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進化論”,是一種認為世界及其中的事物,尤其是有機界,不斷地從簡單向復雜、從低級向高級發(fā)展演變的學說。這種學說早在啟蒙運動時就作為基督教創(chuàng)世和設計說的對立面而流行。但直到1859年達爾文發(fā)表《物種起源》,進化論才成為一個比較完善的科學理論。達爾文的主要信條是:有機界經過一種自然選擇的過程而發(fā)
其一,他認為進化是宇宙的普遍規(guī)律。梁啟超在《中國專制政治進化史論?緒論》中說:“進化者,向一目的而上進之謂也。日邁月征,進進不已,必達于其極點。凡天地古今之事物,未有能逃進化之公例者也。”他依據這種進化歷史觀,對以孟子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的歷史循環(huán)論進行了批判:“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此誤會歷史真相之言也。茍治亂相嬗無已時,則歷史之象當為循環(huán)……而歷史學將不能成立。”他認為,孟子把歷史的變化看成是循環(huán),是完全錯誤的。因為歷史進化的道路是螺線形的,孟子只見到局部歷史現象,“為螺旋之狀所迷,而誤以為圓狀,未嘗綜觀自有人類以來萬數千年之大勢。”他甚至在《史學之界說》中給史學下了這樣一個定義:“歷史者,敘述進化之現象也。”
其二,他認為,革命是社會歷史進化的一種形式。戊戌變法失敗后,梁啟超的思想開始出現激進傾向,大講破壞主義、革命變革等。1899年,他在《破壞主義》中寫道,“破壞主義,又名突飛主義,務摧倒數千年之舊物,行急激之手段。……飲冰子曰:甚矣,破壞主義之不可以已也!”他認為從世界歷史經驗來看,國家要興盛,非經過破壞階段不可,破壞是古今萬國進化的一條普遍規(guī)律。后來,他又特意在《釋革》一文中對此作了進一步闡述:“淘汰復有二種:曰‘天然淘汰’,曰‘人事淘汰’。天然淘汰者,以始終不適之故,為外風潮所旋擊,自撕自斃而莫能救者也。人事淘汰者,深察我之有不適焉者,從而易之使底于適,而因以自存者也。人事淘汰,即革之義也。”
進化論在近代中國的傳播,不僅在知識圈內引起了強大反響,也使得中國的人文社會科學面貌開始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以文學為例,在晚清之前的中國文學史上,從未有過“革命”之說,而只有“復古”的濫調。無論是初唐的陳子昂,還是中唐時的韓愈、柳宗元,明代中期的前后七子,以及清中葉之后的宋詩派、同光體派、桐城派等,他們?yōu)榱烁淖兾膶W現狀,無一不是打著復古的旗號。只有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梁啟超等人接受了當時從西方傳入的進化論后,才喊出了文學革命(小說界革命、詩界革命和文界革命)的口號,不以“復古”為正途。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說:“中國結習,薄今愛古,無論學問文章事業(yè),皆以古人為不可幾及,余生平最惡聞此言。竊謂自今以往,其進步之遠軼前代,固不待蓍龜,即并世人物亦何遽讓于古所去哉?”
需要指出的是,近代一部分先進的中國人引入、接受、傳播進化論的目的是要挽救祖國的危亡,而不僅僅是當作一種學理,而這也正是進化論在清末民初的中國風行的根本原因。正如梁啟超在《進化論革命者頡德之學說》中說:“自達爾文《種源說》出世以來,全球思想界忽開一新天地,不徒有形科學為之一變而已,乃至史學、政治學、生計學、人群學、宗教學、倫理道德學,一切無不受其影響,斯賓塞起,更合萬有于一爐而冶之,取至l至賾之現象,用一貫之理,而組織為一有系統(tǒng)之大學科。偉哉!近四十年來之天下,一進化論之天下也。”當時有的學者說得更直白:“現在的進化論,已經有了左右思想的能力,無論什么哲學、倫理、教育以及社會之組織,宗教之精神,政治之設施沒有一種不受它的影響。”(陳兼善:《進化論發(fā)達略史》,《民擇雜志》3卷5號)這就使進化論在中國與在西方明顯地出現不一樣。進化論在西方基本上是一種解釋已發(fā)生的事物的理論,而在中國卻是要為未來的行動提供合法性依據,它的重心轉移到證明變的絕對必然性和必要性。這就是為什么進化論成了中國文化、政治等變動的邏輯起點以及梁啟超等人為何一反歷史常規(guī)而喊出“文學革命”口號的根本原因。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