宮闈即后宮多淫亂穢聞。《拾遺記》多有記載。如漢成帝后趙飛燕姊妹多有淫亂穢聞；另，漢哀帝男嬖董卿為哀帝所寵幸，常同床共臥。妃嬖：嬪妃和受寵愛的姬妾、侍臣、左右等。②禹域：指中國。古代傳說禹平水土，劃分九洲，后世因稱中國為禹域。圮隳：毀壞，倒塌。③“瓜瓞”句：綿綿瓜瓞，語本《詩·大雅·緜》。朱熹集傳：“大曰瓜，小曰瓞。”喻子孫繁衍，相繼不絕。葳蕤：草木繁茂枝葉下垂貌。此喻子孫繁茂。④“騎牛”事見《后漢書·光武帝紀上》：“光武初騎牛，殺新野尉乃得馬。”⑥沖輣：沖車和樓車。亦泛指戰車。事見《后漢書·光武帝紀上》：“或為地道，沖輣撞城。”李賢注引許慎曰：“輣，樓車也。”⑦彗矢煌煌：彗星拖著煌煌發光的尾羽，像箭矢樣地落入昆陽城內軍營之中。事見《后漢書·光武帝紀上》：“有流星墜營中，晝有云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散。”⑧負戶而汲：昆陽城中義軍冒著箭雨，背負著門板（用以擋箭）去井旁汲水。事見《后漢書·光武帝紀上》：“積弩亂發，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戶：單扇門。⑨殺殪：殺死。殪，死亡，絕滅。⑩“執金吾”、“娶妻”句：當官已超過像執金吾那樣車騎美盛的官，娶妻已娶得了美妍的陰麗華。事見《后漢書·光武帝紀上》：“光武適新野，聞后美，心悅之。后至長安，見執金吾車騎甚盛，因嘆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陰麗華：漢光武帝皇后。?旌棨：旌旗與棨戟。棨戟用作官員出行之儀仗。此謂樹旗擁兵以自立王侯。?厚畀：殷厚給予。?“迎娶圣通”句：劉秀為了促成和真定王劉楊兩家的聯盟，親赴真定府，以隆重的禮儀迎娶了鎮定王劉楊的外甥女郭圣通。此時距劉秀在宛城迎娶陰麗華尚不足一年。?改鄗為高邑：改縣名“鄗”為高邑，實際是把“鄗”字即左右結構的兩部分拆開，讓其獨立為字。前已述及。至于為什么改“鄗”為高邑，我懸揣劉秀在鄗地重立“漢”朝，乃是承紹漢朝開國皇帝即其九世祖漢高祖或曰高皇帝的統緒，故更名以言志，彰顯其“高”字。?傳國玉璽：《后漢書·光武帝紀上》中“赤眉君臣面縛奉高皇帝璽綬”之“璽”，即是“傳國玉璽”。?首鼠兩端：首鼠，躊躇。兩端，兩頭。此謂隗囂在劉秀與公孫述之間取躊躇觀望態度。17得隴望蜀：語本《東觀漢記·隗囂傳》：“（光武曰）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18“光武”句：光武帝知悉天下黎民困頓，盼望怡樂而稍稍歇息的要求。疲耗，困頓耗損。語出《后漢書·光武帝紀下》：“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19“值陽九”下兩句：時值飛來災害禍患的時世，遭遇漢德厄運的內亂。陽九：指災荒年景和厄運；另一說為道家稱天厄為陽九。無妄：指災禍變亂，亦指《易》卦“無妄”。后稱平白無故受害為“無妄之災”。炎光：指漢德，漢皇朝。厄會：眾厄會合。猶言厄運。訌：內亂。20“光武秉朱光”句：光武帝秉承漢朝的統緒。朱光：謂火德。根據鄒衍的“五行生尅”，漢以火德興，因以借稱漢朝。巨鉞：巨大的斧形兵器。后用以喻軍權、皇權。賦中喻皇權。21“爾乃廟勝”句：于是光武帝在未制定克敵制勝的謀略之前勿發兵。廟勝：朝廷或帝王預先制定的克敵制勝的謀略。22允冠百王：令人敬服的百王之冠。此系王夫之譽漢光武帝之贊辭也。允：使人信服，受人敬重。23“卒馭璇璣”句：終于掌握了皇權的吉兆。璇璣：喻權柄，帝位。休徵：吉祥的征兆。24“符應”句：符合應驗了五百年（前漢與后漢合起的年限）的大一統漢朝江山。25“辟‘中興’”句：（劉秀）開辟了漢朝由衰轉盛的大道。中興：中途振興，轉衰為盛。孔道：大道。漢楊雄《太玄·羨》：有“孔道夷如”句。26“建‘定鼎’”句：建立東漢王朝之大功。定鼎：舊傳禹鑄九鼎，以象九州，歷商至周，作傳國重器，置于國都。因稱定立國都為“定鼎”，后引申為建立王朝。當代秦漢史學家謂：“在中國的歷代帝王中，漢光武帝是唯一一個同時擁有‘中興之君’與‘定鼎帝王’（即開國皇帝之意）兩項頭銜的皇帝。”元功：大功，首功。《史記·太史公自序》：“維高祖元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