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邊軼事
秦麗英
我去內蒙古建設兵團是通過“走后門”去成的。我的家住在唐山市路北區，1971年，我在唐山六中，是一名初三應屆畢業生，還差半年畢業，就有的陸續參軍、上衛校，還有的進工廠當工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已帶來了不安定因素，學生們不能踏下心來上課了。
那時候，大家都怕下鄉，尤其是家中有哥哥姐姐上了班的同學就更心里不安，那注定是得下鄉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為我的姐姐已在陶瓷廠上了班。
就在那個時候，學校里下來了去內蒙古兵團支邊的任務，通知初三的學生們可以報名參加，但是名額是有限的。
放學后，我和家里說了此事，也把通知里的那些內容和父母講了一遍，父母覺得內蒙古離家太遠，而且非常艱苦，不同意我去。在那幾天里，同學們都在議論去內蒙古的事，說哪個班有幾個人報名了，報名人數就該滿了，報滿了就不要了。我姑姑家的表妹就在學校報了名，聽到這些，我心里更著急了，整天悶悶不樂。母親看出我去支邊的決心很大，就對我說：“你忒想去就找你二叔去吧，讓他給你說說。”因為我二叔說過，這次來唐山帶兵的是他的戰友。
我立即找到了二叔，他給戰友寫了張便條，便條中的內容是：“戰友樹常兄，我家侄女想報名去內蒙古兵團，學校報名的名額已滿，你能否在路南區給留出一個名額，請多關照。”騎上父親的舊自行車，按著上邊的地址找到了路南區招兵辦公室，那時也叫上山下鄉辦公室，找到了溫樹常。他接過便條展開一看說：“可以可以，但是你得把家長帶來，我不能只憑你二叔的一張紙條就把你帶走，要對你的家長負責。因為小小年紀要去內蒙古支邊，就相當于移民，帶上戶口，而且那里天氣很冷，天天吃苞米茬子特別艱苦，我要向你的父母講清情況。”不管他說多么艱苦，我下定了決心，執意要去，腦子里根本沒想什么是艱苦、什么是苦難，心想，那么多的同學都是十七八歲，他們不怕苦，我也無所謂。
第二天，我把父親請到了路南招兵辦公室，溫樹常和我父親講了好些，臨走時，給了我一張體檢表，在回家的路上，
父親到一家商店給我買了一雙黑色雨鞋，還買了柳條包。
我的體檢是在西密陶瓷醫院進行的，身體都沒問題，就是視力太差，當時體檢的大夫說，視力差點沒問題，支邊比當兵條件低。當時，我把體檢喪交給溫樹常時，他真的沒說什么就收起來了。
幾天的準備，柳條包里的東西已經湖淌的了，終于在1971年7月9日，從唐山火車站登上了赴祖網北部邊疆的列車。到火車站為我送行的有后院的大姐劉樹春，初中同學黃玉芝、我的三叔、同院住的二大伯和我的父親和姐姐，在熱鬧非凡的人群中，我上了火車。拎著大包小包的都是去支邊的同學們，男男女女都很興奮。
走進車廂，一個熟人也沒有，顯得我很孤獨無助，因為我是和別的學校的學生們一起走的，純屬托人走后門才得到的名額，現在提起我支邊還走后門，很多人都會笑我傻。但是，支邊總算是滿足了自己的一個心愿。
偷學開車
我有一個小秘密從未和其他人講過，那就是在兵團機運連時，我曾兩次開著解放牌汽車奔馳在綠絲毯般的草原上。說起這些事，兵團戰友們可能覺得奇怪，甚至不會相信：你也不會開車呀？啥時候學的開車？
第一次我開的龐加臣所駕的汽車。那是在天津知青陶立峰上士回家探親時，我曾代陶立峰管過一段食堂糧油供應，經常去團部采購糧油、豬肉、羊肉、小米、黃豆、面粉等食物，趕上節假日還捎帶上幾瓶白酒，酒的品牌是《草原香》，還有另一種我記不清了。酒買回來后，男知青們都會拿在手中欣賞一番，因為那里不讓喝酒，節假日也很難聞到酒香。
在去拉糧食的半路上，找塊平坦的草原，我就瘋狂地加大油門開起了龐加臣的汽車，龐坐在副駕駛位置，時不時地替我打一下方向，我也不會掛擋換擋，腳踩油門把著方向盤一直向前躥，左拐右拐，在草原上開了好多圈，還驚飛了幾只小鳥。草原上唯一的一條土道上，時而還會有一輛汽車開過，我們怕走漏了風聲、挨批評，于是，就結束了這次練車。把車開到了面粉加工廠，我們和面粉廠的人員裝好了面粉和小米回到了連隊，龐加臣我倆都不敢和別人說偷開汽車之事，一直壓在心里。有時，龐加臣看到我就說：“你膽子太大了。”別人聽不明白，只有我倆才會明白。
我第二次開汽車是在機運連家屬院前邊，那次開的是韓慶林的汽車。當時，韓慶林說我肯定開過汽車，離合器踩得挺穩，我堅持說我沒開過，守口如瓶。那時侯，男知青偷偷開車的事常有，女知青開車的很少，也沒聽說過。
2015年7月，去內蒙古聽說龐加臣一家搬到了錫林郭勒盟、韓慶林也不知定居在哪里了，他們都是機運連的優秀駕駛員，他們的人緣好、口碑好、知青們都很尊敬他們。
初學蒙語
學習蒙古語言是個很有趣的事。到內蒙古草原上，我把學蒙語當作一個不是任務的、有趣味的活動。
在連隊里，每逢有蒙古牧民穿著蒙古長袍、騎著駿馬來到牧業連時，知青們都會很有禮貌地主動與他們打招呼，可像這樣的打招呼也只局限于笑臉相迎、笑臉相送，自言自語說你好而已，因不懂蒙語、只好傻傻地笑、顯得很是茫然。
蒙古牧民們也大多數不懂漢語，語言不通阻礙了我們之間的交流與交往。
兵團沒組建之前，蒙漢兩族人民之間接觸很少，在此之前，知青們也從未見過蒙古族同胞。可現在，光是烏拉蓋地區就有來自祖國各個城市的8200多名知青，從此，烏拉蓋草原上有了生機，人氣日益旺盛。蒙漢兩族人民的接觸交往日益增多，有些知青便萌生了學蒙語的想法。
有一次，牧業點上的牧民朋友們來到牧業連來辦事，他們每個人都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身穿艷麗的蒙古族服裝，腳上穿著高筒的大馬靴，顯得高大威武，也很強悍。黑紅的臉龐略帶微笑，我們之間面對面笑而無言，只是大眼對小眼沒有語言上的交流。從表情上看得出，彼此之間是很友好的，因為眼睛是人心靈的窗口嘛。我第一次學蒙語的老師是牧業連的蒙古族大姐拉蓋。拉蓋姐比我們大幾歲，我們到內蒙古兵團時，她已結婚并且已經有了大女兒，她的丈夫是北京籍知青劉國慶。他們夫妻倆當時住在牧業連東南角的第一排房子里，我去她家時，拉蓋姐正在烙餅，她邊烙餅邊和我嘮嗑。
從拉蓋姐家透過北側走廊的小窗戶，看到許多原場職工，還有兩個牧民打扮的人正分揀著一大堆羊皮，這些羊皮大多數是白色的，少數是淺褐色的。這些人用濃重的烏拉蓋口音說著關于挑揀這些羊皮的事。那兩個牧民職工時而用蒙語也說上幾句，挺有意思的，也很吸引我，于是，我言歸正傳說明我想和拉蓋姐學蒙語的想法。拉蓋姐當時就教了我幾句：(1）你多大了？（2）我十八了。（3）首長請坐。（4）有奶豆腐嗎？（5）我想吃奶豆庭（6）險時候增求的9（7）老額
您出來給我們看著狗。（8）毛主席萬歲（9）不知道（10）我不懂蒙語等等一些簡單用語。那時，我恨不得一會兒就學會許多蒙語，能和牧民們滔滔不絕地對話。
我和一些知青戰友們也曾利用休息日去蒙古包里找牧民們學習蒙語，去蒙古包很隨便，就相當于到鄰居家串個門，可就是蒙古包一般離我們知青住地都很遠，去一次很不容易。只要你能克服路途遠的困難，其他問題都不用考慮，蒙古人待客是很熱情的。
在大草原上，我們邊走邊采野花，邊走邊追逐草原上的小鳥，好長時間才看到了一個白白的蒙古包。剛到蒙古包前，就有兩只肥大的牧羊犬不停地叫，嚇得我們停下腳步。這時，蒙古包南側的一個低矮的小門打開了，從里面貓著腰走出來一位老額吉。她用蒙古語大聲地呵斥那兩只狗，兩只牧羊犬才停止了叫聲，搖了搖尾巴臥倒在蒙古包低矮的小門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老額吉將我們讓到了蒙古包里邊，拿出了新鮮的奶豆腐和奶糖，又給我們沏上了奶茶讓大家品嘗。這碗冒著熱氣的奶茶香噴噴的，不管你喜歡與不喜歡這個口味，按蒙古當地習俗，只要進了蒙古包就必須喝下這碗迎客茶或者迎客酒，否則就是失禮、對主人的不尊敬。奶茶不像白酒那樣可以一飲而盡，端起這碗奶茶，畢恭畢敬地面對主人一口一口地品嘗，慢慢地咀嚼著炒米。
老額吉和我們講了一些蒙古人的習俗，我們都瞪大雙眼認真聽著，認真地去理解和領會其中的意思。因為，這位老額吉說漢語，發音不準，有的話其實到最后也沒能明白說的是啥意思，可費勁了。
她連比畫再說地教了我們幾句，首先教了一句“額吉鬧害海拉”，意思是大娘出來給我們看著狗來，有幾句蒙語直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回憶起40年前那一幕，覺得很有意思，可惜就是學得太少了。
在牧業連南邊三四百米的地方有幾排土坯房子，那里住著幾位火燒廟小學的教師，其中，有一位老師叫安娜。她們的宿舍里有一本蒙漢雙語對照表，也就是一個很薄的小本子，根據發音整理出來的一本非正式的蒙漢語翻譯表。當時，我從心里喜歡這個翻譯表，羨慕得愛不釋手，但最終還是沒好意思借過來看一看，至今都覺得很遺憾。
有一次，牧業連召開一個會議，人員有牧業點上的牧民們，還有連隊里的一些工作人員。連部的人員早就到齊，后來，陸續而到的都是牧業點上的牧民們。因為他們交通和通訊很不方便，所以，他們會晚一些。那天，老排長額爾敦圖西來得最早，我用蒙語和他打了招呼“達了嘎恩都婁叟”，意思是說，首長請坐。額爾敦圖西豎起大拇指回應說“塞塞的”，就是好的意思。我也就冒出了這一句就黔驢技窮了，但額爾敦圖西漢語比較流利，我們之間能說上幾句話。他在牧業連負責牧業方面的工作，所有的蒙古牧民和有關牧業方面的工作都歸他去管，他身兼數職、經常到連部辦事和開會、知青們都對他很熟悉。他吃苦耐勞、品德高尚、待人和氣、一身的正能量和優點，所以，知青和所有的牧業連漢民對他評價很高。
說起學蒙語，我馬上就想起天津籍知青蔣連寶。蔣連寶是牧業連的上士，主要負責牧業點上的一些事情。有一次，他騎著馬帶領另一位蒙古族牧民從很遠處的牧業點風塵仆仆地來到牧業連的連部里，在食堂的庫房里稱了幾斤小米，和那位牧民對答如流地交談著，我只聽懂了一句“能嗎刀了”就是一毛七分錢，想必是小米是一毛七分錢一斤。
在2012年和2015年，我曾兩次去了哈拉蓋圖農牧場，在51團團部原址，我想起了和拉蓋姐學蒙語的情景，所以，我和街上的人打聽拉蓋姐的情況，有的人說知道她的女兒在哈拉蓋農場當會計，她的女婿是哈拉蓋圖農場的副場長，她的丈夫劉國慶已經去世。兩次去內蒙古都沒能見到她很失望，還好，我留著烏拉蓋知青包喜柱的聯系方式，通過電話聯系得知，拉蓋姐住在烏拉蓋原來兵團6師師部的駐地，她每天早上都堅持晨練，轉一轉鍛煉身體。拉蓋姐，我在遙遠的唐山祝愿你和我的兵團戰友們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給家捎全羊
我們機運連的汽車很多，有的叫解放，有的叫長征，還有小嘎斯和油罐車。另外，還有大拖拉機、小拖拉機和耕地的鏈軌鐵牛。
那時候，機運連連隊的東邊有兩個大車間，一個是修理汽車的，另一個是修理拖拉機的，這兩個修理車間負責連隊的各種車輛的保養與維修。
機運連的汽車有時還分期分批地開到唐山某個大修廠進行修理，對汽車全面保養徹底地維修。每逢汽車要到唐山進行保養維修時，唐山的知青們利用這難得的機會，順便給家的親人們從內蒙古買一些土特產捎回去。例如：牛肉、羊肉、黃花、蘑菇、黃油、土豆等物品。我也買了一只屠宰好的羊、用包裝物包好，交給了去唐山修車的司機師傅。那次去唐山修車的有4位師傅，他們是退役老兵：周玉賢、江乃榮、王獻吉，還有山海關籍知青陸長安。我草率地給家寫了封信，信中說，我們連隊的汽車到唐山大修，我買了只羊，順便讓他們給家中捎去，并叮囑要熱情招待他們。寫完后趕緊發了出去，為的是讓這封信走在他們之前，好讓家人有個準備。家鄉的老爸收到信后，讓我姐姐念給他聽，因為我爸不識字，每次收到我的信都讓我姐念給他聽。這次聽完信后，可給他氣個不輕，他說，從內蒙古到唐山這么遠，買只羊讓人家給捎家來，豈不是太麻煩人了，又喂草，又喂水，還得為那只羊打掃糞便。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寫信沒寫清楚，我老爸以為我買了只活羊。當他把這只羊從大修廠用自行車馱回家門口時，在門口還學了兩聲羊叫聲，我母親聽到老爸學羊叫，趕緊出來迎接，這才知道捎回來的是一只直接可以燉著吃的死羊，于是，她趕緊收拾這只羊，給鄰居們燉羊肉吃。
那幾天，我們家左鄰右舍的鄰居們都吃到了來自內蒙古烏拉蓋草原上的羊肉了，可就是臘氣味太大，人們都很勉強地接受了這次吃手扒肉的款待。
到我回家探親時，鄰居們提起吃手扒肉的事，個個都說草原上的羊肉太腹氣，我風趣地告訴他們，內蒙古連豬肉都有臘氣味，習慣了就覺得不臘氣了。
遠離家鄉時，常會惦記起家中，有句歌潤寫得好，“想家的時候更想為家做點事”有一次，我買了些小物品通過郵局給家寄過去，有氈襪子，小撕瓷盆，還有男士跨梁背心。其實這些東西除了氈襪子外，家鄉都有，就是惦記家人的一種達方式而已。
廁所里遇狼
這是我們機運連沒遷入新址時，發生在火燒廟時的一件險事。這天晚飯后，全連的戰友們爭先恐后地上了一輛解放車的車斗里。準備去團部電影，軍綠色的汽車向15公里外的團部駛去，酸黑的天空靜謐的夜晚，只有機運連的幾排營房有一處閃爍著微弱的暗光，那就是曹友義和魏志義兩位戰友的宿舍。那天晚上，他們是因為生病沒去電影，連隊的廁所在營房的東邊，是用樺木桿和席搭建而成的，內有一個長方形大坑，上邊放上幾塊木板搭成蹲坑，連隊看電影的戰友們走后，老曹和小魏結伴去了廁所。他們剛蹲在蹲坑上，突然，一只大狼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廁所，它看到廁所內有人，趕緊停下腳步，站在那兒伸著舌頭急促地喘息著，藍綠色的眼睛射出疼人的光芒。瞬間，兩位戰友倒吸了一口涼氣，頭發根兒都豎了起來。老酉小聲提醒小魏，你別出聲，別理它。老曹邊說邊伸手，從身后握住了戳在糞坑里邊的木棍，準備與這只狼死拼。還沒等老曹動手，大狼見勢不妙，調頭就往外邊跑去，黝黑的夜晚茫茫的草原、也不知那只大狼逃向了何方。二位戰友驚慌地跑回了宿舍，再也沒敢出來。他們倆都心里納悶，為什么這只大狼氣喘吁吁地溜進廁所？事后越想越后怕。這時，一輛212汽車停在了門口，開車的司機排排長劉少朋進屋后，聽了老曹和小魏的講述滿臉驚訝地說，我開車去師部辦事，晚上回來的路上發現了這只大狼，就加大油門窮追不舍，直至追到機運連，老曹小魏才明白，怪不得那只狼慌不擇路地跑到了廁所，原來是在躲避追擊呀。
說到追狼，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到曾親身與戰友們參與過追狼的事。那是坐在一輛把座椅拆下的救護車里，在茫茫草原上顛顛簸簸地追趕一只野狼，既驚險又刺激，車里的人都相互牽拉著。緊張地望著車窗外邊野狼逃的方向，大家被顛得上下起伏、左右搖擺，眼睛都始終盯著那只野狼。遇到比較平坦的草地，司機把車開得飛快，瞬間與那只野狼拉近了距離，能看見狂奔的野狼腹部快速隆起凹陷、大口地喘息粗氣。長長的舌頭露在巨齒外邊，兇相極其疹人。狡猾的野狼邊逃竄也邊回頭看這輛車，且不停地變換方向。我們緊追在它后邊，車一會兒開得飛快、一會兒又不得不降速慢行，因為，草原深處沒有路，還有的地方突不平，車里還有幾個搭順風車的戰友，如極速追狼，車輛勢必會因此受損，還可能造成人員受傷，甚至會出意想不到的險情，幾次快慢追擊后，顯然我們不是狼的對手，這時那只大狼突然停下來，撒了泡尿之后便跑得更快了，
一車人只好目送它回歸大自然，逐漸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