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悼亡詩之外,潘岳尚有《楊氏七哀詩》一首:
漼如葉落樹。邈若
雨絕天。雨絕有歸云。葉落何時連。山氣冒岡嶺。長風鼓松柏。堂虛聞鳥聲。室暗如日夕。晝愁奄逮昏。
夜思忽終昔。展轉(zhuǎn)獨悲窮。泣下沾枕席。人居天地間。飄若遠行客。先后詎能幾。誰能弊金石。
這都是潘岳的悼亡之作。從其內(nèi)容上看都是長歌當哭,凄苦哀號,不勝心酸,可見其對亡妻楊圓姬的無限的挽戀。而楊圓姬又是一個美麗多情,淑婉才高的美女;從意境上看,悲涼徹骨,凄楚哀怨,人去樓空,佳人不在;從詞句來看,則盡是“寢興目形存,遺言猶在耳”,和“徘徊墟墓間,欲去復不忍”的
傷感心情和悲涼情緒。而由于對斯人情愛篤厚,這種傷感和悲悼又是揮之不去的。潘岳這種情態(tài)引起了后世人們對他的同情,而且也開創(chuàng)了悼亡詩的先河。
六朝時代的悼亡詩,除潘岳之外,那就是沈約了。就相貌來說,潘沈齊名,所謂“沈腰潘鬢”。陳后主的“沈腰潘鬢消磨”,就是指他們兩個。不過不同的是沈約登上了人臣極位,不似潘岳政治上漂泊失意。
沈約(公元441~513年),字休文,吳興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歷仕南朝宋、齊、梁三朝。尤以助蕭衍登帝位有功,被任為尚書令,領(lǐng)太子少傅,官至宰相,封建昌縣侯,卒謚“隱”。后世稱沈隱公。
沈約在史學上貢獻頗大。他僅用一年的
時間便撰成《宋書》七十卷。他還撰寫了《晉書》一百一十卷(但未流傳后世),《齊紀》二十卷;在思想上,他提倡“孝行”、“孝廉”,他是“有神論者”;在文學上,他是“永明體”的領(lǐng)袖人物,提倡“四聲八病”要嚴格,特別強調(diào)“音韻格律”;鐘嶸在《詩品》中說他“長于清怨”,這都反映在他的山水詩和悼亡詩中。沈約不飲酒,少嗜好,居處簡素,心平意和。他嘗作《郊居賦》以自律自約。唐初的著名史學家姚察、姚思廉
父子在所著《梁書、沈約傳》中高度贊譽其人品和文品,說他“高才博冾,一代英偉”。明末
愛國志士夏完淳有“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帶三圍恨沈郎”之句,是說沈腰之細。
沈約的悼亡詩基本上是以物比人,傾訴那種人不如物長,人逝之后,舊物猶存,逝者不知,生者
哀傷的心情。從他的悼亡詩可見沈約詩歌風格之一斑。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今春蘭蕙草,來春吐芬芳。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與潘岳悼亡詩比較,潘岳的悼亡詩激情、哀怨、深切,而沈約的悼亡詩則是清怨、幽綿。詩的前半部是
人生易逝,人生短暫,人不如物,而且一去不復返;詩的后半部則是將
悲傷的
情感與凄涼的環(huán)境融合,表達了生者對逝者的傷悼。
六朝時的江淹和庚信也寫過悼亡詩。江淹的《悼室人》也是
悼念其亡妻的:“適見葉蕭條,已復花掩郁。帳里春風蕩,檐前還燕拂。垂涕視去景,催心向徂物。今悲輒流涕,昔歡常飄忽。幽情一不弭,守嘆誰能慰?”因為這類詩最能撥動人
心靈的脆弱的底線,因而也最容易受到讀者的重視,越容易被人們熟知。
唐代是中國詩歌最繁盛輝煌的時代,先后涌現(xiàn)出一大批成就巨大的偉大詩人。但悼亡詩在初唐較少,中晚唐之后居多。杜甫為亡妻楊氏就寫過《促織》,后被誤編入秦州詩中。象孟郊、賈島、韋莊、韋應(yīng)物等人都寫過悼亡詩,劉禹錫也寫過。如韋莊的《悼舊居》有“
芳草又芳草,故人楊子家。青云容易散,白日等閑斜。皓質(zhì)留殘
雪,香魂逐斷霞。不知何處笛,一夜叫梅花。”及“開篋每尋遺念物,倚樓空綴悼亡詩。”但唐代最為人們熟知的仍是元稹和李商隱的悼亡詩。
元稹(公元779年-831年),河南洛陽人,字微之,別字威明,因宗族排行第九,故亦稱“元九”,他8歲喪父,由
母親鄭氏親授書傳。15歲及第,歷任監(jiān)察御史,代理通州刺史,尚書省左承,尚書令(宰相),武昌軍節(jié)度使等職。
在文學史上與白居易齊名,故稱之為“元白”。他在政治上主治嚴懲污吏,思想上歸從佛道,文學上力主創(chuàng)新,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
在
婚姻上,貞元16年(公元800年)。他21歲,隨母寓居蒲州,與遠親崔姓
少女崔雙文發(fā)生戀愛。后來他在傳奇《會真記》中敘述了這一段
故事。《會真記》即是元雜劇《西廂記》的底本。而其中的崔鶯鶯,既是當時的崔雙文,其中的張生則影射
自己。但這段戀情沒有結(jié)果。
后來他科舉得中,被新任京兆尹韋夏卿賞識,被招為婿,韋夏卿將自己女兒韋叢嫁元稹。這韋夏卿就是他后來寫悼亡詩中的“謝公”。809年,三十歲的元稹在監(jiān)察御史任上到四川,在那里結(jié)識了成都才女薛濤,他的妻子韋叢就在這一年病逝。韋叢的病逝使他受到極大的打擊,他十分傷感,借酒澆愁。后來他與薛濤曾產(chǎn)生戀情,但薛濤比元稹大十一歲,是個純粹的姐弟戀。薛濤一生在成都經(jīng)歷過十一任節(jié)度使,但交往最深的還是韋皋。她死時,劍南節(jié)度使段文昌為她寫《墓志銘》。811年,韋夏卿屬下李行儉將自己的表妹安仙嬪許配給元稹,三年后,安夫人生子后逝去。元和11年(公元816)經(jīng)人做媒,與刺史裴勛之女裴淑(字柔之)
結(jié)婚。長慶二年(公元823年)居相位三個月后,被貶為同州刺史,轉(zhuǎn)越州刺史,此時他和薛濤舊情復發(fā),并和浙東名姬劉采春瓜葛往來。
在元稹的悼亡詩中,最膾炙人口的是他的《遺悲懷》:
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二
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這三首詩是元稹寫給他的妻子韋叢的。第一首寫的是
回憶韋叢對他的體貼和勤儉操持家務(wù)的往事,謝公喻指其岳父韋夏卿。最末二句寫他已不再拮據(jù)了,有錢了,但妻子卻不再能與之分享。斯人離逝,只有墳前悼祭。第二首是著重睹物思人。衣裳看盡,針線猶存,嬌妻因夢送錢,依舊十分關(guān)心著他。最末兩句是說生離死別之恨雖不可避免,但韋叢與自己共度的貧苦生活,所以更使自己痛惜伊人。第三首是說愛妻逝世,只要稍閑下來,因
思念韋叢,自己更是十分
悲痛。然而人生短暫,無不如白駒過隙。而鄧攸遇石勒兵,棄子保侄,時人譽之。潘岳悼亡楊圓姬之哀都對死者沒什么意義。只有自己夜里常常睜開眼想想她,才能對她平生不曾多有歡樂有所報答。“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是作者對夫妻相會這一飄渺希望之
絕望,為下句的報答做為前提。意思是說只有
永遠記住她,不忘記她。才是對她最大的報答。
這三首詩都抓住日常生活的小事,這些細微的生活情節(jié)是最能打動讀者的心。蘅塘退士說“古今悼亡詩充陳,終無能出此三首范圍者”這是至高的贊譽。
《遺悲懷》這三首詩,從一個悲字入手,貫穿始終,悲痛之情,層層迭加,如水如浪,沖擊著每個讀者的心靈。從韋叢到自己,從
過去到眼前,可說是字字出于肺腑,句句凝自心頭。是真情實感的傾訴和表露。此外,元稹的《離思五首》也很著名。其中第四首的“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感情也很深沉。
關(guān)于元稹與崔鶯鶯(崔雙文)、薛濤、劉采春這三人的關(guān)系,我以為:
一、愛情與婚姻不是一回事,眾所周知,陸游和唐琬分別后,續(xù)婚再娶,但他對唐琬的至深真愛卻是永不忘懷。我在《千古絕唱詩人情》中曾提過這一觀點:有的婚姻是愛情的繼續(xù),有的婚姻沒有愛情;有的愛情成就了婚姻,有的愛情卻永遠不能成為婚姻;所以陸游停婚再娶沒有受到世人的責怪,不曾損害他的關(guān)輝。元稹和薛濤、崔雙文有愛,但不是以婚姻為目地的,這種愛是對其才情,品格之愛,包括后來與歌姬劉采春之間之關(guān)系,元稹絕不是以嫖淫為目地,至少元稹與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骯臟的。
二、元稹對其愛妻韋叢是真心憐愛,而韋叢對元稹也是愛戀之深。其詩中對韋叢的思戀和悼念之情之實、之誠、之烈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而且在那個妻妾成群的時代,元稹始終沒有納過妾,而蘇軾明明白白納過妾,但誰也沒說蘇軾悼王弗之作是虛假。何況史籍中關(guān)于元稹與韋叢的伉儷真情的記載是積案盈箱的。當時著名歌唱家商玲瓏就唱過元稹數(shù)十首詩,她對元稹也是明明白白,情有所鐘,難道能說元稹與商玲瓏也有染么?
三、自古才子皆多情,以元稹的才情,當然會有許多的追慕者。薛濤也罷、崔鶯鶯也好,還有劉采春、商玲瓏等等,元稹對她們有情有愛,但未必是男女之情,也未必是男女性愛。就如同我們今天,好多名人有粉絲,好多靚女也有粉絲,但不能說不好。那種“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沒好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起走絕不會是好東西”的意識也是不對的。像魯迅筆下的阿Q,吐口水,投石塊,豈不是愚氓之極嗎?
無論怎么說,元稹的悼亡詩不僅
感動了古人,感動著今天的億萬人,也必將感動著后世的人們。“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勢必永遠綻放在人們的心頭。
除元稹之外,唐代著名的悼亡詩人還有李商隱,他的悼亡詩的幽怨和深情也十分感人,所以他的悼亡詩遍及世間為人熟知,他比元稹出生約晚二十多年。
李商隱(812——858)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河南滎陽人(今鄭州)。祖居河南河內(nèi)(今河南泌陽)。早年其父在浙江幕府去世,家境貧寒。
少年的李商隱曾“傭書販舂,”即為別人抄書做小買賣貼補家用。其同族叔父很有學問,很器重他,教習指導,再加上他本人聰敏,穎悟能力強,很有才名。十六歲寫出了兩篇優(yōu)秀
文章(《才論》、《圣論》今不存),深獲當時士大夫贊賞。在任天平軍節(jié)度使令狐楚的關(guān)照下中舉,后于令狐楚舉喪期間,遇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應(yīng)王之邀去其幕府做幕僚。并娶王茂元之女王晏媄。在李商隱的眼中,王氏是一個端莊秀麗,溫雅體貼的好妻子。839年(開成四年)李商隱任秘書省校書郎。旋調(diào)弘農(nóng)縣尉,后不久辭職。其母喪后,曾在家隱居幾年,845年重回秘書省。847年(大中元年)隨桂管觀察使鄭亞入桂林,不到一年鄭亞被貶,他又返回京城,被任為盩厔縣尉。大中五年,王氏疫歿。這一年他被西川節(jié)度使柳仲郢邀為幕府參軍。大中九年,回京任鹽鐵推官,三年后罷職還鄉(xiāng),大中十三年在
家鄉(xiāng)病故。
在愛情方面據(jù)說在他婚前,曾有一個叫柳枝的
女子,是洛陽大富商的女兒,聽了李的《燕臺詩》后心生愛慕,主動提出約他相見,但李失約,后來兩人再未見面,因柳枝被權(quán)勢者收為妾。柳枝的命運李也不得而知。錦瑟是令狐楚家中的侍兒,李商隱在令狐楚家受業(yè)時曾與她有過戀情,但無結(jié)果。李商隱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玉暖日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就是寫錦瑟。李商隱還曾有詩寄宋華陽姐妹,他的《無題》詩“相見實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蟬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
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便是寄宋華陽的,他們之間的戀情確實十分火熱。有人便杜撰李商隱與宋華陽姐妹有染。
荷花是傳說中李商隱的戀人,是在他進京趕考之前,兩人十分相愛,但荷花后來染病,李陪伴至荷花隕命。
以上諸說,多是臆斷或猜測,未必皆有其實。1927年有個蘇有林寫了一本《李義山戀愛事跡考》,有不少是“附會”之說,但有不少人接受了他與華陽姐妹的關(guān)系,這本書再版時改為《玉溪詩謎》。
在文學上,李商隱開創(chuàng)了“西崑體”要求對仗工整,詞藻華美。王安石對他評價很高,認為他的一些詩作“雖老杜無以過也”。他一生流傳下來的詩有594首。《唐詩三百首》中收入了他的22首詩,居李白、杜甫、王維之后列第四位。
李商隱的悼亡詩主要有《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時予因悼亡日近不去因寄》詩曰:
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床。嵇氏幼男猶可憫,左家嬌女豈能忘。秋霖腹疾俱難遣,萬里西風夜正長。
詩人將愛妻過世與本人的無限悲哀
寂寞之情,對亡人的悲哀與本人的凄楚揉并在一起,以漫漠的“萬里西風”,令人更加傷感的綿綿秋雨,無限艱難的自身病痛,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的思念,從而突出了對妻子逝去的悼戀。
在《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作》中,他說:
露如微霰下前池,風過回塘萬竹悲。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豈到白頭長只爾,嵩陽松雪有心期。
這首詩的“露如微霰”,“風過回塘”都是悲涼情境,萬竹亦悲,紅蕖披離,都是詩人心境的體現(xiàn)。然而這種悲思,惟燈可見,惟酒可知,從而將亡妻,故舊,身世匯在了一個人生無常的悲痛的基調(diào)之中。
在《悼傷后赴東蜀至散關(guān)遇雪》這首中,他寫道: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guān)三尺雪,回夢舊架機。
這首詩以漫遠的從軍之路,三尺的厚寒之雪,無家可寄征衣的浩嘆結(jié)合在一處,想到愛妻亡故,架機空位,無人在機前織布,無人再裁布制衣,遠寄征夫。詩中以無妻即無家,妻既是家的深厚情感,用今昔的強烈對比,
溫馨與傷感,同處與
孤獨的巨大反差,表現(xiàn)了對妻子悼亡的無限深情。
宋朝一開始就是一個內(nèi)政、外交、軍事都十分軟弱的朝代。然而在文學藝術(shù)上卻十分繁榮。在文學形式上,除詩歌在唐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展之外,詞的創(chuàng)作達到了頂峰階段。和唐代一樣,涌現(xiàn)出一大批優(yōu)秀的詩人、詞人。在悼亡詩方面,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蘇軾、梅堯臣、賀鑄、吳文英、陸游等人的悼亡詩都使人感動。其中尤以蘇軾為突出。
蘇軾,北宋詩人,字子瞻,號東坡。四川眉州人。他的時代正是北宋中期(1037——1101)。其父蘇洵,其弟蘇轍皆有才名,史稱三蘇。其母、其妹都是極有才情的女人,可以說蘇氏一門確是文學之家。在中國文學史上,只有“三曹”可與“三蘇”并論。
蘇軾在文學上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在書法是宋“四家”之一,在政治上他先是與王安石的新政派對立,而王罷官之后,司馬光一派舊派主政,他又反對舊派,所以在政治上不得志,一生幾乎過著流浪的生活。他21歲中進士,受其恩師歐陽修的賞識。先后任大理寺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以后又外放到杭州任通判,三年后調(diào)密州、徐州、湖州任知州,后坐
文字獄,險喪命,此即“烏臺之案”。坐牢后,神宗死,哲宗即位啟用司馬光,他以禮部郎中被召還朝,后升任起居舍人,旋任翰林學士,所以世稱“蘇學士”,但因與司馬光政見不合,又被放逐到杭州任太守,以后分別在穎、惠、儋州(今海南島)任職。宋徽宗即位,又先后調(diào)廉、舒、永諸州,1101年,回朝復任朝奉郎,北歸途中,病故于常州。謚號“文忠”,享年六十六歲。蘇軾在文學上領(lǐng)導了詩文革新運動,在詩詞上突破了格律的限制,對后來的愛國詩人們有很好的影響,他是一個全能型作家。詩人晁補之、張來、秦觀、黃庭堅都是他的弟子,俗稱“蘇門四弟子”。
在感情上,他是一個典型的“性情中人”,他以感情為先,永不背叛感情。在他的一生中,有無數(shù)女人鐘情于他,也有他鐘情的女人,但他絕不放縱自己。魯迅主張:“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他所接觸的女人,有的是愛,有的是同情,有的是贊賞,但卻從不輕浮。他的
初戀是他
祖父葬儀時,與他同族的堂妹相戀,但這一戀情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其結(jié)局是不了了之。晚年流放在外,聽說堂妹去世,他寫信給兒子,說“心如刀絞”,流放回來過靖江,特意到靖江堂妹與其父的墳上去祭奠。第二天,
朋友們?nèi)タ此娝姹诙P,猶對壁
流淚。他十八歲時與十五歲的眉州青神女子王弗結(jié)婚。王弗一生和他琴瑟相和,兩人共同生活了十一年。《東坡逸事》中有王弗幕后聽言的故事,說蘇軾和朋友會,王弗幕后聽言,以品來人的心品,再訴之于東坡,以定往來之度,可見王弗人品之高尚。東坡吟詩,王弗在旁聽之,他偶有遺忘,則王弗提醒他,可見王弗的聰慧。史稱王弗“美貌端莊”,“通曉詩書”。1065年蘇軾三十歲時,王弗病逝。死后王弗被葬于眉州蘇母之墳旁,墓塋山岡上,蘇軾栽松萬株。
王弗去世后第四年,他續(xù)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她比蘇軾小十一歲。王閏之生性隨和,性情溫順,百事皆遵依丈夫。她尊崇丈夫,依順丈夫,使蘇軾十分感佩。《后赤壁賦》中,“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就是王閏之。
在與王閏之婚后,他于杭州任上納受了聰敏明惠的小丫頭朝云,后經(jīng)教習,被培養(yǎng)成“才情俱佳”的女人。后被蘇軾納妾,稱為“如夫人”。蘇軾比青云大二十六歲,在蘇軾被流放岑南時,朝云一直陪伴左右,還為蘇軾生了個兒子,取名“遁兒”,可惜夭折。蘇軾的詩“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但愿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即指“遁兒”,這首詩是蘇軾專為“遁兒”所寫。1095年7月5日,朝云患烈性轉(zhuǎn)染病,不幸身亡,時年34歲,與蘇軾生活了二十年。朝云死后,蘇軾遵其遺愿,把她安葬在惠州西豐湖邊的一座小山丘上,墓上筑六合亭,亭柱上刻有“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diào),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楹聯(lián)。以后還寫過兩首詩悼念朝云。蘇軾也專門為朝云題寫了墓志銘,稱她“敏而好義,忠敬如一”,時年蘇軾六十歲,可推算出朝云十四歲嫁蘇軾。蘇軾贊譽朝云,品貌堪比梅花,輕款堪比破曉碧天中的輕云,表達了蘇軾對朝云無限追戀的心情。
蘇軾的悼亡之作,莫過于他的《江城子》。詞中的思念、顧戀、追挽、號呼,讓每個讀詩人震撼、感動、贊佩、同情,體現(xiàn)了蘇軾對亡妻的真誠、熾烈、深厚、無限的戀情: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
月夜,短松岡。
此詞寫于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王弗是死于英宗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死于開封。正是十年光景。他結(jié)合自己的仕路蹉跎,以真摯深沉的悼念之情,懷戀自己的發(fā)妻王弗。詩的小序明確了說是記夢,但這完全是朝思暮想的結(jié)果。雖然夫妻永訣陰陽十載,但“不思量”,也“自難忘”。可見這懷戀是自然而然的。在那遠隔千里之外的山岡,松聲簌語,孤墳佇立,
冷月懸空,寒星蒼涼,妻子的孤魂獨魄,在夜風中踟躕,妻子的荒塚黃土,闃寂無聲,可見詩人的哀傷到了什么程度。即使是見了面,但時移歲改,黃泉苦寂,世上多舛,已使逝者塵垢滿面,生者兩鬢如霜了,生者逝者都一樣難于相互識別。也就是
歲月的折磨,相互強烈的思念,讓生者之相、死者之貌,生者之魄、逝者之魂都會衰老,當然是逝者塵垢滿面,生者兩鬢如霜了。
后闕起句,直抒胸臆,從夢魂還鄉(xiāng)著筆,一個“忽”字,是驚喜也是失望,是慰籍也是哀痛。
夢境的情景是清晰的、
美好的,是平常的,也是那么令人向往的。逝而無痕的如煙往事,故居寧靜的小屋,每日顧鑒自照的小軒窗,心愛的戀人正在那梳妝打扮,嬌妻驀然回首,意在請丈夫評品“眉毛深淺”、“胭紅輕重”使兩人相顧。可翻然又略知是夢,心酸、惜戀、疼愛和驚奇及悲哀百味雜陳,表現(xiàn)了作者難以言說的
無奈。最末句的“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短松岡”,又歸于故鄉(xiāng)的墳塚,其實是歸于妻子王弗的嬌軀,然而卻是作者本人的心境。也就是說,那一連串對往昔歲月的回顧,雖是在夢境中顯觀,都是作者“不思量,自難忘”對夫妻之情的顧戀,是對逝者痛惜,也是對自己身世不幸的嘆息;是對逝者感情的寄托,又是對自己心靈的安慰。小軒窗梳妝引發(fā)的是相顧的無言,傷淚千行。可見其幽夢似虛似實,似真似假,似幻似覺。這種悲喜難分,陰陽難分,虛實難分的似有似無,最后歸結(jié)為永難忘懷的孤墳冷月,獨塚寒星,凄墓雁唳,拂抔懷土,松鳴荒山的地方。
其實,王弗是葬在蘇母之墳側(cè)。但作者“孤墳”之用詞,不僅表達本人的痛惜,更多是蘇軾本人對自己與王弗關(guān)系的嚴正態(tài)度,即這“雙”而不孤的止有他本人和王弗,才是“末了歸宗”。蘇軾于葬妻之處“植樹萬株”,那幽暗的松林,松風的簌響,山谷的蕭鳴所構(gòu)畫的意境,自然是無限凄涼,無比幽深的境界。正是這種境界才使讀詩的人們從心、情、感、覺上得到更大震動,所以才有更大的感染力。
除《江城子》悼王弗之外,蘇軾還為超超寫了《卜算子》、《缺月桂疏桐》,其句為: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超超因仰慕蘇軾,發(fā)誓非蘇軾不嫁。據(jù)說是蘇軾貶嶺南時曾宿于一個驛站,驛站女子超超曾趁月色在窗下偷窺蘇軾,被蘇軾發(fā)現(xiàn)后,超超逃入花園深處。至蘇軾知道原委后,答應(yīng)超超待回京后迎聚。可回京時,超超相思而死,并遺言埋海邊沙灘,等心上人回來。蘇軾感其情義,故而作之。
其實,蘇軾之才名,不僅當世人人傾慕,就是后世也有多少人傾仰。就在現(xiàn)在,也有不少麗質(zhì)名媛發(fā)出“我要嫁蘇軾”的狂呼,并明言快語說:“哪怕在蘇軾指間心頭只一刻,也心滿意足”,足見其博得女性追戀之深。蘇軾1101年8月24日病逝于常州,那是遇赦從儋州返京,寫過《卜算子、缺月桂疏桐》之后。他死后和王閏之合葬,因其早有
諾言。
北宋時著名悼亡詩人還有賀鑄。
賀鑄:(1052——1125)衛(wèi)州人(今河南衛(wèi)輝)字方回,自稱為賀知章后人,以賀知章居慶湖,又自稱慶湖遺老,祖居山陽(今浙江紹興),人稱其賀鬼頭(因其長身聳目,面色鐵青),其貌不揚,終生潦倒。娶宗室女趙氏為妻。有人說其妻對他不好,也有人說其夫妻恩愛。1100年其妻趙氏病故,葬于蘇州郊外。趙氏相貌嬌好,勤懇樸實。其亡后,賀鑄寫《青玉案、思越人》: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其“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是千古名句。以“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哀唱胸臆之悲戀,表達了他對愛妻的思念。
此外如梅堯臣,張耒等人也都寫過悼亡詩。
到了南宋,悼亡詩達到了更高的境界。除陸游的“夢斷香消四十年”和“城上斜陽畫角哀”及“沈
家園里花似錦”之外,還有著名的《釵頭鳳》吳文莫、劉克莊、戴復古等人的悼亡詩,也很悲涼真摯。陸游的千古絕唱本人已著文說過,不再贊述。
在人們對悼亡詩詞的關(guān)注中,還有清代的納蘭性德,可以說納蘭的悼亡詩詞有很高的水平。
納蘭性德:(原名納蘭成德)后避東宮諱改性德,字容若,(1655——1685)清順治、康熙朝人。其父為康熙朝大學士明珠。他是長子,滿洲正黃旗人。他是清代最著名的詞人,其詩詞不僅在清代詞壇聲譽極高,在中國文學史上也頗有地位。他的《納蘭詞》光彩奪目,很是動人。他雖事從帝王,卻向往平淡生活。他才華俊逸超群,不僅善文,而且武功了得,深受康熙寵愛。王國維稱他“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他雖熱愛詩詞,但卻任武職,在康熙身邊任二等侍衛(wèi),后晉升一等侍衛(wèi),屬正三品。史中說他“重情而不濫情,傷情而不絕情”,愛情是他詞作的主旋律。他二十歲與二廣總督盧興祖之女成婚,時年盧氏十六歲。盧氏“生而婉麗,性本端莊”,婚后兩人恩愛甜蜜,伉儷日篤,相依相伴。但僅僅三年,盧氏因染傷寒,溘然而逝。后來納娶關(guān)氏,并納顏氏伴房為妾,但對盧氏的思戀仍使他十分傷感,無限悲哀。他的詩詞中“悼亡之吟頗多”,且“知已之恨尤深”。1685年7月1日,性德以寒疾亡。死前七日猶在淥水亭設(shè)宴,集南北之名流,詠中庭之雙樹。病中,康熙曾賜藥,死后其師徐乾學為他作《墓志銘》,死后與盧氏合葬。在《墓志銘》中徐乾學稱他:“至孝,性耐勞苦”還說他“自幼聰敏,讀書一再過即不忘”,說他武功是“發(fā)無不中”。在政治上,他曾出使北疆考察,調(diào)查沙俄侵擾邊陲情事,所以他寫了不少“冰雪詩”。
他的悼亡詞主要是《沁園春》。篇前序說: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zhí)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后感賦長調(diào):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靈飆一轉(zhuǎn),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
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jié)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出回腸。
這首詞開頭便以痛惜之語發(fā)生“瞬息浮生,薄命如斯”的感慨,牽起不能忘懷的往事。那往事是“并吹紅雨”,“同倚斜陽”,這使詩人更加悲痛心酸,所以“深哭一場”。但人逝去不能再現(xiàn),也只能是夢里隱約,不可能那么端詳。下闕是思緒的延伸,加重了作者的愁懷。結(jié)尾用無奈結(jié)束。只有聲聲鄰笛,譜出迴腸。
其次,納蘭性德還有《眼兒媚,中原夜有感》,以“手寫看臺金字經(jīng),唯愿結(jié)來生”。表達了與愛妻的來生之愿。《憶
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的“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此外還有《采桑子》、《鵲橋仙》等,都是愁、悲、哀、嘆之詠作。
他的這種情緒和心態(tài),使家人,朋友都十分為難和不安,后來,他的好友顧貞觀幫助他納娶江南才女沈宛。沈宛:字御蟬,浙江烏程人,著有《選夢詞》。但是納蘭性德傷感日深,競于第二年病歿。年僅31歲。
除《沁園春》之外,他的《金縷曲,亡婦祭日有感》,亦不失為千古絕唱之作。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更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受納蘭的影響,清代不少官僚,
文人都寫悼亡詩。如清代名臣張佩綸有“月冷空床簟,風寒客邸衣”之吟。張佩綸亦一生三娶。
所以說,在古代,女人不僅是詩人生活的重要部分,也是他們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更是他們
靈魂的突出部分。而且這一部分對詩人來說,是徹骨、凝重、深刻的,是不可或缺的。從他們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看,由于他們的激情、美感而對女性的強烈追求,要超出其他人。而他們對女人的追求則主要是在美貌與品性方面,即以美貌、漂亮、賢淑、柔順為主要出發(fā)點,他們對美女的好感更多的體現(xiàn)在感情與精神上,停留在欣賞與愛護上。他們主要想達到的效果是“知音”與“共鳴”,而不僅僅是占有。另一方面,在他們心儀的女人們故去,在他們的悲哀和
痛苦中“呻吟”、“號呼”中,可以充分地反映出他們對女人的
依賴,表現(xiàn)出他們心靈和感情的脆弱。
在封建時代中,封建勢力是強大的。封建觀念自始至終地都是在封鎖、阻擋、壓制和打擊男女之間的感情交流。但是,詩人們并不為其所阻嚇。他們在吶喊,在沖擊,在奮爭,冒著不惜被詰詬、被毀譽的危險,強烈地釋放著
人性的光芒,演繹了一幕幕凄美的篇章。認為女人對男人的追求主要是才學和氣魄,男人的追求主要是相貌與品格,沒有附加的東西。不是簡單的“性愛”。古代詩人對女人的愛是真誠、熱烈,刻骨銘心,雖然深愛者死亡或
離去,但都是他們在一生的赤誠中不會淡忘;對于女人來說,他們?yōu)檎鎼鄄幌仐墶⒕璜I自我,如超超和朝云,在真愛之外,沒有物質(zhì)追求。而潘岳和納蘭,更是為心儀之人抱守一生,陸游則是耄耋之年猶念念不忘沈園的情事,這也不能深刻說明古代詩人的男女之間情懷的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