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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7年打天下,開創400年大帝國

    漢高祖劉邦,對自己的豬朋狗友感覺越來越煩。

    盡管歷經四年楚漢相爭,劉邦終于在55歲這一年(公元前202年),擊敗項羽正式稱帝,但是他感覺,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很沒有威嚴。

    從48歲在沛縣起兵,到55歲奪得天下,作為原來一清二白的窮小子,劉邦身邊的王侯將相,很多都是他的貧賤之交,在劉邦創業的草頭班子中,除了張良是韓國的貴族出身外,其余的班子成員中,韓信是游民,樊噲是殺狗的,灌嬰是布販子,彭越是強盜,周勃是吹鼓手,可以說,這是一群徹頭徹尾的發家寒微的“布衣將相”。

    既然發家寒微,于是在新皇帝劉邦的宴會上,這些窮小子們便經常因為爭功勞或是發酒瘋,在皇帝劉邦的宴會上狂呼亂叫,有的甚至動不動就將刀劍砍在柱子上發泄怒氣,眼看著自己的一幫手下,竟然如此目無皇帝,劉邦感覺真的是受夠了。

    于是,他找來了儒生叔孫通。

    叔孫通曾經在秦朝被封為博士,是聞名天下的儒生,劉邦告訴他說,他需要一套禮儀,來鎮住這幫狂妄無禮的豬朋狗友們,讓他們知道,如今他劉邦再也不是當年的大哥,而是皇帝了。

    叔孫通說,這個好辦,我可以根據根據周禮摻雜秦朝的儀式,制訂出一套禮儀來。

    劉邦立即答應,但唯一的要求是,別搞得太復雜,“起碼我得學會,還愿意實行。”

    于是,叔孫通立馬回到儒家的發源地魯地,找來了三十多個儒生,經過一個多月排練,很快就演練制訂出了一套皇家禮儀。

    劉邦很滿意,于是漢七年(公元前200年),借著當年長安城內長樂宮建成的典禮,群臣們第一次按照新儀式進宮參會,當看到劉邦的輦車出現,文武百官和王侯將相們,按照等級次序、依次覲見祝賀時,群臣們感到了威嚴的儀式感:

    “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無敢歡嘩失禮者。”

    看到當初一起創業的豬朋狗友們如今俯首稱臣、驚慌失措,劉邦感到非常滿意,對著左右感慨說:

    “到今天,我才終于體驗到做皇帝的尊貴啊!”

    (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

    此時,距離他創業成功正式稱帝,已經過去了兩年,他終于在繼往開來的儀式感里,為此后的歷代帝王,找到了體現尊貴等級的制度開篇。

    要知道,他不是大哥,是皇帝了。 

    ▲劇照:借助儒生的力量,劉邦自稱終于感受到了帝王的威嚴。

    1

    但是,對于協助自己塑造威嚴的儒生,劉邦很長一段時間,是很不屑的。

    想當初,酈食其在投奔劉邦前,酈食其的朋友就警告說,劉邦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儒生,很多頭戴儒帽的人前往會見他,劉邦卻將別人的帽子摘下來,在里面撒尿惡搞;和別人談話的時候,動不動就破口大罵,說穿了,流氓根本不喜歡書呆子。

    因此,即使叔孫通協助他制訂皇家禮儀,但劉邦還是很不喜歡儒家的《詩經》和《尚書》等經典,認為這些東西百無一用,劉邦對此揚言說:“我以馬上得天下,要《詩》《書》何用!”

    對此儒生陸賈反駁說:

    “陛下以馬上得天下,豈能在馬上治天下?”

    后來,陸賈又為劉邦闡述秦亡漢興、天下得失的道理,不僅如此,陸賈還撰寫了12篇文章講述天下興衰治理之道,使得劉邦極力贊嘆,稱贊陸賈的著作是“新語”。

    說穿了,他劉邦雖然是流氓出身,但卻善于用人、懂得納諫,于是,就在建立大漢帝國后,劉邦又陸續“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大漢帝國初興,能上馬打天下,也能下馬治天下的劉邦,很快就在秦帝國的基礎上繼往開來,為此后的中華帝國,奠定了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序幕。

    以流氓出身的背景,為萬世開未來,對此史籍記載說,劉邦的制度革新“雖日不暇給,規摹弘遠矣。”

    不僅如此,劉邦還成為史上第一個親自到達曲阜祭祀孔子的帝王,開了帝王祭孔的先例。

    盡管從公元前202年擊敗項羽稱帝,到公元前195年去世,他逐步樹立帝王權威,算起來只有七年時間,但這并不影響他成為千古一帝。

    草頭王劉邦,確實不是浪得虛名的。

    但說起來,年輕時候的他,確實也是浪子一個。

    早在年輕時,劉邦就因為不務正業游手好閑,不愿意從事生產而被父親痛罵,由于自己不愿干活常常到哥哥家里蹭飯,有一次,他的嫂子甚至故意不給他留飯羞辱他。

    但他胸懷大志,總覺得自己將成就一番事業,認為自己會是一個不一般的流氓。

    他也確實不一般,不僅愛吹牛車大炮,而且臉不紅心不跳,有一次,大齡未婚的他打聽到沛縣里的富豪呂公宴客,當時呂公規定:凡是賀禮錢不到一千錢的人,一律到堂下就坐。

    劉邦一毛錢都不帶,卻直接對負責傳信的人說:“我出賀錢一萬!”

    搞得呂公一聽,以為來了貴賓,急忙出來迎接,結果一看,原來是流氓劉邦。

    但呂公很有眼光,覺得這個流氓不一般,于是做主將女兒呂雉嫁給了劉邦,搞得呂公的老婆呂媼非常惱火,說竟然把女兒嫁給了一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流氓。

    喜歡給人看相的呂公,回答只有一句:

    “你們女人不懂。”     

    ▲劇照:劉邦(公元前256-公元前195年)。

    呂雉日后的富貴勿需人言,但年輕時候,呂雉沒少遭罪。劉邦和呂雉結婚時,劉邦35歲,呂雉年僅20歲,而劉邦當時另外還有一個非婚生的兒子劉肥,游手好閑的劉邦不僅不養家,還到處晃蕩,搞得呂雉既帶娃又養家,倍嘗艱辛。楚漢相爭時,呂雉甚至一度被項羽的軍隊俘虜達兩年之久。

    就在公元前205年彭城之戰中,劉邦被項羽打得大敗后,漢軍死傷十幾萬人,劉邦的父親劉太公還有妻子呂雉都被項羽的楚軍俘虜,劉邦則狼狽逃竄,在路上,由于嫌棄馬車跑得太慢,劉邦甚至幾次將和呂雉所生的兒子劉盈(后來的漢惠帝)還有女兒(后來的魯元公主)推下車獨自逃命,幸虧車夫夏侯嬰不忍心,幾次停車將被劉邦踢下車的劉盈和魯元公主重新抱上車。

    為此,劉邦大怒,多次想揮劍斬殺夏侯嬰,夏侯嬰則堅持說,這是你的親生骨肉,“雖然事態危急,但怎么忍心拋下兒女呢?”

    對待自己的老父親,劉邦也很是厚顏無恥,當時,劉邦的漢軍與項羽的楚軍在廣武對峙,項羽威脅要將劉邦的父親劉太公放到滾水鍋里煮了,沒想到劉邦卻回答說,當初在相約滅秦時,你我曾經約為兄弟,所以我爹也是你爹,如果你一定要殺了他,別忘了分我一杯羹,我也要吃碗人肉湯。

    無奈下,項羽只好作罷。

    但劉邦并不以為然,在當上皇帝后有一次和父親劉太公一起宴飲時,劉邦不無調侃地對父親說,你當時老是說我不務正業,那如今你看我跟我哥各自打下的基業,到底是誰的大啊?

    劉太公如何回答不得而知,但劉邦洋洋得意,這是毫無疑問的。

    2

    但這個流氓確實不簡單。

    自稱高陽酒徒的酈食其托了關系,好不容易面見劉邦時,劉邦正被兩個美女服伺著在洗腳,神情表態非常傲慢,酈食其氣不打一處來,只是作個長揖而沒有傾身下拜,并且說:“您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諸侯滅掉秦國?”

    劉邦立即開罵說,“你這個奴才相儒生!天下人苦秦久矣,所以大家才陸續起兵反抗暴秦,你怎么說還要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

    酈食其于是說,既然你召集義兵來抗擊暴秦,那么就不應該用這種傲慢無禮的態度來接見長者。

    劉邦立馬反應過來,他停止洗腳,穿戴整齊,將酈食其尊為上賓請教,并尊酈食其為廣野君作為謀士。后來,酈食其協助劉邦游說列國,又幫助劉邦勸降秦國守將,使劉邦得以攻破武關,從而率先攻入咸陽滅亡了秦朝。

    對于小兵婁敬,劉邦也充滿了敬意。

    起初,為了靠近家鄉楚國,劉邦在公元前202年稱帝后,選擇了立都洛陽。但小兵婁敬卻認為,這是個致命性的錯誤,于是,婁敬在同鄉虞將軍的引薦下,得以覲見劉邦,并向劉邦力陳應該選擇關中、定都長安。

    最終,劉邦采納了婁敬的建議,并將婁敬賜姓為劉,拜為郎中,號奉春君。對此《漢書》稱贊說,劉邦雖然“不修文學”,但卻“性明達,好謀,能聽”,因此即使在稱帝以后,從看門的到戍卒,即使第一次接見,他也待之如故。

    出身底層的流氓帝王,在這一點上,確實是甩開了出身貴族的項羽幾條街。

    劉邦稱帝后,將部分功臣封為列侯,但論功行賞,難免有人心存不滿,天天發牢騷,劉邦于是問計張良,張良就說,陛下你最恨誰?

    劉邦說,我自48歲起家打天下,最討厭的人就是雍齒,想當年雍齒跟隨劉邦反秦,但卻在劉邦最困難的時候,獻出劉邦的大本營沛縣投靠了魏國的周市,以致劉邦只能被迫投靠項梁;后來雍齒屬趙,又再次投降劉邦。因此,劉邦每次看到雍齒就氣不打一處來。

    張良說,那你就將雍齒封為列侯,這樣子天下就會明白,陛下不論恩怨,有功必賞。

    于是,劉邦聽從張良建議,封雍齒為什邡侯,并賞封戶2500戶。

    關于論功行賞分配不公的議論,很快就銷聲匿跡。

    在對待人品口碑極差的陳平這一點上,劉邦更是將用人發揮到極致。

    秦朝末年諸侯蜂擁反秦后,陳平原本投靠的是魏王咎,但不久陳平就背叛魏王投靠項羽,楚漢相爭開始后,陳平又借著老朋友魏無知的舉薦,背叛項羽投奔劉邦,對此當時人紛紛向劉邦評論說,陳平這個人毫無信義,反復背叛主公,年輕的時候就同嫂子通奸,如今來到漢軍,又經常接受別人賄賂,這樣的人豈能重用?

    劉邦也心中困惑,于是找來陳平的舉薦人魏無知問話,沒想到魏無知卻滿不在乎地說,大王你關心的是陳平的人品問題,但我關心的卻是陳平的才能問題,我只知道,陳平這個人確實有才華,至于人家的私生活,你又何必去管呢?

    劉邦還是不放心,于是當面找來陳平對質,在將眾人的意見甩出后,劉邦直言不諱說,先生你反復無常,一個忠誠的人怎么會如此三心二意呢?

    陳平倒是坦蕩說,我是先后跟過好幾個主子,但我如今來投奔你,是因為看好你能擊敗項羽,至于我接受賄賂的事,我光著身子一文不名來投奔你,當然要接受點賄賂了,如果你覺得我才華還行,你就任用我,如果你覺得我不行,我收的賄賂也還在,我就退回來,如數交公就是。

    最終,劉邦選擇了聽從魏無知的建議,不問人品,只用才能,將陳平晉升為監統軍隊的護軍中尉,日后,陳平與張良一起,成為了劉邦手下最重要的謀士,不僅幫劉邦奪得天下,而且在白登之圍中獻計賄賂冒頓單于的寵妃,使得劉邦得以脫困;劉邦死后呂后干政,陳平于是又在呂后去世后,聯手太尉周勃合謀平定了諸呂之亂,迎立了漢文帝,從而為政權回歸劉氏和“文景之治”立下了不世之功。

    簡單來說,魏無知的建議就是,天下英雄逐鹿,用人只問才華、不問人品,對此劉邦言聽計從,還在身后也得到了很大實惠。

    秦亡漢興四百年后,有個叫曹操的人也學到了這一點,用人只問才華不問人品,最終他的兒子曹丕,也奪了老劉家的江山。

    對此,早在劉邦革命還沒成功前,投靠劉邦的酈食其就說:

    “項王(項羽)有倍(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于人之功無所記,于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天下畔(叛)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事歸于漢王,可坐而策也!”

    相比于項羽背叛“先入關者為王”的誓約,試圖擊殺劉邦,再到項羽滅口暗殺出當時反秦諸侯尊為天下共主的義帝,再到氣走最重要的謀士范增,酈食其對于項羽存在的致命弱點洞若觀火,因此在莽夫項羽和流氓劉邦之間,老儒生酈食其選擇了流氓。

    當然選擇流氓,酈食其最終也為流氓的背信棄義,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公元前203年,酈食其受劉邦之托前往勸降齊王田廣,但就在田廣投靠劉邦后,劉邦又與韓信出爾反爾進攻齊國,以致酈食其被田廣下令烹殺,當時,酈食其已經65歲了。

    盡管劉邦并無信義可言,但韓信和陳平等人,還是先后投奔了劉邦,對于劉項二人成功失敗的所在,對此陳平就曾經當著劉邦的面點評說:

    項羽恭敬愛人,漢王你卻傲慢粗俗無禮。但是項王非常吝嗇小氣,不肯封賞別人,但漢王你出手大方,要位置給位置,要錢給錢,所以兄弟們都愿意跟著你干。

    盡管項羽勇冠三軍,并且經常身先士卒披荊斬棘,但說穿了,打天下需要的是集合團隊的力量,項羽不善于以名利聚攏人心,最終成了孤家寡人,而劉邦卻因為善于以名利收買人心,最終聚合起了一支集合三教九流、英才薈萃的創業團隊。

    因此,在劉邦創業成功稱帝后,將軍高起和王陵也評價說,陛下你派人攻城略地,經常把獲利所得賞賜給他,真正做到了與天下同利。但項羽打勝仗不給人家計功勞、攻城略地又不給兄弟們好處,所以失敗也是情理之中。

    名利雖然是核心,但劉邦卻總結出了他擊敗項羽的另外一點,就是分享名利的關鍵仍然在于:用人: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張良);鎮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我不如蕭何;指揮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這三個人都是人中豪杰,他們為我所用,所以能取得天下。項羽只有一個范增還不去重用,才因此敗在我的手中。”

    于是,就在稱帝后論功行賞時,劉邦堅持將蕭何列為功臣第一,眾將不服,嚷嚷著說,蕭何一個文吏何德何能,竟然能成為功臣第一,難道陛下你忘了我們為你沖鋒陷陣、攻城略地的功勞嗎?

    劉邦毫不客氣地說,追擊獵物時,獵狗當然有功,但獵狗有功的前提,都是獵人指揮的結果,可以說,你們就是獵狗而已,蕭何才是干獵人的活,當年我屢次為項羽所敗,若不是蕭何運籌帷幄、坐鎮關中、派兵遣糧多次支援,我哪能多次復興振起,最終奪得天下?

    前有蕭何的獵人論,后有雍齒的仇人封,眾將這才不得不心服。 

    ▲劉邦的創業團隊身份復雜,也被稱為“布衣將相”。

    3

    前面說過,陸賈在劉邦稱帝后,曾經進獻12篇“新語”,為劉邦闡述“打天下”與“坐天下”的區分和道理,劉邦很會活學活用,又或者說,以他的狡黠本性,他本就是無師自通。

    秦朝末年諸侯蜂擁而起,項羽在率領眾人推翻秦朝后,選擇了廢除秦朝的郡縣制,改而分封十八諸侯王,而項羽本人的敗亡,就是因為劉邦聯合韓信、彭越、英布等各路諸侯,聯合團滅了項羽,否則以漢軍屢戰屢敗的經歷,根本無法戰勝項羽。

    于是,劉邦在公元前202年擊敗項羽后稱帝,其本質上,是以一種類似戰國時期的列國制進行的,其實就是這個皇帝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這有點類似春秋戰國時期的周王,或者是秦朝滅亡后,項羽帶領眾人共推的“義帝”,但劉邦不同的是,他這個“天下共主”,是最為兵強馬壯的實力派。

    既然是實力派,流氓劉邦,自然不甘心于做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因為當時的中華帝國內部,在劉邦的漢帝國名義下,還存在著七個異姓諸侯王。

    在劉邦看來,打天下時需要利用各個諸侯連縱合橫,但到了坐天下時,他就要開始清除異己了。

    從這一點來說,中國帝王權術運用的第一個巔峰,毫無疑問出現在劉邦稱帝后的短短七年間(公元前202-公元前195年)

    于是,就在稱帝的當年(公元前202年),劉邦先是奪了韓信的兵權,然后將韓信從齊王徙封為楚王,緊接著又誅殺了試圖謀反的燕王臧荼

    公元前198年,劉邦又廢掉趙國,將自己的女婿、趙王張敖降格為宣平侯;

    公元前196年,劉邦又逼反韓王信,將其斬殺;同年,為劉邦打下半壁江山的名將韓信也被呂后下令殺害,劉邦獲悉后,“且喜且憐之”

    韓信則在被殺前,發出了靈魂的吶喊:

    “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韓信、韓王信相繼被殺后僅僅一個多月,公元前196年農歷三月,劉邦又設計擒拿梁王彭越,隨后下令將彭越滅三族,并將彭越剁成肉醬,分賜給各個諸侯王;

    劉邦馬不停蹄地誅殺各個異姓諸侯王,還將梁王彭越剁成肉醬“賞賜”給大家,這就使得淮南王英布內心震恐,彭越死后幾個月,被逼造反的英布起兵叛亂,公元前196年十月,淮南王英布也兵敗被殺;

    于是,就在劉邦瘋狂屠戮異姓諸侯王的這一年,公元前196年,代替臧荼成為燕王的劉邦的發小、新燕王盧綰也戰戰兢兢,在對手下們聊天時,盧綰說:“現在不是劉姓而做王的,只有我和長沙王吳芮了。我自己也危險了。”

    于是,盧綰被迫暗中連結匈奴,后來,盧綰干脆逃亡前往匈奴境內,最終老死于匈奴。

    長沙王吳芮則幸運地躲過一劫,由于劉邦在征討英布時身受重傷不久死去,吳芮也因此得以幸存,成為西漢初年先后八個異姓諸侯王中,唯一一個得到善終的。

    在先后鏟除韓信等七個異姓諸侯王后,劉邦又分封了九個同為劉姓的同姓諸侯王,臨死前,他甚至脅迫王公大臣們舉行“白馬之盟”,要求臣子們將白馬血涂在嘴唇上向劉氏家族宣誓效忠:

    “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這就是歷史上聞名的白馬之盟。

    在劉邦和當時很多人看來,秦朝僅僅14年就分崩瓦解,是與秦朝實行郡縣制、外無強援又很大關系,因此項羽在率領群雄滅秦后,第一件事就是分封十八諸侯王,恢復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列國制。劉邦對于列國制也深以為然,因此盡管相繼剿滅異姓諸侯王,但劉邦仍然信仰列國制,因此選擇了分封九大同姓諸侯王,這也為日后埋下了“七國之亂”的禍根,一直到劉邦的孫子漢景帝平定叛亂,劉邦的曾孫漢武帝實行推恩令以后,西漢初期分封諸侯國的隱患才被逐漸消除。

    但鏟除異姓諸侯王只是對外,在對內方面,對于自己親自定封的第一功臣蕭何,劉邦也很不放心。

    早在楚漢相爭時,劉邦多次為項羽所敗,幸虧有賴蕭何從關中地區不斷提供源源不斷的兵員和糧草支援,劉邦才得以一次次熬過困境,但當聽說關中子弟“只知有蕭何,不知有劉邦”后,劉邦經常陰沉著臉,派到后方慰勞蕭何的使者,經常見面也是只有寥寥幾句話,蕭何很快看出利害所在,于是,蕭何將自己的兄弟子侄、家族丁壯選派到前線,名義上是參戰,實際則是押給劉邦作為人質。

    英布叛亂后,劉邦親自上陣平叛,蕭何則像以前楚漢相爭時一般,兢兢業業鎮守后方,劉邦則幾次三番派遣使者回到長安打探消息,每次問的都是同一個問題,蕭相國最近在忙什么?

    使者自然回答,相國擔心國事,每日忙碌籌運糧草、安撫百姓。

    劉邦聽說后,每次臉都是黑的。

    消息傳回長安后,蕭何百思不得其解,倒是蕭何的門客看出了問題,門客馬上警告蕭何說,“相國將有滅門之禍了!”

    蕭何倒是納悶說,這是何解?門客接著解釋說,相國論功行賞第一,位居宰相,皇帝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再賞賜給你的了,而相國你一直以來兢兢業業,皇帝擔心的恐怕是你在獲取人心,擔心你在后方關中作亂啊!

    蕭何覺得有理,于是開始一改廉直作風,在關中地區強行以低價購買百姓土地房屋,到處放高利貸,不惜通過自辱名聲,來獲取劉邦的信任。

    果然,當聽到從長安過來的使者稟告說,蕭何在關中地區強買強賣,惹得民怨沸騰時,劉邦不僅不惱怒,相反還頗為得意。

    就在平定英布返回長安后,劉邦于是將老百姓告狀伸冤的狀子扔到蕭何面前說,相國你自己去跟百姓交代吧。

    蕭何則假裝誠惶誠恐,退回了強占的土地房屋,以此來獲取劉邦的信任和安心。

    因為帝王擔憂的不是“小人”,而是你胸懷大志。

    為了獲取劉邦和呂后的信任,蕭何又與呂后設計誅殺了功臣韓信,劉邦則假意恩寵,除了加封蕭何,還派去500名士兵作為相國的護衛,實際上則是監控蕭何。

    蕭何還是沒有看出端倪,倒是蕭何的門客、原來秦朝的東陵侯召平看出了問題,他身穿白衣,以吊喪的裝扮闖入了蕭何的宴會,蕭何大怒說:“你是不是喝醉了?”

    召平面不改色說,“公勿喜樂,從此后患無窮矣!主上親冒刀箭、南征北伐,而公安居都城不與戰陣,反得加封食邑,韓信在前,下一個就是你了!”

    蕭何聽后心中大震,于是提出將自己的錢財捐出來勞軍,以資助國家平叛,于是,劉邦這才略有改色,“高帝乃大喜”

    但這一切,始終無法消除劉邦的猜疑。

    當時,漢朝繼承秦朝,將長安城附近的上林苑劃為皇家禁區,禁止百姓進內采伐耕種,上林苑周圍縱橫300里,列為皇家禁區后致使大量良田荒廢、無人耕作,隨著關中地區人口的日漸繁殖,蕭何于是以宰相的身份,向劉邦建議說,應該開放上林苑,讓百姓墾殖開拓,這樣既可以與民便利,又可以獲取田租地賦,但劉邦卻勃然大怒,下令將蕭何逮捕下獄。

    宰相為國為民,反而被逮捕下獄,蕭何百思不得其解。蕭何下獄后,倒是劉邦自己開口跟左右說出了實情:

    我聽說李斯為秦相時,有功歸主上,有惡歸自身。如今相國受商人賄賂,向我請求開放上林苑,這是向百姓獻媚,陷我于不義。所以我將他關押,并無不妥。

    說穿了,劉邦最怕的,就是別人謀取人心,而人心向背江山易主,此中最關鍵的,當然就是人心。

    所以劉邦防蕭何,甚于防賊。

    從另一個角度說,盡管秦亡漢興,但郡縣制的實行已是天下大勢,因此劉邦剿滅異姓諸侯王,其本質上是推行中央集權;而中央集權對內,就集中顯現在皇權與相權之爭上,相權強則皇權弱,皇權強則相權弱,這兩者如何尋求一個均衡的動態,作為漢帝國的開創者,劉邦或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通過對相權的抑制和打壓開國功臣集團,劉邦在加強中央集權的道路上,逐漸累積經驗,而實際上,西漢的滅亡,也正是亡于作為外戚的權臣王莽,從這一點來說,劉邦盡管出身流氓階層,但卻謀略深遠。

    不久,劉邦又主動釋放蕭何,一擒一縱之間,劉邦的震懾之心已經達到,而蕭何則蓬頭赤足、上殿謝恩,以更加恭謹的姿態服伺皇權。

    雞賊的劉邦則安慰蕭何說:“相國不必多禮!相國為民請愿,是一位賢相,而我卻不過桀紂之君。我之所以關押相國,是想讓百姓知道你的賢能和我的過失啊。”

    劉邦去世后,蕭何又戰戰兢兢服伺了漢惠帝兩年,就在臨終前,蕭何告誡子孫說,后世子孫如果賢惠,則應該學習我的節儉;如果不夠賢惠,最終不過是徒積家財而被豪強所奪罷了。 

    ▲劇照:劉邦與蕭何(右)。權力可共患難,難共富貴。

    4

    相比于韓信的身死名裂,以及蕭何的戰戰兢兢,位列西漢三大開國功臣之一的張良,則選擇了激流勇退。

    劉邦擊敗項羽稱帝后,張良便經常以體弱多病為由閉門不出,聯想到勾踐滅吳后,范蠡激流勇退得保全身,文種貪戀權位最終被賜死的結局,張良晚年傾向道家,經常與赤松子一起云游四海。

    從某種程度來說,家族祖上曾經有五代人擔任過韓國國相的張良,更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

    當初,劉邦封賞開國功臣,令張良自擇齊國三萬戶為食邑,沒想到張良卻辭讓了,只是請求封賞自己當初與劉邦相遇的留地(今江蘇沛縣)作為封邑。

    張良辭封的理由是:他在韓國被秦國滅亡后淪為布衣,如今以布衣之身封萬戶、位列侯,他自己“為韓報仇強秦”的政治理想也已經達到,因此此生無憾,別無所求。

    因此,在西漢初年的政壇上,功成身退的張良幾乎銷聲匿跡,他從此云游四方,免去了蕭何的憂愁煩惱,而他的最后一次出山,則是為太子劉盈出謀獻策。

    作為流氓出身,崇尚權術的劉邦一直覺得呂后所生的太子劉盈“不類己”,沒有自己的梟雄氣概,加上當時劉邦寵幸戚夫人,因此劉邦多次提出,想廢掉太子劉盈,改立戚夫人所生的趙王如意。

    越是臨近生命的終點,劉邦這種廢掉太子的心愿就愈強烈,眼看形勢岌岌可危,呂后于是強行請來張良求計,按照《史記》記載,呂后讓自己的哥哥建成侯呂澤出面,強行“劫”來張良,考慮到太子是國本,本來已不干預政事的張良于是建議說,

    “如果僅憑口舌之爭,怕是難以說動主上,現今天下,有四位賢者因為主上侮辱怠慢人才,所以不愿為主上所用隱居山中,如果太子能夠謙卑恭請這四位賢者,時時讓這四人跟隨太子入朝,那么主上見到,一定會心有所動的。”

    于是,呂后指派呂澤以“卑辭厚禮”請來四位老者,這就是“商山四皓”:東園公唐秉、夏黃公崔廣、綺里季吳實、甪(lù)里先生周術。

    “商山四皓”入宮后,經常跟隨太子劉盈進宮,當時,這四人都已八十多歲,“須眉皓白,衣冠甚偉”,劉邦見狀驚奇,詢問后才得知這四人就是此前自己一直延請不到的“商山四皓”,劉邦大驚說:

    “我此前延請諸公,諸公為什么不愿來從我?如今卻愿意跟隨我兒子呢?”

    “商山四皓”于是一起回答說:

    “陛下經常辱罵怠慢人才,臣等義不受辱,所以隱居山中不出,如今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愿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

    劉邦聽后只得說:

    “煩勞公等,幸虧你們最后來調護太子。”

    “商山四皓”退下后,劉邦始終目送四人,然后他召來戚夫人說:

    “我本來一直想換掉太子,但是這四人竟然為太子所用,如今太子羽翼已豐,難動矣。呂后將在我駕崩后成為太后了。”

    戚夫人隨即掉下了眼淚,劉邦則安慰戚夫人說,“你給我跳楚國的舞,我給你唱一首楚歌”,然后劉邦高歌起來: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挧已就,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

    劉邦“歌數闕”,戚夫人為之淚下,在殘酷的宮廷斗爭中,劉邦顯然已經預見到了戚夫人日后的為難。

    劉邦死后,呂后先是下令毒殺了戚夫人與劉邦所生的兒子趙王劉如意,然后又下令將戚夫人斬去雙手雙腳、剜掉眼珠、熏聾耳朵、喝下啞藥,然后將戚夫人扔在豬圈里,稱為“人彘”。不僅如此,呂后還得意洋洋地讓兒子漢惠帝劉盈前去觀看,以致漢惠帝當場被嚇哭,指責自己的母親呂后“此非人所為。”

    當然,這些后事,顯然遠遠超出了劉邦的預料。

    或許是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或許是預感到了劉盈的暗弱,以及日后呂后專權的可能,因此劉邦一直在小心提防,公元前195年,劉邦擊敗英布的叛軍歸來,但由于身受箭傷,加上此前在楚漢相爭中,曾經被楚軍弓箭射中胸部,兩者疊加,使得劉邦的傷情愈加嚴重。

    劉邦回到長安后,又聽說代替燕王臧荼的新燕王、自己的發小盧綰也“叛變”了,劉邦大怒,于是指派老部下樊噲以相國的身份督軍出戰,沒想到樊噲走后就有人進言說:樊噲是呂后的妹夫(樊噲娶了呂后的妹妹呂嬃),跟呂氏串通一氣,如今陛下身受重傷,樊噲帶領大軍在外,有可能在陛下百年后圖謀不軌。

    于是在臨終前,劉邦派出陳平和周勃,命令他們在軍中斬殺樊噲,所幸陳平與周勃沒有執行命令,劉邦則中途駕崩,樊噲才最終得保性命。

    劉邦知道自己的傷情,但御醫還是安慰他說,陛下的傷能治。沒想到劉邦一下子就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大怒說:

    “我以布衣出身,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即使是名醫扁鵲再世又有何益!”

    看開生死的他于是賞賜給醫生“五十金”,將其打發走,坦然面對生死。

    眼看劉邦已處彌留之際,呂后于是問他死后的人事如何安排,劉邦布置說:

    “蕭何蕭相國死后,可由曹參來接替。”

    呂后又問曹參之后誰可以接任,劉邦又說:

    “王陵可以在曹參之后接任,但王陵智謀不足,可以由陳平輔佐。陳平雖然有智謀,但不能決斷大事。周勃雖然不擅言談,但為人忠厚,日后安定劉氏江山的肯定是他,用他做太尉吧。”

    劉邦沒有看走眼,他死后呂后專權,天下一度有傾覆危險,而周勃最終在呂后死后,聯合陳平奪取呂祿軍權,誅殺呂氏諸王,擁立漢文帝即位,使得劉邦的子孫得以長享帝位。

    但他無法預見這一切。

    就在擊敗英布,率領大軍返回途經故鄉沛縣時,或許是預感到自己身受重傷時日無多,這位48歲才時來運轉參與抗秦斗爭、55歲當上皇帝,臨終前還在四處征戰的流氓皇帝,將家鄉的父老子弟全部叫來參加宴會,酒酣耳熱之間,劉邦親自擊筑為歌: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完歌,劉邦又親自起舞,眼淚四流。

    對著沛縣的父老鄉親,這位浪子動了真感情,他說:

    “游子悲故鄉,我雖然立都關中,但是萬歲之后,吾魂魄猶思沛。” 

    返回沛縣,高唱大風歌時,劉邦61歲,一年后,這位62歲的浪子駕崩于遠離故鄉的長安城,從浪子到帝王,從48歲到55歲稱帝,他用了七年時間奮斗建立了大漢帝國,然后又用七年時間馬不停蹄地誅殺功臣加強集權、創立規章典范。

    在人生的最后十四年,他從一個浪子和流氓,一躍而成為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他創立的帝國,日后將以大漢的名字光耀千古,成為中華民族永世不朽的光輝回憶。

    盡管我們心中都有個梗,創立這個偉大帝國和民族名稱的人,竟然是一個地痞流氓。

    歷史兜兜轉轉,從來就是不完美的。 


    參考文獻: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3年版

    班固等:《漢書》,中華書局2016年版

    朱永嘉:《劉邦與項羽》,陜西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易中天:《秦并天下》,浙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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