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方人,喝茶是來廣東十余年養成的習慣。許多人睡前不飲茶,因為茶提神,興奮大腦,影響睡眠。我則相反,臨睡前,必要喝上幾杯香茗,方能睡得安適,半夜醒轉時,有時還要啜上幾口。
以前對喝茶并無研究,嗜茶是這幾年的事,綠茶、紅茶、花茶、烏龍茶,普洱茶都喝,這幾年主要還是喝普洱茶,因為茶湯里有爺爺的影子,能喝出兒時的味道來。印象中:爺爺圍爐而坐,籠火熬茶,那黑色茶磚,被搗碎了,抓上一小把,放進有些年頭的洋瓷缸里,咕咚咕咚,濃釅馨香,爺爺叼著旱煙,瞇起眼,就開始當起了神仙。那時,我并不懂得這黑茶是何物,能夠讓爺爺幾十年為此嗜迷?纏著爺爺的手,問他,但見爺爺騰出另一只手來,食指蘸上茶水,在石桌上點解“茶”字,嘉木為茶,茶之為物,人在草木中,為山川靈稟,使人寧靜。那時,我還真不明白這其中的含蘊。
爺爺離開我們二十年了,我喝茶也喝了十幾年,能喝到的還是一種感覺,也沒成仙,倒是每次喝茶讓人感覺親切,即使在這樣隆冬的下午,這份溫暖讓人感覺踏實,親情猶在。茶在我心里,變成一種記憶,爺爺在那頭,我在這頭。很多時候,我手里握著一杯熱茶,就如握著一段溫馨的時光,悠然,安詳,純凈,輕輕呷一口,在縷縷茶香中,往往就忘了時間,忘了煩惱,茶香縈繞,心安神寧。喝茶,不為別的,只為那半盞暖香,在茶霧裊裊中滌去心中的浮躁,讓自己永葆一顆素凈的心。那清香分不出是杯中茶葉的幽香,還是樹上葉子的芳香。茶如人生,它的清香和苦澀隱喻著人生的起伏,包蘊著人情的冷暖;茶如人生,這份“舍”和“予”,只有真正懂茶的人才會珍惜它。
某日,友人老陸請喝“鳥王茶”,雅室清賞,樂趣盎然,真使我兩腋生風了。“鳥王茶”也稱“貴定云霧茶”,屬于中國歷史名茶中的綠茶上品。它產于貴州省貴定縣云霧山鳥王村,故得名“鳥王茶”。此茶經三炒三揉、揉團提毫、溫火慢烘,條索緊細,卷曲披茸,形若魚鉤,故而也有人叫它“魚鉤茶”。
老陸端出“鳳凰三點頭”的架勢來,燙杯熱罐,儼然喝茶的老手。他熟練地將茶葉裝滿茶壺,注入沸水,加蓋,再取沸水遍淋壺外。此時茶香四溢,端壺緩緩斟茶,挨次數匝入杯內,湯色碧綠,茶湯濃釅。緊咬盞沿,杯口香霧裊裊,使人陶醉。我仿佛看見:黃昏里,鳥王關,煙篆雨籠,遠山螺青,貴定的女子采茶忙……
一杯香,二杯濃,三杯甘又醇,四杯、五杯韻猶存!盡杯謝茶。
此等香茶,讓我想起茶仙盧仝匡絕古今的“七碗愛”:“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章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輕。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腑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看來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好茶啊!
在各地“茶文化節”一年比一年濃重,茶的價錢也是節節攀高,喝茶一旦加上“文化”的后綴,那身價就不尋常了。“不到武夷山,不知道茶貴。”一個晚上,就能讓你喝出五千年文化,你說貴不貴?你說值不值?不值!我感覺那不是喝茶,那是喝錢!喝茶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在我心里,茶無貴賤,適合自己的口味就行。去年,妻子在云南買了一袋“糯米香普洱茶”,價錢實在便宜,但這茶味道卻很獨特,有濃濃的糯米香氣撲鼻,入喉軟甜,甘滑韻致,有萵筍般清涼,喝后齒頰留香,回味無窮。老陸夫婦和我同住一小區,身無事牽,汲著拖鞋,便來啜茶忘喧了。那天剛好撞見,喜顏大贊!推杯換盞,向曉不歸,仿佛什么疲勞、煩悶都消失在它的色、香與味里了。其實,這種茶葉在云南也只要十幾塊錢。朋友如茶,那份真誠,那份情誼,那份執著,那份相惜,伴隨著氤氤香氣,潺潺過喉,沁入心扉,可謂“清醇一片怡情處,品茗茶香盡解憂”,豈不樂哉!
精于品茶的人,對于一杯好茶,都是慢慢地品,細細地啜,舌澀三辨,苦盡甘來,轉念人生亦復如此,于是文思大暢。一直有個愿望:當我年邁退休之時,閑居鄉野,有屋一間,有田兩畝,有書讀,有茶喝,有地種,茶書相伴,累了倦了,沏上一壺好茶,意境沖融,在識見的文字中峰回路轉,胸次清灑,觸物皆有佳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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