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香煙史另一束自由的火把
19世紀以來,女性吸煙的藝術形象大量出現,關于女性與香煙之間關系的定義開始不斷發生變化。一度,抽香煙的女性是“壞女人”的標志;19世紀后期開始,吸煙成為女性文學家、藝術家和女權主義者們獨立、自由精神的象征;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好萊塢電影里,女明星細長白皙的手指間握著的煙斗顯示著難以掩飾的神秘、優雅和魅力。
藝術從來都是現實的反映,香煙對于女性的意義,在是否有損健康的外表下,是與男性爭取平等的另一段歷程。她們要擁有的是可以自由選擇吸煙與否的平等權利,至于真的吸或不吸,那是另外一回事。
吸煙勾起最強烈的性別聯想
煙草面世后不久,就得以成為藝術表現的主題之一,但它是男性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女性很晚才出現在這些作品中。現實社會里,女性得以和男性公開分享煙草的藥物療效和松弛神經的神奇妙用是20世紀之后的事情。從“男人的事情”到“女人的事情”,是場性別之間的角力。
從人類文化的角度下審視吸煙,它從來都是個矛盾的統一體。作為興奮劑和弛緩劑,吸煙具有醫學功效的同時也能置人于死地;吸煙既能帶來歡愉和放松,也潛藏著危險;吸煙可以為你贏得友誼,卻也能帶來背叛。吸煙的雙重性質同樣體現在性別上,關于這一點,著名詩人泰奧菲爾·戈蒂耶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得一點沒錯:“最強烈的性別聯想存在于吸煙和性越軌之間—兩者同樣交織著興奮和放縱。”幾個世紀以來,香煙被定論為“男人的事情”,代表他們的特權。
4個世紀前的荷蘭,社會經濟和文化一派欣欣向榮,被譽為“黃金時代”。在當時的繪畫圈里興起了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香煙的主題便是其中之一,且極為流行。這些繪畫作品,以表現男性吸煙者的狀態和生活為主,女性極少出現其中,即使出現,也形象不佳。她們通常被描繪為煙館的奸詐老板娘,將煙霧繚繞的房間里的一切盡收眼底,然后乘人之危占酒鬼煙鬼的便宜;要么,她們是在為客人灌煙斗的老婦人,動作被男性畫家們描繪得極其下流,以表明她們是妓院的老鴇。當時很多畫家的自畫像中,吸煙也被賦予了很強的象征意義。當作品中的畫家背對空白畫布抽煙時,表明他在浪費時間;當畫家面對畫布抽煙時,則表示吸煙為他帶來了靈感。之后的整整一個世紀,香煙幾乎絕跡于西方藝術世界。19世紀,隨著浪漫主義藝術的興起,藝術家們紛紛將個人的興趣和情感引入作品,其中,香煙是他們表現自我的一個最常用和最有效的方式。在彌漫的煙霧中,畫家、作家和哲學家都陷入了沉思。他們吸著煙,專注的眼神中透露出思考的深邃。這些傲氣的藝術家們借助中產階級偏好的香煙把自己標榜為高高在上于他們的、有思想的一族。
藝術作品里的香煙反映著現實社會的等級差別,不同的吸煙方式代表著不同的人物類型,煙斗和雪茄對應于有權階級,雪茄更是慎重和冷靜的象征物。香煙則標志著青春、力量和冒險,同時意味著焦慮和緊張。但無論階級如何,香煙只是男性身份和地位的標志,與女性無關。那時的整個世界都認為女人吸煙尤其是在公開場合吸煙的想法是不能接受、令人反感的。如果你這么做了,就證明你是個“壞女人”。當時的社會風俗認為,吸煙僅限于男人的房間或吸煙沙龍、臺球室和圖書館。在這些地方,吸煙是無傷大雅的男性活動之一,是他們用來交際、娛樂的普遍方式。一個女人則只應待在房間里,做個純潔的情人、媽媽或天使。
雖然曾經在16世紀的法國和17世紀的荷蘭,女性和男性一樣可以吸煙(當時她們多半是為藥用,女性沒有享受吸煙娛樂性的權利)。但是在隨后一個世紀的歐洲,即使是體面的資產階級婦女,也失去了享用藥草作為藥物的權利。當時,只有一些這樣的女人還在吸煙,“靠出賣色相的演員、吉卜賽人和妓女”。這些吸煙的“壞女人”,是不少作家筆下叛逆、不道德女性的來源。
1857年,古斯塔夫·福樓拜一邊抽著雪茄,一邊通過描寫艾瑪·包法利的吸煙動作來強調她虛偽的自由追求:“由于其僅有的愛的結果,包法利夫人的禮貌改變了。她的神情變得更大膽,言語顯得更自由,她甚至嘴里叼著煙,很下流地同羅德爾先生一起外出,好像是在向人們挑戰。”艾米爾·左拉寫于1880年的小說《娜娜》描繪了一個身處社會底層不得不靠出賣身體以維持生計的少女,左拉用娜娜嘴角吐出的煙圈昭示了她的妓女身份和她身上潛在的危險,暗喻這種女人不僅篡奪了獨屬于男人的吸煙權利,還將一步步掏空他們的衣袋,最后將危害整個資產階級世界。
19世紀后期,隨著女權運動的興起,很多女權主義者視可否吸煙為女性爭取平等地位的一部分,1840年在紐約舉行的第一屆世界婦女權利大會上,很多出席會議的女性公開要求婦女們享有自由選擇吸煙與否的權利。與此同時,很多女性作家和藝術家,像喬治·桑一樣,穿著男裝、抽雪茄煙,向男權禁忌進行挑戰。無論在她們的小說還是畫作中,吸煙女性代表著女人的獨立、思考和自由。20世紀以來,各個階層的女性都重新開始吸煙,香煙逐漸出現在她們的唇間,成為她們的生活方式。1915年,吸煙成為美國“新女性運動”的一個標志,劃著爵士舞步、香煙在手,是她們時髦生活的典型特征。1928年,在美國煙草公司舉行的“好彩”(美國著名的香煙品牌)香煙活動中,新女性們高舉香煙這“自由的火把”,和強加在她們身上的“愚蠢的偏見”作斗爭。一年后,10個初涉社交界的年輕女士抽著“好彩”香煙走在紐約第五大道上,用香煙宣布自己的自由和獨立。女權主義者魯斯·海爾也曾為“好彩”公司的活動向女性同胞們發出邀請:“女人們!燃起另一束自由的火把!點亮另一個性禁忌!”
隨后,女性吸煙的形象為德國魏瑪時期電影和好萊塢四五十年代的黑色電影定下了基調,香煙成為體現女性優雅、魅力的道具長久地留存在銀幕上。80年代在美國出現的一則女士香煙廣告語不無驕傲地標榜著:“這是女人的事情!”當然,夸張的廣告詞一定程度上是香煙生產商和廣告商們向女性消費者牟取暴利的手段,但從“男人的事情”過渡到“女人的事情”,若拋卻健康的問題不論,女人與香煙之間的交纏,的確是一段爭取自由和平等的歷程。在全世界禁煙運動一再興起的同時,藝術得以突破現實的界限,記錄下這段歷史。