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差點不要我（外一章）
北京
母親說，那天奶奶和她看著毛茸茸的我，心軟了，怎么也舍不得了。人沒法子，只好失望地走了。
母親還說，都一個月了，父親還沒有看過我一次。
所以，從小，我就對父親有種恐懼心理。
記得，小的時候，父親不常在家，但是每次他回來，總會帶些香蕉、蘋果啥的，所以哥哥姐姐都盼著父親回家，而唯獨我不。
可有一次，父親給我們三個分完蘋果，卻悄悄拉著我進入廂房小屋，然后從左側褲兜里摸索出幾個紅紅的大棗，小聲說：“就這幾個，悄悄吃啊，別讓哥哥、姐姐看到嘍！”
我疑惑地看著父親，有些發懵，一霎時，覺得父親好像不那么恐懼了。
之后，不知心理因素還是真的，我總是覺得父親對我特別好。于是，慢慢地，我也開始和哥哥姐姐一起數著日歷牌，期待父親回家了。
那天，父親終于在我的熱望中回來了，還帶回了一條裙子：紫粉色，滿身的皺褶（后來我才知道，這叫百褶裙），還有淡淡的梅花。父親說是給我買的。穿著這條百褶裙的第一天，我覺得自己像一只白天鵝一般，感覺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這里，那個得意呀！記得我所在班級在二樓，下樓梯時，樓下班級的女生都在一樓平臺“垂涎三尺”地在向我行注目禮呢。
就這樣，沐浴著父親的別樣的愛，我慢慢地長大了。
我參加工作的那一年，父親一次出差去南京，竟然為我背回來一雙黑色細跟高筒靴。其實，隨著年齡增長，父親已經很久沒有為我買過衣服了。我似乎已經有自己的穿衣主見，也不屑于他的眼光了。可是，從沒有問過我鞋子尺碼的父親，竟然為我買的鞋如此合腳。那個年月畢竟是連電話都是很不方便的呀。真讓人詫異。
可是，還有更讓我詫異的呢。
那一次，單位的午餐不和口味，就臨時起意回家吃飯。一進門，父母卻正在收拾廚房，一看就是剛剛吃過飯。見此情景，我就沒說吃飯的事。坐在沙發上和母親聊天。不料不一會兒父親卻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混沌。“丫頭，吃吧。”我“噗嗤”一聲笑了，“父親，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吃飯呢？”父親右手垂著腰，左手扶著桌角，瞇著眼睛，嘴角上揚，“你呀，從小就是餓了喜歡摸著肚子。我剛才看你時不時地就摸一下，就知道你沒吃飯呀！”父親有點得意地笑了，而我，那一剎那卻眼睛熱熱的，便趕緊俯身低頭對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混沌，然后抹一把眼睛，有點哽咽地說：“哦，真燙呀，眼睛都熏著了……”父親卻說：“你這孩子呀，就是這樣……”
四十多年了，我從來沒有試圖問過父親，為什么當初不想要我，因為，我不想碰觸這個也許會讓父親心痛的話題。
但我知道，無論什么原因，其實父親都是深深地愛著我的。
那晚，為趕一篇約稿，我一直伏在電腦前，直到敲擊出最后一個句號，這才感覺到手腳冰涼，唇干舌燥，不由得常常地出了一口氣。這時，虛掩的門輕輕地開了，我半靠在座椅上，微瞇著眼睛，發現是兒子進來了，14歲的他捧著一大杯牛奶，似乎有點緊張又有點小興奮，那神情仿佛捧著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一樣輕輕地邁著碎步向我蹭來，那氤氳著的熱氣里，閃爍著一張淘氣而青春的臉龐。那一瞬，我的心里不覺洋溢出一股別樣的溫暖，孩子也在青春期，卻從來不叛逆、不張揚……“媽。”兒子輕輕一聲呼喚，一下子讓我回過神來。我忙去接杯子，不想那杯子一晃，滾燙的牛奶濺了出來，一下子灑落在我胳臂上一片，我的胳臂一哆嗦，又灑了一片，“啊，媽、媽，沒事、沒事吧……”他的聲音有點顫抖，然后飛快拿出小手帕為我輕輕擦了起來，“媽，紅了，疼嗎？”
望著滿臉愧疚的兒子，我的眼睛不禁有點潮濕，“不疼的，兒子！”真想說：怎么會疼呢？有你這樣用心地照顧媽媽，媽媽哪里還會有痛呢！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謝謝兒子！不早了，你去睡吧！”“媽，你也別太晚！”兒子似乎還有些擔心，微蹙著眉頭。不知道為什么，我有脫口而出：“你咋知道這時給媽媽送牛奶呀？”“嗯，那個，你，一長出氣，我就知道就的稿子寫好了……”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了。“啊——”我的兒子呀，我趕緊裝作不經意地揚了揚頭——其實想忍住眼眶里打轉的淚滴……
那個晚上，我好久都沒睡著，心中卻暖的一如料峭早春的午后，陽光晃得我雙眼迷離，清新的花草泥土不覺讓我一次次深呼吸。
閉眼靜默，6年前的那幅畫面再次浮現：那時，兒子8歲，我和他一起在超市買了一堆東西，最重的是一袋20斤的大米。東西雖多，從超市運到車上問題不大，畢竟有購物車。但到小區從停車處卸下來再運到15層樓卻不容易。小小的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自告奮勇地說：“媽媽，我是男子漢，這個我來拿！”說著，他雙手艱難地拽起了那袋大米，一路上，他堅持一個人變換多種手法，一會推、一會拖、一會拎地終于弄到了電梯間。而電梯間內，他彎著身子，撅著屁股，大喘著氣，靠在墻上……
還有，昨晚，客廳中，老公在電視的陪伴下酣然入睡，空調的冷風呼呼地噴薄而出，老公的手腳蜷縮得越來越緊。一旁的我正要起身，兒子卻走出了他的房間，嗯，八點，是他寫作業休息的時間，大概想是喝杯水或是吃個水果吧。但是，看到沙發上酣睡中蜷縮著的繼父，他忙返回臥室，悄悄地拎起自己的毛巾被，輕輕地搭在父親身上，然后還小心地掩一掩肩和腳未蓋嚴實、會透風的地方。輕手輕腳的樣子，似乎手下有螞蟻也決不會被驚擾一般。
……
這就是我的兒子，我的正青春期的兒子，我家的小暖男呀，有他，家里從不缺少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