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陽: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創作,迄今30年,途中曾因為稻粱謀而中斷寫作,亦曾因小說和散文的介入而遠離詩歌。
2001年前后,經過一段時間的內省,確定詩歌寫作的方向并切斷與小說的不快樂關系。我所說的詩歌寫作方向,特指我現在仍然進行寫作的敘述與抒情共生的方向。不久前,孫紹振在接受記者訪問時,回答朦朧詩人的缺陷,他說最大的缺陷是敘事的缺席。作為論據,他列舉了古今很多偉大詩作的敘事性。我在十多年前選擇詩歌的敘事性,并非出自對朦朧詩的認真考察,而是基于自己內心的美學需要,與孫紹振先生不謀而合,我視其為詩歌常識,在反常識的背景中重新獲取常識。有時候,比重辟一個新世界更艱難。
羅振亞:“敘事”作為一種方法,已成近年詩學界的顯辭。你的《四噸書》、《存文學講的故事》、《昭通旅館》、《賣麻雀肉的人》都推崇細節、過程的力量,現場性、目擊感很強。特別是《殺狗的過程》時間、地點、人物等故事因素俱有,在狗的主人和狗的動作、心理運行中,把二者的性格揭示得十分別致,其間隱喻又擴大了詩的主題空間。請說明你為什么要從小說、散文等敘事性文學汲取營養,這種詩向其他文體的擴張是否會失去自身的一些品質?這種“完整的故事情節”再“加上抒情”的嘗試會不會潛伏危險?在你看來幾種文體之間真的沒有嚴格界限嗎?詩歌發展到今天究竟是抒情的還是反抒情的?
雷平陽:我迷戀敘事,與我的閱讀譜系有關,也與我對詩歌的理解有關。我總是偏執地在不同的詩歌閱讀文本中尋找著它們的敘事性,甚至將其認定為詩歌的力量、節奏和空間之源。它從來就不是小說散文的專用技術,詩歌的敘事來得更古老。很多人都把《齊人有一妻一妾》指認為小說的發端,那時候,《擊壤歌》和《詩經》中大量的敘事篇章卻早已在文學近乎荒渺的源頭聳立著。所以我認為詩歌寫作中的敘事,是道統而非擴張,它無損于詩歌品質也不會給詩歌帶來危險,關鍵在于我們是否得體地使用著敘事。我的確想抹平各種文體之間的界限,但更多是建立在閱讀感受之上,而非創作過程之中。比如《酉陽雜俎》、《陶庵夢憶》和《米格爾大街》,我是將它們當成詩歌來閱讀的,而《荷馬史詩》、《神曲》和《銅鼓王》我則視其為小說,至于《前后赤壁賦》、《山中寄裴秀才迪書》和《十二琴銘賦》,亦詩亦散文,讀起來一樣的讓人肉身得道,好不快活。
我是個抒情主義詩人,想象不出反抒情出現在詩歌中會是什么樣子。我猜度,有些觀念和口號未必是可信的,無非是有些人想以此確立自己的詩歌坐標。有一次,我對于堅講閱讀《零檔案》的感受,說《零檔案》是抒情詩,不是“零度寫作”,他完全贊同。
嚴歌苓:小說中的創造與“張力”
暗示
好小說就是非常原創的,看上去沒有似曾相識的人物,語言也是很原創的。還有,好的小說一定要有一個形而上的意義,這個形而上的意義,如果一句話就道破了,貼了很多標簽,讓讀者看到你的思想,看到它的含義,我覺得就不高級。這種形而上的意義,或者說這種思想,作家自己不能講出來的(看上去只有故事,就是人物啊、命運啊、……什么意義?作家沒有說)這是高級的小說。
語言
還有,好的小說,一定是語言特別好的,寫什么,沒有那么重要,但怎么寫、用什么語言寫,語言里透出你文化上的造詣,很重要。因為,語言包括了你這個人的豐富性,體現出你性格是否幽默,是否寬容。我覺得語言能有這么一種內涵,會揭示一個作家是什么樣的人。好的語言,讓人愿意買一本書。我打開一本書,先看這一頁,好的語言就買了;語言不好,不管它再有名,我不會買的。
好的語言,首先它不是特別漂亮的,但要非常傳神達意,有的語言可能看上去華美,也可以,無所謂,有的看起來非常質樸。(各種風格都行,但不要表面上的花哨)
還有,你寫什么,必須誠實,一個好作家,你能在語言里面看到他的誠實。誠實是什么?就是這句話是他真心想寫的,而不是為了擺個花架子什么,他自己并沒有真正信服這句話要講的意思,寫出就假,不誠實,確實有意思要表達,寫出了心里想說的話,語言就會好。感覺這句話的表達就是我心里想寫的,就是我想放在那兒的,是要寫的,不能有任何的怠慢,不能改過的,那就好。夸張啊,或者為了追求一種語言風格而放在里面的語言,其實,自己并不信服它,那語言就不能說是好,另外,就是能夠最恰當地說明一個意思的描寫,那語言也好。還有就是,好的語言不能堆砌,一句話能講清楚,就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